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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毛秋晴素手伸出,轻轻地拾着苻登那孔武有力的大手,柔声道:“我知道,阿登你尽力了,我们是人,是要为先帝复仇的忠义之士,自然不能永远地象野兽一样,以人肉为军粮,要是那样再打下去,只怕阿登你会步我阿大的后尘,被部下所杀。”

    “所以,这一年多来,我们屯兵陇右,不主动出击,恢复生产,搜集军粮,这才有了今天我们这大界堡五十万石的粮草储存,这才有了我们这里十万口的来附百姓,为此,我们甚至牺牲了徐将军,虽然我很难过,但我知道,这是值得的,必须的。”

    苻登叹了口气:“徐将军全家,还有他部下的血仇,我一定会拿羌贼全族的血来报,但是既然你也理解我的做法,又为何仍然愁眉不展呢?五天前我们定下计谋,假意出征,却是伏兵于附近,姚苌果然派其子姚崇率三万精骑来袭,被我们前后夹击,一举击破,姚崇单骑退走,部下给俘斩两万余人,姚贼元气大伤,现在退守胡空堡,我军气势正盛,可以一举破敌,然后进取长安,则先帝大仇,终将得报,我等多年奋战,也终有结果。”

    说到这里,苻登也兴奋了起来,两眼都开始放光。

    毛秋晴仍然眉头深锁,苻登也跟着笑容渐退,转头对着身后的一众将校说道:“大家各自回到军中,集结出发,朕跟皇后说些话,稍后就来。”

    众将佐行军礼而退,城头很快就只剩下了这对皇帝夫妻,毛秋晴看着下城楼的诸将,叹道:“姚崇虽败,但姚老邪(苻登给姚苌起的外号,意即天下至邪至恶之人)实力尚存,前一阵他得了河套刘卫辰的两万军马,可是这次姚崇奔袭,却多是步兵,若是为一击而中,当用骑兵才是,所以,我怕老邪还留有后手。若是他先送姚崇送死,引得我军大意,然后派精骑来犯,只怕我们会危险啊。”

    苻登摇了摇头:“姚老邪一向持重,非有绝对优势,是不敢动用主力骑兵的,他最拿手的办法就是扎营相持,这次我军新胜,连战连捷,老邪都急了眼,甚至还把先帝的遗体重新以帝王之礼下葬,在军中留有先帝牌位,每日祈祷,哼,既无耻又愚蠢,他亲手杀害先帝,先帝怎么可能给他福报和运气?即使真的先帝显灵,也应该降个雷劈了此獠才是。现在他方寸大乱,偷袭我军粮仓又失败,剩下一两万骑兵,就是他正面决战最后的本钱,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来再来偷袭了。”

    毛秋晴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老邪用兵多以诈术,并非不能长途奔袭,去年他平定雷恶地反叛的时候,就是迅速用骑兵突袭,在敌军集结之初就一举击破,雷恶地败降之后,加上徐将军之死,本来很多投向我们的关中豪强,又改变了立场,重新观望起来。我们现在对姚老邪那里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贸然出击,并非上上之选,不如稳扎稳打,一边推进,一边招降各路关中豪杰,刘卫辰新近被拓跋珪袭破,老邪断了草原方面的外援,拖下去对我军并非不利。”

    苻登的眉头一皱,看了看左右,低声道:“秋晴啊,你的这个提议,我岂不知?只是跟随我们的陇右各族,多是胡人,凶强蛮暴,当年我打着为先帝复仇之名起兵,可是你的先父大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要是战事相持,我们不能取胜,这些人就会生出异心,甚至叛我投敌,现在我军新胜,众部落士气高涨,都要打到长安,大发横财,要是不顺应他们的想法,只怕会直接溃散,甚至投敌,你难道想要你爹的悲剧,在为夫身上重演吗?”

