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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藏万圣岩在最深处,用来关押最最凶恶罪犯的监狱,因被人投掷了数枚石子而导致佛脉出现一瞬间的波动。问题不大,上头有圣尊者联手素还真镇压着,但这对于其中关押的武力值比较强悍的人来说,一瞬间的空隙,等同于大门开启。

    如来之巅,时刻保持警惕的素还真反应再及时,也是有些鞭长莫及。

    已事先知道会发生一些事情,一步莲华此时骤然再压三分力,金莲交织,庞大的佛气重新将山峰压实,弭平缝隙。圣尊者伤体未愈,在天地间引力骤变之时出手护住万圣岩已属于极限。

    于是,天命真的又开始了。

    被石子击穿而产生的裂痕只允许两道光影通过,便即刻又被人以一柄扇子抵住石壁,传递波动移动地脉,将之合拢。

    最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悲戚,像是有第三名罪者正要出逃险些被压,临时又被逼了回去。

    石缝合拢,佛气镇压,再见吧您,只会传播谣言的人就别这么积极往外去赶修罗场了!

    金色莲华一瓣一瓣向下坠落,直至深谷,佛脉根基深处。

    圣尊者几乎以一人之力支撑着整个佛脉不散。幸好有素还真及时到场,位于身后伸出援手,否则经此一遭,必然元气大伤。

    决心早在让吞佛童子离去之时已下定,亲眼见证万圣岩此次佛劫,圣尊者轻声一叹,平静垂目,僧衣上因伤口破裂而再度染上鲜红。

    实际上这比之一步莲华原本计划中的伤势要轻,也便蕴含了更多之可能。

    素还真再运玄功,以助功成。

    他是琉璃仙境听过故事的人,已做好准备,突发情况并不会让人意外,只不过这场意外却与故事中有些不同,比如万圣岩完好如初,逃脱者只有两名。向来负责阻挡的师弟谈无欲在外压力应该不大……这样想着,素还真清的内心仍然避免不了产生一丝波动,像是无风的水面不该出现的波纹……

    故事里的天命,在两人眼前展开。

    所以天命,当真难改——同谋者深入万圣岩,不动声色做出手脚,收回折扇,继续等待。

    “……重见天日的自由啊!”

    “哈哈哈!我自由了!我终於自由了!哈哈哈哈!”

    两道光影幻化成三角形和正方形,或激动,或张狂,挣脱束缚的喜悦正在万圣岩上空化为话语在云中回荡。

    该出手了。

    杜芳霖心念一动。继续给素还真时间思考,也许这位就能明悟出天灾还是人祸之间的区别……求给力,别漏气!

    云层中果然传来的不怒而威、高昂熟悉之声:“恶徒!大梵圣掌!”

    这声音让山谷中的人陡然松了一口气。

    也突然抓住了清香白莲的全部注意力——这是,一页书前辈仍然还在万圣岩!

    梵天一页书为疗复伤体,将圆儿留在云渡山修行,而自身则在时候前往万圣岩永往不归路清修。

    这就怪不得万圣岩战力十去九空,而善法天子等就这样丢下伤势未愈的一步莲华放心离去!

    伴随话语,气势汹汹的掌风排开云雾,化为金色*字伴随金色阳光,赫然冲向那正向外而逃的两人光影。

    这声音足够震慑,甚至让其中一道三角形剧烈一抖险些掉下来。

    梵天一页书正是此时内里空虚的万圣岩最后的保障!

    是预防外敌的手段,排除内患的杀招。

    谁都可以忘记他的存在,唯有杜芳霖不能忘。他搞定了异度魔界,守候在这万圣岩中,数着石子掐准时间,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他需要知道,隐藏在罪佛净地最深处、蜿蜒向上构筑云路,由万圣岩通往千里之外的佛门戒律之所云鼓雷峰的隐秘道路“永往不归路”的位置!

    墨骨折扇向外化出一柄色泽古雅的长剑,正出自一代铸手金子陵昔日作品,刻意仿造王道圣剑而镌刻日月星辰、并以西北诸多小国之国运成就,最是适合施展他由术道化来的唯一剑意“春秋四剑”的武器——正是不久前一剑斩断刚刚入世的火焰魔城“诗酒之狂”。

    春秋砚主一步一步随风而起,宛如踏着无形阶梯向崖上而行,在圣尊者此时无法提出异议的时刻,以同谋者彼此应当信任的身份,做出了这段时间以来最为大胆的举动。

    就在大梵圣掌向外击出之同时,由山谷深处涌动不同寻常之气流,像是异种之力量刹那与万圣岩无处不在的佛门之力互相冲击!

    无声削风,剑劈开云路。

    如王道之降临,而蕴含有雷霆雨露绝不容拒绝的架势!非剑意,非术法,而是自成一脉的王道意志,如天公之动怒,在乍然之间穿云过雾,由无声之境化为最激烈的爆裂之音!

    “你——”

    梵天之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大梵圣掌*字金印尚未来得及阻挡罪者之去路,而一到摧枯拉朽的白色剑气已由下而上令得日月无光,收山河底蕴、化三光虚无,再度由上往下咔嚓斩断!

    太突兀了。

    谁能反应过来啊。

    一步莲华蓦然抬头。

    这一剑夹杂了春秋砚主千年修为,此时能够动用的全部力量,在与梵天一页书同时出手的时刻,击散云路,斩断归途!同样也将堪堪吐出一个字的梵天前辈,阻挡在了永往不归路的另一端——春秋四剑第一式,“明王道·天地无情!”

    天子代天授命。

    而天地无情,视万民如尘土。

    咔嚓一声裂响!

    ……永往不归路,断裂了。

    “哇!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啊!”

    四散的剑意无形削弱了梵天掌风,逃跑的两名罪者其中一道三角形光影挺身硬抗大梵圣掌,目睹了这堪称天崩地裂的三教内讧情景,吐一口血忍不住跑得更快了。

    另一道则当场被王道圣气所波及,险些与永往不归路一同化为血色碎片,此时喷出血雾,向山谷斜下方坠落。

    风中飘过三四片带血的衣物,接着一柄剑自云层而降,带着余威笔直钉向如来之巅。

    “喝——”素还真拂尘扬过,急速脱离一步莲华身后,一掌向下吸气成石,及时消弭残存剑气,并弭平山峰裂痕。

    圣尊者一步莲华则瞬息收势,山峰已稳,云路已断,一页书被阻挡在云鼓雷峰的那一端,而魔龙向西哀嚎坠落,天地之间异象消失,不再有任何东西能撼动被莲华圣气加持过的万圣岩……

    一切,都和计划中的一模一样。

    “素还真,该离去了!”一步莲华心念急转,身形一晃,盘膝而坐,手持白玉念珠,轻微出声之时。圣尊者已照见天命,已隐约照见天命背后的阴翳黑影。然而时至如今,已容不得再做改变,否则不但是前功尽弃,会有天命之反噬!

    墨色光团夹杂桃花艳色,一如黑暗中浮动之鲜血。

    杜芳霖降落在如来之巅上,周身气息不稳,清然中似带有一丝混杂之晦意。但不过一瞬,一切气息已随着四周浮动的剑气而消散。

    春秋砚主本不擅剑,全无技巧,以强撼强。

    “计划有变!”杜芳霖毫无顾忌背对素还真,就仿佛刚刚当着前辈一页书的面将人截拦的动作,其实无比的正气凛然,“圣尊者,你吾已无退路了。”

    一步莲华与此时睁开双眼,相隔一剑,两人对视。

    “春秋砚主,你终究还是走上这条道路。”圣尊者如此说道。

    墨骨折扇合拢,杜芳霖毫无异色。

    “魔龙西坠,不过开始。永往不归路另一端,需要留存力量。”这是当着面解释刚才那一剑。

    其中讯息之多,必然已入清香白莲之耳。

    “你吾皆已无余力冒险!”

    同谋者,眼前两人。是选择顺吾意而行,顾全大局,还是分道离析,带来或许更为严重的结局?

    人站在这里,而这里正是万圣岩。

    等同于圣尊者一步莲华用自己的名誉正在替春秋砚主背书,这件事,此时一佛一儒两人心知肚明。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事已至此,被两人忽悠住同意守在永往不归路另一端的梵天,或许已感觉不对,正在急急而行。圣尊者,你仍然要继续浪费时间,而我所求,不过一件小小的事……

    或许是出自过往的信任,又或许是春秋砚主这个名字,也曾在正道铭刻过烙印。更也许是顺天应命的佛门修行者,也无形认同苍天有命,让劫数一重重以人为之方式去应验……就连碎掉的永往不归路,也不再向下坠落岩石。

    “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莲华。”若真有罪过,也请让僧者同行。

    素还真最后一丝离开的机会,就此消失了。

    杜芳霖向前一步,以儒音承诺:“必不会让汝为难。”无形之中,他已经在姿态与言语,去吸引多疑多思之人的全部注意。而一旦注意力脱不开他之身形,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将绝大多数会遭遇其手中折扇之操纵。

    无形之肃穆,笼罩如来之巅。

    春秋砚主已前进至圣尊者身前三尺。

    刹那墨骨一动,折扇开启!

    只一瞬间风如利刃划过一步莲华之双眼,血溅落僧衣,留下一双澈透之眼。

    “啊!”一直注意这一切的素还真心中一惊,一时竟是辨不清眼前儒者之正邪。然而就见不再言语的佛门尊者微微一叹,毫无反抗之意,两道血痕沿着脸颊蜿蜒而下,鲜血滴落触目惊心。

    双目闭合,一步莲华已失去双眼。这双眼落入杜芳霖手中,将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高高的天魔像上,成为开启另一重浩劫之见证。

    折扇一扬桃花乍现,绯红的花瓣浸染了佛血,化为一重重幻影,将佛眼包裹收起,化入虚无……

    自此之后,春秋砚主会将这双佛眼妥善收藏在隐秘之地,哪怕身亡也再无邪魔能够觊觎。行走到此,所有一切将会与他记忆中的未来再无相同。他会好好安排,若无意外也绝不会使用,这这或许也将会成为眼前慈悲的佛者,最后的生机。

    走一步看一步。

    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谁知道呢?

    你看,哪怕是同谋者,也会在细微之处产生变化,就连最难搞定的一页书大梵圣掌都被阻挡在了永往不归路的另外一边,而多智通透的素还真却能一步一步地被引来此处战场,并且孤身一人。

    以儒门高层,三教修行者之身份与万圣岩圣尊者、玄宗宗主六弦之首定下同谋约定的人,也终于得到了最后一份许可——出自信任,又或许是所做之事,总之他并非是坏人不是么……

    “接下来则是,另一桩战事。”

    杜芳霖冷静地道。

    他算了算时间,总算转身向后,看过素还真的脸色之后,再抬头看了一眼白云悠悠的天空。

    刚才那么大的动静,云,居然未散。

    剑在身前,安静地矗立在岩石上,看上去不像是有什么动静的样子。

    魔龙西坠,异象彻底消失。

    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能想到异度魔界已是宣告失败。那么来自九祸的谋算,是不是也应该换一种做法——在这个时候,置身云海之上,有一位密谋而来者正如此盘算。

    “素还真!”

    于此时,清香白莲素还真不动声色对视之际,耳中清晰便听见一道细微传音,“小心!”

    时间就像是街头的狗,吐着舌头溜达溜达着就过去了……

    (前情提要先奉上)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

    异度魔界暂时消停了,整个的完蛋了。

    对于苦境来说,外部矛盾随时都有可能转变为内部矛盾。也就是说后续的内容恐怕与“剧情”无关。万圣岩在场的人中,只有一个春秋砚主杜芳霖知道所谓的剧情,除此之外,应该还多一位听过“故事”的人。

    天命之子,清香白莲素还真。

    杜芳霖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将一切和盘托出。

    某个故事从圣踪一直讲到了皇龙纪,当中涉及到大量的隐藏人物与隐藏线索。据说也因此造成了他和本世界天命之子的观念分歧——对穿越者来说,达成目的即为胜利?而对本土人士来说,也许设法保全同道才是第一要务。

    但其实,事实并不是这样。

    “素还真,小心!”

