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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意咳血,但是他没有任何停留,又强行跳了起来,朝着陈宝蕴继续冲去。

    “你这是做什么?”

    陈宝蕴骇然,虽然林意真的不还手,但是这种样子,却简直就像在拼命。

    “他和林意说了什么?”

    “林意为什么不还手?”

    “难道他用什么要挟林意,真卑鄙!”

    天监六年生这边一片哗然,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觉得林意被要挟,现在陈家相当于皇族,权势惊人,他们认为可能陈宝蕴拿林意的家人威胁。

    林意扑近陈宝蕴身前,陈宝蕴无奈,再次出拳轰开林意。

    “还是太弱。”

    林意翻滚倒地,口中再次咳出血沫,他几乎无法呼吸,胸肺之间和腰腹内腑之中都是撕裂般剧痛。

    他直觉再受一击,自己无法调顺呼吸,恐怕就要遭受重创,失去战力。

    也就是说,在剧烈战斗的战场上,他最多承受这种接近命宫境的修行者四次重击。

    陈宝蕴没有追击,他不知道林意为什么如此自虐。

    林意又跳了起来,让所有人又吓了一跳。

    连那些围观的游击军都咋舌,他们征战多年,但是在战场上都没有见过林意这样的人。就算在他们看来,林意这样黄芽境的修行者,连受这几下重击也应该不可能爬得起来。

    “砰!”

    林意开始招架,不让陈宝蕴随意轰击自己的身体,他架住了陈宝蕴的一拳,两人都是身体晃动,各退一步。

    “噗!”

    林意虽然震得浑身气血翻腾,但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胸口那种烦恶之意顿去。

    “砰!”“砰!”“砰!”

    林意再上,他和陈宝蕴拳脚相交,只不过硬挡了三记,他的呼吸就彻底喘匀,体内那种撕裂般的疼痛迅速消退。

    “打不了。”

    陈宝蕴的心中不可遏制的冒出畏惧念头。

    他清晰的感觉到,林意的气力不见衰退,甚至越来越强。

    “我认输!”

    他也不愿意再战,往后跳出一步,“林意,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天生神力还是因为什么异药导致如此,但肉身力量不比真元修为,炼到一定极致,便不可能再涨,我现在虽然不如你,但是真正突破到了命宫境,修为再往上,气力便会远胜于你。我虽然答应你不再管你和陈宝宝之事,但你自己要好自为之。”

    “多谢师兄提醒。”林意轻轻咳嗽,咳出些血丝,但是他却是意犹未尽。

    “林意,你怎么样?”

    萧素心和尚红缨等人迅速来到他的身边,这种咳出血丝,明显就是内腑出现了损伤。

    “没有什么问题。”林意笑了笑,若是以前,势必要用灵药,否则这种内腑的伤势说不定会加重。但是现在不同,他生机强横,这种内腑的伤势反而会引得他的内气朝伤处行走。

    他弯下腰,捡起之前放在地上的红龙银鲨手镯,再戴在双手手腕之上。

    “天监六年生里面,居然出了这样一个怪物。”

    一群天监五年生都垂头丧气,“元狩,叶清薇,你们和他比较熟,把东西给他。”

    他们都甚至有点无颜面对林意,催促元狩和叶清薇将愈疮生机丸和血犀角等东西给他。

    “有必要这样吗?”

    叶清薇和元狩无奈,到了林意的面前,叶清薇狠狠的瞪了林意一眼,咬牙轻声道:“你真招人恨。”

    “我怎么不觉得。”

    林意冲着叶清薇笑,“我觉得所有的师姐都挺喜欢我。”

    叶清薇目瞪口呆,她想不到林意如此厚颜无耻。

    林意又偷偷的对她笑了笑,“叶师姐你对我也很好,等会这些东西,我藏一些给你。”

    “我不需要。”叶清薇顿时如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就走,她是怕了林意,万一林意真给她东西,被她那些同窗看到,她真是有口难辨。

    “树大招风,你要小心。”元狩深深的看着林意,抛开他是天监五年生的身份,其实他很欣赏林意,“到了战阵之中你更得收敛,否则会被敌方针对。”

    “多谢师兄。”林意对着元狩躬身行了一礼,“师兄你也小心。”

    “多谢各位师兄师姐提携!各位师兄师姐果然私藏丰富,我们根本不能及。”

    林意又笑容灿烂,对着所有天监五年生致谢,这又引起了许多老生的心中暗骂。

    他这次的收获异常丰富,这些师兄师姐按照承诺,的确是凑满了十样。

    除了一开始的愈疮生机丸和血犀角,还有一瓶接骨膏,十颗紫雷火硝丸,一具精巧的臂弩,五颗补气丸,十颗丹雾丸,一颗养身石,五颗解瘴丹,还有十余枝穿甲箭。

    这些对于低阶修行者而言都是宝物,接骨膏顾名思义可以用来接续断骨,寻常骨骼折断即便用药,也要数月时间,但用了这接骨膏却至少可以节省一半时间,紫雷火硝丸是建康城雷火堂的迷丸,是一种投掷出去打在对方身上便会爆炸起火的弹丸,这种弹丸的威力不俗,即便是如意境的修行者被打中也会受伤不轻,补气丸则是一种可以迅速补充天地灵气凝聚真元的丹药,一颗吞服,瞬间便能帮修行者凝聚十转左右的黄芽真元。这种量虽然少,但胜在快,在战场上真元将近耗尽之时,这样的丹药或许便有奇效。

    丹雾丸则是一种砸开蜡封之中,便能大量发白雾的弹丸,一般在战场之上使用可以遮掩对方的视线,用于逃生或者防止对方修行者的飞剑、箭矢。

    解瘴丸顾名思义便是可以解一些瘴气的毒,眉山一带毒瘴众多,正好有用。

    南朝的穿甲箭是改换新朝之后,军方最骄傲的作品之一,经由淮阴工坊三年时间制成成品,在冶炼工艺上,南朝的成就超过了以往各朝。

    这种穿甲箭的精钢箭头,能够穿破绝大多数制式铠甲,除了那些修行者所穿的独特重铠。

    这些东西里面,养身石倒也是平时不多见。

    养身石是通州一带所产的一种满是窟窿和盐晶的矿石,若是长时间行军交战,尤其得不到充足粮草,很多军士和马匹都容易生病,但这种石头泡水服用,却是可以强身。

    “尚红缨,这愈疮生机丸我要三颗,紫雷火硝丸和补气丸、丹雾丸也各三颗,穿甲箭五支,其余东西你分给各位同窗?”林意也并非滥好人,他和大多数同窗交情也不深,所以先直接取了对自己和萧素心、齐珠玑有用之物,其余再交给尚红缨分配。

    “这东西是你自己赢得,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

    尚红缨回应的也很直接,“但既然你要拿出来分,我便尽力帮你分,血犀角磨粉,可以每人分一些,其余东西先放在我这里,到时按所需分配取用。”

    “林意,这些东西你自己留着便是。”

    “你要不要紧,我这里有些疗治内伤的伤药。”

    许多新生围了上来,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林意应得,有些人甚至拿出了上好的伤药。

    “那便多谢了。”林意也不傻,他取了一些伤药,这种伤药其实他并不需要,但萧素心和齐珠玑却是有用,而且若是这种情形也不受礼,看上去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好接近。

    “林意,我想借一步和你说话。”

    片刻的沮丧和愤怒过后,许多老生对林意却是也没有了一开始的那种赤裸裸的敌视,廖玉的声音响起。

    她走了过来,对林意相邀,想和他单独谈谈。

    “好。”

    林意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廖玉走到这片营地的外围,这地方不太避风,山风吹过,她的衣袂飘舞。

    “为什么我的真气凝针对你不起作用?”

    她没有回头看林意,但是语气有些萧索,“林师弟,我无意窥探你的功法秘密,但是我想知道一些原因,我师尊早在九年前推测出灵荒将至,但当时极少有修行者相信,但我信我师尊,所以我修行了一些特别的功法,走了不寻常的修行道路,若非在有些方面花了许多时间,否则我此时早过命宫境。包括我师尊和师叔看来,这是我将来在灵荒时代立足的根本,利用这样的手段,我将来可以抗衡一些修为更高的修行者,但今日和你交手,却让我心绪难平。因为我感觉得出来,你真的只是那种黄芽境的修行者。”

    “九年前就敢推测灵荒将至?”林意苦笑起来,果然是名师高徒,他知道就在三年前,建康城里许多修行者还根本无法确定灵荒将至。

    “所以其实你是在九年前就已经开始为灵荒做准备,你应该是刻意修炼了一些经络,所以能够将真元凝练到那种程度,如此一来,你在命宫境后期,说不定真元便能凝聚得如同如意境的修行者,到时便诸多妙用。”他没有先回答这名师姐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不错。”廖玉点了点头,她也不隐瞒,只是道:“但你知道便好,我不想引起太多人注意。”

    “其实我也是因为灵荒到来,有所准备,所以我便没有继续修行真元功法,而是在修炼一些特殊的炼体法。”林意也没有说假话,只是没有提及大俱罗修行法,“我的气血强横,所以能够硬生生将你的真元凝针冲散。”

    “你身为可以吸纳天地灵气的修行者,你竟然直接舍弃凝练真元?”廖玉震惊的转过身来,山风吹乱了她的发丝,甚至让她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走那些武者之路,这值得么?”

