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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颗龙血丹。

    世上有很多强行逼迫力量的灵药,但南朝的“龙血丹”和北魏的“灯枯丹”为最。

    龙血丹和灯枯丹这两种顶级虎狼药,甚至都能让武者血脉近乎爆裂,气力瞬间增大一倍,在他看来,若是连自己的力量都能增大一倍,那便或许能够和对方抗衡。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颗龙血丹一入喉,就像是有一条真正的火线,沿着他的咽喉入腹,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

    他体内有无数火线烧了起来。

    这火线并非是从腹部燃起,而是从他内腑和骨髓的深处燃起。

    那些最新鲜的元气,刚刚从他的内腑和骨髓深处生成的元气,在这一刹那便被药气引燃,然后更多新鲜的元气从他的内腑深处和骨髓深处涌了出来,再被点燃。

    他的身体表面瞬间布满了红线,一道道红线都是他的血脉。

    他前方的北魏中年男子第一时间发现了他身上的气息变化,然后看到了这一条条红线浮现在他身上的全过程。

    这名北魏中年男子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直觉危险,同时感到诡异。

    血脉浮现并不算奇特,不要说是灵药,就算是有些真元功法都可以催动气血疯狂的运行,让血脉鼓胀欲裂。

    然而他清晰的看到,林意的血脉在不断鼓胀之时,从内里还开始发亮。

    这一刹那的画面给他的感觉,林意的血脉里面流淌的不是血肉,而是炽烈的岩浆。

    ……

    林意痛苦的嚎叫起来。

    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这种药力就像是一个火油桶的火引,最终能够燃起什么样的火焰,其实并不在这火引的大小和持续燃烧的时间,而在于火油桶的大小,在于这火油桶里有多少火油。

    所以寻常的武者服用这种虎狼丹只是气力倍增,然而对于他而言,却并非如此。

    他肉身的潜能,此时比起一般的修行者和武者不知道强大了多少倍,当这些潜能被逼迫着超出极限的激发出来时,首先他的身体便无法容纳这种力量。

    唯有一种方法能够让他活下来,那便是尽可能快的将这样的力量宣泄出去。

    距离身前的那名北魏修行者太远,扑上前去战斗对于他此时的境况而言太慢。

    他跺地。

    在惨嚎声中,他双脚跺地,用尽浑身的力量般跺地。

    一种并不响亮,但沉闷得令人感到心悸的声音在这片战场上响起。

    所有的修行者都感到地面微微的震颤起来。

    林意双脚下的地面有浮尘和碎石往上飘起,然而他脚下的石砾地却是迅速的凹陷了下去。

    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如同涟漪一般在他的双脚落处荡漾开来。

    在下一刹那,他跳了起来,到了前方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前。

    这样的力量发泄并不能彻底解决他此时身体的困境,但至少为他赢得了一些时间,他直觉要想活下来,就必须依靠对方的真元。

    他朝着这名北魏修行者挥出了拳头。

    这名北魏中年男子叫做张念平,他并没有说谎,他以前真的是一名农夫。

    即便是家园在战火中被毁,他被北魏的某名大将救起,从而成为军中修行者之后,他依旧不喜欢杀戮。

    他甚至不太喜欢见到那种过分残暴的画面,所以他即便是杀人,也不会喜欢弄得骨折肉碎,血肉横飞。

    若是能够一剑刺死对方,他绝对不会选择将对方切成残肢碎块。

    然而此时,面对林意的这一拳,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挥剑便朝着林意斩了过去。

    因为先前的交手,他就感知到了林意穿着极佳的内甲,而且此时林意的拳上金属光芒闪动,手臂上也有震响。

    他感知到了林意握着一个沉重的手镯,双手手臂上都有着坚韧的护臂。

    最为关键的是,即便他爱才,他也绝对不想自己就此被杀死。

    林意的这一击,也让他感到了极度的威胁。

    他的剑斩了出去。

    在局促的空间里,因为他体内真元的第一次真正狂暴的喷涌,竟是绽放出令战场上所有人感到悚然的气息!

    当的一声剧烈震响。

    他的剑身和林意手上紧握着的手镯相撞。

    他的剑身剧烈的震颤起来,强烈的反冲力让他的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

    然而与此同时,最令他感到疑惑的是,对方的手镯似乎有种奇异的魔力,不只是牵引了自己的剑身,而且就像是一片海,一口枯井,似乎让自己的许多真元落入其中,便瞬间消失无形。

    许多真元只是推动着前方流淌出去的真元,在他这种修为的修行者的掌控下,并不会随之消失。

    然而这一剑,却让他莫名的损失了许多真元。

    唯有林意真正知道此时发生了什么。

    令他体内大量真元消失的,并非是他手上的手镯,而是他的肉身本身。

    就和他以往修行时感受到的一样,强劲的真元冲入他的身体,便迅速消融。

    他整个身体内里原本就如一片火海燃烧了起来,而此时,却如骤然下了一场雪。

    雪化为水,熄灭火焰,给他的身体里带来丝丝的凉意。

    他的身体原本在急剧的升温,真实的热度让他的脑海都变得不太清醒。

    然而此时,他的脑海之中一清。

    最先清晰的出现在他感知里的,并非是强大的力量震荡感,也并非自己手上骨裂的剧痛,而是一丝丝他有些难以捕捉的气流迅速的冲入他的腹部丹田之中。

    似乎有什么东西生成了,他感知到了,但是沉入丹田之后,却是又无法捕捉。

    “吃的是什么丹药?”

    他身后的元燕无比震惊。

    她距离林意最近,所以清晰的感觉到了林意身上的热意缭绕,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她感到了可怕的力量,一股甚至足以杀死她的力量。

    ……

    林意能够站稳。

    他体内的火焰虽然没有彻底熄灭,然而却已经不至于让他的身体无法承受。

    但他很干脆的往前方倒了下去。

    张念平的眉头跳了跳。

    他心中甚至略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名可怕的南朝年轻人,终于力尽了么?

    然而也就在此时,眼见已经跌在地上的林意,却是骤然弹起!

    林意看似已经虚弱的身体里,却是再次迸发出可怕的力量!

    张念平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然而此时他的感知,却是落在了不远处那名老人的身上。

    他感应到了,那名老人在此时看了他一眼。

    (今天有个饭局,所以没有时间码字,只码了一章出来,所以按照惯例,明天三更)

    那名老人虽然受伤,然而实则是这片战场上三名南朝剑师之中最强的一位,否则他也不会一直给这名老人施压,让这名老人不得不分神和消耗真元来对付他。

    所以在这一刹那,他便同样知道,应该将更多的力量留给这名老人。

    他的左手神了出来,先是拳,接着却是掌。

    他的拳头在空中急速的穿行,然而当和林意此时轰出的一拳相逢的刹那,却是变化成掌。

    啪的一声爆响在他的手掌和林意的拳头之间响起。

    接着这一按之力,他的整个人往后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也就在此时,空气里嗤的一声裂响。

    只是一声响,却是有三片剑片如电般袭来,落向他的身体。

    他手中的剑拍了出去,有三道实质的剑光在空气里形成,精准无误的斩向那三片剑片。

    空间的距离给他带来了足够的反应时间,没有任何的意外,这三片剑片在一刹那被震飞出去,在紊乱的气流中旋飞,发出呜咽的鸣声。

    然而他有一点预料出了。

    他的一掌并没有对林意造成任何严重的损伤,林意的身体只是微微的往后一挫,就已经跃了上来。

    林意的拳上并没有任何的华光,没有任何真元特有的辉光闪耀,然而带起的拳风却是不断的炸响。

    因为没有预料,所以留给他的时间便不够。

    他的左掌再次拍了出去,体内的真元急速的流向掌指之间。

    林意的拳头轰在了他的掌上。

    简单,但十分暴力。

    轰的一声闷响。

    张念平的眼中出现了无数震惊的神色。

    不只在于林意此时的力量,更多的震惊来自于他和林意的拳头接触的手掌内,真元似乎又莫名的缺失了一块。

    这次他真正的明白了原因。

    吞噬了他真元的,并非是林意手中那用奇异陨铁制成的手镯,而是林意的身体本身。

    “咔嚓……”