    一声天外传音传入素还真耳中,带来的讯息有两点:有外人在旁窥视,这人的目的是什么。

    以及苦境对外的争端已经结束,突然下山插手的春秋砚主接下来的目标是否会是针对中原之权柄?这其中首当其冲的自然还是单独站在此地的中原领袖素还真……

    此时,万圣岩最高峰上。

    圣尊者一步莲华绣有金线的圣洁僧袍上赫然多出刺目鲜红的血迹,血液来自被剜去双目的眼睑。

    白发沉静的白衣僧者根本未有任何动作,任凭凌空而来的墨衫儒者之动作。

    先斩云中路,断隐身在云路更深处留在此地养伤的梵天之前路。失去这条便捷的云中通道,如来之巅距离罪佛净地最深处所在的地域何止千万里。纵然一页书察觉不对,由对面踏空而至再到破开四周守护阵法,也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问题在于,圣尊者从始至终并未有反抗……

    电光石火之间,传音已入素还真的耳。

    白发披肩,头戴莲冠,浅紫莲纹长衣白裳的道者只来得及将右手拂尘挂入左手臂弯,对面隔着一柄古朴长剑的春秋砚主动作根本丝毫未停!

    那柄出自名铸手金子陵又仿照上古神器后期添加了日月山河铭刻的皇者之剑在斩断云中路后,就有意无意地笔直坠落在杜芳霖与素还真两人之间。

    墨骨折扇蓦然舒展,洁白扇面上桃花依旧。

    中间缺失的扇骨,代表这是真品,是术者使用最为顺手的武器。

    以扇为媒,能省却大部分步骤,直接利用天地环境与灵力,转四方为己用。也就是刹那之间,如来之巅上弥散的佛息为之一清,却有一道微风由墨骨折扇上桃花而起,无形无相,越剑吹向清香白莲素还真!

    剑似已完成使命,本不该引人注目。

    风,似是轻微,有谁会去在意迎面吹来的风?

    唯有皇者之剑,气息稍扬,剑之两端,两人倏尔对视。

    素还真肩头紫色剑囊微微一动。

    杜芳霖白发垂肩,衣袖纹风不动,眉似敛非敛,除去手中半开的折扇,以及另一手指尖残留的佛血,端是一派君子肃穆之相。这个人会是下一个阴谋者吗,人入武林,究竟是为魔界,还是根本另有目的?

    能容得反应的时间太短。

    一息,一句传音,一个念头,便要让素还真迎来一次抉择!

    然而由墨骨折扇衍生而来的风已是吹拂而来,看似伫立一动不动的清香白莲素还真甚至已然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奇异凉寒之意。风吹散了佛息,带来亘古天河的苍冷,比高空之云更为寒凉,像是能在一瞬间将人从身至心与之冻绝!而这一刹那,素还真再度抬头看了一眼更后方闭目不语的一步莲华……

    但在场根本没有人知道,春秋砚主与圣尊者实则因为某个条件,早已是同谋。

    这会让人从根本上误判形势!

    不知藏身在附近哪里,见魔龙坠落而刹那改变主意,赶在墨骨折扇出手之前急急传音的神秘第四人见此情形,已在瞬间判断局势。他原本笃定的心脏忽然收紧,本静待时机与素还真一同出手袭向杜芳霖的招式生生凝固在云端。

    第四人藏身在暗,本处于绝对安全之地,竟是与素还真同时感受到风中的寒凉!

    这个人有一路见证被当做猎物的中原领袖,是如何一步一步被人独自引到这如来之巅。有目睹本该归属佛门正道的圣尊者,又是如何选择沉默不发一言而提醒。更有见到对面那突然而至的墨衫儒者是怎样轻描淡写出手斩断梵天之后路,不带任何烟火气息地朝对面出手……而对面被当做猎物看似毫无反抗的人,赫然是中原正道之首,被认为智慧无双的一代贤者!传音之人倒吸一口气,掌心凝聚的元功隐隐变幻,心中主意瞬息更改,又打算假装自己根本不曾有任何动作,继续与下方之人维持合作。

    毫无反抗,看似直到最后一刻仍在犹豫的中原前任领袖,清香白莲素还真在这一刻,在这暗藏第四人眼中已如同死物。

    而甚至带有一丝淡淡桃花香气的微风,已在此时微微撩起莲冠下方一丝白发……

    直到最后,素还真的表情也未有任何波动,似古井不波的双眼定定注视杜芳霖,右手始终按在左臂的拂尘之上,肩头紫色剑囊始终未有动作。

    而就在这一刹那!

    来自桃花深处的轻风已彻底吹散了如来之巅上存有干扰的佛息,与九天之上的白云相接合,就像是天与地之灵气在这一刻有所交汇、震荡,让这二者之间所有一切存在无、所、遁、形!

    云中暗藏的人心中一个咯噔,已来不及继续观察如来之巅上选择投以信任的素还真究竟是何下场,已有一种被人紧紧盯上的不祥预感。

    矗立如来之巅的皇者之剑骤被激发,一道儒门圣气已在云中凝聚剑影,与此同时,也曾修过儒门功法的素还真在这种环境下同时有所感应,肩头紫色剑囊霍然洞开一线白光,剑影连闪,已是明圣剑法冲向被指引的那一方!

    首先是云光散开蓝天重现,护体光芒轰然碎裂,接着是黑衣蒙面被气流卷成碎片,然后是巨大的诗酒之狂剑影横扫天地间,中间紫色剑芒啸然弥补不足,断绝其人生路。

    本该是暗中出手的猎人,陡然调转位置,成为如来之巅伫立对视的两人手中之猎物,传音之时甚至借云之变幻改变方位的暗藏者,猝不及防遭遇杜芳霖、素还真联手一击,护体云光刹那破灭,甚至因天地皆被术法锁定而无法再借用一丝力量,云龙护体被破之后,为自保终于泄露暗藏五气之道印。

    “呃——”明灭剑影之中,有鎏金的玄色布片伴随金色发丝一同坠落。

    玄宗之道印,化为八卦之外形终于突破了天地之封锁,然而与此同时,彻底显露身形的暗藏之人也被迫由云端向如来之巅坠落。

    “叛徒,昭穆尊。”

    杜芳霖声音传来,“真是多谢配合了,素还真!”

    人引出来了!

    春秋一剑,击破云龙护体,更化为绵密微风,将佛门圣地暂且化为儒家之主场。

    舞台已经布置好。

    杜芳霖抽身后退,将猝不及防被打出身形的人留给舞台正中的素还真。

    他一手执扇,一手持剑,心想自己一个远程法师还要上去凑什么热闹,想来以素贤人的智慧,“看清”局势那是没什么问题的……总之,若是所有人都按照自己心中想法去做,那就对了!

    春秋砚主还有心情边退边说话:“玄宗叛徒,之一,金鎏影。现在之身份为六极天桥之主昭穆尊,嗯,万圣岩的风景好看吗,觉得潜入这里有些太过容易吗,我确实曾与九祸达成合作的协议啊……不过,提出的条件可不是别人,正是你啊!”

    算是有意扰乱视听。

    杜芳霖以扇抵唇,浅笑晏晏。在接到魔界传讯到达此地的六极天桥之主昭穆尊的眼中,孚言山之主杜芳霖与魔界达成合作的条件是:于万圣岩顶峰设伏帮助九祸留下中原支柱素还真的性命。实际怎么可能有这么优渥的“无条件交换”,出自邪灵口中与魔界交换的条件,是“一命换一命”。也就是说,昭穆尊算是被魔界给论斤两卖了。

    九祸已死,遗祸尚存。这已在釜中的“一命”,当然要收下!

    直到这一刻,清香白莲素还真才彻底放下心,认为以一步莲华的身份地位,杜某人必然不会在佛门圣地中与魔同伍……这样想,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

    素还真瞬息已是剑化八方!

    台面上,紫华剑荡动紫云,以无边剑气接续春秋一剑之余威,封锁天地,令得一度失去策援之力的黑衣人不得不自愿投身剑网之中。

    风云变动中,不小心走进绝境中的人,金棕长发已有半数散开。六极天桥之主昭穆尊头戴之金冠已被剑风削落了数缕碧蓝丝绦。黑色蒙面人外衫已彻底被气流剥离,露出下方赤红云肩之鎏金玄裳氅衣,一翻袖已是彻底不顾聚云成刃,云龙之刀赫然向下挥击,正是曾在磁心源配合魔界夺取昊天鼎时险些被逼入绝境时显露之招式:

    “破天云龙!”

    石破天惊。

    素还真独对凌天直下的全力一击……等一等,素还真忽然反应过来,不应该是联手擒敌吗,那另一人呢?

    来不及细想,左手拂尘已然扬起,天外紫华剑霎时变招,合众归一,却又隐含无穷后劲,正如一重又一重之云中浪潮,“云深七重影,去!”素还真半步向后,当即能稳住身形。

    反观昭穆尊,护体已破,道印已出,虽然有居高临下之势,实际身如浮萍无所凭依。

    也就在这一瞬,漫天儒门之气息随扇之合并而收拢,由万圣岩佛脉所带来的浓厚佛气,刹那再漫整个空间。

    身具三教绝学的素还真应变及时,也并不会实际受到阻碍,但云龙一刀向下企图擒王的某道门先天却骤然被包裹入场中佛气之中,内息一瞬受外力环境所干扰,导致力道用错。

    不慎硬接紫华重叠一剑之冲击,昭穆尊整个人如硬邦邦的石头般“轰”地一声坠入如来之巅之外围,“咔嚓”碎裂了方圆一丈之距的石阶。

    云深七重影,层层气劲相连,前招未散,后劲又来。

    破天云龙的刀气尚未触及素还真本身,不得已卸力再往上,刀锋化为云龙不断与紫华一剑相互碰撞,在半空爆出缥缈之云流未散,昭穆尊已笔直落入土里,未能散尽的气息掀动尘埃与天际云气相接合,堪堪遮掩他一身狼狈。

    真正是中计了!

    “杜芳霖!”六极天桥之主狼狈之余出声怒道:“素还真,你们——”

    素还真丝毫不为所动,紫莲拂尘划圆推出,扫开一丈之外的残存云翳,在如来之巅上彻彻底底显露出玄宗背叛者之真容。

    这一回,再没有黑暗之中突如其来的背刺。

    唯有光明之下的,势均力敌毫不逊色的紫华剑与云龙刀。

    远在天外。

    正有另一道蓝紫身影由千里之外的断极悬桥仓促赶来,尹秋君手中捏着一张字条,上面有一行交代:‘素还真或已知情。’纸条由带走圆儿的四雅杂诗郎而转交,字是杜芳霖的字。

    尹秋君暂时还未想明白,这个人为何会传给他这个消息,却能预见前往万圣岩如来之巅赴一场不归之约的昭穆尊确实已是处境危险。

    这危险的感应,在他半路亲眼目睹西方异度魔龙之坠毁,而由四成猜疑变为八分笃定。

    魔界已毁,九祸已死,局势生变,与昭穆尊联手袭杀素还真的人根本正邪莫测,随时可能反手一剑。

    这种情况下,如果一切清香白莲当真早已明了于心……那么如来之巅的围杀对象,根本就是被坑到洞底的昭穆尊!

    毕竟是同修,是离开玄宗之后,唯一能在苦境相互扶持之人。尹秋君明知前路莫测,危机四伏,依旧未曾有丝毫的离弃之心。只不过有一点可惜,在魔界断层合并、魔龙由异空间脱出向西坠毁的这个时机,他却未有任何条件停留下来,以穿云慧眼仔细观摩其中关窍。

    这势必会影响到他与昭穆尊针对异教之人莎罗曼手中那本古籍记载内容之验证,,更会影响两人参与苦境异度魔界之事的真正目的:借魔断合一的时机,验证古籍诡奇录记载内容,获得莎罗曼口中的“不老不死之法”。

    一切都是为了自保,为了对付黑暗道被破坏后,回到人世的道境玄宗。这本该是环环相扣的布局,如今随着魔龙西坠,异象终止,一环已是脱节……想到这里,尹秋君不禁暗叹,也知其中关键在谁的身上。

    但是好友昭穆尊在磁心源那一步本就已是踏错,如今前有玄宗压力,后续又无着落,若能在这次事件中,将素还真与那关键之人齐齐拖下水去,或许还能扳回一局——

    那有那么多“或许”。

    先将人捞回来再说!