    毛晴秋一下子握紧了苻登的手,失声道:“当然不行,我,我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你跟大人一样的结局。”

    苻登叹了口气:“所以,我只有向前,不能逗留,就是因为对后方不放心,我才把你留在了这里,还有前线的将帅们的家眷,战士们的族人,也都集中在这大界堡。可以说,这里不仅是我们的粮仓,也是全军的根基所在,极为重要,非我至信之人,我不会留在此处。”

    毛晴秋咬了咬牙:“我一定会用性命来守卫此处的,五千守军虽然不少,但是多为仓库辎重卒,战力一般,希望你能再给我五千精兵,有一万人马,我应该能顶住姚老邪的攻击。”

    苻登勾了勾嘴角:“我军前线部队本就不如老邪的多,再抽五千军队给你,只怕前线顶不住,这样吧,两千人,我把中军卫队留下,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如果姚老邪前来,你千万不要与之野战,紧闭城门,放狼烟通知我,我一定会在两天内赶来救援,你只要能撑住两天,胜利就是我们的。”

    毛晴秋的眉头一皱:“大界堡太小,城内全是粮食,而城外,则是十余万的百姓,若是我闭城防守,那城外的百姓怎么办?谁来保护他们?”

    苻登咬了咬牙:“万一真的这样,那只有先保护粮草,至于城外的百姓,就自求多福吧,而且,我们的粮草虽然收了不少,但也养活不了太多的百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毛晴秋的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苻登却是抽出了手,一转身,他的身影消失在城楼的楼道上:“晴秋,这里就拜托给你了,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毛晴秋黯然无语,半晌,她才抬头看着天上的浮云,喃喃道:“苍天啊,请你保佑大秦,助我们消灭姚老邪吧。”

    胡空堡,后秦大营。

    须眉皆白,山羊胡子的姚苌,双眼血红,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披头散发的一个年轻人,咬着牙,恨恨地说道:“你的军队呢,你的骑兵呢?”

    地上的这人,正是他派去偷袭大界堡的姚懿,这会儿的姚懿,跟平时里趾高气扬的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不停地磕头道:“儿臣无能,请父皇治罪,请父皇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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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苌冷笑道:“你知道你有何罪吗?”

    姚懿连忙说道:“儿臣一时贪功冒进,想直取大界堡,却没留意一边的苻登早有埋伏,与守堡的毛氏两下夹击,我军退路给截断,死伤无算,若不是,若不是要回来给父皇报信,儿臣应该战死在那里。现在,父皇已经知道了这战的情况,儿臣也没有遗憾了,还请父皇照顾好儿臣的家人。”

    他说着,一咬牙,拔出一把匕首,就要自刺。

    帐内众将,在太子姚兴的带领下,集体下跪,大声道:“请陛下开恩,暂且饶恕姚将军这回吧。”

    姚苌突然笑了起来:“姚懿,你这是做什么?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要是打输了一仗就得去死,那父皇在苻登面前,也曾经大败过,甚至还中过一箭,是不是也得自杀了?”

    姚懿一下子愣在了当场,讶道:“父皇,您,您这是。”

    姚苌收起了笑容,眼神变得阴狠犀利起来:“让你带两万步卒前去袭取敌军大营,本就是让你送死,苻登一向老成持重,怎么可能扔下大营不管?我想要试探的,无非是大界堡是否真的有敌军的粮仓,再一个,就是让苻登大胜而骄,他的部下多是各部蛮夷,胜后只会逼着苻登进一步向前进军,恨不得马上就能攻入长安,若不输上一阵,又怎么能让苻登乖乖前来呢?”

    姚兴一下子站了起来:“父皇,你的意思是,诱敌前来,准备设伏消灭?”

    姚苌摇了摇头:“苻登所部,都是百战精锐,这回趁胜而来,想设计灭之,非常难,但是懿儿这一战,却探得了一件事,敌军所有的辎重,将士家属,都留在了后方的大界堡,苻登的将士们这两年吃惯了谷子,不吃人肉了,再让他们重新吃人肉,恐怕会先把苻登烤了吃,所以,只要端掉大界堡,前线的苻登就算有十万大军,也会一夜溃散的。”

    姚苌的身边,一身文臣谋士打扮的尹纬微微一笑:“而且苻登万万没有想到,我们可以穿越陇山密道,偷袭大界堡。陛下,是时候启动陇山密道了。”

    姚兴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陇山秘道?”