    他的掌指中传来了清晰的裂响声。

    他知道自己的掌骨碎了。

    林意此时还有余力。

    他的身体里此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饥饿感,似乎饿了好几顿的那种感觉,但是他体内的气血已经彻底被平复,他身体里的那些火焰已经尽数被对方强大的真元所浇灭。

    他也感觉出来对方已经到了很危险的时刻。

    若是他继续进击,这名北魏的强大修行者应该会被自己重创。

    然而他停了下来。

    他收手,后退。

    张念平的眉头微微的皱起,因为他手上传来的剧痛。

    他看了林意干净的眉眼一眼,知道对方心中此时的想法。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掠了出去。

    他没有掠向那名老人,而是直接朝着这片战场之外掠了出去。

    林意停了下来,他目送这名北魏修行者离开。

    在建康城里,几乎所有人都在描述北蛮是何等的茹毛饮血,何等的残暴,然而越是到了这种战场,他越是知道那些只不过都是些谎言。

    这些北魏人和南朝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不知道张念平离开这里之后,会不会接着直接离开眉山,但即便对方是他的敌人,他此时却依旧希望对方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元燕此时的目光依旧落在他微微颤动的背上。

    她刚刚感觉到了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的惊人力量,此时也感觉到了他的虚弱。

    不远处那名老人的目光也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那名老人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慨,同时也有说不出的赞赏。

    空气里急剧的破空声突然消失了一些。

    那五柄纠缠的飞剑突然消失在空气里。

    在下一刹那,以那两名北魏剑师为首的北魏修行者和军士开始撤退。

    那两名北魏剑师身旁的近侍抬起头深深的看了林意一眼,然后背起了刀箱,依旧形影不离的跟在这两名北魏剑师的身旁。

    这名近侍的眼神也有些古怪。

    他也没有想到,陡然改变这战场上形势的,竟然是这样一名突然赶到的年轻修行者。

    林意自己却没有丝毫停留。

    对于他而言,那狼牙棍和装着行军口粮的鹿皮袋都很重要。

    他第一时间冲了回去,双剑、狼牙棍和鹿皮袋全部收起,鹿皮袋重新背回身上的同时,他从身后的鹿皮袋里抓了一把行军口粮便近乎干吞了下去。

    厮杀依旧在继续,这些南朝军士和修行者还在尽可能的留下和杀死更多的北魏人,然而那三名飞剑主人身周的近侍们都停了下来。

    他们每个人的衣衫都已经湿透,每个人都很疲惫。

    在方才的战斗里,最为紧张和始终处于生死一线的,便是他们。

    他们看着艰难的吞咽着干粮的林意,眼中的神情很复杂,许多人的心中甚至有些隐隐的敬畏。

    所有人都可以肯定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并非承天境的存在,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名年轻人站出来想要阻止或是杀死那名可怕的北魏修行者。

    回想之前的所有画面,这些人眼中的敬意更浓。

    能够在那样的战场,判断清楚这里战阵的关键点本来就不易,更何况即便换了他们,也未必有冲过来的勇气。

    对于任何在战场上呆久了的人而言,忠诚、勇气,远比力量更值得尊敬。

    老人身边的那些近侍都彻底松懈了下来。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不顾仪容的直接瘫软在地,大口的喘息。

    老人微微闭了闭眼。

    对于他这种修行者而言,肉身的损伤和痛苦,远比不上精神的耗损和极度的疲惫。

    飞剑之间的战斗,在于每一个弹指间都需要高度的集中精神,精神始终紧绷如拉到极致的弓弦,这种疲惫不是亲身经历,旁人很难体会。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他脸上的皱纹舒展了很多。

    他再次看向林意,然后轻声的对着身旁的一名近侍说道,“去请那名年轻人过来。”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在整个南朝自然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身份比起此时的林意不知要高多少,然而他却特意用了请字,所以他身旁的这名近侍也顿时听出了他对那名年轻修行者的敬重。

    这片石砾地原本是战斗最剧烈的地方,但其中大多是修行者,撤离的时候也走得最快,反而第一时间变得安静起来。

    老人身边的近侍快步离开老人的身边,到了林意的面前。

    这名近侍对着林意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说出了老人的请求。

    林意几口行军口粮入腹,心中稍定,本来他还要继续再吃,但想着这样一名剑师要见自己,自己还在吞嚼食物终究不太好,所以他点了点头,还擦了擦嘴角,便跟在这名近侍的身后走向那名老人。

    老人双手放在膝前,他没有站起,任凭身旁近侍开始处理他肩上的伤口。

    他肩上的伤口很深,隐约可以看见一些金属的碎屑和碎骨。

    “抱歉。”

    然而他只是微微的皱着眉头,看着林意走来,他歉然的一笑,说道。

    居然不是致谢而是道歉,但关键在于,林意看着他的眼睛,却瞬间明白了他这一句话的意思。

    只是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因为对于他的个人情绪而言,他的确不希望方才老人插手他和张念平的战斗,毕竟在他看来,他只要能够缠住张念平,那这名老人自然也可以腾出手来全神对付那两名北魏剑师。

    但是此时回想起来,他却又觉得这名老人所做的是对的。

    这让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并未听到你和那名北魏修行者的对话,但是我看得出你们想要一场公平对决,我突然对他出手,虽然是出于对整个战局的考虑,但对于你而言,我自然需要道歉。”老人看着微锁着眉头的林意温和的笑了笑,道:“只是我看你最后对他停了手,他也明白你的心意,我便觉得我也可以心安一些。”

    林意点了点头,他看着老人身旁的近侍清理他的伤口时,老人的说话声音都没有任何的颤音,他便是心中也好生佩服。他看着这名老人,道:“我明白您的意思。”

    老人看着他谦逊平和的眉眼,想着他在战场上激斗时截然不同的张狂,他便也越看越喜欢。

    “最后的结果终究是好的,死的人少,我们也赢得了战果。”老人看着林意,微笑着又接着说道,“但不管如何,我还欠你一条名,还欠你身边这些人的命。”

    林意微怔,道:“前辈此言太重。”

    “此言并不重。”老人有些感慨的轻声说道,“方才那北魏人距离我已经不过数十步,再过半盏茶的时间,未有援军到达,我和我身边这些人恐怕就必死无疑。即便我在临死前搏命,可能会对这一战有些作用,但不管这里最终战局如何,我和我身边这些人应该都会死在这里。”

    他身旁的近侍们都是肃然。

    因为他们心中都清楚,当方才张念平不顾其它而一心杀来时,若是没有林意出现,他们的结局便已定,所以老人说的的确是事实。

    “我是叶惊,在三清郡教书,不知你是哪家的少年郎。”老人看着林意,越发觉得有意思。

    “三清郡教书,叶惊?你是三清老人?”林意吃了一惊,他一时忘记没有先回答对方的问题。

    老人也没有解释,只是温和的点了点头。

    “.…..”

    林意一阵无言。

    三清老人在整个南朝而言都是极为有名。

    有名的并非是他的修为,而是他的德行,他的教修。

    他在过往数十年里,教导出了许多优秀的学生,这些学生同样都并不以修为著称,而以在朝中做官做事清廉刚正著称。

    甚至他有一些学生并不在朝中做官,而是四处讲学,甚至连一些贫苦学生的学费都不收取。

    从旧朝开始,三清派便成为了一个学派,在旧朝都是清流,甚至他有数名学生因为刚正不阿的上谏而被诛杀。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和他的一些学生,都是朝野之中的意见领袖。

    “像您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这里?”林意愣愣的看着这名老人,说出了内心感受。

    “那像我这样的人,应该在哪里?”老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兴许应该在外面游历讲学,兴许应该在某个大城里,和某些大人物饮茶聊事情?