    尹秋君借助云层掩身,到达万圣岩上空的时候,正是儒门清气退去,佛脉元气卷土重来的那一刻。见有空缺,他毫不犹豫混入其中,正好看见被击出元神道印的同修昭穆尊是如何栽在如来之巅上,又是怎样被素还真一道拂尘扫去遮掩狼狈的四周尘影。

    地形已是不利作战,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轻率地答应了九祸的这种作战模式?

    尹秋君终于看到战局之外站着的到底是那两个人,来不及仔细查看,仅仅一个圣尊者一步莲华已是让断极悬桥之主心内一紧!

    再拖延,不但昭穆尊脱不了身,怕是连尹秋君自己也得陷进去——双桥之主清楚明白他们过去在道境时到底搞过怎样事,又坑过多少圣域佛门中人,真当此时万圣岩上下已无他人还是怎地?

    “云天极刃扫天阕!”

    尹秋君当机立断,不再等待,紫扇一扬化出凝云长剑,正是与昭穆尊苦境同修之另外一柄云天极刃,同时向下传音:“走!”

    听到耳中熟悉传音,本处于尴尬、惊怒、不知所措中的昭穆尊立马稳定了心神,心知一线生机便在此时,不管以后怎样先从危险四伏的佛门之地逃离出去再说。

    一道剑芒就此由云端化入雾气,刹那自上向下扫入大地!

    与此同时,云龙之刀骤然闪耀光芒,昭穆尊刹那再提元功,刀化八道云气流风,掀翻一地尘沙,配合足下已暴露的元神道印,“云龙流锁,去——”刀风配合剑流云气,以八卦方位封锁关窍,竟是同时针对向素、杜二人。

    “唉呀。”墨骨折扇稍微开合,都已经退了一步,结果还是被针对了吗?杜芳霖扇风再旋,赫然是自成一片小天地,针对而来的云气刀风转瞬化作片片桃花,消散在身周一尺之外。他微微抬头,已见天外紫影一道混入云雾中潜入,而整个如来之巅已在这瞬间被云雾所笼罩。

    素还真:“嗯?”

    外在之灵气以剑气一缕,终于突破曾经存在的无形禁锢,化入道法,脱胎道意的合流云之刀剑威力更增。

    紫华剑由剑囊飞出,若开屏般划开无数扇形剑影,“剑挽天华!”刹那一道道飞出,分割刀风剑流,并有余力护住这佛脉之上如来之巅的地形。在这种情况下,素还真心中仍然有顾及到后方不知为何停手的杜芳霖与双目受创闭目冥思的一步莲华。

    素还真心想,不能追击,情况未明,暂时不可离开如来之巅。

    战斗因此而终止。

    墨骨折扇背后,杜芳霖忽然握住了手中皇者之剑。

    素还真一剑退去可能存在的危险,紫色剑囊已浮空悬于右手指尖,做好随时应变之准备,同时也算是放过了眼前以及空中正要逃离的人。

    一紫一金两道身影趁云雾遮掩而脱出,向云端而行。

    尹秋君冒险化入佛脉之地的行动成功,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以剑气接应昭穆尊脱离天地禁锢。

    之前云中斗法,被借助天地之势的春秋一剑击出道印,昭穆尊实际上已经受伤,直到借同伴之云气潜入半空,才逼出胸中一口淤血,一把攥住尹秋君的手,“不可……回去。”遭此危机,他记起当初磁心源抢夺昊天鼎时,已被人跟踪摸去了六极天桥之入口,“往断极悬桥!”

    这样想也并没有错。

    因为尹秋君也是这样认为的。同修道印已出,玄宗叛徒身份已经暴露,在场的除去一个素还真,其余两人都与昔日玄宗相交莫逆。六极天桥已不安全,反倒是他自己除了针对过圆儿出过手,一直未曾入世。

    比起六极天桥,断极悬桥要更安全。

    如来之巅云气散尽,上空已消失了紫金两道人影。尹秋君与昭穆尊以绝不回头的架势,远远遁离了万圣岩,向断极悬桥如今停留之地点而去。

    命运由此时,又再度突破了一个转折点。

    能观天命、与之有关的人自然心生感应。此时此刻,连魔龙西坠之事也不曾参与的玄宗紫衣道者,正盘膝坐在“更加安全”的断极悬桥内,依照同谋者之算计而等待后续——苍忽而睁开了眼睛。

    云雾散去。

    如来之巅上,一步莲华却产生一种突然想要“睁眼”的想法。

    或许是苍天也不忍见佛者为难,让杜芳霖将取走佛者双目这件事列在首位。最开始的时候想法也许很简单,他知道如果什么都不作出改变,一步莲华的眼睛是会被魔者取走,安放在天魔池石像之上。

    为了以防万一,或者杜绝一切变数,杜芳霖选择事先将一切可能会导致不利后果的因素,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计划一步一步推进,中间又加入了不少其他的因素,万圣岩最高指导圣尊者一步莲华的双眼,也已从道具变成关键。

    优先级提升,便将“同谋者一步莲华自愿送出双眼”这件事,成为春秋砚主踏上山峰之后的第一个动作。

    此时,双桥之主已经离开万圣岩,有关玄宗叛徒之后续,也将如计划般移交给玄宗主事者六弦之首苍。

    如来之巅上,静立的佛者眼前依旧一片黑暗,只有耳中听闻风带来的声音。

    同谋者,目的仅仅只是替玄宗找出隐藏在苦境的叛徒吗?

    单纯的行动,并不符合杜芳霖一贯表现在外的人设。一步莲华心中知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才是一切的开始,一个故事的终结。

    而这个时候,在苦境。

    中原正道的核心基地,琉璃仙境内。

    屈世途始终有些坐立不安,脑海里一直回想着素还真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

    ‘屈世途,此地由你留守,静待玄宗来人’但一直都没有人来,琉璃仙境头一次像是被隔绝在苦境之外,从始至终安静非常。

    “莫非是素还真推断出错?”

    屈世途自言自语,忍不住再度看了看天上恢复如常的日头,并擦了擦莫名流淌的冷汗:“不应该啊……确实是有哪里不太对。唉唉,为什么会这样!”

    并不确定,非常模糊,让试图推测未来的用智者内心万分难受。

    就像是眼前的池塘里被人投下一颗石子,涟漪不断扩大,直至岸边已轻微不可见。但波纹确实存在在感觉中——

    “不能再被动了!”

    这种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感觉,大概就是素还真临走前留下这一句的感受。

    “连一同离开的谈无欲,都没有传回半点消息,确实是有哪里不对……唉唉,要是秦假仙能在这里就好了……嗯?”

    屈世途“腾”地一下站起身。事情确实是有哪里不对,从一开始琉璃仙境的力量就在不断被分散。其中包括负责出面救援天灾的秦假仙三口组,以及负责监视魔龙动向从而动身前往西北的叶小钗。

    这个意见是由谁提出的呢?

    是表面退隐实则满江湖趴趴走的药师慕少艾。

    慕少艾又是与谁惯来保持联系——或者说,正是因为中间隔了一位慕少艾,这才让消息过手的屈世途也未有提出半点异议!

    “唉呀,素还真啊,万圣岩现在到底在发生什么,佛门清圣之地,不应该啊……”已经敏锐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前任卧底大王,屈世途袖手绕着桌子团团转了两圈,终于决定不能再这样无条件地等下去。时间越是拖长,他内心隐隐不祥预感越发明显,就是有一点点莫名的心痛:

    “解铃还须系铃人,幸亏之前有所布置,这支罗盘……现在就来去找剑子仙迹!”

    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素还真也有过额外的布置,就是摄取一缕杜芳霖身上的气息,交给剑子仙迹,在关键时刻,阻止杜芳霖那边事态失去控制。

    三教顶峰的能为向来都是可靠的。

    为了以防万一,琉璃仙境也额外留下一支罗盘,用以追踪剑子仙迹负责追踪的那缕气息。

    在这个时候,屈世途仍然对剑子仙迹抱有强烈的信任。

    可是剑子仙迹同样有一位出自儒门的朋友。

    杜芳霖在进入万圣岩之前,就已同剑子碰面,甚至不惜暴露自身异常,以青鸟传讯之法,将追逐气息的道门白毛先天,远远送去了龙门道和好朋友疏楼龙宿做伴。

    同为儒门,天然一致的立场。

    被人坑出经验来的白毛老道当时就已发现不对,身后的院门已无风自动地合拢,出现手持扫把和茶盘的穆仙凤和默言歆二人虎视眈眈。

    当然剑子仙迹如果真心要走,这样的布置包括在院中弹琴的疏楼龙宿在内,也必然是阻挡不住。

    所以当时真正有将人留下的,是从儒门龙首口中说出的一句话:“剑子,汝难道不想知道,究竟是何种计划,能让包括吾在内的一干正道之人,甘愿身做‘同谋’吗?”等等,你说谁是正道,你确定是你吗龙宿。

    疏楼龙宿慢慢挪开宫扇,吐出一词:“三教。”

    道长魔消,对比魔界隶属于苦境的战力不在少数。除了回老家继续养伤的傲笑红尘,和受琉璃仙境所托一直在外奔走的叶小钗,还有蔺无双、练峨眉,玄宗等人也可以算是。

    这些到目前为止一点动静也没有的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出身,他们并非是完全归属琉璃仙境的力量。

    甚至包括三教顶峰之彼此,在场的疏楼龙宿与另有他处的佛剑分说在内。

    剑子仙迹正要离去的动作忽而停止,一息过后,心中豁然开朗!

    同谋的意思是,在某件事情上彼此的目的、立场暂且达成一致,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个词汇本身就意味着不太寻常。

    剑子仙迹的心一时沉了沉。

    但他还是慢慢转过身,看向后方将半张脸藏在扇后的儒门好友,表情不动声色:“所以,龙宿,那会是怎样的计划?”

    ……万圣岩。

    如来之巅,一步莲华的眼前一片漆黑,耳中唯有风声未停。

    紫华剑已回归剑囊,剑囊重新负在素还真的肩头。

    清香白莲正要转身,却有一缕风从后方滑来,轻描淡写的,不带任何意味。有剑锋从后向前突出,犹带血珠一点。

    有个词叫做“不死系”。

    不是说人真的不会死。只是形容有的人后路太多,谋算太过,连生死都能计入料想之中。

    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了,也会因为前路未尽而再度由地狱里爬起来!

    “素还真,你当真如此信任我,连一丝提防也无?”

    一个声音如此道。

    杜芳霖右手所持的剑已有半数没入了素还真的后心之中,剑尖由心口向前突出,染上心血的鲜红。

    剑就那样简简单单向前一递。在云雾散尽的时刻,未曾遭遇任何提防——或者说,有提防才是正常——就算如此,杜芳霖仍然有很多种方法能再度引开素还真的注意力,就算这一剑落空,也有八成几率重创对手。

    再来,就更容易了。

    杀这样的正道中人,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前来配合。只需要万圣岩上一个绝不插手的一步莲华,只需要在这除去魔界的过程中培养出的合作与默契。

    杜芳霖还算了一下时间。这个时间点上,如果命运不曾有过改变,本来就有一个针对素还真的劫数在,因为入劫而影响了判断,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一切都是出自算计。

    理智告知头脑。

    然而“素还真”这三个字或许是特殊的。当这份“算计”得来的信任,真正被摆开放在面前,本该感觉不到多余过去情感的杜芳霖,却有些难以分辨自己的内心。

    出自金子陵之手的古朴长剑,点缀白玉,镌刻有人间芳菲的字样,有着诗酒这样飘逸而美好的名字,也终究是染上了一人鲜血……

    剑由后心突入,只会让人感觉由心一寒。

    素还真痛觉已被麻痹,仅有腥气从胸腔上行没入口中,接下来很快感觉到四肢失去力气,手中拂尘落地,落地无声。

    长剑由人体之中向后撤出,风中飘落白莲心血。

    剑上残留的部分血迹,被杜芳霖用一方白帕擦去。他本不擅长用剑,目标达成之后,也就化自然去长剑,“外患已除。在吾阻止梵天前来的时候,你就应该警觉……”

    事实,原来当真是这样。

    清香白莲也曾想到过这一点,但最终信任仍是占据了上风。甚至此时遭遇重创,素还真仍然愿意相信这其中是否有所误会。

    心口处蔓延的疼痛终究突破大脑的封锁,气力伴随心血一同流失,素还真一手撑着地面,勉力维持脑海中的清醒:

    “前辈。”

    素还真缓缓跪地,口中溢出血线,“你,不该是——这样!”