    姚苌和尹纬相视一笑:“不错,正是当年朕在阴密时,让尹尚书(尹纬官至后秦的尚书令了)秘密发前秦在新平的俘虏,在陇山秘谷之中挖掘的一条密道,此道穿越山腹,可供骑兵通过,却是因为在山腹之中修建,外人绝难知道,事后,五千多俘虏,被悉数灭口,未有一人走漏风声。”

    姚兴讶道:“新平的俘虏?可是,可是新平当年不是给屠城了吗,难道…………”

    姚苌冷笑道:“世人皆以为我屠城新平,却不料我秘密留了五千丁男,他们当年给我推入万人坑中,死过一回,所以让他们有机会活,愿意做一切事情,只不过,我只让他们多活两年而已。为的,就是今天这一战。”

    众人皆知姚苌是个多么狠毒冷血的人渣,却没想到他再次突破了下限,一个个都在瑟瑟发抖之余,齐声道:“陛下深谋,我等不及也。”

    姚苌转过头,看着身后供着的一尊半人高,沉香木雕刻的雕像,面容栩栩如生,正是苻坚的神象,他对着雕像,突然深深地一躬,起身之时,已经是两眼泪光闪闪:“陛下,害你的可不是我,而是家兄姚襄,当年你身为前秦将军时,亲自领兵截杀吾兄长,兄长对我,从小有养育之恩,我杀你是为了报兄长之仇,还请你明白这点。”

    众人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猛将姚国儿低声对尹纬道:“陛下突然要为苻坚立象,祷告,这是…………”

    尹纬微微一笑:“这些是让苻登看的,以为陛下方寸乱了,这才会生出轻视之心,全军前来,然后陛下要做的,就是激怒他。”

    话音未落,姚苌突然抽出长剑,一剑就砍掉了苻坚神象的脑袋:“哼,苻坚,你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太久了,我们姚羌部落,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岂容你一直欺压?你以为给我一点小恩小惠,我就得感激了?现在你活着的时候死在我手,难道死了以后我就需要你的保佑了?你真有本事早就索了我的命去了,还用等到现在?我就看你如何能保佑苻登小儿,跟我作对啊。”

    他转过身的时候,脸色已经变得阴沉可怕,一脸的杀气,声音也是透着阴森恐怖:“传令,给我挖出苻坚的尸体,等苻登大军来后,在两军营前鞭尸三百,然后给尸体包上荆棘,以谋逆罪臣之待遇,草草掩盖,要让对方的前秦军士,全都看清楚。懿儿,你不是说要赎罪吗,那这件事,交给你来做!”

    姚兴睁大了眼睛:“父皇,如此辱尸,太过刺激对面的伪秦军士,您如果率主力出击,不在大营,若是他们趁机前来攻击大营,我军如何抵挡?”

    姚苌叹了口气,扭头对着站在一边,一个六十多岁,身材瘦小的老羌说道:“老雷,你说呢?”

    这个羌将,正是雷部落的首领雷恶地,在诸羌之中,被视为足智多谋的智者,前一阵曾经举兵反叛过姚苌,又势败投降,姚苌对之一如从前,并不回避军机,刚才他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直到姚苌问及自己时,才叹道:“太子殿下,只有如陛下这般做法,伪秦才不会来进攻。”

    “那伪秦帝苻登虽然轻锐,但并非无谋,我军这样有意地辱苻坚尸体,他的部下会群情激愤,要求强攻,可是他一定会以为我军在营中设伏,加之陛下不露面,他会以为陛下是故意躲在营中,想要赚他,越是如此,他越是会迟疑,起码几天内不会强攻我军大营,等到他知道我军虚实时,陛下出陇山秘道的奇袭部队,只会已经得手了,到时候苻登军心大乱,根本不可能再强攻,我军前后夹击,必可将之一举而灭!”