    “有失必有得,我和你们不同,你们能够进入南天院,这是因为你们家中的权势,即便灵荒到来,你们也能得到许多灵药支持,但我不同,我父亲已经归为罪臣一类,未被株连已经是幸运。我不可能得到灵药,在灵荒时代和你们的差距,反而会越来越大。”林意平静的看着她,道:“这只是迫于无奈,不同形势下的不同选择。师姐你也尽可以放心,并非是你这功法有什么缺陷,或者外面有什么直接能够克制你这真元凝针的手段。究其理,你是将真元凝练得更强,但消耗的量会更多,没有什么能够改变这根本。”

    廖玉目光闪烁,她不知不觉想到了林意和她们对战时的那些画面,想到这名新生师弟为了获胜那么用力的去拼,她心中陡然开始同情林意。

    “你现在也只是修为不够,就比如今日,若是你到了命宫境中期的修为,想必凝出的真元针我肯定无法冲破。”林意看着她,又补充了一句。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林意,解除了我心中疑惑。”廖玉微微的笑了起来,若是在场有天监五年的同窗看到,必定会很惊奇。

    因为廖玉极少有笑颜,在同窗看来甚至有些古板。

    “按师姐所知,像师姐你一样提早确定灵荒到来的修行者会不会多,会有很多人应对灵荒而修炼特殊的手段么?”林意问道。

    “不知道。”廖玉摇了摇头,道:“想来至少不会只有你我。”

    林意有些不死心,看着她道:“那按师姐所知,我们南天院中,有没有谁和师姐你一样比较特殊,提前修炼了一些应对灵荒到来的手段或是功法?”

    廖玉摇了摇头,“以我所知,似乎并没有。”

    “那毕竟还是极少数。”林意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异类。

    “你表现太出挑,而且现在家中失势,若不出意外,你会被编入铁策军。”廖玉沉默了片刻,说道。

    “若无法避免,便只有安然受之。”林意抬起头来,看着夜色里的天空,似乎要将天空的乌云都看穿。

    边地的铁策军属于救援军和接应军,唯有出色的精锐军士才能进入铁策军,但救援和接应,一般都是会去最危险之地。尤其是去接应一些刺探了重要军情回来的探子,营救一些重要的军中人物,那往往要被救者先走,自己却要留下来牵制追敌。

    “你是修炼肉身,那应该能用一些暂时气力剧增的虎狼药物。”廖玉犹豫了一下,道:“若是需要,我会设法让家里送去眉山。”

    “是类似燃血丹之类的药物?”林意一愣,那种药物都是有一些刺激肉身的轻微毒素,可以在很短的时间类激发肉身潜力,但是药性一过就会虚弱。“若是那种,我倒是需要。”他马上点头。一般的武者用这种药物恐怕很长时间都恢复不过来,一般都是拼命或是极限情况下逃命所用,但是以他的情形,应该恢复更快。

    “我会尽快令人送去。”廖玉点了点头。

    “齐狐狸。”

    林意返回扎营区,远远的便喊齐珠玑。他得到启发,觉得以齐珠玑家的实力,应该也能给他带来一些此种药物。

    他知道南朝有“龙血丹”,北魏有“灯枯丹”,这两种丹药都是用药物刺激肉身,强行逼迫力量的顶级丹药,甚至都能让武者的气力瞬间增大一倍,但是南朝的“龙血丹”还好,最多体虚数月,但北魏的“灯枯丹”却是能让人战至油尽灯枯,甚至不知痛苦,剧战过后即便能活下来,经脉甚至都会萎缩。

    只是当年大俱罗在北魏的北方,现在他对于北魏边地的许多东西便都有兴趣,都想研究一番。

    “做什么,不需要休息么?”

    齐珠玑恨不得装睡,他没有好气,觉得林意简直就是畜生,和廖玉单独约谈之后,说不定就会故意在他面前又说女人缘。

    “女人缘”“多读书”这两个词现在没事就在他耳边不断响起,让他的脑门都觉得炸裂。

    “不要担心,是正事,到时能否让你家中帮我找马帮行军口粮时,顺便帮我找一些虎狼药物,北地的尤佳。”林意厚着脸皮赔笑。

    “有事求我?”齐珠玑翻身坐起,冷笑道:“那今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说多读书?还敢不敢说女人缘?”

    “你记性太好,这两个词我都忘记了。”林意马上说道。

    “你要不要脸。”齐珠玑无语,“我尽力。”

    “齐狐狸你果然是好人。”林意笑颜如花,十分灿烂。

    “你快离我远点。”齐珠玑有些发毛,“你越是说人好,那人就被你欺负得惨,比如一直被你说好的那名师姐。”

    “怎么可能,那是你误解。”

    林意一本正经,“你说是宁凝?那名师姐很快就会发现我对她很好,对我彻底改观。”

    “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打扰我清闲。”

    齐珠玑不想和林意胡扯,但就在他这句话刚刚出口,却已经有一名女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林师弟,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不知是否方便。”

    齐珠玑的眼睛瞪得铜铃大。

    他听得出那名女生的声音,就是他和林意正在说的那名师姐宁凝。

    “宁师姐。”

    林意叫得很热络。

    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在他看来,越是容易怒发冲冠冲在最前的,便往往最真诚,最可以让人看得清内心。

    而且女生越是容易羞怯,便越是真实。

    “林师弟。”听到林意叫的热络,宁凝真的有些羞怯,甚至不敢看他。

    林意反正在齐天学院时期就被人认为没皮没脸,所以他却从容自若,微笑着问:“师姐找我何事?”

    “你伤的重不重?”

    宁凝鼓足了些勇气,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声音却又不自觉的弱了些:“当时是一时置气,后来却是有些自责,本身这种对决对你已经不太公平,到我时我不该再那样用力打你。”

    “无妨,我皮糙肉厚,伤的一点都不重。”林意这才反应过来,这名师姐竟然是心中愧疚,特意来道歉的。

    “若是到了战场隐伤复发,便很难办。”

    想到一开始的确是天监五年生这边有些仗势欺人,林意只是为新生出头,他言语虽然有些调侃,但面对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挨打,她越想便是越自责,“你不能掉以轻心。”

    “多谢师姐关心,我会小心,反正今日也得了不少灵药。”林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猜你花了许多时间炼体,而且或许会有些独特的用药炼体手段,这份地图给你,你小心收好。”宁凝的声音迅速压低,她此时不是羞怯,而是不想让人听见,“若是进了眉山深处,有机会可以去这些地方一探。”

    “这是什么地图?”此时黑夜,这张地图上字迹极小,林意看了一眼,没有看得清楚,便忍不住直接问道。

    “我家中和边地药商有些关系,眉山一带别人不熟,我家却许多年开始便有探知出产,这张地图上标注的,是许多灵药可能产出的区域,有些是修炼真元功法的灵药,有些却是大利于炼体的药物。”宁凝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相对于修行者所需的灵药,炼体的灵药并未那么受欢迎,所以你若是行军正好经过那些区域,要寻觅起来恐怕容易,不过这地图是我家多年经营所得,目前也只有军方高层所有,用于针对性调兵遣将,不好流露在外面。”

    “我看过记住之后便销毁。”林意心中震动,这的确是一份大礼,这样的地图尤其不能流落到北魏方面的手中,否则恐怕瞬间看穿南朝的许多战略部署。

    “这上面是密文,一三七五,以这样的顺序看上面标注文字,而且大多数文字都是同音不同字,你记住这个,才能看出真意。”宁凝看着他认真交待。

    “我知道了。”林意心中感动,即便是有密文,但宁凝如此交图给他,也是冒了被家中严重责罚的风险。

    “那你要多加小心。”

    宁凝此时看着十分凝重的林意,突然有些不习惯,想到他今日那“调戏”自己的模样,顿时不自觉脸上有些微红,“师弟你如此出色,好好保全自己,将来必定是我朝名将。”

    “师姐你也小心。”林意认真对她躬身行了一礼。

    宁凝羞涩回礼,“那我回去休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明晨还要赶路。”

    “师姐!”

    她转身回走,忽然林意喊住了她,她回头,“怎么?”