    有风温柔吹拂过如来之巅。

    血染佛土。在两人身后,圣尊者正静静闭着双眼。

    遭受心口一剑的人已渐渐没了气息。忽然有气流激荡,一缕纯正如大日般之佛息由后方而来,围绕住素还真之尸身,将尸体连同拂尘与紫华剑囊一起扫落悬崖!

    杜芳霖因此转身面向圣尊者,折扇合拢,道:“同谋者!”

    手中一团沾有素还真心血的白巾,就此收入袖中。

    如圣尊者这样的人,能默许眼前发生这样的事,背后又存在着怎样不能示人的秘密?

    别,别这样。也许就是穿越者的突发奇想,搜集一个杀素成就,获得一枚阴谋者勋章。

    那种突如其来的复杂感又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精神骤然兴奋起来!比起干掉魔界,还是刚刚发生的事更让人有种掌握一切的快感——怪不得有那么多人都想干掉素还真。

    杜芳霖瞬间感觉自己的穿越者之魂从来没有消失过,没准此刻还已化作火焰熊熊燃烧。

    但是说句实在话,他现在的状态其实并不怎么样,处于“过去”尚未完全苏醒,“现在”却已渐渐化入梦之蒙昧的异状。

    简单来说,他原本是为了解决功体无法寸进的问题而入世,利用熟悉的人、事、物刺激感觉,借以解决昔日为融入苦境封锁部分记忆所造成的心灵缺陷。但在这个过程中,人格确实是被刺激到了。

    就像是正在做梦的人,很难察觉自己身处梦境,非得被外面的音响给震一下才能有所醒悟一样。差不多就在建立起竹林小屋开始拟计划的时候,他才慢慢有点要清醒的意思,随后本能转移思绪,东走西跑再无片刻停留——千万不能真的醒过来,醒来,会死。

    ‘浮尘若蝶翼,岁月解蜉蝣;道藏庄周梦,儒入槐山游。’

    梦与现实的边界其实未必清晰,在并未定位有“观察者”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如来之巅,此时两人距离很近,再无第三者外力干扰。

    纵然眼前一片黑暗,圣尊者一步莲华也能够感觉那种缓慢如水流失般的变化。尤其是在诗酒之狂沾染白莲之血,暂时压抑住儒者皇气之后的现在,那种渐渐流失的存在感更是越发明显,而自墨衫儒者脚下阴影更深层处若游丝般浮出的冷腥血气愈发鲜明。

    “魔星不现,驿星不动,天命难违。”

    一步莲华依旧闭目,捻动念珠,迎向扑面而来的血气:“那时三人聚首,血气凝而不散,苍与吾皆是心有疑问。

    “直至今日,得见真颜,吾才幡然了悟。一花一叶一菩提,佛土三千还如梦。三千梦魂之术,如今却已在好友手中化为现实。

    “如今已可推知,当初道境之战,好友之结局怕是并非当初吾与弦首之所想。如今天时将至,一步莲华身为万圣岩最高指导,却想问询砚主。”圣尊者一句一句,“今时今日,砚主是已然踏上过去之抉择,而确定有利于天下了吗?”

    仿佛这边还在就刚刚发生的事讨一个态度。

    对面的圣尊者像是已经直接迈过了这个坎,出手就怼向一个被人隐藏或是遗忘掉的事实。

    问题是这种问法,就像是一步莲华已在这段来往的时间内看破了什么……等待,过去什么鬼抉择,确定什么鬼东东?

    杜芳霖仔细回忆,墨骨折扇随袖口垂下,轻轻敲了敲膝盖。

    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

    他现在所用的三千梦魂之术,是脱胎自旧世界一个构想,着手于真实存在的梦之识界,再融合佛门三千世界之理论,取道家庄周一梦化蝶生之说法——最初的最初,好像不是为了保命。

    杜芳霖以拇指慢慢启开墨骨折扇。

    有风,在黑暗中拂动一步莲华僧袍兜帽下的白发。

    当年一息尚存的穿越者,面对一手揽不尽的纷争,似乎下过一个大决心,然后为了防止自己行差踏错,而想方设法的去暗示身边的人。

    但是人的想法是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当年的那个“决定”倒是很刺激,却已随着无数妄念一同被抛去了故纸堆。

    应该是自己气息的改变,让一步莲华察觉到了。

    唉,希望不会对接下来的计划造成变故。

    “你是指——”

    杜芳霖停顿了一下,旧时的想法挺羞耻的,现在状态不佳有点说不出口,毕竟穿越者灵魂搞事之火熊熊燃烧不熄。

    当年的那个“刺激”的决定,可能要比“为了更好的拯救世界所以不如首先开启天灾来把世界毁掉一半”这种,力度要温和一点;但比起“敲一口破钟洗脑全武林的人排排坐吃果果”,杀伤力,好像又稍微大了一点点。

    三千梦魂之术,功成之后在化用虚实、操纵局势、欺瞒感知上有着天然的优势。在穿越者最初的设想里,甚至还包括做到由梦入侵继而化用他人识海这一步,方便控制什么的……后来发现太掉SAN值,放弃。

    “至少,杜某现在并未有做任何多余的事。”

    杜芳霖声音沉着、冷静、且可靠:“目前看来,一切伤害皆被控制在武林之上层,未曾波及下方平民百姓。在吾看来,这便是与天下有利了!”

    想想如今的自己最近一直在做的,无非就是牵动各方势力一对一,显得自己是多么温和、可控,都没有怎么死人。

    “安心。”

    杜芳霖以折扇遮脸,“死太多人,譬如遇到异度魔界这种事,吾就不能拉人出去打了。”

    这样说,应该算是一种安慰吧?

    洁白兜帽之下,圣尊者忽而垂首,一声轻叹,似叹息旧日好友的选择,是悲哀命运抉择的未来。

    本来一场误会。

    再看如来之巅对立的两人,却又像是彼此当了真。

    “……我之所作所为,将永呈现在尔等面前;所行之路,也无一丝鬼祟。

    但这世间的错事,总是要有人去犯。”墨骨折扇挪移,继而在掌心重新合上,“圣尊者已身入地狱,或者有缘之日,稍等片刻,能在业火红莲中望见杜某的影子。”

    也绝非是诡辩。

    到头来,哪怕此时绝非言论之时机,他还是认了真。

    穿越者一颗搞事之心被摁死在胸腔里,面对眼前即将步入生命最后的修佛者,杜芳霖手持折扇,缓缓一礼,“故,才是三人合谋,而非两人同行!”

    不管出现怎样让人始料未及的变故,有一位知悉一切的六弦之首身在局外,总是让人安心。

    “无情之言非是真正无情,纳三千广明,尽无藏之功。”

    一步莲华此时抬头,若能睁眼,也定是欣然平静,照见万物:“一步莲华已能得见好友毫无挂碍之心。”

    杜芳霖道:“圣尊者,好走。”

    一步莲华道:“砚主,慢行。”

    流光划过天际。

    一如来时缥缈,去也去得无痕。

    如来之巅残留的血迹已被沙土覆盖。

    高峰外围,一处斜坡上,同时多出了一具紫华剑囊遮脸、拂尘掩身、还莲香不散的尸体。

    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有意,横尸现场距离通往万圣岩的道路非常近。如果能被在附近的月才子捡到,说不定能做一个惊喜。但是风吹散了莲香,引来不少本就埋伏在左近的气息。

    吞佛童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路的尽头。魔依旧是冷静不变的表情,一手持魔血半干的朱厌,一手背往身后,其实有一瞬有点想当做没察觉。

    “啧。”

    赦心炎!

    骤然扩张的火焰附近一切阴祟,刹那几声惨叫,伴随气息的离去。一招过后,动作纹丝不变的吞佛童子依旧稍微停步,才循香而去,止步尸前。

    朱厌向前探出,一旋触地,尸体连同拂尘自动飞起,被吞佛童子单手托举起来,稍微停顿,紫华剑囊也紧跟而来,被一手制住。

    吞佛童子带着素还真的尸体转身向后。

    魔本是依照约定前来见证,但既见此景,自然已是心知。吞佛已无前路,封禅却正要前行,此时得见佛莲,倒也像极了天启。

    另外一边。

    位于西坠的魔龙和万圣岩中间的某处地方,天空忽然裂开一道缺口,内中漆黑一片,似有无数星辰流转。

    “砰”“砰”

    两道人影从裂缝掉落,其中一人在空中打了几个滚,啪地脸朝下落地,颤抖着蠕动着,好不容易用魔剑创世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来:“呸呸,我咧!车速太快,头晕。”

    另一边,尘六梦倒是轻飘飘如一道幽影落地。可惜邪灵黑发半白肌肤枯槁,双眼紧闭还在继续往下流黑漆漆的血,看上去也是挺狼狈。

    这正是从断层处借助幽影空间挣命逃生的两人,半途中还仿佛误入虚空深处,见到了四境之外的奇异景象,比如一棵巨大的树。

    一晃而过,没啥收获……彻底的没缘分,羊皮纸不属于这两。

    邪灵擦干净脸上的血,然后尝试着挣了挣眼皮。

    “你——”

    那边骤雨生已盘腿坐下,魔剑创世被丢到一边,“老弟,你伤得不清。”

    废话。

    尘六梦沉着脸,睁开眼,然后沉默地看着头顶上的阳光。之前直面一界破灭,正面断层合并时候的阴阳变化,又遭遇一场空间夹缝中的混沌风暴,对邪灵而言,收获巨大。

    但耳边喋喋不休的噪音让邪灵无法静下心来参悟收获所得。尘六梦不耐烦地转过头,盯着骤雨生。

    “……不觉得奇怪吗最后那两——三支箭,啊还有那大到可怕的树,啧啧啧说出来下一档杂志内容都有了,还有还有,这次可真是危险……老弟你这是什么眼神?”骤雨生不满抬头。

    尘六梦笃定道:“你在恐惧。”

    骤雨生瞪眼:“你在放屁!”

    “不安,怨愤,质疑,畏惧。”

    尘六梦仍旧冷冰冰的,“太过呱噪了!何必不满,还是说你不曾有过收获?”

    骤雨生张了张嘴,一时间什么话也没有。

    就在这时,邪灵抬手,忽然丢出一张银色面具,看上去很像是以前曾被“天狐妖僧”丢弃过的那一种,“戴上,事情还未完。”

    林中风过,异常森寒。

    骤雨生突然握起魔剑,旋身而起的刹那已是反手扣上面具,横起剑身,接着沉稳狠准地将创世剑尖怼在邪灵脚前,整个人一挪脚步,全心全意地将尘六梦挡得严严实实。

    他道:“有人过来了……气息,不太像是好人!”

    时间,应该是在杜芳霖离开万圣岩,吞佛童子还未遇见素还真尸体的时候。

    这个时候,从异空间脱出的骤雨生与尘六梦二人终于回到了苦境。邪灵一朝回归,第一件事情就是联系早一步脱出魔龙空间的同谋者。

    大山雀忽扇着翅膀提前飞向某处山坳。

    那里有一潭清泉可做沐浴,有一名僧者白发染上灰黑,半面爬满黥印,脱去身上染血的旧衣,披上昔日黑袍。

    邪灵一朝脱困,作为信使的山雀马上有所异动。异动引来了僧者,将与邪灵完成最后的交易!