    林意心中如实的想着那些可能,他觉得总不该在这里。

    “我一直对所有的学生说身体力行四个字。”老人看着林意,温和的说道,“一些别人不愿意去做,但是你觉得应该去做的事情,你便首先自己该去做。还有,所谓的名声只是外界给予你的光环,有些时候你若是当真,那便自己没有意思,再有名望的人,他也需要一日三餐,他也需要更衣出恭,他也有七情六欲,也想摆脱生老病死。若因其中有些缘故,若是这眉山之中有些灵药也能让我更加长寿,甚至能够解决我修行中的一些问题,或者对我的一些弟子学生有帮助,那我在这里也并不算意外。”

    这些话语很真实,很实在。

    听着这些话语,林意骤然便觉得这名老人变得有血有肉起来。

    “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神佛,任何的伟人,圣人,也都是这片战场上一样的血肉之躯,不要将别人想象得太高。”叶惊看着他,道:“你还未告诉我你的姓名。”

    “林意,南天院天监六年生,刚刚加入铁策军,家父林望北。”林意这才意识道自己的疏忽,对着他躬身行了一礼,说道。

    叶惊微微一怔,旋即真诚的赞叹了一声,“果然是将门虎子。”

    林意微微的犹豫了一下,他现在其实没有多少心情闲谈,他关心的也并非是这片区域内产出的灵药,甚至那块药王的归属他也并不担心,他所担心的是陈宝菀,或者萧淑霏。

    “有什么话想说,但说无妨。”老人和煦的笑了出来,“若是有什么想要我帮忙的事情,也尽可以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

    “我最想要让人帮忙的事情,自然是关于我的父母。”林意看着他,说道:“只是我知道即便是您,在这件事上恐怕也无能无力,我现在只是担心我的两名好友出问题。”

    老人耐心的听着,他听着林意从一开始说到两名半圣的战斗,说到李青冥的死去,又说到发觉北魏这些人的阴谋,他眼眸深处的惊讶和欣赏的神色便越来越浓烈。

    然而其实最为惊讶的是跟在林意身后,此时低垂着头的元燕。

    她自然知道林意在军中的地位很低微,只是她没有想到,像林意这样身份低微的修行者,竟然冥冥之中已经和她产生了某种联系。

    她没有想到她的其中一名部下,竟然是死在了林意的手中。

    她也没有想到林意这样的一名年轻修行者,甚至都不算一名太过合格的将领,竟然能够这么快发现她的计划。

    不知为何,她越来越欣赏林意,也越来越觉得林意危险。

    “所以你是想通过我,尽快的告诉陈家或是萧家这样的军情?”老人听完了,他认真的看着林意,问道,“这其实并非是你自己的事情。”

    “这当然算是我的事情。”林意没有矫情,他很认真,面对老人的这句话,他脑海之中想着的,是无论陈宝菀还是萧淑霏,对他而言当然都是极为重要。

    他喜欢萧淑霏,石憧当年和他打趣,甚至直接喊萧淑霏是他的媳妇儿,而陈宝菀和石憧一样,也是他的死党。

    甚至不说这些人,若是今日有危险的是萧素心或是齐珠玑,他也绝对会不计一切危险,竭尽所能的去相救,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真正的朋友和爱人之间,他认为必定是如此,否则又如何算是真心?

    只是能不计自己的生死安危而如此做,对于这名见惯世故的老人而言,他在心中对林意的评价自然又高了数分。

    他虽然老,但并不古板。

    在他看来,有些事情只需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那过程曲折一些,或者作出些妥协也是值得。

    相比这点,他的许多学生反而更加迂腐一些。

    因为身世所限,很多军方的将领可能并不会喜欢林意这样的罪臣之子,但在他的眼睛里,林意拥有一切优秀将领的潜质,而且和他最欣赏的几名学生一样,林意还拥有那种令人热血沸腾甚至跟随的特质。

    “应该是陈家。”

    他温和的看着林意,轻声道:“我知道陈家有很多人在附近的山林中出现过,那么大的阵仗,应该是你说的陈家的千金无疑了。”

    “是陈宝菀?”

    林意的身体有些微微发冷,他看着这名老人,轻声而急切的问道,“那是否知道她现在有可能在哪里?”

    “陈家的那些修行者…哪怕是一半人,都比我们这里所有人加起来厉害许多。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恐怕你就算能够赶得过去,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叶惊缓声说道,“更何况你现在的状况不容乐观,若是我没有看错,你方才对付那名北魏修行者,吞服的应该是龙血丹。这种虎狼药,会大伤元气,你很难再像之前一样战斗。”

    事关修行隐秘,林意无法解释其实龙血丹这种药物对他此时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损伤,他想了想,道:“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若是您知道他们所在的方位,我还是希望您能告诉我。万一…万一此时北魏的阴谋还没有发动,万一我能够尽快将消息传递到她面前,总会好一些。”

    “而且…”林意顿了顿,道:“旁人给她的军情,在未确实的情况下,她有可能未必相信,但是我告诉她的事情,她一定会相信。”

    “那这件事,我会尽量按两条路同时去走。”老人对着身旁的两名近侍说了几句,然后那两名近侍分别离开。

    他再转头对着林意轻声解释道:“我会安排人先传出军情,同时我会设法去问陈家的那些修行者此时有可能在哪里活动。”

    “多谢。”

    林意很欣喜,他再次对着这名老人躬身行礼。

    “说了别人的事情,那该说说你自己的事情。”老人温和的看着他,缓缓的说道,“我和你说了这么久,却并未感知到你有多少真元气息,再加上之前的战阵,你所用出的那些手段,在我判断,你的修为并不高,只是肉身力量很强大…那么,有关你的修为,我能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地方?你应该明白,现在在这片山林里,什么都没有修为和力量重要。”

    林意也听得出他的好意,也明白对方并没有探究自己修为和所修功法的意图,所以他也没有解释什么,也并不客气,道:“这些纯粹提灵的灵药对我现在并无大用,若是有和增强肉身有关的灵药,却是正佳。”

    叶惊微微的一笑。

    他眼睛深处却有些微微的遗憾。

    他无法从林意的身上联想到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大俱罗,他也不甚喜欢看那些偏门的典籍和笔记,所以他虽然博学,但是在不同方面,他甚至都不知道大俱罗这样的人物,他只是以为,林意之所以拥有这样的战力,只是在刻意朝着肉身炼体的方面发展。

    但对于他这种正统的修行者而言,那种肉身炼体自然是小道。

    到了承天境之上,少了诸多真元妙用的肉身炼体者,很难和他这样的剑师抗衡。

    但他毕竟豁达,任何事情也不可能完美,尤其是现在灵荒到来。

    于是他点了点头,也诚恳的说道:“现在灵荒已至,眉山这样的际遇今后可能不太会有,你选择这样的修炼道路,也未必不是聪明的做法。”

    林意毕竟没有彻底坦白,而且他看得出来这名老人接下来还有话说,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老人对着身后的一名侍者低语了几句。

    然后那名侍者和周围的一些人准备了一些东西,装入一个布囊之中,递给了老人。

    老人又递给了林意,道:“这是我和我学生们的一些心意。”

    林意没有拒绝,坦然收下。

    “你也很不错。”

    老人温和的目光落在了林意身后的元燕身上,他赞许的说道:“你即便也没有多少余力,明知危险,却还一直跟在他身后不弃,也是有义。”

    元燕垂着头,似是羞涩,只是听着他的这句话,她却是很想笑。

    “什么智者,什么三清老人。”

    她想笑,不只是因为叶惊此时的这句话,还在于之前他和林意的对话,她现在很希望这名老人真的能问来陈宝菀的去向,这样一来,她只要继续跟着林意,或者便能真正的接近到陈宝菀的身边。

    她先前花了那么多力气布局,却反而被南天院的那些人反摆了一道。

    现在若是因为这个南天院新生反而真正的到了陈宝菀身边,那岂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岂不是美事?