    林意笑容可掬,道:“师姐真好。”

    “你….”宁凝又好气又好笑,她转身不再理会,越跑越快,跑回了自己的营帐。

    “真的有女人缘?”

    齐珠玑远远的看着林意,看着林意回来的样子,他都觉得林意必定哪里有占了便宜,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

    难道林意真的有某种自己不能发觉,天生就讨女生喜欢的气质?

    “谢随春,你睡了么?”

    谢随春正在营帐中呼吸吐纳修行,突然听到了账外传来骊道源的声音。

    “怎么?”谢随春被惊醒。

    骊道源进了营帐,看着他轻声道:“我和徐末雪徐师兄有些交情,刚刚我去和他见面聊了片刻,他们和林意交手的人都可以确定,林意的确只有黄芽境的修为。”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谢随春皱眉,他不能听出郦道源的用意。

    “即便学的是我朝最上乘的武技,例如云游窟的金刚禅,例如洗伐经中的炼体术,通观各朝,哪怕是天才,自幼修行,也不可能在林意这种年纪,修到这样强横的气力和生机。”骊道源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谢随春,眼底尽是压抑不住的贪婪之意:“徐师兄也是和我一样推断,今日林意表现的可怕,不只是他气力惊人,堪比命宫境的修行者,你想想,他和黑蛇王生死搏杀,马不停蹄的又赶到这里,甚至还带着红龙银鲨手镯,途中还背了一人,接着连战十人,这是何等的气力绵长,他连受那样重击,最后承受陈宝蕴的数击,还能逼得陈宝蕴认输,他的生机何等强横?这哪里是什么武技拳术苦练能够达到?”

    “你是觉得他必定有惊人药方?”谢随春终于明白,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是压低:“你是想得到他的药方?”

    “我之前试探过齐珠玑,齐珠玑说过,林意经常修炼时药浴。我便怀疑,他一日都不来上课,便是利用齐天学院的资源,凑齐灵药沐浴炼体。”骊道源强忍着心中激动,轻声道:“既然如此,若是齐天学院能够配得齐的药物,我们自然也有可能配齐。只要他知道药方,我们就有可能得到。”

    谢随春的眼睛也彻底亮了,“你说的不错。”

    “只是我看他的性情,却是吃软不吃硬。”骊道源缓缓说道,“我们恐怕要尽量示好,让他以我们为至交。”

    谢随春点头,他回味着骊道源这些话语的意思。

    “按现时境况,家中也未必能够帮我们打点一切,我们越早能够拿到这药方越好。”骊道源说道。

    谢随春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道:“那便尽可能动用家中手段,对他示好。”

    林意的营帐里。

    林意正捧着一个行军铁锅,大口大口的吃着调成糊状的马帮行军口粮。

    这种行军口粮用沸水调和,搅成糊状,果然是香气四溢,比干吃不知道好吃了多少倍。

    这一夜的连翻大战,尤其廖玉的那种真气凝针刺穴给了他莫大好处。

    他都甚至感觉到自己的食量又有明显增长。

    而且他以前习惯了感悟寻常食物的五谷之气,现在这马帮行军口粮的五谷之气浓郁,现在他每吃一口,都只觉得有一蓬五谷之气升腾而起,冲入他体内血肉之中。

    他体会着这种内气升腾的感觉,慢慢吃饱,然后开始闭目修行。

    先从分寒暑,再到控皮肉,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今日战斗之中残留的淤血,迅速的被冲碎,最终随着汗水排出。

    他体内的伤势,以很惊人的伤势在恢复。

    而且随着他体内五谷之气的越来越浓郁,他渐渐发现了一个趋势。

    五谷之气在很自然的和他的鲜血相融,似乎渐渐要融成一体,没有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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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意很震惊。

    这是在换血。

    他的浑身鲜血都似乎在慢慢转变成一种陌生的东西。

    一瞬间他的思绪纷杂。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变成非人的异类。

    修行者修炼,毕竟只是纳天地灵气入体,在自己体内转化为真元,这真元对于肉身依旧像是外来的物质,依旧如同一根根黄芽一般,清晰的存在于感知中。

    所有修行者的鲜血,依旧和普通人的鲜血无异。

    然而也就是一刹那,他便释然。

    人出生时不过数斤,断奶之后便以五谷为食,等内脏强健之后才开始进荤吃肉,渐重逾数十斤、百斤。

    天地间的甘露、各种微妙元气、光线,五谷植株内里无数经纤的玄妙变化,才终于凝结五谷。

    五谷精华堆砌成肉身,今日自己再用五谷之气修行,便如同回到出生时分,重塑气血。

    若是说真元修行法修的是后天之道,那这大俱罗修行法,却反而是回归先天,从彻底改变自身开始。

    成圣!

    肉身成圣!

    他看过的许多笔记上,那些古人都用肉身成圣的字眼来形容大俱罗,然而他到此时也才真正的明白,当年大俱罗的境界,便是真正的脱离了肉骨凡胎,肉身是真正的非人,和其余世间所有人不同。

    林意莫名的有些感动,有些骄傲。

    他也在孤独的走着当年大俱罗独自一人走的道路,只是世事剧变,大战已启,这世间还会给他足够的时间,修到当年大俱罗最终的境界么?

    随着五谷之气和鲜血的迅速融合,之前在他感知里已经无比清晰的五谷之气在他的感知里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浑身的鲜血在不断改变的一种微妙感觉。

    随着这些五谷之气在他感知里消失,他的意识在冥思之中也渐渐如蝴蝶般飞散,散于体内各处,他进入了那种浑然一体,无我的状态。

    天地在他身外。

    然而他却似乎渐渐和天地脱离开来。

    他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微弱,甚至有些断续,他渐渐的更多转为内息。

    营地边缘的游击军营帐里。

    那名头发有些微白的中年将领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是爱才,然而他改变不了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命运。

    林意的呼吸变得微弱和断续,在他看来,这是受了内伤的表现。

    这年轻人强横至如此模样,但终究还是伤了。

    旭日东升,山林间薄雾升腾,在一些游击老军的呵斥声里,所有天监五年和天监六年的学生迅速起身,开始洗漱、吃食,整理行装。

    林意也不例外。

    当他接着山泉洗脸,冰冷的泉水落在他肌肤上时,他迅速清醒,但是他突然又觉得自己哪里有些不对。

    他体内的伤势已经不太能感觉出来。

    胸腹间受创最重的地方只是有隐隐约约的热意缭绕。

    他的鲜血似乎有些改变,变得更重了一些,在他体内的流淌更加有力。

    但让他感觉不对的地方,却似乎和鲜血无关,也和五谷之气无关。

    他失神了片刻,却是始终不明所以然。

    他失神的时候,萧千山也看了他片刻。

    他没有感觉出来哪里不对,但是萧千山和包括那名中年将领在内的数名军中修行者,却都感知到了他自己没有觉察的事情。

    他的呼吸变得弱了。

    对于修行者而言,呼吸有力,便意味着强壮和健康。

    呼吸弱,便意味着伤病和体虚。

    ......

    天监五年的学生先行离开,他们会去哪里,林意并不知道,这属于军方的秘密。

    甚至没有多少时间告别。

    天监六年生按照萧千山的命令行向这座刃山的西北侧,和天监五年生的离开方向正好相反。

    林意在心中回想了一下之前所看的这片山林的地图,天监五年生前往的方向是官道,应该会继续快马前行,而他们所去的方位是巴水大江。

    “难道我们要走水路?”林意猜到这种可能,沿着巴水往上,便连入长江,沿江便能直往眉山。

    若走官道,过了巴陵郡之后便大多都是山道,即便换了适合山路的马匹,日行也不算快,而水路舟行虽然不快,但路程却短。

    “你们真确定要帮林意带着这些行军口粮?”