    寒风浸染着些许水汽,僧者踏过草丛,手中持有似火焰般的绯红念珠,白发与黑丝混合而成的灰色由兜帽下披在肩头,将鲜红的黥印遮掩其中,双目深邃,面容几与万圣岩上双目已瞑的圣尊者八分相似,正是曾在六欲天地背后给了九祸一刀的魔界背叛者,袭灭天来。

    或者该描述为,由一步莲华之身脱出的红莲恶体,立誓铲除佛国要在人间建立新的、正确秩序的佛中之魔,与尘六梦一同瞒过了魔与人类的魔界协作者。

    此刻,佛魔袭灭天来由林中出现,慢步行走在骤雨生的面前。

    老铁有点紧张。

    “你快走。”骤雨生低沉冲身后尘六梦道:“这只太大只,有可能打不赢……”

    袭灭天来一扬手,丢出一道乌光。

    骤雨生紧握魔剑的手指一动,然后看着乌光与自己擦身而过。

    尘六梦抬手接住那枚黑色扇骨,轻咳,从后方拍上了骤雨生的肩,声音冷冰冰:“吾不是说过,事情还未完!”还有你紧张什么,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某种意义上,有谁的气息像是个好人?

    自从别见狂华离开魔界之后,一边取信九祸一边设法继续与佛魔沟通交流的便只有尘六梦一人,压力之大,令灵头秃。

    当初异度魔界对佛魔袭灭天来开出了令魔满意的价码,要在这个条件上继续加码,这份工作一点也不简单。

    最后还是杜芳霖隔空决定了条件,直接自被用作信物的扇骨上隔空传递了一份信息,连同佛门一处所在的地形图,才让邪灵避免了秃头的厄运。

    “阁下背弃魔界,放开断层,意味着已然答应了之前的约定。”尘六梦道:“为表诚意,砚主会提前做一些准备工作,但在这个过程中,希望阁下莫要做出与九祸一样等同背叛之行为。至于事成之后,吾等要如何自佛门中取得所需要的东西,这已是无关紧要。”

    以断层之存亡为契约,以佛门之劫为开启条件,以一个未来,换得袭灭天来一场行动!

    这就隐藏在尘六梦与九祸之交易更深处更隐秘的一场以墨色扇骨为信的“真正的条件交换”,在邪灵看来,岐山更接近于彼此互赢。

    到此时,骤雨生的左手才慢慢由脸上的银色面具上松开。

    能练就单锋三境的人,非是真正的无智莽夫,他开始庆幸自己与邪灵的关系并不是真正那么差,好歹在一切开始之前,有提醒自己遮掩了面容。

    如今武器也彻底换成了由炎山得来的魔剑创世,只要小心一点,应该无损“铸天手”的名誉,况且从这个早有准备好的面具来看,这是要恢复“天狐妖僧”的身份。

    骤雨生:好气啊!

    ——还不能休息吗,到底还要操劳多久,真以为打架这么简单,疲劳驾驶会死人的好吗!

    这边信物奉还,合作达成,会晤顺利,沟通良好。

    千里之外的某个方向。

    同样是由杜芳霖布下的,另外一场几可预见结果的战斗,却也正要开局!

    那正是由圆儿引出断极悬桥所在的位置,自封云山解封以来便隐而不出的现任玄宗宗主直接进入云海悬桥,苍正在静候彼端佳音。

    紫金两道光华由万圣岩起,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十分顺利地回到老巢。尹秋君一开始并没有发现自己家里多了一个人。

    直到昭穆尊陡然停步,神情凝重:“嗯——”

    铮然一声,静谧琴音在云海末端如流水般响起,一弦一音,洗涤尘涛,似让头顶碧蓝天空更为澄净。

    琴音只一瞬间已穿透整个云海,化苍穹为初始,定悬桥为太极!

    这令人头疼的琴音,仿佛让人刹那穿回过去。

    “是你!”尹秋君心道不妙,第一反应是身边好友胸前道印已破,绝不能让其被人看见,紫扇着手向后,蓦然将昭穆尊推拒向后方。

    然而整个断极悬桥却似已被无形的琴音所控制,穿透结界,改变特质,化用阴阳,归于太一!后路已断,前路未知。尹秋君反手化扇为刃,云天极刃吸纳四溢之云流成巨大云剑,霍然劈向前方。

    “尹秋君!”昭穆尊慢了一步,见同修极招已然上手,神情一沉。虽不明脚下云海所发生之变故,但更耳熟这阵突如其响的琴音。玄宗六弦,以音律入道,而其中有此造诣者唯有一人,六弦之首,苍!

    也是唯一不应该身在此地的人……

    究竟是哪里产生疏忽,为何还是避不过,难道是尹——不,这不可能!

    “云天剑法!”尹秋君一剑向前,大有一种破釜沉舟之意味,比之先前对抗圆儿信手拈来的三教极招时,更要凝实七分。道意沉剑韵,云海莫测,剑影轻盈。

    ——但却敌不过弦上琴音,凝气为刃,光明正大点破剑招,余力更催来人!

    尹秋君不受控制,剑上真意已在弦音之控制下尽泄而出,一声嗡然震响,刹那剑芒迸裂云流,道印旋而即收,但业已是显露真形……这又是一个一照面就被强行击出道印的悲惨故事。

    再听一声清脆裂响,四面空间寸寸破碎。云流散作虚无,一瞬弦音化为波动,空间无形已然转换。

    这里已不再是断极悬桥。

    或者该说,云海之上的断极悬桥已走至终点,化为遥远天穹下正随风扩散的虚影……

    紫金二人双双落地。

    昭穆尊云龙斩入手,刀刃向前,将尚未缓过神来的同修护在身后。此时此刻,方才能说是已走到终点、再无退路!然而等在两人前方的又是什么?

    古琴怒沧由天而降,旋转一周,砰然坠落在距离两人一丈之外。

    这里地形很是熟悉。

    再往前,就该是通往道境的黑暗道。如今通道已在爆炸中彻底洞开——再往前,就该是昔日之故乡。

    紫衣道者的身影自天而降,立于怒沧琴后,背对紫金二人,“倚筝天波观浩渺,苍音掀涛洗星辰。白虹贯日扫魔荡,明玥当空照古今。”道者头戴三层冠,拂尘挂在肩头,一身紫衣如若天外云霞,浅金发丝垂落,又好似云霞下降落未落的阳光:

    “金鎏影,紫荆衣!”

    避无可避,瞒无可瞒。

    眼前正是久违的玄宗故人,六弦之首,苍。

    断极悬桥内,应该有提前被人布置过空间转移类型的阵法,一旦目标踏入,就以琴音触发。尹秋君在心中猜测,稍作平息胸前之不适,手持云天极刃,深深吸一口气。

    而旁边昭穆尊内心的激烈活动,正如口中宛如岩浆般滚烫的话语:“六、弦、之、首,苍——”

    尹秋君左手一合,就此捏碎了那张纸条,“金鎏影。”他道,“今时今日,破釜沉舟罢!”云天极刃轻灵上挑,隔空扰动云气漩涡,骤然如雷霆破空般向前攻击,刹那天外化刃之云流巨剑重现,“云天极刃扫天阕,去!”极招再现,伴随一道向前逼近之脚踏云气越显飘渺的蓝衣道影。

    以玄宗之招对抗苍,早已在昔日道境大会上证明不可取。

    唯有以苦境新悟之招出奇制胜,或可才是唯一之生机!

    昭穆尊见状一旋蟠龙珠,“——化天云流!”毫不犹豫起身跟上,先引来天际流云以助好友同修一剑之功,再来翻掌变幻,云龙斩应手而出:“喝!”

    一剑一刀,再度齐向六弦之首。

    苍神情未曾有半分变化,肩头拂尘入手,怒沧琴自动竖起,拂尘过五弦,音波化刃!

    无形的音波之刃,是能穿透空间的力量。琴音古拙,荡动之天地却是如此让人心惊。云流之剑未及半空已被音波化解,破开之风皆被音刃所击散,四散气流割裂了一空草叶,尹秋君决不后退。

    云天极刃如云端电芒,一瞬越过距离,几乎要触及苍之发丝,剑芒所到之处,角度极为刁钻狠辣;另一边云龙斩大开大合,挟其主人泰半功体,像是泄尽此刻心中之激荡,意图迫使剑下之人自动迎作亡魂。

    苍侧身避开云天极刃,从容不迫拂尘三千银丝,微微拂过面前刀刃,动作轻柔却似力拨千钧!

    叮当一声。

    云龙斩与云天极刃受柔力所阻,反而失控撞击在一起。感受掌心反震之力,尹秋君及时收力。

    苍随之退出战团。

    昭穆尊胸口杀意一现,不退反进,反手运刀,再加三分力。尹秋君见机刹那后退,让出方位。

    云龙一斩再催尘埃,天外云气骤然盘旋,化作龙形由刀锋牵引往下,“龙耀云光——”白云为龙,反倒耀出万点金光,在极近之距离,对六弦之首施以必杀之击!

    每一点金芒皆是龙之鳞片,每一片龙鳞皆为云龙之刀刃。尹秋君后退之时,目光一闪,也是一掌向前推出,“化天凝掌!”此时此刻,也许正是难得的、联手全力一击的最好时机。

    龙从云,风云为两人之化用!所到之处,天地无光,所经之地,大地摧残。两人联手,相辅相成,化二为三。苍再度被卷入战团,方才后退之一步,像是反而造成此长彼消之险境!

    毕竟是苦境同修的双桥之主,亦是道界享有盛誉的先天高人。

    双桥之功本就隐隐针对玄宗功法而创,由云而生,借天之气,气驭利刃,刃辅天云,堪称一门绝妙化外势为己用之道家绝学。

    苍不需要躲避。

    他将拂尘交由左手,足下已有太极八卦之变化,以一应万变,轻轻垂闭眼眸。

    天地之间有阴阳,阴阳变幻为八卦,八卦包揽万物,纵然云由泽起,从风而行,变化万千,依然包含在天地规则之内,‘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抱柔守一,阴阳乃成,豁然开目,关窍已临!

    一道剑芒笃地由古琴怒沧而起,向天地宣告己身之存在,一如白虹划破天日!

    云龙斩霎时承受白虹剑气之冲击,纵然有云气遮掩,其中关窍依然避不开苍之法眼。只因本便该是俯瞰天地之人,又怎会畏惧天地之变化?

    苍沉静在前,目光骤然触及对面之人。

    无数光鳞遇上向外扩张太极八卦,返归原本,眼前云龙刀气被白虹一剑点中核心,反击之力道刹那震裂昭穆尊持刀之手。然而不仅仅只有这些……直到现在,哪怕怒沧琴中已有白虹出鞘,依然是守大过于攻。

    此时此刻,苍静静伫立此地,忽而双目再度开合,左手拂尘骤然划向琴弦,“苍浪无潮!”

    古琴之音便如天波,化为不息之苍涛,一重一重无可抵御透向云海、击碎幻形之刀剑,将所往之地一切敌意摧枯拉朽!这是道与道意之对拼,是同出一门却分道而行者彼此针对天地领悟之抗衡;苍涛之音,苍浪之形,正是以弦入道之最高境界!

    而这样的境界,早在当年切磋之时,紫金二人便已领教过。只不过那个时候,音刃尚有七分收敛,只见其音,不见其形。

    在外侧只受余波,尹秋君再退一步,脸色一时变化万千。就见云龙斩已被音浪冲击而高高抛气,在一瞬化为虚无后,重凝云气,回到蹬蹬蹬后退三四步的昭穆尊手中。

    云龙斩直接拄地,刀刃蜿蜒流下鲜血,是来自他被震裂的虎口与手腕。

    “昭穆尊!”尹秋君抽身上前,云天极刃不管不顾再行极招。然而白虹之剑盘旋在空,拂尘再动,一道虹光击碎云剑,立刻同样让其感受到那种锥心之痛。

    像是一切努力皆终止于此地,一场不可达成的梦;此时面对再无昔日收敛留情的六弦之首,梦,醒了。

    “哈……”

    “哈哈哈哈哈!”昭穆尊单膝跪地,口中陡地发出笑声。他凝视指尖鲜血,心头杂念、无数情绪,在这一刻拥有了刹那间的清明。他翻袖为掌,一击将身侧尹秋君向外挥退:“走!”