    “男女有别。”

    老人的一名近侍,也是一名修行者到了元燕的身前,递给了元燕一份伤药,同时说了这四个字。

    这意思简单不过,因为你是女子,所以便不方便帮你疗伤了。

    “多谢。”

    元燕觉得这些人也有趣,她忍住笑,轻声的说了一句,接过伤药,“我自己可以。”

    “其实我大致知道陈家的修行者在哪里。”

    接着她认真起来,又轻声对着林意和叶惊说了一句。

    这句话她没有说谎,陈宝菀最有可能在哪里,除了陈宝菀和南天院那几个人,恐怕现在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你知道?”

    不只是林意,连这名老人都有些惊讶。

    “恩。”

    元燕点了点头,有些楚楚可怜,又有些惶恐不安,但又有些肯定的样子。

    她自幼就知道自己身世不一般,知道自己有时候恐怕一句话说错,或者一个表情不讨喜,就有可能永远消失在北魏,所以她从小就会演戏,而且她能演的能让北魏皇太后都能看不出假来,要骗过此时的林意和三清学派的领袖,也不算什么难事。

    “你是?”

    叶惊老人看着她,很自然的心中生出怜爱的情绪。

    在他看来,元燕这样的少女能够出现在这里,先前自然是已经经过了数场战阵,而能够拥有这样勇气的少女修行者,自是不易。

    “卫清涟,巴东郡巫溪学院天监四年生。”元燕恭谨的对着他行了一礼,回道。

    “巫溪学院,天监四年的学生?”

    叶惊想了想,看着她问道,“那你们的教习是?”

    “吴从舟。”元燕回应的很自然。

    这些细节她记得很熟悉,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也算是有缘。”

    老人微笑了起来,“当年和吴先生也有数面之缘,但已经有十余年不见,没想到在这里还遇到了他的学生,只是你怎么会知道陈家修行者的下落?”

    “我们巫溪学院的天监四年生有七人经巴东镇戊军征调,在十三天前就进入了眉山,在安云岭一带我们遭遇了一支北魏军的伏击,战死了七十三人,有三十二人伤势很重,除却运送那些伤员的人,我们还余两百十二人,后接受军令,赶往文笔峰支援。”

    元燕低下头来,她的双肩微微颤抖,情绪流露得极为真实,眼睛里甚至带起了些晶莹的亮光:“但我们到了文笔峰,和中卫军持帐部却是遭遇了一些身穿黑甲的修行者的袭击,若非陈家的修行者正巧经过,我们恐怕一个人都活不下来。”

    “所以你因此知道了陈家修行者的动向?”老人温和的看着她,问道。

    元燕摇了摇头,“我们剩余的人后来并入了南门军,南门军隶属陈家统御,我们接受的军令是赶至五烛峰附近采集灵药,接着在五烛峰南三十里出扎营等待陈家的一些修行者。按照时间计算,现在赶往五烛峰南三十里处,应该至少能遇到陈家的重要人物。”

    “你随着南门军而来?”老人看着元燕,直觉她的话并未说完。

    “我们在距离五烛峰不到十里处遇伏,全军被打散,应该没有几个人活下来,我是正巧在逃亡途中遇到了宁州这边的军队,才随之到了这里。”元燕低垂着头,有些哽咽,“只是我们巫溪学院出来的七人,其余师兄妹都已……”

    老人轻声叹息了一声,他眼睛的余光里看到身周战场上那些重伤的学生和一些学生的遗体,知道这种心情任何言语都无法安慰。

    “前辈,那这边若没有什么特别事情,我便直接赶去五烛峰南三十里处。”林意心中急切,对着老人说道。

    老人温和的点了点头,他没有什么阻止的理由,只是又对着林意轻声说了一句,“若是出了眉山,有什么难办的事情,觉得我能帮忙的,也可以找我。”

    “当然。”

    老人微微的笑了起来,“前提也是我活着出了眉山。”

    林意没有多言,他转身离开。

    “我给你带路。”元燕跟在林意的身后。

    “带路?”林意摇了摇头,他很干脆的拒绝,在他看来,既然知道方位,既然行军地图上有具体地址,就不需要她再陪自己一样冒险。

    “林大人。”就在这时,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林意循声望去,却发现是周景宗快步走来。

    周景宗运气倒是极好,他赶到这里时,这里的战斗接近尾声,却是没有什么危险。

    “不,你一定要带上我。”

    元燕心中大骂林意,但是面上却是恭谨,“即便说了是五烛峰南三十里处,但是具体扎营位置,普通行军地图上也没有,既然你着急要见陈家修行者,便一定要带上我,否则在那片山林里你也很难寻觅。”

    林意对着周景宗点了点头,又转过头看着元燕,眼神有些古怪,“那具体如何,你直接告诉我不就可以?”

    元燕没有想到林意如此难缠,一时有些语塞,顿了片刻才想到理由:“我在南门军时被杀散,南门军还有一些好友,我担心他们也会赶去那边...”

    “那也没有什么事情。”林意断然回绝,“我若是见到,自然让他们一起,更何况若是认识你的,我直接和他们说便是,说你已然安全。”

    “军令如山!”元燕有些无语,忍不住有些怒声道:“既然我所受军令是要去那里,我自然要到。”

    “军令也要视实际情形,南门军已散,而且你身受重伤,和我一起前去没有什么用处,反而会拖累我。”林意说道。

    “你...”

    元燕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这个南朝小贼,她也开始觉得林意有些招人恨,她的牙齿有些发痒,咬牙道:“那是你的理由,不管如何,你不让我去我也要去,你又不是我上阶将领,更何况这消息是我告诉你的,你若不让我去,我绝对不把详细情形告诉你。”

    林意顿时有些狐疑的看着她,道:“你如此坚持,是不是别有用心?”

    元燕心中一寒,顿时有些心虚,道:“我能有什么用心。”

    林意此时看了她一眼,却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过去看着疾步而来的周景宗,轻声问道:“周景宗,你有没有听说过三清老人?”

    周景宗顿时一愣,也不知林意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还是马上点头,道:“自然听过。”

    “那你想不想跟着他学习?”林意马上问道。

    三清学派代表着南朝的风骨,在他看来,周景宗这种人倒是很适合跟着三清老人学习。

    “做三清老人的学生?”

    周景宗心头大震,三清老人在朝野何等的名望,能够成为他的学生,自然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随我过来。”

    林意看着他的脸色就明白了他的心中所想,对着他招了招手,又折返到老人的身前,接着躬身行礼,道:“前辈,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老人很奇怪的看着这名去而复返的少年,“什么事?”

    “这是周景宗,六同郡出身,沿途遇上,自愿要加入我们铁策军,我想请求你收他为学生。” 林意认真的说道。

    老人愣住,他没有想到林意会有如此一出。

    跟在林意身后的周景宗也愣住,他也没有想到前方的这名老人,竟然是传说中的三清老人。

    “他真的很不错,很适合当你的学生。”林意看着他,诚恳的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他跟着你,比留在铁策军会用处更大。”

    “可以。”

    老人没有多问,他只是觉得有趣,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昨天word崩溃,文档消失了一部分,原来我一直用的是盗版WORD,我装机的时候就这样,我也不知道,已经写出的章节重写就影响心情,郁闷的写不出来,今天开始收拾心情补出来,今明两天争取多更点补偿。)

    周景宗心头一片茫然。

    他看着林意告辞离开时心头都很茫然。

    就只是这样一句话,他就成了三清学派领袖的学生?

    对于他这种出身于六同郡的学生而言,若是被三清学派里某个大贤看中收为部属,就已经是幸运至极的事情,甚至传到六同郡,恐怕会整个郡都轰动,光大门楣。

    他呆立在石砾地上,怎么都觉得不太真实。

    “万物有灵,觅食生存为灵长根本,但德行却将各类生灵自分等阶,有些生灵无德,便被视为牲畜,有些生灵有德行,更不只对同类生有慈悲心,便被认为圣贤。在我学派看来,德为根本,德而重礼,知廉耻,懂仁孝,方算是合格。既然你不反对林意让我收你为学生,那你还不过来见礼?”