    一名查看这些天监六年生行装的老军在开始行军前问询。

    “当然。”

    谢随春和郦道源首先大声回应。

    两人一边回应那名军士,一边对着林意微笑致意。

    他们的目光如同春风般温暖。

    “林狐狸,我现在看你不只有女人缘,你还有男人缘。”齐珠玑走到林意身侧,不动声色的微讽道:“他们看你的目光很暧昧。”

    “我现在有求于你,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林意微微一笑回应。

    “没见过你这种没皮没脸的人物。”齐珠玑对他这种回应十分无奈。

    那名老军倒也不说什么,随这些人都带上林意所需的马帮行军口粮。

    “萧将军。”

    林意倒是灵机一动,他快走上前,到了在前方引路的那些游击军身后,对着萧千山问道:“萧将军,这种马贼行军口粮十分能顶饥,我听说北魏边地贩马和贩盐的马帮和私商多有独特的行军口粮,不知萧将军对北魏边地是否有所知。”

    “北魏边地?”萧千山看了林意一眼,一时并未做答。

    林意想了想,道:“应该是在怀荒镇和柔玄镇一带,我看一些书籍介绍,那边的马帮口粮十分独特。”

    “柘长命。”萧千山对着一侧叫了一名军士的名字。

    那名老军四十余岁,靠了过来。

    “你去过北魏边地,怀荒和柔玄镇一带的马帮用什么行军粮?”萧千山问道。

    “他去过?”林意顿时满怀期待,他说的怀荒和柔玄,便是许多古籍笔记上记载的当年大俱罗贩马时的边地。

    “那还真是厉害的行军粮。”这名老军对着林意笑了笑,眼角尽是皱纹,“看来你倒是见识渊博,那地方的马帮所用行军粮原本就有些特殊,他们用的是青稞和柔然的血干黍炒熟磨粉,再加入当地一种甘薯干,极为耐饥,而且即便连吃十几日都不体虚。”

    “柔然的血干黍?”萧千山倒是眉头也挑了挑,这个名字他也没有听说过。

    “便是柔然荒山上的一种血红色黍米,人种不活。”这名老军道:“这些马帮穿越楼兰,远至契骨、东泰一带,沿途将货卖了,便将当地的一些特色之物带回来,那种血干黍也是其中之一。”

    “自古至今都是如此,那现在还有吗?”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无法平静,这有很大可能,便是当年大俱罗修行时所用之物。

    “现在北魏设立边镇,防的就是那些地方的人进来为寇,这种东西不说没有,但想必不多,别说那种行军粮,便是你们所带这种糙米粮,也是不可能大量获得,否则早就成了北魏的军粮。”这名老军断然道。

    林意也不多言,致谢回列。

    这便是希望渺茫。

    不过对于他而言,至少相当于得知了确切的食方。

    “真是要走水路?”

    行了一个多时辰,果然是接近巴水大江,隔着一片山林,林意就听到了隆隆的水声之中,有船体互相撞击的声音。

    “这是?”

    当绕过一片山崖,看到前方江边浅滩时,包括林意在内的所有南天院新生全部大吃了一惊。

    这片浅滩上停着数十叶扁舟,这些扁舟都是木包铁,船身外面包着的铁皮不知道涂了什么,幽黑色。

    船桨也是同样的木包铁,而且船桨柄用活环固定在舟身上。

    除了这些扁舟之外,江滩上却还站着一名黑袍女子,正是南天院天监六年生教习吴姑织。

    “吴教习!”

    除了林意之外,平时上课的所有学生,包括齐珠玑都对吴姑织有种畏惧感,在看清她面目的瞬间,便都纷纷躬身行礼。

    “船头有铁盒,内里有学院给你们的东西。”

    吴姑织却是依旧面色如常,只是异常简单和平和的说道:“两组一舟。”

    “林意,我们和你们一条船。”

    谢随春和郦道源等人第一时间满面笑容的对林意相邀。

    “我看他们是惦记你的‘药方’。”齐珠玑此时也不和林意开玩笑,用唯有他和林意能够听见的声音,在林意的耳侧说道。

    “齐狐狸你眼光很毒辣。”林意微微一笑,也不拒绝,当下答应,“好啊。”

    当大半游击军和所有南天院新生登舟,萧千山走到吴姑织的身旁。

    两人并肩而立,站在一块平坦的石上。

    “他们叫你吴教习?”

    萧千山微嘲的笑笑:“他们连你真正是谁都不知道?”

    “何必在意虚名。”吴姑织淡淡的回应。

    萧千山却是收敛了笑意,看着前方浑浊的江水,道:“我只是疑惑,那你现在还在意什么?”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吴姑织平静的说道。

    “这恰恰是我们需要关心的事情。”萧千山也平静的说道:“我们便是陛下的眼睛,他不可能看见整个南朝的所有角落,但有些事情,我们必须替他看着。像你这样的修行者,我看不透,看不懂,便自然会觉得危险。”

    “我和你不同,所见的天地不同。”吴姑织依旧平和的说道。

    萧千山的眉头微蹙。

    他依旧不能理解吴姑织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

    “这舟叫做千里快哉风,南天院炼器坊的东西。”

    “紫霄正雷经!”

    “南天剑经?”

    “怎么会给我们如意境的修行法?”

    吴姑织没有再和他多言,转身飘然而去,但此时舟上,却是已经一片哗然。

    舟头有铁盒,按照吴姑织所说,这是南天院给他们的东西。

    所有铁盒都是一样,内里都是三本手抄本。

    一本是这种快舟的简单注解和使用法。

    这种快舟看似普通,但实则船身中央有折叠风帆,若遇顺风,舟速惊人。

    但不管如何,这也只是设计得极为精巧的风帆快舟而已。

    真正令人震惊的,是两部修炼典籍的手抄本。

    “紫霄正雷经”是天下可数的真元运用之法,而“南天剑经”粗略一翻,即便是这些黄芽境的学生,都看出了这是一门极为深奥和强大的御剑法门。

    许多家中本来也有剑经的学生更是轻易看出,这部“南天剑经”似乎取了许多剑经所长,恐怕是连“九宫剑经”“紫薇剑诀”“浑元剑经”等公认最上等的秘传剑经都未必比得上这本南天剑经。

    更关键在于,紫霄正雷经阐述的是如意境之后,真元能够凝聚离体之后的诸多运用,真元到时离体,便如各种雷霆之力,而这“南天剑经”也是一部“飞剑剑经”。

    到了如意境,真元才能温养合适的剑胎,开始炼飞剑,到了承天境,真元力量足够,一般的剑经才能御使飞剑,百步杀敌。

    这本南天剑经的独特和强大之处,是有在如意境便能御使飞针、飞剑数十步内行使简单剑招飞出杀敌的法门。

    但这都是如意境!

    即便是天监五年的那些学生,除了不知去向的王央平据说极有可能突破到了命宫,接下来便是陈宝蕴将要突破到命宫境。

    但是即便像陈宝蕴,也是花了十余年的时间修行,才从气感到黄芽,到命宫。

    命宫到如意境,在这种灵荒时代,要多少年?

    “没有其余之物了?”

    “吴教习已经离开,这该不会是她放错了功法?”

    许多新生哀号,甚至设法搬开这个铁盒,看看底下是不是还有什么玄虚。

    然而让他们异常失望的是,这铁盒下方便是船体,根本不可能还有其余典籍。

    “怎么会这样?”

    郦道源也是失魂落魄。

    他和大多数南天院新生一样,借着家中势力进了南天院,自然是要享受不凡的待遇,然而到现在为止,除了吴姑织传授了一些精妙的武技,吃了一些药羹之外,根本没有获得任何大的好处。

    反倒是他们这些南天院的学生受皇命上战场,比那些普通学院的学生都要危险。

    “齐狐狸,你怎么看?”

    林意沉吟片刻,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转头看着自顾自在翻看那两本典籍的齐珠玑说道。

    齐珠玑头也不抬,轻声道:“林狐狸你先说。”

    “这都是手抄本,不是拓本,且都是一人字迹,经手人少,便说明这两部典籍重要。”林意往旁边舟上望去,看了别人手中正在翻看的典籍,说道。

    齐珠玑顿时忍不住嗤笑嘲讽:“你这不是废话,紫霄正雷经原先连萧素心都得不到,更何况这南天剑经我看比紫霄正雷经还要厉害,恐怕汇聚了南天学院许多教习的所长。你信不信这些经书不能少掉一本,到时自然有南天院教习收缴上去,或者由这些游击军收缴。所以尽快要记住,背诵下来。”

    “既然是手抄本,又如此重要,当然不可能抄错放错。”林意说道:“不可能抄错放错,便是南天院认为对我们有用,若是只有如意境才有可能修行,那便是他们觉得,我们或许能很快到如意境。”

    “怎么可能!”

    齐珠玑还未说什么,谢随春等人便已经忍不住摇头。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若不是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尽力讨好林意,否则此时恐怕就已经忍不住斥责林意满口胡言。

    “齐狐狸看来你也是和我一样想法。”

    林意却是看着专心看书的齐珠玑笑了起来:“应该是眉山之中灵药存量的确很多,我们和其余所有受命去采集的修行者一样,应该是见到灵药,不管年份便采集下来,这种涸泽而渔的方式和以往的修行者采药截然不同。而且南天院的学生大多家世不凡,将南天院的学生都驱赶到这种地方,死伤惨重,皇帝恐怕也难平怒火,但若是换种方式,或许绝大多数人便可接受。”

    “就地处置!采集到的灵药,我们可以直接炼化。”

    谢随春等人齐齐惊呼出声,他们也彻底反应了过来。

    “林狐狸你果然是只狐狸。”齐珠玑终于抬起头来,鄙夷的看了林意一眼,“南天院汇聚南朝精粹,我们自然便是南朝修行界的将来,这些灵药本身采集了,不给我们用给谁用?更何况人吃了灵药,实力大进,杀敌和逃亡都厉害,灵药若是放在身上,身处险境,自己不吃,被敌人杀了便是落入北魏口袋。”

    “再者...”