    再提云龙斩,反手凝玄宗道意寄予刀锋,“当年之事实为吾一人所为,紫荆衣不过是随吾同行罢了!”

    昭穆尊猛然起身一刀向前,云龙再现,声势浩大竟在胸口再起之戾气支撑下,丝毫不见颓势力,“苍,你可知吾最反感你什么,就是此刻这般故作自持、自以为立于鳌首,这幅道貌岸然的姿态啊——”

    “操天道,化两仪,天光云海现鎏影!”

    金色的道印由云光而现,伴云龙而行,刀气咆哮向前,迸发剧烈金影。

    尹秋君踉跄后退,被这突如其来的同伴关爱一掌挥退至三丈外,云天极刃向后入土,止住退势,抬头只见到同修勉力向前之背影。

    “吾为何背离玄宗?就是因为看不惯你这处处被人高高捧起之姿态,出剑来,今日今时今地,你吾了断明白!”

    玄宗秘诀加持云龙之变,龙吼之声混入刀风肃杀,了断之意显然而分明,昭穆尊一刀宣其存在,再一刀意图断绝道魂,“云龙斩天苍!”

    两道刀气,一上一下,一者凌驾苍穹,一者劈地而行,目的皆指眼前一手按琴,那屹立不动的紫衣道人。苍微微合上双目,手中拂尘再扬,刹那剑芒似动非动,“玄宗道威,天越白虹!”

    古圣之剑色如檀香,越琴而出之刹那,一如银光洗链,清冽白虹。拂尘画空操弄长剑,与迅疾之刻,一一点破来袭刀芒。浩然之气破空化为利刃,斩断云龙之脊,锐然之剑,则一度逼近昭穆尊之面前,迫使云龙一斩接连变幻,让原本连贯一气呵成刀之来势,而渐渐无以后继。

    “吾为何而能独立玄宗鳌首?”苍的声音,由前方平静而来:

    “只因——苍之一字,拥有无限之可能!”

    一鼓作气,再而衰。

    当察觉之时,后方正欲急行上前的尹秋君,握住云天极刃的手一时寒冷。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脚步声。

    白虹一剑洗苍穹。

    一断其来势,一阻其锐势,再来一剑,风中飞过刺目血色,映红了白虹之剑银亮的剑锋。而在这个过程中,昭穆尊始终未能突破苍身前一丈内。他以一腔戾气而行,终究还是输给了面前依旧清高卓越之人。

    不甘、愤怒,几欲促成最后一击,但之前万圣岩处所受春秋一剑的创伤,则于此时突然翻涌,一口血气逆行向上,阻碍刀锋,难以再行……如果,他能取得不老不死之法,如果能在与苍一斩之前将身躯状态提高至极限,会否能有不同之结果?

    但,世上并无如果。他败了。

    “逆天云刃……呃!”

    苍再拨琴音,迎面而来的音波将金衣道影远远抛飞。白虹之剑则凝于拂尘之前,却是并未再发一招一式。

    “金鎏影,你,知错否?”

    错?昭穆尊确实是知道错了。尘埃散去,风吹叶折。昭穆尊再度单膝跪地,发丝散乱,金衣染血潺流不止,单手紧扣云龙斩,指尖几乎深深刺入掌心。

    他错在不应因封云山之变而乱了心神,不及分辨局势便被人玩弄于指掌;不该心存侥幸,不听建议让同修与自己共同入此险境。

    思及当年,也是因魔界伏婴师先找了自己,而紫荆衣确确实实不过是协从而已。昭穆尊刚一开口,口中便已涌出血沫,“吾,确实有错。”他以刀支撑身形,一点一点再站起身!怎能对眼前这人跪下,怎可有一丝一毫之臣服!

    “……错就错在,当年吾——”

    更多无法被挽回的话语尚未出口!

    后方已有声音传来,“错在当年,同为四奇,吾却未能察觉同修好友之心思;错在当年,吾只一味清修,未曾察觉同修好友之异动。错在当年,吾无所作为!错在今日,吾却不知,是否还能有所作为。”

    这是本不该在此的熟悉声音。这亦是本不该在此之人!苍忽而收起白虹,重将怒沧琴平放在身前。本该有所动静的尹秋君亦是一无所动。后方来人一步一步向前,直至走到昭穆尊身后。

    昭穆尊一动不动,肩头已是微显僵硬,直到来人越过他的身躯,才以细微之声唤出喉中的名字:

    “……墨尘音!”

    道境玄宗曾是一个无比团结的门派。

    这一点和苦境很多“道门”不太一样。

    大概也是因为环境的原因。如果不够团结,多次被砸的道境恐怕早就毁灭在于异度魔界长达百年的战争之中。但既然只是“修道者”,意味着仍未摆脱人心;而人心,在魔的眼中则意味着破绽。所以团结的玄宗,到后来也仍未避免背叛,才有了今日特别针对双桥之主的布局。

    玄宗有两大支脉,以弦音入道的六弦,于精研奇门之术的四奇。昔日六弦之首与四奇之首声望甚高,但后来因四奇之首金鎏影之位置是由其同修退让所得,其能为并不能彻底服众。被默认为将要继任宗主之位者只有六弦之首苍,这种说法在四境道门大会上由苍与苦境道者蔺无双不分伯仲双双并列第一之后,已成为实际上的事实。

    后来金鎏影决意背叛,与魔界合作。此事被同修之中与他关系最好的紫荆衣得知,思索一晚之后,替其补上漏洞。叛逃之前,两人出于报复选择了同修之中当初出让四奇之首位置的赭杉军作为出卖对象,却不约而同地将这件事绕过了四奇之中排名最末也是年龄最小的墨尘音。

    正如,六弦之首苍曾为不至于太过增加同修压力韬光隐晦多年。共处山峰同修多年的玄宗四奇,究竟存在怎样的羁绊,也只有同为四奇才能真正了解。

    当时定下这个计划,杜芳霖是冲着能让玄宗进一步增加战力的目标去策划。他甚至专程书信一封送予天波浩渺,建议此事由墨尘音一人出面最好,而请另外一位伤势更重的赭杉军暂且莫动,以免出现某些可能不太好的变数。

    当时,幕后黑手大致估量了一下。

    应该要这样做,比如将到手的猎物捏在掌心先来回盘弄挫挫心头之气,再用名曰白虹的棒子请苍出手,当头敲那么几下,等尘埃落定彼此都比较冷静的时候,再祭出钓鱼的诱饵以及持竿者四奇同修墨尘音,“上钩”的可能性就会比较高了。

    所以,当玄宗将最后的结果传来,杜芳霖才会一时陷入沉默。所以很多时候,同一个结局他会设计四到五条方案,因为如果想要将人心这种东西掌握在手,确实太难太难了!

    万圣岩往西而去,大约千里之外。

    “是这样吗?”

    山林之中,有处位于山腰供人休憩的草亭。

    杜芳霖站在亭内,手持墨骨折扇喟叹:“所以,结果最终是这样啊……”

    万里之遥外。

    道境入口,黑暗道的附近。在支援完玄宗同门之后,四奇之末拨弦道曲墨尘音心急如焚,一路片刻不停,来到这处约定好的地方。

    手持黑羽拂尘,有着一头银蓝发色的道者肩披银蓝色披风,一身近乎晨曦来临后苍天色泽的暗蓝道衫,分明是内心急迫,却仍旧在散去护体光华之后,放缓了步伐,一步一步沉稳向前,如同说好的那般,步向阔别已久的四奇同修。

    墨尘音第一个发现到的人,便是被金鎏影一掌推开战团的紫荆衣。已是如昔日容貌截然不同之人,但周身道韵却依旧唤醒了记忆,行为举止可以改变,但在相处漫长岁月中彼此熟悉的细节与动作,却骗不了同列四奇之双眼。

    他从后方而来的脚步,却亦是对方所熟悉的。

    尹秋君第一时间发现了墨尘音的到来。那一瞬间,在悬桥之主脑海中闪过的无数念头与决定便在这熟悉的脚步声中烟消云散……既然有墨尘音出面,眼前苍欲要留情的态度已然无余。

    一切行动已不再合适,比起自己假意投诚,助同修金鎏影再寻生路,倒不如就此止歇,见证结局。

    尹秋君羽扇在手,不由掩在胸前。随着身后脚步之接近,他的内心无疑也是悸动的。

    四奇同修之谊,非能用言语叙说得清,哪怕当年多少不甘怒怨,却也在金鎏影出手背叛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墨尘音一步一步上前,面向六弦之首,拂尘入臂弯,继而行礼,“四奇之末,拨弦道曲墨尘音见过宗主。”这是迟来且应尽的本分,是四奇承认如今六弦之首地位之举动。

    他再转身面向昭穆尊,果然是意料之中与过去截然不同的面容。

    已在白虹剑气之下遍体鳞伤,眼前身形陌生的金衣道者正以刀拄地,勉力起身,而身形略微僵硬。与尹秋君同样,只有此刻同修之到来,才让这二人内心存有几分难以言说之悸动。

    “是你……”昭穆尊口中再道,“你,回来了……”

    “许久不见。”

    墨尘音一声轻叹,“非但是吾。伊,也回来了。”

    这回连后方尹秋君一时也沉默。

    那个“伊”,自然是指当年被伤害的核心人物,四奇同修之二奇峰道眉赭杉军了。

    “这里有一封信,你要看一看么?”墨尘音以拂尘化出一张封好的信函,向前一步递了过去。

    昭穆尊微微牵动嘴角,像是要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哦?是有人托你带来的信函么?”他抬手自昔日同修手中接过,内心已是笃定这是一封来自赭杉军的信,但在拆开封皮,见到内中那张皱巴巴的黄色纸片时,眼神忽然凝固住。

    信很简短,大概只有两三行内容。

    尹秋君在后方察觉同修情绪不对,立刻上前一步,目光扫向昭穆尊手中白纸。纸张显而易见很有些年头,字迹略有无力,像是临终时留下,旁边还有被手指抹开的陈旧血迹。

    纸上的字迹,很熟悉。

    “是宗主……”

    尹秋君失声。在两人心中、口中所称呼的宗主,唯有已长逝在封印当中,玄宗当年的那位。

    这封看似写于弥留之际的信件,大概的意思是:我不怪罪你们,也不怨恨你们。

    ——但是过错需要有人背负,所以,吾走了。

    苍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当年之战,未来得及撤离之人皆数陷落,其中亦有近乎千数之玄宗道子,月华之乡全数覆灭,无一人生还。山门同封之日,除去宗主,亦有数支脉耗元而亡,道境一半山河化入虚无,生命不存。”

    六弦之首立于墨尘音的后方。

    “金鎏影,紫荆衣,数千同道之血,皆因你二人所流,之所以原谅,非是全然因这封遗留书信,而是逝者已逝……牺牲,已然够多。”苍慢慢道,“然,玄宗虽能原谅,道境罪愆难消!”

    昭穆尊抬头,霍然直视向苍。

    苍的态度从未有所改变,从始至终,不见微垂双目中存有任何波澜,停了片刻后,他以拂尘银丝划过怒沧琴弦:

    “究竟是留下灵魂以消罪,亦或是背负罪责回归故土,如今选择已在你二人之手!”

    是选择以双桥之主的身份留在苦境,以性命奉还;还是幡然悔悟,背负双手难以磨灭的血罪,回到道境故土,用余生去弥补?苍一直都在留情,无论是另一条时间线还是在现在。六弦之首从不认为,死亡会是赎罪之终点,因此默认了某个建议,亲身参与了这个局。

    昭穆尊五指微微一收,不由得捏紧了那封来自久远前,有一瞬间益扣入心扉的书信,“紫荆衣,你回去罢!”

    六极天桥之主终于垂下头颅,似乎已是默认。墨尘音刚要松一口气,就见尹秋君扇后神情骤然大变!