    老人看着这名茫然的少年,温和的说道。

    周景宗的身体再次巨震。

    他从不真实开始变成真实,他浑身大汗淋漓,知道这名老人既然如此说了,便意味着真正已经承认收自己为学生。

    三清老人虽然经常在外面讲学,但是能够跟随在他身边的亲传学生,却是少之又少。

    更何况这些话语虽然温和,但却包含着许多道理和要求,实是拜入门下之后的第一堂课。

    他既是震惊,又是惶恐,顿时拜伏下来,对着三清老人行了一个大礼,道:“学生周景宗,见过老师。”

    “你是如何见了林意?”

    老人颔首,算是见礼,然后问道。

    他觉得林意很有趣,也很好奇林意为什么会特意折返回来,将这名六同郡少年推荐给自己。

    周景宗不敢有隐瞒,细细的将自己如何遇到林意,又如何加入铁策军来到这里说了一遍。

    “你加入铁策军,是因为别人不愿意加入铁策军,是因为觉得铁策军这样的军队其实才更值得尊敬?”老人细细的听完,也认真的问道:“你想以自身的做法,改变许多人的想法?”

    “自幼所读的书,都教人明理,教人正身,教人不以名利物欲为重,然而到了真正做时,大多数人却都不是如此。”周景宗如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总有些人要做些别人认为是傻的事情,总有些人要追求自认为对的道理,我这么做,哪怕多有几个人认为我做的是对的,便是值得。”

    “有些人知利而不知廉耻。”老人感慨的笑了起来,他越发看重林意,“我们三清学派讲的就是身体力行,自己做事,不用多说,让别人来看礼义廉耻,自行在心中判断。今后不管如何,我希望你不忘今日和我说话时的本心。”

    “学生谨遵教诲。”周景宗再行大礼。

    “走吧。”

    林意走到元燕身侧,对着她说了一句。

    元燕怔了怔,“你不阻拦我了?”

    “我只是担心你的伤势。”林意无可奈何的看着她,道:“既然你决意要去,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到时要是遇到我无法应付的危险,你便自己逃了。”

    “谁要你担心我的伤势?”元燕在心中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但下一刻,她却是沉下眼睑,在心中也郑重的想道,看在你这般认真在意我伤势的份上,将来若有可杀你的机会,我也说不定放你一次。

    然而她虽然心中的确如此想,也只不过是说不定。

    因为她所处的位置不同,因为她的所见,比一般人所见的世界更为残酷和真实。

    ......

    按着元燕指点的方位,两人出了这片石林,沿途有不少将领和军士,都是纷纷和林意或躬身,或颔首为礼。

    他们都见着了林意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在战场上的表现,虽然其中大多数人和林意素不相识,甚至到现在都未知道林意的姓名,但是心中却都是好生敬服。

    往日里所有的将领和修行者身穿战甲看起来都很威武,尤其有些修行者身上的衣甲或是手中兵刃天生都和寻常军士的不同,看起来不凡,然而不管如何看起来威武不凡,到了战场上,才能看得出这人是真正的强悍,还是懦弱。

    林意尽可能的回礼,出了石林,山林里迅速变得静寂起来,空气也不像那片混乱的战场上到处尘雾弥漫,幽静的树木间笼罩着一层清光。

    顺着溪水的声音,林意先行找到了一处水源。

    他胸口的蟒珠没有任何的变化,他小心的尝了一些,确定从石缝中涌出的山泉没有任何的问题,这才狂饮几口,将随身所带的水囊加满。

    林意口干舌燥的感觉被冰冷的泉水冲淡,他开始慢慢的咀嚼着行军食粮,然后打开了三清老人赠给自己的行囊。

    他对元燕其实没有什么防备,他当然怎么都不可能想到,这样一名看似寻常的南朝少女,竟然会是北魏的长公主。

    三清老人身边那些近侍交到他手中的这个包裹看起来很普通,外面是一张看上去也并不整齐的牛皮,然而内里却是衬着棉布。

    当干净的棉布打开时,无论是林意还是他身侧的元燕,全部都愣住了。

    里面的东西其实很简单。

    唯有一块用软腊封着的块茎,一页薄薄的紫金纸片,还有一个白玉丹瓶。

    只是这块茎即便用软腊封着,哪怕是林意此时的嗅觉极为灵敏都没有嗅到独特的气味,然而隔着一层白色的薄腊,块茎内里淡金色的光华,却还在隐隐透出。

    这就是一块地仙翁药王。

    林意愣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将这块药王拿了起来。

    的确就是如此。

    隔着薄薄的腊层,他看清楚这块地仙翁药王通体就像是色泽浓郁的琥珀,和他在阵中所见的那块地仙翁药王一样,只是这块尺寸略小,只有一个拳头大小。

    原来那片石林不只是产出了一块药王,在他看到那块药王之前,三清老人和他的近侍们,其实也已经得到了这样的一块。

    光是这块药王,就已经是一份重得惊人的大礼。

    元燕的双唇微启,久久才合上。

    她也很清楚这样一块药王的价值,她都开始有些怀疑这些南人的价值观是不是出了问题。

    “我已经给过你一块地仙翁。”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将这块地仙翁收好,然后对着她轻声说道,“灵荒已至,我有不少至交好友也很需要这种提灵灵药,我想要带出去给他们。”

    元燕点了点头,她的眉头又不自然的皱了皱。

    不只是三清老人,现在的林意也是这样,给她的感觉是否真的南朝和北魏人对于事物的看法真的不一样?

    难道南北之间,许多想法和习惯真的有本质性的差别?

    她并不知道林意所修的大俱罗功法不需要这种提灵灵药,在她看来,若是换了自己,自然第一时间吃掉,哪里还会留给别人?

    林意捏起那页薄薄的紫禁纸片,在林间昏暗的光线里看清上面字迹的同时,他再次震住。

    这是一册武学典籍。

    他捏起来时,只以为是一张纸片,然而手指上的触感却让他清晰的感觉到有分层。

    看似薄薄一张,实则捻开竟有十余页。

    页面上的字迹如同蚂蚁般细小,而且不只有这样的小字,还有一些详解的图录。

    这并非是真元修行的功法典籍,而是有关刀剑武技的典籍。

    而且这并非是一般的刀经或是剑经,而是一门刀剑合击,左刀右剑的典籍。

    元燕其实心中的震动比林意还要强烈。

    当看到这紫金纸片时,她就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样的一册武经。

    因为这册武经来自北魏。

    更为精准而言,来自北魏之前的前朝。

    北魏的洛阳和南朝的建康一样,自古以来便是名士汇聚的大城,车水马龙,商贩云集,除了那些名士之外,五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然而北魏定都洛阳,却是有着极大的阻力,许多北魏的权贵和门阀都用各种方式表达了反对意见,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洛阳的位置距离南方王朝太近。

    在现今的北魏皇太后和皇帝看来,近是好事,南方王朝有很多东西可以学习,因为靠得近,很多匠师的经验,将会随着贸易往来而自然的流入北魏。

    取长补短,一个王朝才会兴盛。

    然而在前朝皇帝和现今北魏的一些权贵看来,近则有巨大隐患,就如之前北魏层出不穷的南方密探、细作一样,洛阳有太多南方搬迁过来的人,有些甚至在前朝就从南方搬迁过来定居,祖上都不可考。