    姚苌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老雷,你们留在这里,辅佐太子,五天之内,不得主动出战,朕会给苻登小儿,一个终生难忘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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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界堡,堡墙。

    毛晴秋一身戎装,独立南城头,目光炯炯,看着南方。

    一个美貌侍婢,也同样是甲胄在身,说道:“陛下走了,已有三日,前线不知道战事如何了。”

    毛晴秋轻轻地叹了口气:“秋儿,昨天的时候,陛下已经进至老邪大营前方,离营二十里处安营扎寨,可恨那败军之将姚懿,竟然在两军营前,公然地,公然地侮辱先帝的尸体,先是鞭打,再是把血肉模糊的残躯,以荆棘包裹,弃尸军前荒地,如此暴行,人神共愤!”

    秋儿吃惊地掩住了嘴:“竟然,竟然有这样的事,这姚懿真不是人哪,打仗没本事,却是这样暴行,早知道,上次就应该把他拿下,千刀万剐!”

    毛晴秋摇了摇头:“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这样的愤怒之情,老邪诡诈,用这计多半是为了激怒我军将士,冲动之下一怒攻营,他以逸待劳,定是重重埋伏,我接到这消息时,也恨不得马上冲出去跟羌贼拼了,但是陛下回信中,却是说,这正是他希望我们做的事,所以现在越是恨他,越是要冷静,陛下严令约束部下,紧守营寨,不得出战,每日探听敌军虚实,知其营盘布置,时机一到,就联络关中豪杰,抄掠他们的粮道,等其粮尽,便挥军一举破之!”

    秋儿长舒一口气:“还是陛下沉得住气,要不然,我们只怕都要上当了。”

    毛晴秋点了点头:“不错,我们这里有很多大秦的忠臣,要是得知先帝受到这样的侮辱,只怕会群情激愤,甚至影响前方的作战,所以,我们一定要封锁消息,不能让百姓知道前方的事,还要严查老邪派来的奸细在我们这里散布流言,动摇人心。”

    秋儿笑道:“自从姚懿败退之后,连半个奸细也没有了,大概这些奸细也知道没了外援,也不敢活动了,之前小姐担心敌军偷袭,所以我们和陛下之间,遍布哨探,上次姚懿来偷袭的那条道上,更是十步一哨,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们都清楚,这三天没有敌军来袭,想必姚苌是真的不敢来了。”

    毛晴秋松了一口气:“是啊,虽然我最担心这个,但也许是我高估了姚老邪,关键时候,他还是要这两万精骑保命,不敢轻动啊。毕竟,我们也是有伏击的,儿子吃了亏,他本人是不敢再上。”

    话音未落,突然,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地奔了过来,他汗透重衣,失魂落魄,一下子冲到毛晴秋之前五步的距离,才给两三个贴身的护卫直接按倒在地,甚至那浓烈的狐臭味道,也刺鼻可谓,惹得极爱干净的毛晴秋,也不免秀眉微蹙。

    秋儿一下子抽出了长剑,架到此人的脖子上,杏目圆睁:“好个没规矩的传令兵,这等冲撞皇后,意欲何为?”

    那传令兵的声音都在发抖:“皇后,大事,大事不好啊,羌贼,羌贼大批骑兵,突然,突然从北边的陇山中杀出,漫山遍野,不可,不可计数!”

    毛晴秋惊得向后退了一步,转而马上上前,一把抓住了此人的衣领,大声道:“你可看清楚,是陇山方向?隔着山脉,羌贼是怎么可能来的?还有骑兵?”