    昭穆尊已是反手一掌击向自己之心口,一口鲜红入土,生机已是断绝。“哈,哈哈哈——”他口中发出最后的笑声,五指一松,云龙斩未及落地,烟消云散。尹秋君一步抢上前,却只无能伸手环住这一路艰难走来的同修好友喷血向后仰倒的身躯。

    苍静默当地,拂尘入臂,垂下双目。

    墨尘音一句悲痛出口:“金鎏影!”

    已行至终点,却要求回去吗?昭穆尊倒在尹秋君轻微颤抖的臂弯中,只慢慢留下一句:

    “金鎏影,只为同修而道歉……”

    正放下拂尘单膝跪地的墨尘音蓦然怔住,伸手扯住昭穆尊的衣袖,已有两行泪水自眼中滚落。

    感受到怀中生命无可逆转之逝去,此时尹秋君倒是很想说点什么,骂些什么,却是一言不发,慢慢抬手合起怀中好友之双目。

    便是要回去。

    ——单金鎏影,怎能屈膝在六弦面前!

    万里之外,苦境靠近西边的地界。

    一处山岗。

    “是。”有温润之声应答之前的询问。

    草亭之外,立着一名身形清俊,看似年轻,头戴青玉方巾,黑发披肩,白氅及地的儒生。青年手持绘有白狐戏蝶图案之宫扇,用以半遮住狡猾的之眉眼。正是曾在高峰上判定时间,指挥月神扬弓出箭的麟阙之人,春秋四孤之一的少傅。

    少傅到底是名为“注孤生”还是“青貉抱狐生”,已经不太重要。总之,他是继兰台轩史之后由春秋麟阙而来,肩负起在砚主回归之前苦境中原一切事宜的人。

    杜芳霖还在因为失败的结果而显得有些沉默。“砚主。”

    草亭之外,青貉抱狐生继续以宫扇遮掩百折千回的心思,轻声问询:“当时玄宗变故,弥留之时的旧任宗主,当真还有力量留下书信吗?”

    一丝试探,三分笃定。

    杜芳霖慢慢推开折扇,抬头去见自己的新下属。

    好问题。

    六弦之首苍确实认可了他的建议,当年在道境,有机会的时候,他也确实有对当时的玄宗宗主提到过有关四奇六弦相处中存在的问题。

    “这个问题,吾不会回答汝。”

    是不可以留下明确答案的问题。

    青貉抱狐生眼神眨了眨,恭敬行礼:“此外,玄宗亦有传来消息,西佛国边界处风水禁地已成。至少在十五日内,能够完全拖住万圣岩带队而行的即导师,其余僧众未有数月之功,也将不得脱身。”

    杜芳霖道:“有紫荆衣加入,那里大概当真会被命名为‘风水禁地’。六弦之首如今何在?”

    “吾等并未能跟上六弦之首的行踪。”

    就是说,苍果然很好地履行了约定,会在某处看着之后的行动。

    “素还真的尸体寻到了吗?”

    嗯?

    “这。”抱狐生不由抬头,“因为不曾接到吩咐,故而吾等,并未有关注。”以及,您问这个问题……这是管杀且管埋?

    没有得到回应。并且手下的儒生眼神透着跃跃欲试,脑子里的思维可能以及歪到了天边去。

    杜芳霖背过身去,嘴角微抽,算了不问了,毕竟是一步莲华抛的尸,问题不大。

    “那。”

    他沉吟着合拢墨骨折扇,“素还真的死讯,谈无欲知道了吗?”

    这一次,杜芳霖是真正没有任何阴谋。他是出于突然产生的好意,询问一下除去素还真之外另外一位“好朋友”谈无欲的近况。唉呀,怎么说呢。现在月才子谈无欲如果还有意识的话,恐怕只想骂他。

    有所准备地与素还真位于万圣岩外围分道扬镳之后,脱俗仙子已经预料到此行必然不会太平,肯定会有属于魔界势力的反扑。

    但是谈无欲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碰上的并不是魔兵魔将,而竟会是北域传闻已死之人,与翳流教主合体之后,白发挑染鲜红的灰衣人地理司——或者该称为“圣踪”!

    在魔界的帮助下……

    本来只是一具冷冰冰尸体的前北域星象高人不但解决了体内龙气爆炸的隐患(感动天地),还顺便做了个整容,去掉了皮肤·地理司,恢复皮肤·圣踪,还吞掉了大补之物意识形态·前翳流教主,成功上位为魔界邪族操纵下的傀儡。

    现在九祸挂了,奈何变身傀儡是一张不能改签的单程票,尸体毕竟只是尸体,哪怕仍然具有圣踪的意识,如今的翳流教主·神秘灰衣人已是一名合格的魔界对外战争兵器。

    在感受到魔龙坠毁,魔界不存之变故之后,魔界之人·圣踪决定继续按照原本的计划,率领一众从茧之道孵化出的杀手,埋伏在万圣岩之外,先杀掉自投罗网的谈无欲作为报复,再转回去看看那么大只魔龙底下还会不会有活着的魔界之人。

    地理司和谈无欲这个组合……真正是风水轮流转。在脱俗仙子谈无欲察觉不对,发现万圣岩之外一大群埋伏之后,他就像是掉进了蜘蛛网里的可怜飞虫,首先加身就是随风而来猛烈的毒!

    来自西南邙者,前任翳流教主的至交好友。

    在现任教主挑染·圣踪魔界卧底的身份没有被揭穿之前,属于翳流黑派的人际关系与势力,他都可以自由地应用。虽然两位应邀前来助阵的西南邙者天来眼与芙蓉骨并不太了解这位继承前任好友记忆的新朋友到底为什么要与魔界合作,但只要挑染·圣踪答应帮他们二人继续研发美容魔药,随便出一下手又有什么关系。

    一口黑血落地,谈无欲能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顿时开始传导来如同溃烂般的巨疼,若非功体深厚,又曾遭遇劫难再造重生拥有极为强韧的意志力,恐怕在刚刚接触到风中之毒的时候,已成为一具倒地枯骨。

    但就算及时封闭关窍,并封脉闭穴阻止毒性蔓延,在察觉到自己已陷入重围的谈无欲已然开始七孔流血。

    漆黑漆黑,就像是身体内部不断往外涌出墨汁的黑色毒血!

    “不好,有危险,素还真!”

    万圣岩外真的有魔界埋伏。也就是说那个猜测近乎属实,杜芳霖在解决魔界的同时确实已顺便背叛,这里被几次有意提及的万圣岩,正是摆出来送给日月才子的葬身之地。

    所以说,杜芳霖之前的感动实属多余。素还真确实是早有防备,只不过是后期因为三教缘故中了套路而已。

    谈无欲当时就要突围示警,凤流剑出鞘旋空,劈出凝冰剑流,同时拂尘扫荡四周毒气,以七星掌向前开路!

    这时两道身影自两旁袭杀而来。一者披散大红长发,红色胡须,粗犷容貌,眼神透着七分疯狂,以双手背上锋利铁爪破空挡住前路。另外一道身影,作异族打扮,红发黑巾身佩银饰叮当,本为美貌女子神情麻木沉默异常,还未近身,两手开合,另外毛骨悚然的锐利之声由迎面而来的血滴子上发出,蓝汪汪的锋刃显而易见也不是善茬。

    翳流之人,潜伏已久的神秘之地,今日便要揭露面纱。

    同时附近山崖之上,有一道黄衣俊逸身影随身携带掩盖气息的药物,留神关注下方战场。比较醒目的是,这位黄衣人容貌甚美,还有两道长长拖垂的白色眉毛,一个名字就此呼之欲出:药师·慕少艾。

    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谈无欲其实是可以活下来的。但是意外之所以会是意外,正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产生的叠加效果。

    拼死挣命的月才子谈无欲太过于顽强,让翳流派出的两名杀手疯魔恶盗、哑残怨女迟迟未能得手,又不想打草惊蛇,还在等待一个恰当时机的药师慕少艾也还未出手。

    没人能想到,就在这个时间段内,素还真已经变成尸体被一步莲华佛气包裹着抛下了另一边的悬崖……

    谈无欲内心焦灼,甚至有很不祥的预感。

    天狐妖僧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踏入了这处位于万圣岩附近的山谷。

    骤雨生才在邪灵尘六梦的“逼迫”下完成了换装,将作为一位代表人物,与此行主导人物袭灭天来一同行动。身受重伤实际上已濒临崩溃的邪灵当然是必须得留下,然而整个计划,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只有参与者深深相信了自己正在参与的计划,才能不至于露出破绽。

    尘六梦大概知道素还真必然会死,接下来一场精心准备的佛门之劫,将会诞生在天狐妖僧的魔剑创世之下。

    所以临走之前,邪灵是这样交代重新戴起面具的天狐妖僧的。

    “一切可杀之人,可杀。一切阻碍之人,可杀。”

    对天狐妖僧面具之下的骤雨生而言,现在是烦透了一切跟魔界相关的人。

    在路途中,天狐妖僧就可有可无地杀了两个自旁边逃窜而出的身染魔火痕迹的残废者,从这两人对话中得知,唉呀,素还真死了。好朋友春秋砚主,终于抵抗不了心中之魔念黑化了吗?

    骤雨生当真是感觉到了高兴。

    他等这一日已经很久很久,只有等到约束者杜芳霖开始放弃自我放任自流,曾经属于“骤雨生”的真正自我,才能够彻底挣脱束缚,脱离契约!

    “哈,哈哈哈!”

    银色的狐狸面具背后传来压抑的笑声,骤雨生杀意骤然暴涨,甚至到了让不远处袭灭天来为之微微侧目的地步。这也算是歪打正着。这一位暂时脱离了团队,将两只人头用发丝系起,拎在手里,一步一步向着打斗之声激烈之地行去。他厌恶翳流,憎恶魔界,正好万圣岩上以袭灭天来为主导,其实并没有多少发挥余地。既然‘一切阻碍之人可杀’,那就让此刻所选择的方向成为阻碍,不就很完美了吗?

    谈无欲就是这样落入了天狐妖僧的手中。

    从主持人手中掷出的骰子,停下了。

    魔剑创世一招斩断凤流剑,刹那一道乌光划开了战局。

    在死亡之前,谈无欲清晰闻到了来自对手剑下一如地狱般血雨腥风的气息,在浓浓血腥气将自己包围住的那一刻,中毒之后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则见到了由自己颈脖处喷出的鲜血……

    此处应有漫天红碎纸。

    这一幕,印象之深刻,绝不亚于当初北域由蒙昧中清醒之那时,然而却存在了新生与死亡、初始与结束的偌大区别。

    叮当两声,锻成两截的凤流剑一如锈铁,坠落在地。

    受剑气冲击,疯魔恶盗与哑残怨女不由自主退至一丈开外。忽然,哑残怨女感觉自己的脖子有点麻痒,而疯魔恶盗却觉得自己的衣襟飕飕透风凉。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刹那之后因剑速太快而被人为延迟的血光喷射,不能说话的哑残怨女从此再也不用说话了,脑袋如同一颗球一样地骨碌滚地。疯魔恶盗则受到惊吓,猛然向外再退一步,一颗鲜红心脏就此跌落脚面……等一等,这个是,心脏……?

    而此时,模糊穿行的虚影才在谈无欲的身后显露身形。

    “你……”与另外两人不同,谈无欲好歹是个全尸,虽然颈脖上血流不止,但忍着剧痛却还能勉强发声,“你是……天……狐……妖——”到此为止。

    智慧不亚于素还真的月才子已然明白自己着了谁的道(杜芳霖:?),天狐妖僧的来历早有痕迹显露,只是暂时没有证据而已。

    哈,看来自己要先行一步了。谈无欲慢慢地闭上眼,感受着死亡,那是随风飘去的轻松,永远的轻松,只有活着,才是让人感受肩头的沉重。

    月才子尚存温热的尸体向后倒下,倒在了来人的赤色草履后跟处。

    天狐妖僧转过身来。

    好朋友已经动手先杀素还真,与正道彻底撕破脸,作为“好朋友”当然要一路送佛送到西,一路将死亡贯彻到底。

    骤雨生:谈无欲的性命这边收下了,好友啊,感动么!