    这些人对于南方的生活方式都很向往,而且心中对南方王朝十分亲近。

    这样的亲近,若是在平时的政事和战争上,体现为态度,那便十分危险。

    因为隔得近,所以甚至洛阳有许多学士、修行者,都有过在南方求学和修行的经验。

    留下这册武经的,便是其中之一。

    南剑北刀。

    南方王朝自古以来,多以农耕、鱼牧为主,鱼米的富庶使许多人的生活安定,不需要在野外风餐露宿的游牧和打猎之后,武器很多时候成为配饰,追求美观,剑便大行其道。

    许多文士甚至也佩剑,作为装饰。

    所以南方王朝对剑的研究远超出北方王朝,许多代的修行者的经验形成的剑技甚至飞剑使用的法门,远超北方王朝。

    反观南方王朝,在马背上颠簸,来去如风,性格大多粗狂,刀法的大开大合更为适合砍杀。

    所以在北方形成王朝之前,诸多部落之间的厮杀,便都是刀、箭为主。

    在数百年前开始,北方的修行者用刀已经十分精妙,南方所不能及。

    在七十余年前的洛阳,便有一名北方修行者到了南方,学剑十年,然后左手刀,右手剑,刀剑战法精妙绝伦,甚至可以越境而战。

    后来这名修行者被人称为冷刀狂剑。

    他的右手剑法狂野蛮狠无比,而他的右手刀却是阴冷至极,往往出刀时的时机和角度让人根本意想不到。

    在当年的洛阳,这名修行者的门人弟子众多,只是他去世之后不过十余年,他门下弟子却陷入刀剑之争,有一些弟子练刀出色,有一些弟子练剑出色,便争刀强还是剑强,这刀剑合一的手段,反而式微。

    不只是修行者的世界,在过往的许多代王朝更替之中,发生的许多事情,在后来人看来都很愚蠢,只是身在其中扮演当时角色的人,却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那些前人的事情,元燕不会在心中评论,一件事情的形成,有诸多原因,而且对于她而言,去评论那些事情也毫无意义。

    只是她十分清楚,这册“冷刀狂剑”在数十年前便是归了前朝河间郡王家,到现在为止,河间郡王家依旧是北魏境内的望族、权贵门阀。

    那这册东西,怎么会流传到南朝三清老人的手中?

    她觉得自己回到北魏之后,一定要好好的查一查。

    林意看的志异类的杂文笔记原本就多,而且冷刀狂剑的名气本来就大,距离现世的时间也并不算长,这名北方宗师的一些东西对南方的修行者甚至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在现今的南朝夜郎郡和黄水郡一带,甚至有两个剑派的剑经也是来自于冷刀狂剑的狂剑法。

    所以他很清楚,这册东西到底是什么。

    对于他这种走大俱罗之道的修行者而言,这样的一册武经,自然是有用到了极点。

    他粗陋看了几页,这种武经论述的东西并不简单,要想修行也是由浅入深,要花不少时间。

    所以他将这册武经也贴身收好,接着拿起最后的一件东西,唯有拇指大小的白玉丹瓶。

    白玉丹瓶的盖子也是用白玉雕刻而成,是个旋盖。

    当林意将它打开的瞬间,一种如烈酒般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让人的头脑和整个身体都如同一沉。

    “这是?”

    元燕的脑海之中电光一闪,她顿时呼吸停顿。

    “这是什么丹药?”

    林意却是不解,他对着瓶口看进去,发现内里有十余颗黑色菜籽般细小的丹丸,这药气真的如同烈酒,他就嗅了几下,就有种血流加速,面红耳赤却是身体飘飘然的微醺之感。

    “你知道?”

    林意看到元燕的脸色有些怪异,他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元燕深吸了一口气,她脸色连变了数遍,这才略微镇定下来,缓缓的说道:“这是永寿丹。”

    “永寿丹?”

    林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在战阵之中面对承天境的张念平时,都只有面对猛虎的那种天生畏惧感,但却都没有惊骇到浑身发颤。

    然而他此时托着这个丹瓶的手,却是有些微微发抖。

    这永寿丹的来历太大。

    甚至可以说,当年南梁刺史萧衍兵变夺取皇位,也和这永寿丹有一定的关系

    前朝皇帝萧宝卷昏庸,他自身懒得修行,却是想遍寻天下灵药,延寿长生,他在皇宫里设有大药处,用的都是一些宦官,专门为他收刮灵药。

    只是这些宦官深得他信任,甚至帮他处理政事,最终他丢了姓名和皇位,也是其中的两位掌权宦官投靠了萧衍。

    但这大药处倒不是一事无成,这永寿丹,便是大药处的惊人手笔之一。

    永寿丹据说汇聚了十七种罕见的灵药炼制而成,它到底能不能让人永寿没有人知道,因为服用最多的前朝皇帝萧宝卷最终都被两名掌权宦官砍了脑袋。

    但是它的功效却是有明确记载。

    永寿丹在大药处炼制而成时,萧宝卷才年方十六岁,他少年登基,日夜荒淫无度,又不修行,按理而言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但是他每月吞服一颗永寿丹,在位三年,精力却始终过剩。

    这名少年皇帝甚至时而十余昼夜不睡,在宫中玩罢,又轻骑简从,常在夜晚策马狂奔出宫。他在夜晚甚至看到华美房屋就要入内,许多史书都有确切记载,说这昏君“入富室取物,无不荡尽,且不愿为人见,令侍者见者格杀”,越到后来,他越是变本加厉,一月有二十多日要外出,不分白天黑夜,强取民间美女、财物不算,甚至连一些朝中大臣的家中也不管。

    到了最后玩的不尽兴,甚至和随从玩起拆屋、烧房的游戏。

    以至他恶名昭彰到他出宫时,连朝堂之中的官员都会急令报讯,令他游玩沿途百姓全部逃散,史书也有记载,他后来出宫时“道无行人,铺存空屋,一时莫不废业”。

    这永寿丹在试药时,试药的宦官是张齐,当年已经四十余岁,他也不是修行者,但是连服永寿丹,按记载是“精壮始终如二十许,寻常武者四五人无法与之角力”。

    永寿丹的具体丹方是已经不可考,但药气醇厚如烈酒,使人气血极度旺盛,在一些林意看过的笔记里都有记载,这种灵丹,对于炼体的武者而言自然是顶级良药,无可比拟。若是炼体的武者服用,拼命磨炼自己的修行也可以补得回来,肉身力量必定大进。

    林意此时震惊三清老人竟然有这样的前朝传奇御药送给自己的同时,这三件大礼,也让他明白了三清老人的心意和对自己的期许。

    三清老人不知道他是修行大俱罗之路,所以他还是交了一块地仙翁药王在他的手中,希望他在练习武技为主的同时,有可能的话也不要荒废真元修行。

    在三清老人这样的修行者眼中,肉身力量毕竟是粗蛮,不像真元各种活用。

    林意在心中又不由得感叹。

    三清学派果然是有古风风骨,轻钱财,薄名利,却是重贤才。

    他在建康城里历经齐天学院和南天院,都是整个南朝最优秀的学院,他的那些同窗们什么圣贤书都读过,什么正气浩然,什么忠孝节义...这些都读得不少,但是他那些同窗,口头上做到是不难,但哪一个不是长袖善舞,拼命想往上爬,将其余同窗踩在脚下?

    这种什么边军,镇戊军,铁策军,他们有哪一个同窗会想进?

    至于自己,自己之前也绝对没有天下为大的胸怀。

    “先吃一颗试试。”

    林意想着当年以萧宝卷那样的身体,一月服食一颗都没有什么问题,自己吃一颗肯定不会有问题,更何况这永寿丹他细数了一下一共有十三颗,再加上他身上那七株壮骨类的灵药还吃剩下三株,这吃一颗永寿丹他也不会有舍不得的感觉。

    他没有犹豫,心念动间,便从白玉丹瓶里倒了一颗出来,直接吞了下去。

    这丹药太过细小,吞服起来就像是吃了一颗草籽,没有什么感觉。

    但是一吞服腹中,他却是浑身发热,莫名奇妙的头脑发晕,就像是骤然酒气上涌一样。

    在接下来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他莫名的感觉到自己的肝、肾都在发光。

    “这种丹药,功效在于肝肾!”