    齐珠玑顿了顿,看了一眼谢随春等人,“要是有一株可以直接让我们黄芽直入命宫的灵药,我若是正好采到,我是忍不住不吃,难道你们会忍得住?”

    谢随春几人互相望望,心中也是都觉得,哪怕有军令不准服用,他们恐怕也会忍不住。

    这种修为提升的诱惑,实在太大。

    “眉山一带,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谢随春四人中平时最沉默寡言的任尚真此时出声,轻声道:“先前眉山一带被视为禁区,即便有些地方被确定有何种灵药出产,这些年宁州一带的药商也极少深入,究其原因有两点,一点是环境太过恶劣,真大肆深入去寻觅,恐怕十停的人只能回个三四停,他们自己都经不住这样的损失,钱财易得,修行者和有经验的采药人难得。另外一点是许多灵药都是要用特殊手段保存,太过深入,车马不通,出山快则六七日,慢则半月,那些灵药根本难以保存出来,不腐都已经灵气散失掉,没有什么作用。”

    “宁州一带...”林意顿时想到了那份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看的眉山采药图。

    他也明白任尚真说的道理。

    这世上任何生意都将付出和回报。

    眉山之中有灵药举世皆知,但之前无论北魏还是南朝都并未将眉山一带视为主要灵药产区,便是因为无论是朝堂行为,还是那些权贵控制的药商行为,都是觉得不值。

    既然两朝疆域内都有很多地方产灵药,而且环境相对没有那么险恶,当然可以舍弃眉山这种地方。

    即便是宁州一带靠近眉山的药商,恐怕在整个眉山之中也是选择一些寻觅灵药难度较小的区域。

    宁凝给自己的这份地图上,恐怕有些区域连这些药商都并未派人进去过。

    “还有一点。”

    齐珠玑头也不抬,还在认真默记两本典籍的内容,却是出声说道:“灵荒已至,我们南朝疆域内绝大多数之前的灵山宝地已经变成凡地,绝大多数灵药开始枯死,但眉山本身在南朝边地,灵气由南向北消散,它那里本身消散得要慢一些,而且按照我的所知,眉山大多数山林都是异常茂密,锁住了水汽,形成毒瘴是一回事,但据说也同时锁住了大量灵气,有些区域的积郁灵气现象,甚至造成了许多灵气特别充沛的区域,现在的眉山恐怕也是如此,所以它现在反而一跃成为整个南朝灵药和灵气最充沛的地方。”

    “所以皇帝也很着急,才会将南天院的学生全部砸进去。”郦道源苦笑,“我们都进去,绝大多数当朝权贵的视线也都聚集在那里,许多家中的势力也都会朝着眉山倾斜。”

    “北蛮子也预见得早,他们不会放任我们吃这块肥肉。”几人越是分析得透彻,谢随春的脸色就越难看,“既然连南天院都给我们这样的典籍,便是认为我们之中有希望在眉山突飞猛进,成为如意境之上的修行者,所以我们之前的想法恐怕是大错特错,我们不会浅尝辄止,只是在眉山外围配合军方,而是一定会深入眉山。眉山深处那些灵药无法带出,当然谁觅到谁炼化。”

    “关键在于,北蛮子方面恐怕也是如此想法,他们同样陷于灵荒,灵气也在消散,只是略微慢一些,他们派军进山,当然也不是毁坏为主。”谢随春声音微寒,“恐怕他们派进去的年轻修行者也会很多,眉山的大小战阵里,修行者的数量恐怕会超过其余任何地方的征战。”

    “那不如彻底换个想法。”林意沉吟道:“先前我们想着是我们会和寻常时军方要求配备修行者一样配备,我们大多数人分配至不同军队,配合他们任务,但现在有可能是会有许多小股精锐配合我们,护送我们分别进入不同重要区域,护送我们采集灵药,护送我们炼化灵药。”

    “.......”

    一群人全部哑口无言。

    就连认真看书的齐珠玑都忍不住抬起头来,皱着眉头看着林意,“林狐狸你说的极有可能。所以这根本不是能带多少灵药出来,而是眉山一带的军队,到底能带多少如意境之上的新生修行者出来。”

    “如果运气好,有些人的修为速度会恐怖至极。”谢随春十分震撼,“可能最终会有人黄芽境和命宫境进去,但杀出血路,最终离开眉山时,可能会变成甚至如意境之上,承天境的强者。”

    齐珠玑呼出一口气,他自嘲的笑笑。

    这当然并非绝无可能。

    有些人若是运气好,发现的灵药足够惊人,或者连续发现灵药,并在征战中活下来,不断炼化,那当然修为的进境极其可怖。

    然而首先是要能够活下来。

    这样的乱地在他看来真是和实力无关,再聪明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而是要靠运气。

    “乱世争雄,风险越大,际遇也越大。”

    林意心情澎湃,他和这些人的唏嘘不同,他父亲本身已成罪臣,他自己绝不甘于平凡,即便没有灵荒和这样的两朝交战,他也绝对不想在建康碌碌无为的渡过一生。

    他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改变许多事情。

    “这些灵药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接下来只是几个呼吸间,他却是黑了脸,一阵垂头丧气。

    别人修炼真元功法,在眉山得到的灵药越多,修为提升便是一日千里。

    但他修炼大俱罗功法,这些灵药对于他而言,就像是他对头家的妻妾,长得越是漂亮好看,他就越是生气。

    “天监五年生已经有人过了命宫境,天监四年、天监三年,或许就已经有人接近如意境,眉山之后,说不定就真的有出类拔萃者,便成为承天境的强者。”

    林意如此想着,顿时心头又被泼了一桶凉水,他的骄傲之意顿无。

    他之前的修炼进境也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然而即便依靠这样的进境,能否在眉山出来之后便拥有如意境之上的实力,他却心中无底。

    “你们先御舟?我想要运气疗伤。”

    林意越想越是觉得时间不够,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想让谢随春等人多帮他划船,他可以多些时间修炼。

    “那是自然。”

    谢随春和郦道源异口同声,“林意你有伤在身,若是让你出力,恐怕加重伤势,你尽可休息疗伤,我们几人轮流便是。”

    林意又吃了些行军口粮,这才闭上眼睛修行。

    自从昨夜身体血液开始改变之后,他一顿的食量似乎并没有明显的增长,但是却更容易消化,似乎随时都能吃下不少东西。

    等他开始修行,他又有种觉得哪里不对的感觉,只是他自己依旧寻找不出症结所在。

    所有南天院学生的气力比一般的船夫都要大出许多,只是在控舟方面并无太多经验,一开始行舟时,速度虽快,但是惊呼声连连,很多扁舟晃动厉害,几欲翻船。

    许多人都开始觉得有些晕船,然而林意却是反而有种独特感受,晃动越是厉害,他体内鲜血便是忽上忽下,反而冲刷他的身体厉害。

    而且这江上有一种凉沁沁的水汽,他呼吸之间,便觉得舒服。

    一连十余日,都在江上行走。

    此时已经是深春初夏,沿江大多数时候刮东南风,南天院的这一支舟群大多数时候都能扯足风帆,加上这些修行者轮流操浆划船,都已经到了巴郡境内。

    接下来的路线是从巴郡进入泸州,再至怀仁郡,便是真正到了眉山。

    按照这舟行速度,恐怕也就是十日左右的路程。

    如此算来,这水路速度比起旱路快马也相差无几,这些南天院学生也都已经隐然觉得,南天院费心思打造这样的铁皮舟,恐怕也是已经算准了这个季节的风向。

    巴郡和建康已经是属于南梁的两端,对于这个王朝而言,已经属于边陲之地,地貌和气候都已经有了巨大差距。

    此时舟行江上,已经是到处崇山峻岭,险山恶水,不像建康一带即便有山也是高不到哪里去,而且建康一带的山林给人的感觉是雨润风轻的钟秀,但这巴郡一带的山却是格外险峻,时不时变天,一场暴雨袭来也毫无征兆。

    两岸山林之中人迹已经罕至,偶尔山崖间才见些猎户的草庐,野兽出没,猿声都比人声多,连山间砍柴的樵夫都极少,更不用说农户和渔夫。

    连绵的险山峻岭便形成了诸多山谷、盆地,到处都是白色浓雾,不用到夜间,只是平时建康城里南天院暮鼓前半个时辰,这边山林雾气升腾遮住阳光,加上两岸倒影分外幽暗,便已经入了夜一般。