    那传令兵的两眼都在流泪:“千真万确,就是羌贼,他们,他们一路之上,见人就杀,十几万安置在陇山一带的百姓,多半都遭了毒手,剩下的,剩下的都在…………”

    毛晴秋松开了手,她看到,北方已经腾起了大片的烟尘,目力所及,成千上万的百姓,背着包裹,抱着儿女,哭天抢地地再向着这里奔来。

    秋儿双眼圆睁:“小姐,现在,现在可怎么办,要马上关闭城门防守吗?”

    毛晴秋咬了咬牙,她一下子冲到了北城的城墙,所有身边的人,包括那个传令兵也一路跟来,只见北方的平原那里,涌来了足有三四万的百姓,密密麻麻,可他们的身后,十里左右的方圆,都没有看到半个羌骑。

    毛晴秋转身看向了那个传令兵:“这是怎么回事,羌贼为何没来?”

    那传令兵一边抹着脸上的汗水,一边说道:“我看,我看那些羌贼一边杀人,一边下马在抢夺百姓的家产,掠夺人口,倒并没有一直向这里杀来。”

    毛晴秋松了口气:“这就是了,那些大概不是羌贼,而是河套草原的匈奴溃兵,听说,前几天刘卫辰被拓跋珪击杀,部下溃散,可能是那些失了约束的匈奴骑兵,翻过陇山,在四处劫掠呢。”

    秋儿和周围的军士们也跟着松了口气,一个五大三粗的黑壮猛汉,正是秦军大将啖青,也是苻登的护卫队长,曾经在以前的战斗中亲自射中过姚苌,勇冠三军,他哈哈一笑,拍了拍胸前的甲胄,一片响动,沉声道:“皇后勿虑,如果是匈奴游骑,不难对付,请让我率三千儿郎前去攻击,一定可以打退他们,夺回给掠走的百姓。”

    毛晴秋摇了摇头:“不必了,这里是仓城重地,保全仓城为上,这些匈奴蛮子,以后有的是机会报仇,但现在不要离城太远,万一姚老邪来偷袭,可就麻烦了,传令,开城门,接纳逃难的百姓,分给他们食物和水,在城中的空地暂时安置。”

    啖青的脸色一变:“不可,皇后,这几万百姓,全部涌来,只怕会生乱啊,您也知道仓城重要,即使是让他们在城外,也不能进来。”

    毛皇后叹了口气:“看看这些百姓的眼中吧,充满了恐惧与悲伤,他们刚刚被匈奴骑兵攻击,失了家人,悲痛万分,这才来投奔我们,要是我们这个时候对他们关闭大门,就无异于弃他们而去,会让他们伤心痛恨一辈子的,而其他的子民以后会怎么看我大秦,看陛下?啖将军,人心才是最重要的,一旦失去,再难挽回。”

    说到这里,她幽幽地说道:“当年,先父大人被乱贼所杀,我曾年幼,也跟现在的这些难民一样,流离失所,啖将军,当年我的悲剧,请不要再重演,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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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啖青叹了口气,转身对着身后的传令兵们说道:“遵皇后的令,开城门,放人进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十余里外一处荒山的山顶,一身匈奴人打扮的姚苌,骑在一匹瘦马之上,嘴角边勾起了一丝邪邪的微笑,喃喃道:“毛氏,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我喜欢。传令,入夜之后,三更在内应的配合下攻城,有敢伤及毛氏者,夷三族!我要活的。”

    一边站着一个黄眉老将,年约五旬上下,正是当年前秦的大将窦冲,此人曾在苻坚面前多次建言早诛姚苌,却没有被采纳,苻坚败亡之后,领兵与慕容冲西燕作战多年的窦冲走投无路,干脆归降了姚苌,姚苌倒也不计当年旧仇,对其委以重用,这次奔袭大界堡,也把这员老将带在了身边。

    窦冲勾了勾嘴角:“陛下,你为何不一鼓作气直扑大界堡呢,现在离入夜还有半天左右,本来可以趁着追杀这些百姓,一举攻到堡下,可是现在这样一来,虽然可以混进一些内应,却是难以一举破城。”