    林意之前有过胆、肺急剧变化,如同异变的经验,所以这次他并不吃惊,他静心下来,只觉得自己的肝、肾分别散发出青色和微蓝色的光华。青色就如同嫩叶,而微蓝则如同水光,十分奇妙。

    这永寿丹药性十分奇妙,瞬间改变,但是林意也感觉出来,对于自己而言,这样的一颗的确如同隔靴搔痒,有些不足。

    打铁便需趁热,他马上又取出了一颗,一口吞下。

    “......”

    元燕的面色没有什么改变,但是林意这连吞两颗,她看着都忍不住自然的默默吞了口口水。

    她觉得林意实在太过粗暴,这种级别的灵药居然一点都不心痛,随口就吃。

    她刚刚还在幻想,林意要将这些灵药收好,那到时林意和陈宝菀都落入她手中,这些丹药自然也最后都变成她囊中之物。

    然而看着此时林意的吃相,她却觉得恐怕是肥猪不留隔夜食。

    “你这个南朝小贼,真是可恶。”

    她在心中不由得对着林意暗骂。

    “还不够。”

    林意的表情却是十分凝重,这第二颗永寿丹入腹,在他的感知里,是肝肾的表面都散发出光亮,但是内外却是不同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古怪,就像是表面要变成玉石,但是内里却反而在变成朽木。

    除了醉酒的感觉之外,这种丹药似乎并无什么令他觉得不适的地方,所以他没有丝毫犹豫,又连吞两颗永寿丹。

    “......”

    元燕原本有些显得苍白的脸在林间阴影里变得很黑。

    “南朝小贼,你没有吃过灵药吗,这种灵药你这样吃!”她在心中的大骂也是不止。

    “这药力如此差劲?”

    就在这时,林意却是嘀咕了一声。

    他是有感而发,当然他的意思并不是指这药力真的很差,而是这四颗永寿丹入腹之后,药力还不足以彻底改变他的肝肾,和他的期望有落差。

    按他此时的感觉预估,恐怕至少还要再服用三四颗,才会有彻底的变化。

    “差劲?”

    但这落在元燕的耳中却完全不同。

    这永寿丹是许多修行典籍记载的绝品灵丹,这南朝小贼居然还说差劲?

    也就在此时,林意一口气又是连吞了三颗永寿丹,让她看得恨得有些牙痒。

    “如此差不多了。”

    林意是边走边吞永寿丹,此时脚步突然一顿,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瞪大,感觉到肝肾处轰然一响,药气终于彻底贯通内里,内气外气彻底沟通。在他的感知里,整个肝部从内到外透亮,如同青玉,而肾部却是通体晶莹,散发着莹莹的蓝色水光,就像是一片湖泊。

    他体内如醉酒般的感觉迅速退去,在接下来一刹那,他的脑海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眼前都是发亮,视力都在进步,一些阴暗角落在他的视线里都似乎亮了起来,看得更加清楚。

    他体内的鲜血流动并没有增快,但是在体内冲刷得却更有力量,而且他清晰的感觉到,流经肝肾处的鲜血,似乎经过就被洗刷一遍,他的鲜血都变得更加精纯。

    在接下来一刹那,他再次体会到了那种精力无穷,忍不住又想放肆挥霍气力的感觉。

    林意动步,他体内气血奔流,虽然此时没有丝毫真元的存在,但是他都有种脚下生风的感觉。

    他忍不住将狼牙棍取在手中,稍微挥舞了数下。

    他直觉自己力量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增长,但是他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肝肾在不停的清洗鲜血,他甚至可以隐约感觉到鲜血之中的一些杂质在被洗刷出来,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变成亮晶晶的盐粒一般。

    随着他的动念,这些如盐晶一般的杂质,竟是随着他的汗液从肌肤上排出。

    林意呼吸都有些不自觉的停顿,这便是他一直追求的控皮肉的高明境界,他从离开南天院长途跋涉到这眉山,一直刻苦修行,连番大战,再连服这各种灵药,终于在此时达到了这种境界。

    虽然此时没有惊人的实力跃升,但他十分清楚,这种好处是长久的好处,是他一个极为重要的修行阶段的达成。

    再走数十步,他的心中更是震惊。

    他甚至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在行动间,体内气血的一些衰败,一些杂质的生成。

    虽然看过的许多典籍里,都清晰的描述了,人之一举一动,哪怕沉睡呼吸,身体都需要消耗元气,体内的一些元气会衰老消亡,甚至变成对人体不利的如同毒物一般的东西,而新的元气将会生成,在年轻旺盛之时,新生的速度大于消亡,但是许多不利的元气和杂质,也会慢慢在体内堆积,这是生老病死的规律,人之衰老病弱,并非是一时突变,而是每一个弹指间的缓慢累积。

    只是恐怕即便是承天境的修行者,都感知不到身体内里的这种细微变化,然而他却是已经可以感知到了。

    “嗯?”

    突然之间,他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猛然转身,看向身后的山林。

    “怎么?”

    元燕被他一惊,也迅速转身,忍不住问道。

    林意看着那处山林,没有说话。

    那是他和元燕先前经过的山林,有淡淡的薄雾笼罩。

    这片山林十分安静,而且林地里也都是石砾地,生长的树木都不算茂盛,上方的阳光轻柔的落入林间,看起来并无凶恶的感觉。

    只是他偏偏有种险恶的感觉,这感觉来得十分强烈,他没听到任何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但是却直觉有人躲在这片山林里,或者更贴切而言,是跟在了他和元燕身后。

    就在他刚刚体内药气平和,整体感知又大进时,他才隐约觉察出来。

    林意微微眯起眼睛,有落叶被风从他前方的枝头吹落,在昏暗的光线里缓缓飘下。

    似乎根本没有什么人,只是他越来越确定,有人就隐匿在那里。

    甚至在下一刹那,连元燕都开始感知到那人的存在。

    她的内心震惊起来,面色渐渐肃杀。

    她的震惊来自于林意的感知能力,她所修的独特功法虽然将真元气息波动压至连三清老人这种修行者都无法察觉的地步,但是她的感知能力却并未有丝毫下降,但在此之前,她都没有能够感知到后方有人悄然尾随。

    一名依靠灵药修炼肉身的修行者,又怎么可能会拥有比她还要强悍的感知?

    ......

    她和林意都停了下来,林间有一声轻微的声音响起,似是叹息。

    接着有许多落叶被碾碎的声音响起,接着才是脚步声。

    有人自清幽的林间缓步走来,不紧不慢。

    片刻之后,有人走了出来,这人身穿着南朝游击军的轻甲。

    按理而言,南朝的衣甲会让林意略微放松警惕,更何况在下一刹那,当这名游击军将领抬头望向他时,他迅速的记起了这是护送他们至眉山的游击军将领之一。

    他不知道这名游击军将领的具体姓名和官阶,但至少清晰的记得这人的面容。

    只是越是如此,他心中的警惕和不安,却反而越发的强烈起来。

    任何友军重逢,尤其是在这种地方,即便不令人觉得温暖,也不会第一时间让人感觉危险。

    更何况林意很清楚那些游击军将领的修为...然而即便是护送他们至此的游击军将领之中官阶最高的萧千山,修为也不可能有此人高。

    当这人真正出现在视野里,当距离不过百步,元燕的面色更为凝重。

    她这次不是装出来的。

    到了这样近的距离,这名看似普通的游击军低阶将领的身上气息都很普通,然而她却开始感知到这人体内蕴含着一种可怕的暗流。

    能让她产生这样感觉的修行者,绝对是承天境的修行者。

    她并非像林意一样认识这名游击军将领,对于她而言,这样悄然跟随的修行者几乎只有一样可能,那便是贪图林意手中的灵药。

    “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她不想多节外生枝,也不想和这种可怕的对手战斗,所以她很直接的说道:“你为何暗中跟着我们?”

    “我叫罗烈侑,当然我也有其他名字,但是真正的姓名就叫罗烈侑。”这名游击军将领看了她一眼,接着目光却落在已经一脸敌意的林意身上,他有些感慨的轻声道:“你的感知果然惊人。”

    “什么叫果然?”