    日间即便是江上行船,除非是在山谷豁口,山风才清爽,否则便是已经有些湿热难言,到了夜间,山中寒气顺着山坡流淌而下,却是气温骤降,日间和夜间温差极大。

    湿热瘴气,加上温差急剧变化,便容易令人致病。

    再过十余日真正到了眉山,恐怕已经彻底脱了春,入了夏,气候便更加令人头疼。

    在这过往十余日里,谢随春等人对林意极力巴结,果然连一日都没有让林意操浆划舟,甚至时不时乘着休憩时,在岸边帮林意煮上一锅沸水,让林意可以彻底调匀行军口粮。

    林意乐得“养伤”,十余日的连续修行下来,他将无漏金身法彻底掌控得纯熟,连控皮肉都已经不用刻意闭塞毛孔,修行时汗液自然排出,带出体内污秽和杂质,但五谷之气和其余有益元气,却自然融入鲜血之中。

    他体内的内伤已经全部消失,在他的感知里,他浑身的骨骼都变得强韧不少,甚至给他自己一种晶莹剔透,鲜血进出无碍的感觉。

    他的鲜血明显沉重了不少,但是并不粘稠,在体内流淌速度反而更快。

    现在行军人多眼杂,他还没有刻意试力,他怕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麻烦,但是红龙银鲨手镯的重量和相互之间的吸引力,对他现在而言已经轻了许多。

    他可以肯定,自己现在的力量已经超过当时的黑蛇王。

    除了力量增强之外,他现在浑身精力澎湃,身体仿佛有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精气神,而且他的感官也变得更加敏锐。

    他的视力和嗅觉都增强了不少。

    这点让他甚至很不习惯,在他用力吸气的时候,往往能够嗅到很多平时闻不到的味道,让他鼻翼微痒,忍不住大打喷嚏。

    只是那种哪里有些不对的感觉还是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他自己始终没有找到症结所在。

    又过了数日,已经进入泸州境内,他自己没有感觉出来,萧素心却是在休憩时忍不住轻声问道:“林意,你内伤还未复?”

    “为什么你会这么问?”林意有些惊奇。

    萧素心微蹙着眉头,她看着林意,心情有些复杂,“这些时日你修行时,气息很不稳,有时候呼吸微弱,甚至会偶尔断上片刻。”

    “有这回事?”林意大吃一惊。

    “你自己毫无感觉?”萧素心震惊的看着他。她也觉得林意气色很好,不像伤势变得严重,但越是如此,便越是证实她心中的不祥预感。

    这有可能是林意的修行出了问题。

    修行的问题,便是比身体的伤势更严重的问题。

    “放心,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我修炼的不是什么邪门功法,不会是那种燃尽一时的油尽灯枯。”林意看出了她的担忧,认真解释了一句,但是他的眉头却是不自觉的深深皱起。

    他直觉自己感觉到的不对和这有关。

    呼吸微弱,甚至断绝?

    林意疑惑,按他一贯的认知,任何呼吸吐纳法熟练之后,即便是在冥思忘我之中,也便自然循环往复,一丝都不会错。

    呼吸断绝,真是只有那种受伤、重病,或者是太过肥胖影响呼吸的人才会出现。

    他不自觉的试了试屏息。

    舟侧水声哗啦,他屏住呼吸,很自然的有种在水中窒息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

    林意很快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他屏息的时间甚至超过了他的想象,但是他的身体却还未出现那种很难受的感觉,似乎还能坚持。

    他察觉自己屏息时间越久,只是身体里面的血液流淌速度变得更缓。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凉了一些,但除此之外,暂且还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等到了眉山,我再试试到底如何。”

    林意生怕太过引人注意,所以他没有再刻意坚持,开始大口喘气。

    “这难道便是所谓的内息?但这和真元功法的内息也似乎不一样。”

    他埋头苦思。

    许多典籍上都有记载“内息”的说法,但真元功法的内息,却是修炼到十分强大的修行者,依靠真元或是身体的许多窍位来捕捉天地元气,相当于是另外一种方式的呼吸。

    但他这种“内息”却似乎类似于冬眠,似乎蛇虫越冬时,将身体的消耗降低下来。

    但按理而言,他生机越是旺盛,有着足够食物补充,气血活动便应该更加旺盛,这样才能让他的肉身变得更加强横。

    这种自然的“内息”反应,在他这大俱罗修行之路上,算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当今世上,除了他之外,没有修行者在走这条路,所以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到了眉山,等我单独一人或者和萧素心独处时,我试试屏息到极致会有什么感觉,或许就能推断出原因。”

    林意直觉没有大碍,恐怕只是这修行到某个阶段,自然会产生的反应,但是自己还是不免有些担心,暗中对萧素心说好,若是发现自己修行时,有长时间断绝呼吸的情形,便要将他弄醒。

    在他未找出原因之前,他宁愿修行被打断,修行慢一些,这样会更稳妥。

    当南天院天监六年生们还在溯流而上时,南朝某处边境上的一片原野刚刚进行火耕。

    野草和一些杂木在人为放起的大火里燃为焦土,等再过数日有雨落,去掉火意便可播种。

    站在黑色的空旷田野间,即便目光能够轻易的到达更远的地方,但总是会觉得黑夜会提前到来。

    一名南朝的军士坐在一块未被火焰吞噬的草坡上,手中慢慢摩挲着一个银色的镯子。

    这只是普通的银镯,并非修行之物,这名南朝的军士也并非修行者,这手镯是他离乡时,他的未婚妻偷偷塞给他的。

    当时他觉得有些太过小儿女气,然而当离家日远,他却越来越觉得此物重要。

    在军中他也见过无数老军珍藏的赠物,其中有些人甚至带着随身香囊,内里带着的只不过是家乡的泥土。

    然而任何物事都无所谓,这些东西只是能够寄托他们的情感,能够让他们时刻想起家乡的美好。

    天色渐暮,北边的苍穹下的荒原变成了一道模糊的黑线,似乎渐渐要从这名军士的眼瞳之中消失。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到了地面的震动。

    这名军士站了起来。

    他看到有一些快速移动的黑点越过了那条模糊的黑线,带起了飞扬的烟尘。

    这是北魏的骑军。

    他感到震惊。

    过往的数十天里,南朝和北魏的西北边境已经发生了数十次战事,双方互有胜负,即便是他这种低阶军士,都能时常听说某些将领,有些修行者阵亡的消息。

    但这里是洛涧和淮水的交界处,按照他们过往所有的情报,北魏的军力调动都在往西北,这里怎么可能出现北魏骑军过境?

    他的震惊迅速被随之而来的震撼所取代。

    那一批快速移动的,明显是北魏精骑的后方,是更多快速移动的黑点。

    而后,在他的视线中形成了一片黑色的海洋。

    大地震动了起来。

    他看到黑色的飞灰脱离了地面,在离地数寸的地方不安的跳跃。

    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名军士无法想象这至少数以十万计的军队如何能出现在这里,但他明白自己的时刻已经来临。

    这里将会代替西北边境成为南朝和北魏交战的主战场。

    而他自己,将会是第一批战死在这里的南朝军士。

    他无比温柔的亲吻了一下手中的银镯,就如亲吻着远方的恋人,然后他朝着天空射出了一支响箭。

    随着响箭尖利的啸鸣声响起,天空里出现了一道雷声。

    一柄长矛从天空里落下,洞穿了他的身体,将他钉在这片焦土上。

    不知是何等的修行者,才能隔着这样的距离投掷长矛,将他杀死。

    然而在咳血死去之前,这名军士却是依旧拔出了长刀,指向前方。

    ……

    即便是神惑之上的修行者,也只能感应到感知范围内发生的事情,甚至无法预知数十里外的变化,更不说千里之外。

    林意一行人根本不知道就从这夜开始,南朝和北魏之间的战事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从一开始双方的小规模袭扰和针对一些要塞的争斗,陡然变成了数量惊人的大军交战,攻城掠地。

    北魏以中山王元英为主帅,率领数十万大军,一昼夜便侵占了南梁洛口,而南朝方面则以临川王萧宏为北讨大元帅,督大军迎战。

    数日之内,双方在南朝境内青徐一带集结的军力加起来很快超过了百万。

    真正事关两朝生死的大战已启。

    这几日里,林意所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出现。

    他这种“内息”依旧时有发生,而且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他的气力增长似乎不像之前那么迅速,但是他的感知却增长的很快。

    一些武者纯粹靠炼体,力量强大者,也可以举起数百斤重石,这种力量也接近命宫境修行者,但是他们的感知却只是比寻常人略微敏锐,不会像修行者一样,随着修为的增长而无限制的增长。

    林意现在自觉自己的力量已经略胜于黑蛇王那种刚过命宫境不久的修行者。

    按照他之前在齐天学院学习到的知识,包括他看过的一些典籍记载,命宫境的修行者的感知,是三丈之内可闻蝇声。

    这个蝇声不是指苍蝇飞舞时那种嗡嗡的名声,而是苍蝇起落时,那种寻常人根本听不见的细微声。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感知,似乎绝对不止三丈之内可闻蝇声。

    在夜深人静时,即便有着水声,他似乎都能听见十丈开外一些细虫活动的声音,甚至能够嗅到十丈之外许多植物的独特气味。

    这种感知,至少是命宫巅峰的修行者才有可能拥有的感知力。

    难道这种大俱罗修行法,反而能在感知方面走在真元功法之前?