    与江湖传闻有所不同。

    这是一名身穿白色和服,却还要露出一只胳膊的东瀛僧人,银色狐狸面具遮住整张面孔,只显出杀意四溢带有邪气的眼。

    江湖再出的天狐妖僧并未手持锡杖,也没有在腰间佩刀,只有右手指向缠绕的白骨念珠仿佛证明着身份,以及不松不紧被五指握住的黑色长剑,和越往下越发幽暗漆黑的剑刃上,正滴落的殷红鲜血。

    四周本该安静,却渐渐在风中有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无数头戴黑色面巾身披黑色罩衣的活死人由四面八方而来,一片死寂中,唯有一道灰衣挑染一缕红发的身影显得格外出挑。

    “波心寒月,池上青莲;还我真如,观大自在。”

    妖僧持剑之手便挑衅指向那个人,飘渺而扭曲的声音飘散在四周带有血腥气的寒风之中,像是隐含笑意,却又疯癫杀狂:

    “一切可杀之人,可杀。一切阻碍之人,杀!”

    听见这句话,站在高处,隐蔽身形的黄衣白眉人不由轻轻咝了一声,“哎呀呀……”慕少艾当即决定今天就到这里,从现在开始战略性后退,以免干扰下方妖僧兴致,不小心就要惹祸上身。

    至于谈无欲?

    抱歉,慕少艾不巧也是这项计划的知情人。他知道江湖中一度闹动的天狐妖僧真正来历的,也知道一场好戏走至终点的真正目的。

    ……呼呼呼,既然来的是骤雨生,属于同一阵营。哎呀呀,那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没什么大碍!

    就这个样子,几句话的时间内,谈无欲死透了。

    从下属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之后。

    杜芳霖捏着扇子再次陷入了沉默。

    “青貉。”春秋砚主如此道,“下一次请提醒吾,要多制定预案!”

    万圣岩,已是入夜。

    黎明未至,只有明月悬浮,照耀佛土。

    上空遮日的云翳,透着丝丝诡谲。乱心魔气,正悄悄滋扰圣洁之地。一步莲华人影动也未动,但有圣风倏然轻吹,带走悄然而来魔之瘴烟。

    “你终于离开魔界,出现尘寰,来到吾的面前了。”

    沉默魔者,披着一身黑衣,踏过云梯,一步一步地登上如来之巅!一如这里的禁制并不存在,一如这里的禁制了然于心;一如袭灭天来对一步莲华,或者一步莲华对袭灭天来,双生双影,曾经不分彼此。

    “久违了,一步莲华。”

    “久违了,吾之半身,袭灭天来。”

    “你真正成圣了吗?”

    “你真正成魔了吗?”

    “听起来,你想与吾叙旧。”

    “也许,这将是一个契机。”

    “佛,又有多少真实?”

    “魔,又有多少假象?”

    “那你又可知,如今亲手送出去的机会,未来将会造成怎样的变数?”

    云翳之上,血光滔天!魔者立于半空,俯瞰下方佛者,一字一句在言语中埋下致命的毒汁。

    白色兜帽下,一步莲华手持念珠,缓缓抬头:

    “变与不变,不在谈吐的假象,而在心的真实。”

    黑色兜帽之下,一双眼无情而冷漠,袭灭天来唇角勾起:

    “哈,那么甘愿如此牺牲的你,又为求何事呢?”

    一步莲华道:“你是我之过去,我是你之未来,心求何事,你何不扪心自问呢?”

    袭灭天来表情不动:“现世身的过去,也是前世身的过去。承认吧,你舍弃恶念,却舍不了人念,一步莲华,你心波动了。何不仔细思考,其实,我也能是你的未来!”

    “世事万象尽在交错的宿命,正确或是错误,天机尚未明朗。现在的吾,立足在苦海的中心点。现在的你,亦是立足心中之苦海。”

    “也许我该为双分之事来感谢你,让吾脱离人身。但是混沌不清果然是吾厌佛之因。一步莲华,除去你吾宿命之决,你可曾想过,这次亦是佛魔之战之终结!”正是此时,袭灭天来看似已失去耐心,骤然出手:

    “七邪荼黎·灭天邪威!”

    “七佛灭罪·如来大悲!”

    一步莲华毫不犹豫起手相应,金色佛莲堪堪托住自上天而来的黑红业火,刹那天际圣魔双分,一如半边天堂半边地狱!

    “一步莲华,你那属于人之心已在动摇了,这便是你那混沌未明的佛,给予你的启示吗?”

    “袭灭天来,今日急于求成的你,便能看见未来混浊人世中,集聚七邪恶欲的魔之世界吗?”

    业火,自袭灭天来周身而出,似集聚众生恶念而来,化为滔天灭世之火海,要灭佛莲与危难之中。

    金色的莲华似若脱胎自尚未升起的大日,沐浴黑红业火而片尘不染,虚空之中,再不得见万物,唯有圣佛邪魔与此同唱悲声。

    脚下的山峰发出不堪负荷之声,早有准备的一步莲华并不会感到意外。他早知自己的半身遁入魔界,该是练成了这般独一无二的七邪之功。

    “魔念邪念,生自众生贪渎自私之身心欲念;圣念,佛念,生自众生逃避受刑之悲哀赎念,悲乎,哀乎,不过是自寻罪责!”

    袭灭天来道:“一步莲华,你心之罪,便在于这片骤然而生的血之火海啊!”

    刹那山峰往下传来喊杀之声。

    像是百般拖延脚步的东瀛浪者,天狐妖僧终于击破了万圣之门。这里还是有些许僧众留下,还有独守山门的光明尊者,然而鲜血只在刹那便已浸入佛脉,鲜红的色泽映红了黑色的魔剑,随着前路僧人不断倒下的身躯,被供奉在佛前的长明灯火也终于被剑风击溃,残留的烛焰逐渐扩大,毫不留情地吞没了木质的楼阁。

    两行鲜红,随着元功之渡入,慢慢再由一步莲华紧闭的双眼下流出:“不经苦难折磨,不经人性的彻底粹化,如何明白真理?灵魂从婴儿长为人,就需要经过悲欢离合、苦哀畏惧,才能彻知佛理。今世为人之因,来日修行之果,相信众生经此业火,一如为人悲欢离合。”

    “哈!这就是你自以为是的牺牲,这就是你牺牲双眼之目的?因为生出双眼只看见他人伤自己,不见自己伤他人,因为失去双眼,只见他人伤己,不见自己伤人。”袭灭天来一声哂笑,“人的憎恨与自私,尽显于此。一步莲华,你早已入魔了。在你孤身一人守在此地的此时,在你剥离半身意图去魔的彼时!佛者,执着是苦,一念千魔啊!”

    一步莲华失去的双眼,究竟在谁的手中,袭灭天来心中已然有数。

    甚至于,若果真一步莲华此时完好无损,魔者反而要心生疑窦,认为这是有人暗施以佛灭魔之招。唯有失去了双眼的一步莲华,才隐隐有一种被人牵入歧路,受困未来,再无退路的感觉。同样的,被拿走的莲华双眼,所造成的如来圣体之缺憾,不正是未来对付他袭灭天来的凶器吗?

    与此行最终目的相比较,魔者并不介意合作的人暗地里这一点点小小心机。那人从未接触过佛门功法,并不了解其中之变化,比起将要得到的东西,这一点点缺憾又算的了什么。

    袭灭天来内心早已有所计较,摆在明面上的缺憾,非但不会是致命危机,反而会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一步极端,万事小心。

    像是感应到魔者内心的波澜,一步莲华口诵佛号:

    “念彼观音力,心清念自清。”佛者忽然道,“袭灭天来,吾要与你打一个赌。”

    这便该是最后了。

    袭灭天来撤去业火,一步一步向前而行,直到双足踏上如来之巅,魔气彻底染上莲华之土。

    “失去观世双目,让你终于看清己身之不堪了吗?是亡羊补牢,亦或是绝境求生?在此种情况下,吾倒是愿意拭目以待。”

    一步莲华道:

    “你是我的过去,我是你的过去。你是我对佛曾经怀有的质疑与迷惘,我是你对天理追求的超脱与释然。圣与魔,是相反也相同的极端。是人,才能重新一步一步参悟真理。袭灭天来,你愿意接纳你之过去,赌一把你之未来,与吾并行,再为一步莲华吗?”

    风吹过佛者兜帽下圣洁白发,已有一瞬,与魔者苍苍黑发而相交。

    袭灭天来道:

    “失去了双眼,未曾见到在你眼前都是魔道循环。哈,果真是傻的让我为之流泪的可怜半身!我是你的过去,我是你的未来,也许我该感谢你,感谢你赐予吾这最终的成就。善入恶,恶化善,双体合流!”

    眼观众生渡,不分生死灭,生是死,死也是生。

    一步莲华赫然并未反抗,只因这本就是命运的一环。

    袭灭天来并不知道,在那人到来之后,借用人道之圣气,佛者眼中究竟看到了怎样的未来。三教同气连枝,本就有一定程度在天道上的关联。魔,身陷执念,不得解脱,一心开解现在,又如何见得未来?

    “原始由吾,复归由吾,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莲华!”

    金色的莲华终于融化在黑红业火之中。

    “魔,不需要了解佛之真谛,一步莲华,你失算了!”彻底吞噬了一步莲华之后,袭灭天来口中流出鲜血,这是魔体强行吸纳佛体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如果没有下一步,他会需要一段很长时间用来消化并镇压,也许在这个期间,就如一步莲华所说,佛魔并行而瓦解,彻底回归“一步莲华”之本相,又或者魔接受了佛之灌输,如同北域那株自愿解脱的黑莲,从此不复“袭灭天来”。

    但没有如果,这本就是袭灭天来同意邪灵条件中的一环,一切皆在预料之内,该是进行下一步的时候了!

    如来之巅,有异样脚步。

    袭灭天来强行稳住自身,再度睁眼,眼前所见正是手持魔剑创世,踏出步步血印而来的癫狂浪人,天狐妖僧!

    妖僧一身是血,有翳流的血,有僧侣的血。骤雨生已经杀红了眼,像是再度用面具掩盖了百年光阴领悟的人间之道,突然回到了过去,没有立场,没有正邪,只有令人痛苦的手段,令人痛快的剑锋。

    这样的身影,如何有人还能认出那是北域洒脱自在的荒郊野客?因为剑,仍属于凶器。因为魔剑,本就是诞生自残酷的利器。

    一心念杀,一剑唯杀!

    天狐妖僧就这样向魔者走去,剑,在地上流曳出蜿蜒的血河,似乎,还在判断魔者此时气息之虚实。片刻之后,妖僧抬手再度按住脸上面具,口中吐出的音调尽是属于妖僧之邪异:

    “好事情,无人生还。”

    万圣岩一夕覆灭,此时再无僧人能看到天外渐渐升起的日光。唯有舔舐起佛塔毫不留情的烈火越烧越旺,直到染红了天阙。

    这片黑暗的黎明之中,传来了翅膀飞翔的声音。

    大山雀浑身发着抖,仍然坚持着悬停在这漫天恶意的血火黑暗之中,口吐邪灵冰冷的话语:

    “这是吾最后一次与尔等交谈,万圣岩通往云鼓雷峰暗藏的道路已经彻底断裂了,要绕行,不如直接前往!”

    云鼓雷峰。

    佛门不出世的最高执刑所在,是万圣岩用以惩罚罪恶者之地那条路之终点,不久之前,断裂于春秋一剑之下。

    “好事情。”

    天狐妖僧仍然按着自己的面具,吐露的话语不含任何人间情绪,“妖僧之剑,又可以沐浴众佛之血了……”

    “哈。”

    袭灭天来反手降下云中混杂着魔气的漆黑恶雨,以熄灭万圣岩燃烧不休之火焰,“一如儒者所愿,灭佛之路,将会由此而行!”

    被邪灵送往魔者手中,通往云鼓雷峰的地图,来自执扇者杜芳霖的手中。

    一步莲华,你真正是失算了吗?

    “千僧万佛血亡灾,涤罪诛刑应世开!”尘六梦冷冰冰声音忽然带起笑意:“诸君,武运昌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