    很少有人能够在面对这种可怕的对手时保持绝对的镇定,然而林意却敏锐的从他这句话里感觉到了异样的味道:“是有人和你说过,我的感知力不同寻常?”

    这名自称叫做罗烈侑的将领微微一怔,接着微微一笑,也不否认,“你果然聪明,那既然如此,你知道我要什么?”

    “我再聪明也懒得猜。”

    林意极为干脆的看着他说道:“我只知道我们离开那片石林也没有多远,这里若是发生战斗,那边绝对听得到,而且若是我发现你难以对付,我直接就会往那边跑。”

    罗烈侑微微一滞,他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眉头也微挑起来。

    “你倒真是和其余那些南天院新生不同。”

    他看着林意,正色道:“只是我既然现身出来,你觉得我会不将这种可能考虑在内?”

    “你可以逃。”

    他真正第一次正眼看向元燕,“但是跟着你的这名女学生呢,你觉得她逃得掉?”

    “你逃,我便第一个杀她。”接着,他语气森然,也是异常简单的说道。

    元燕眉头一皱,她面色没有太大改变,心中却是大怒,“以为我这么好杀?”

    “卑鄙!”

    “无耻!”

    林意想了想,连骂了两句,还不过瘾,又骂了一句:“下贱!”

    (今天本来要三更的,我章节都开始计数了,但是家里领导说今天中秋再码字到老晚不陪看一下电视什么的,就....所以今天只能两更了,明天我们继续。)

    “这些都不重要。”

    罗烈侑听着林意的骂声,并没有生气,反而微笑着说道:“你若是经历过我所经历的那些事情,恐怕也会像我一样认为。现在的问题在于,你若是真的想逃,我会用很残忍的手段杀死她,或许在她死之前,我还会做出许多在你看来人神共愤的事情。”

    “像你这么无耻的人,到底还有什么在意的?”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看着这名游击军将领,“不要叫我猜,我懒得和你这样的人猜。”

    “你所修的功法。”

    罗烈侑看着他,异常简单的说道:“从南天院到这里,一路上你力量提升太快,而且在最后一个月,你很多时候都进入了内息的阶段,但是你偏偏并非依靠吸纳天地灵气修行,而且从你的身上,就连我都感觉不到多少的真元气息,所以你的功法十分独特。”

    元燕在罗烈侑说任何话语,哪怕他说出会对她做些人神共愤的事情时,她都只是在心中怒骂,但神容不变,心境其实并无多少剧烈的波动。

    然而听着罗烈侑的这些话,她开始觉得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

    内息对于修行者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若是纯粹以灵药壮大肉身力量的武者,绝对不可能进入这样的状态。

    “其实很简单。”

    林意看着罗烈侑,“我修炼的是南天院一名名叫何修行的前辈交给我的一门叫做无漏金身修行法的功法。”

    “何修行?”

    不只是元燕,连罗烈侑都是脸色微变,心境剧烈的波动起来,“南方三圣之一?”

    “南方三圣?”

    林意自己也很感慨。

    他也很狡诈,被齐珠玑说成是南天院之狐,他十分清楚谎话要是让人相信,最好便是半真半假,所以他抛出了无漏金身修行法,当然他自己很清楚无漏金身修行法并非关键,关键是大俱罗之道。

    南方三圣对于修行者的世界是高高在上,无法触碰,绝大多数修行者只知道南方有这样三名修行者存在,但具体姓名却是连诸多典籍之中都没有记载。

    他在齐天学院藏书楼遇见的瘦高老人是神惑境之上,那必定是三圣之一,所以他也曾怀疑过,这何修行恐怕也是同等的人物,只是不敢肯定,但现在这罗烈侑如此反应,却是隐然揭示这个事实...那名传授自己无漏金身修行法的人,也是三圣之一。

    传说中的南方三圣,自己居然亲眼见到一个,另外一个传授自己法门,这样的经历,恐怕他亲口告诉齐珠玑,齐珠玑都不敢相信。

    只是罗烈侑信,元燕也信。

    因为罗烈侑是雍州军出身,而且他们接受皇命去南天院,其中一部分同僚封山,便是要对付南方三圣之一的何修行。

    他十分清楚,南方三圣之一的何修行,之前就自困在南天院的荒园,此次南天院提前迁院,其实便是南方三圣的大圣沈约要在寿元耗尽之前,亲手杀死何修行。

    罗烈侑在游击军之中官阶并不高,只是他属于皇帝心腹军队,而且他的身份并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他既然能够知道这些事情,元燕这种统管着北魏安插在南朝的绝大多数细作的人,知道的自然不可能比他少。

    “竟然是何修行的弟子?”

    她比罗烈侑更清楚当年何修行为何自囚于南天院,她也甚至知道无论是沈约还是何修行,此时都已经不在这世间。

    若是她的情报没有任何的问题,那林意便是何修行的最后一名亲传弟子。

    “我的要求也很简单,你将这门功法交给我,我便放你和她走。”罗烈侑的眼神迅速的炽热起来,越是像他这样的修行者,便越是清楚南方三圣那样的境界对于整个修行者的世界意味着什么。

    南方三圣那样的存在,对于这个世家,就像是天上的星辰,而他们这样的修行者,对于星辰而言,就像是微小的虫豸。

    “可是我不相信你的承诺。”

    林意摇了摇头,看着他,“除非你让她现在离开,我和你留在这里,这本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罗烈侑看了元燕一眼,他的回答很简单:“可以。”

    元燕的眉头微挑。

    然而也就在此时,罗烈侑却并未像他轻易答应的一样去做。

    他伸手一掌,拍了出来。

    和他体内的真元给元燕的感觉一样,当他此时体内的真元顺着经络涌向掌心,汇聚在掌指之间时,元燕只觉得有许多股阴暗的暗流如同章鱼的触手一样,令她感到异常不快的延伸在空中。

    一股暗灰色的光焰出现在罗烈侑的手掌边缘。

    林意胸口的蟒珠亮了起来。

    在这一刹那,林意嗅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他此时看清,罗烈侑的双手上,也戴着一双薄薄的拳套。

    拳套是淡淡的灰色,但很透明。

    拳套的表面本身很平滑,但是在此时他真元的冲击下,却是有细小的颗粒隆起,肿胀。

    这让他联想起林间的蛤蟆。

    但是与此同时,这种熟悉的气息让他明白,之前他在溪水畔发现的毒并非来自于那片石林战场,而来自于这人的拳套。

    若是他身上没有这种奇特的蟒珠,他喝下了那里的水,恐怕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便被这人俘获。

    如此说来,这人早已知道自己的路线,早就在自己有行进的路上等着自己。

    那除了自己,还有谁清楚自己的行军路线?

    那自然便是宿卫军的许宿。

    所以,那名让自己信任的宿卫军将领,其实和这人是一丘之貉。

    林意心中隐隐的愤怒起来。

    只是他来不及说任何的话。

    因为罗烈侑这一掌的掌势很快,快得他甚至来不及拔剑。

    他只有挥拳。

    一股可怕的力量从他的体内生成,然后汇聚在他的拳上,迎向对方拍来的这一掌。

    “啪”的一声脆响。

    然而就像像是大人教训小孩,轻易的打掉小孩伸出的手一样,当拳掌相交发出脆响,无数道诡异的力量,就像是隐匿在微风里的触手,就在罗烈侑这只手的周围形成,然后轻易的将林意的拳头扯向一侧空处。

    林意的这一拳落在了罗烈侑的掌上,然而在下一刻,却是落在了空处。

    罗烈侑的手掌继续前行。

    林意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

    然而除了他身体本能反应的往后仰去,他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这一掌落在了他的胸口。

    看似轻柔。

    然而轰的一声闷响。

    一股可怕的气浪在他的身前爆开。

    林意口中鲜血狂喷,他的整个身体连带着他背着的重物,往后飞跌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