    随着越来越接近眉山,绝大多数南天院新生都有些不安起来,一边是希望自己有着莫大的运气,能够一鸣惊人,一边却是担心自己陨落在眉山之中,而且和运气相比,似乎现实更令人担心。

    所有人都清楚,任何时代,真正的幸运儿都始终只是那极少数人。

    但林意却是反而有种莫名的迫不及待感。

    他有太多修行的问题要处理,要去试,要获得解答。而且修为进境在不断增长,他却困于舟上,有种说不出的抑郁之感,便如一头野马困于笼中。

    如此越来越焦虑的过了数日,他们终于进入了怀仁郡,连绵的眉山末端,越过南朝的边界,深入党项境内,真如远处天地间的一条长眉,出现在他们的眼帘之中。

    眉山在怀仁郡的这一端,山峰的高度却大多都超过党项境内的那一段。

    ……

    怀仁郡,青衣江。

    一片沿江的密林里,有一片吊脚楼,这里先前是银矿所在,但数月之前,这里就已经被南梁军方征用,银矿封闭,这片吊脚楼已经变成营区。

    下方原先小型矿船行走的水道也略微修整拓宽,变成了一片更大的码头。

    接近正午,一名青年军官坐在码头一根栓绳的木桩上,他身上的铁甲被擦得发亮,看着一侧江中漂浮着的一些烂木,他蹙着眉头有些恼火道:“真不知道上头那些将军到底在想什么,我们都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月,就是要等那些乳臭未干的学生。他们能有什么用?”

    “不是有用无用的问题。”

    他身旁一名年迈的将领微讽的笑笑,“这些南天院的学生都是当朝权贵的子侄,这是利益集团瓜分利益的事情,军营是最讲阶层的地方,所以不要多牢骚,任何的军令,都是围绕着利益集团如何获得更大利益。难道你觉得一队精锐军队的生命比一名权贵子侄的修为提升重要?”

    “对于我们而言,不能去想这些问题。只能想着在执行这所有军令的同时,打赢这场仗便可以了。”

    这名年迈的将领笑了笑,他的笑容在阳光里都显得有些寂寞和苍老,“满不满意,不是我们应该去想的问题。”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微微抬起头来,目光落向前方的一个河湾。

    有异样的水声响起。

    一艘木包铁的铁甲小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接着便是更多。

    他们等待的南天院的学生们,终于到达。

    这座银矿其实已经不能算是眉山的外围,春衣江也只是外面大江的一条支流。

    不去怀仁郡的大军军营,而直接进入眉山,绝大多数南天院天监六年生心中更是忐忑。

    林意现在感知大为提升,这码头上已经得知他们要到来而等待着的这两名将领的对话,他却是隐约听清楚了。

    这名年迈将领的话语,让他也是新生感慨。

    对于边军的将领而言,的确只能想如何运用眼前的兵力,尽可能打赢眼前的战斗,至于战争之后,谁去分得那些利益,他们却无法和不能去多想。

    对于那些高座庙堂之上的权贵而言,数万数十万的军队也只不过是数字。

    但这些前线的将领,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名名的军士,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萧将军!”

    “吕将军!”

    这些扁舟一靠岸,游击军便和这些边军见礼,十分热络,显然都是旧识。

    “看来说不定都是皇帝老子的旧部。”

    看着这些老军的样子,谢随春和骊道源两人都是心中发凉。

    若真是如此,那就是和这些游击军一样,是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林意,谁是林意?”

    也就在这时,林意还在观察着周围的景物,那名青年军官便已经直接声音微冷的喝道。

    林意一愣。

    周围同窗的目光也齐刷刷的落在他的身上。

    “你就是林意?”这名青年军官顿时皱了皱眉头,看了出来。

    “我是林意。”林意点了点头。

    “随我来。”

    这名青年军官对他没有好气,直接转身在前面带路。

    林意和萧素心、齐珠玑互望了一眼,都是心中疑惑,但林意此时也不好多问,先快步跟了上去。

    “我听闻你的父亲是前朝车骑将军,但那也已经是前朝的事情。”这名青年军官沿着木栈道走到这群吊脚楼中部一间,站在门口推门时,却是转头冷淡的说了一句,“按理而言,你的所有这些同窗,都是当朝权贵,家中势力不凡,但你倒是比他们本事还大,你还未至,有东西倒是送了过来。”

    “有东西送了过来?”

    林意顿时愣住,“什么东西。”

    这名青年将领显然这半月等得烦躁,心中极为不快,他也不回答林意的话语,只是冷笑一声走进屋中,朝着林意丢出一物。

    “这是?”

    林意接住,这是一个布包,并不大,他打开一看,却发现只是两个木盒,还未打开木盒,他就嗅到了有种蜡质的气息,便知道内里是蜡丸。

    即便是蜡丸,他此时嗅觉灵敏,依旧感到了丝丝的药气。

    这药气和寻常灵药不同,十分刺鼻,甚至带着一种血腥气。

    “一盒是龙血丹,一盒是灯枯丹,这两种药物分别是我朝和北蛮子的顶级虎狼丹药,若不到拼命时,不要服用。”这名青年将领虽然语气不善,但还是直接说出了这两个木盒之中的内容。

    “龙血丹和灯枯丹?”

    林意顿时反应过来,“这是廖玉家中送来的药物?”

    “我不知道你所说廖玉是谁,但能够知晓我们所在位置,这么快送来药物的,无非只有宁州刺史宁泽焘。”青年将领冷笑道。

    林意顿时完全明白。

    他当天和廖玉说过这些药物,而廖玉说会安排家中尽快送来,但在这眉山一带,却是宁家势力最大,看来廖玉是私下和宁凝说了,两家合力,这才将这种药物送到了这里。

    这名青年将领显然是极为厌恶权贵的特权,所以对自己态度才会如此的不善。

    “你且在此停留,今夜还有人要见你。”

    然而令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青年将领的语气更加厌恶,又说了这一句。

    “还有人要见我,是谁?”

    林意越发摸不着头脑,但是他转瞬也听出了青年将领的话外音,马上吃了一惊,“我的其余同窗呢?”

    “他们今夜就会走。”

    青年将领对其余人显然也没有什么好感,直接道:“今夜就会编入不同军中,进眉山深处。”

    “马上就走?”

    “现在就随军….”

    也就在此时,林意听到了码头附近一片喧哗声。

    这些横穿了整个南朝终于到达这里的年轻修行者们,都听到了令他们震惊和紧张的军令,他们马上便要分散,编入不同军中,而且会马上出发,进入眉山深处。

    “谢随春、骊道源,随我来。”

    一名低阶将领和数名军士到了谢随春等人的面前。

    很快许多人发觉,在南天院的编组似乎也无效,有些军士带走不过一人,有些军士带走却是三四人。

    “我们去哪里?”

    “你们是什么军?”

    “我们怎么可能先走就走?”

    谢随春和骊道源的脸色都是难看到了极点,他们所想的都是一样,万一能在这多逗留几日,恐怕家中就会有安排。

    “噤声,家中自有安排。”

    但就在这时,那名带着他们的将领却是已经压低了声音,在他们耳侧说了一句。

    两人何等聪明,顿时闭口。

    ……

    “我只是受命行事,如何知道是谁要见你。”青年将领冷笑一声。

    “那齐珠玑和萧素心呢?”林意看着下方港口已经有不少人被带离,顿时忍不住问道。

    “齐珠玑。”

    在林意问这句话时,港口之中已经有一名将领在喊齐珠玑的名字。

    “他们两个呢?”

    和别人不同,齐珠玑在所有这些南天院同窗之中,是最为镇定自若的一个,他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将领,没有动步,却是点了点身侧的萧素心和上方吊脚楼群中的林意,问道。

    “这我不知道。”这名将领回答简单,但对他语气却是客气。

    “那我也不走。”齐珠玑看了一眼林意,竟是不看这名将领的脸色。

    “这我恐怕无法…”

    “你去问他,他自然会帮你想办法。”齐珠玑看了一眼这名将领,又点了点先前那名年迈的将领。

    这名将领眼中有惊讶的神色闪过,但也不多言,朝着那名年迈将领走了过去。

    只是悄声说了几句,这名将领便远远的对着齐珠玑点了点头。

    不只是齐珠玑,连萧素心也似乎被遗忘了,没有人过来喊她的名字。

    “你们齐家有这么厉害?”萧素心不可置信,轻声的问道,“这里的老军似乎也是雍州军中的铁狼军?他们怎么可能卖你的面子。”

    “那人叫吕骑山,但他年轻时没有骑得了山,却骑了我一个小姨。”齐珠玑面不改色,嘴唇微动,“我小时候他还带着我去抓过鸟,你说我们什么关系?”

    “他正好是你的姨夫?”萧素心听明白了。

    “算是也不是。”齐珠玑声音略微冷淡,“我那小姨命不好,和他去了一趟边塞就染了风寒,后来又难产,这条命其实也算是一半丧在了他手里,后来他命好,正好是成了萧衍的部将,我家小姨和他的这层关系倒是过去日久,没有多少人知道,但这终究是他欠我们家的。”

    萧素心有些恻然,看着那名显得很苍老的将领,忍不住道:“那他看来对你小姨也是情深义重。”

    “那不是正常?”

    齐珠玑扭头不去看吕骑山,冷笑道:“我小姨当年是出了名的美人,就是不知道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看来你挺记恨他,看来你幼时也特别喜欢你这个小姨,你对你小姨也是情深义重。”萧素心却是忍不住微微一笑。

    “萧素心,什么情深义重,你什么时候开始也和林意一样乱用词!”齐珠玑顿时大怒。

    “看来你们这些人本事倒是不小。”

    此时,在上方的青年将领也已经看到齐珠玑和萧素心留了下来。

    “有本事也不是我的本事。”

    林意耸了耸肩,“我是罪臣之后,人人避之不及。”

    这名青年将领眉头微微的皱了皱,他看着林意,知道从一开始便是自己情绪不对,于是他想了想,道:“抱歉。”

    “你真不知今夜谁要见我?”林意觉得他有些意思,又轻声问了一句。

    “不知道。”

    这名青年将领很干脆的摇了摇头,“别说是我,这里没有人知道来者的身份,但想必不是一般的权贵。”

    林意看着这名青年将领的侧脸,道:“那我现在能做什么?”

    “这里只是个落脚点,没有什么可以做的。”这名青年将领垂下头来,看着下方的萧素心和齐珠玑,“我不知道你这两名同伴如何能留下来,但你现在可以自行休憩。”

    “有可以修炼试力的地方么?”林意看着这名态度已经有所改善的青年将领,很诚恳的说道:“我的修行出现了些问题,我需要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

    “上面那十几间全是空的,随便哪间就可以。”青年将领伸手点了点最上边的一片吊脚楼,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你不要想着离开这片营区。”

    “这事关军令,您也不会容许我离开这里。”林意笑了笑,“我去和我的同伴说些话应该也可以?”

    这名青年将领也开始觉得林意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不知将军叫什么名字?”林意往下走,又回头问了句。

    “严思玄。”青年将领看着远处的水面,他心中已经不再和这些年轻修行者置气,只是看着水中飘舞的落叶,看着那些落叶在水中无助的盘旋,他便自嘲的笑笑,觉得自己和这些落叶没有什么区别。

    北边的战火已经烧至南朝境内,北魏精锐骑军和重甲军突袭,一夜便连破南朝两个城池,这些军情昨日才到,但是发生已经在数日前,谁知道这几日那边已经战成什么样子,然而自己却还在这里和这些学生兵虚度光阴。

    “怎么回事?”

    看着走下来的林意,齐珠玑的面色有些难看。

    “应该是廖玉托人给我带来了一些虎狼之药,是龙血丹和灯枯丹。”林意看着他和萧素心,眉头微蹙:“但据说还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今夜要见我。”

    “我等下过去问问他。”齐珠玑只是看着林意的神色,就知道林意不知道是谁要来,他顿时转过头去,看向那名还站在码头上的年迈将领。

    “听上面那名将领说,你们原本也要被分别带走,现在怎么回事?”林意心中有些凝重,并非是因为自己,而是担心萧素心。

    “前些时日,家中告知我可能很快就要出发来眉山之前,我就已经明确告诉过家里我的意思,到眉山之后,我们三个也依旧一组。”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时却是说不出的烦躁:“然而到了这里,我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三人分别去不同的地方。”

    “难道是因为我的问题?”林意沉默下来。

    齐珠玑也沉默了片刻,道:“若是真有问题,也只有可能是你的问题。”

    “如果真是只是因为我的问题,你让萧素心和你一起。”林意想了想,在齐珠玑的耳边轻声说道。

    齐珠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但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有什么原因,让他家中都无法尊重他的意思,如果的确是针对林意,那林意一定会去最危险的地方。

    简单而言,若是林意一定会死,那他也不可能让萧素心陪着林意去死。

    “我先去和他谈谈。”齐珠玑动步,走向吕骑山。

    “你想对我说什么?”萧素心一直在安静的看着齐珠玑和林意谈话,此时她看着沉默不语的林意,平静的说道。

    “如果我会死在这里,如果你会觉得是谁害了我,要为我报仇,你也不要在有能力报仇前表现出强烈的恨意。”林意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萧素心说道:“所以你希望齐珠玑和我一起。”

    “我不希望这听上去像是遗言。”林意淡淡的笑了笑,“但我和齐狐狸都有不详预感。他虽然读书少,但这权贵之间阴谋诡计这些事情,他比我见识得多。”

    “虽然我和你们看法并不相同,我依旧想和你一起,但显然现在这件事不是我所能决定的。”萧素心的唇角微微颤抖起来,“但我不希望有下次,既然我们三人一起,那今后三人之间的事情,也必须要经过我自己的同意。”

    林意认真的点头,“我答应你。”

    “吕将军。”

    齐珠玑走到用些简陋木板搭成的码头,对着面容显得很苍老的将领躬身行了一礼。

    吕骑山宽厚的笑笑,颔首回礼,道:“想不到你已经这般大了,只是你喊的称呼却是有些不对。”

    “有什么不对?”

    齐珠玑抬起身来,却是没有看他温和的眉眼,只是看着码头下方浑浊的江水,“我小姨已经不在了。”

    “她终生是我妻子,我又没有再娶,她便是已经不在了,过往的一切也都改变不了。”吕骑山看着他,说道。

    齐珠玑冷笑道:“你现在是雍州军将领,我原以为你不喜欢过往的身份。”

    “你这只是孩子气。”吕骑山哑然失笑,“你以为时间长了,谁都不提,别人便都已经忘却过去的事情,别人忘记,皇帝陛下会忘记?他用人便不会考虑这层?只是他用我,便是真正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当年多大了,我小姨才多大,你却直接将她拐到了边塞,最后呢,她回来没有?”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道:“我现在不和你说这些旧事,我只想知道,我既然和家中说了要和林意、萧素心一起,为何到了这里,却变成了三人分开。而且是谁要见林意?”

    “应该是林意的问题。”吕骑山看着齐珠玑,道:“今夜要见他的人从哪里来,连我都不知道。”

    齐珠玑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似是不信,“连你都不知道?”

    吕骑山淡淡的笑了笑,“若是连我都不知道,无非就只有三种可能,要不是陈家,要不是萧家,要不便是陛下直接派来的人,但想来不可能是陛下。”

    齐珠玑终于正眼看了吕骑山一眼,“陈家和萧家,难道有兴趣和他谈?”

    “当年我相对于你家,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你家里认真和我谈了谈。即便是让我从这世上消失很容易,但是有些事情,终究也要看家中人的态度。”吕骑山的眼睛里出现了无限的感慨和感伤,“我能好好的活着,不是取决于我有多优秀,而是取决于你小姨的态度。”

    “你父亲不希望你恨他,你小姨的父亲和母亲亦然。而我只不过是通过了他们某些品质的考验,让他们知道在我的心中,她的命比我的命还要重要。”吕骑山慢慢的接着说道。

    “若是我能预知道后来的事情,我就算假传我家中的一些命令,也要先将你杀了。”齐珠玑莫名的愤怒起来,“我这些年始终想不通,当年你已经是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和我小姨相差那么多岁数,到底是如何让我小姨死心塌地的跟你。”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吕骑山微苦的笑笑,“我也曾想推开她,然而最终还是她跟了我去边塞…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选择我死。”

    (为启动平天策影视今天要赶个人物关系图,所以今天就这一更,明天尽量三更补上。平天策我自己有野心,前期可能会觉得这些年轻人有些幼稚,有些白,但刚刚步入学堂的年轻人应该是这样,我希望通过这些年轻人的成长,伴随着两个王朝的征战和变化。将来这些年轻人会如何,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希望做的比当年的仙魔变更好。对于我而言,一个从年轻时到老都不变的主角才不真实。任何人在任何年龄段,都应该有相互对应的想法和对这个王朝,这个世界的看法。他们经历的事情,将会慢慢的改变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