    姚苌微微一笑:“大界堡虽然不大,但是很坚固,这是苻登的屯粮之所,命根所在,五十万石军粮,可以支持他的十万大军作战半年以上,这才让他敢于这次全军出击,就是想毕其功于一役,他的皇后毛氏亲自坐镇防守,如果我们刚才一路追杀百姓,那毛氏必然会关闭城门,严防死守,虽然我不知道城中的具体兵力,但是前天姚懿两万人马强攻半天也未能拿下,所以,我这三万铁骑,也不可能一天内破城。苻登的大军驰援回来,最快骑兵一天可至,步兵也不会超过二天,所以,最后我军只怕多半会无功而返。”

    窦冲点了点头:“那您这是要让守军懈怠?也不太可能,毕竟万余骑兵出现在北方,换了谁也不可能放松的。”

    姚苌冷笑道:“我越过陇山,以骑兵袭击陇山一带的百姓,却不追杀,这就会让毛氏以为我们是河套的匈奴部落,兵败后逃亡劫掠,毛氏不会不防备,但也不会把百姓拒之城外,因为,她当年就这样逃亡过,女人毕竟心软,就会造成现在这样的结果。”

    窦冲一看远处的大界堡,只见几千步骑,在城外列阵,一边安抚着潮水般涌来的百姓,一边让百姓们从阵型的侧面而过,在他们的身后,城门大开,吊桥放下,逃得一命,越过军阵的百姓们,则争先恐后地涌入城中,只是毕竟几万人,又非军旅,速度并不快,二人说话这半个时辰左右,才进去数千人。

    窦冲点了点头:“这样看来,走到夜里三更四更也走不完,百姓中混有我们的奸细,他们也一时无以查出,只要入了夜,城中内应纵火,城外我军骑兵突袭,大界堡,必可一举而破。”

    姚苌微微一笑:“这就是我这回没有带一个步兵,全是带骑兵的原因,速度,才是第一位的,让兄弟们抓紧时间吃饭,三更时间,只要看到大界城中火起,一刻钟之内,所有部队必须杀到大界城下,第一个冲进城门的勇士,赏万金,封候,最后一队到达战场的,全队皆斩,破城之后,所有战利品和俘虏由我亲自分配,有敢因为抢掠而贻误的,斩!”

    大界堡,三更。

    毛晴秋一脸愁云,看着城下的人流,城外星星点点,已经起了无数的火光,除了列阵于前的那两千军阵点的火把外,更是一时半会儿难以入城的百姓们,在城外野地里席地而坐时,生出的火光,看上去,足有近万点之多。

    秋儿笑道:“小姐,多数难民已经进城安置了,这一天可把大家给忙坏了,上天保佑,终归没有贼人前来袭击啊。”

    毛晴秋摇了摇头:“怪事,派出去北边的三拨哨骑,将近二十余人,没有一骑回来,到底怎么了?”

    秋儿勾了勾嘴角:“许是天黑迷了路吧,陇山那里,本就荒凉偏僻,匈奴骑兵正在那里洗劫,一时半会,消息过不来,也是正常。”

    正说话间,一阵甲叶碰撞的声音响起,啖青的大嗓门比他的人更早地传到了毛晴秋的耳朵里:“皇后娘娘,紧急召末将,有何事?”

    毛晴秋的脸色一变,扭头看向了奔来的啖青:“啖将军,我从来没有召唤过你啊,何人传信?”

    啖青张大了嘴巴:“啊,就是白日里来报信的那个传令兵啊,满身骚臭的那个,糟糕!他一定是敌军的奸细,来调离我的!”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到城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锣鼓之声,七八道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猛烈的爆炸之声,而羌语,氐语,汉语,鲜卑语响成一片,却是同一个意思:“羌军杀进城啦,大家快逃命啊!”

    毛晴秋急得一跺脚:“不好,贼人在捣乱,啖将军,你快回到你的指挥位置,无论如何,要挡住敌军的攻击!”

    啖青二话不说,直接从城头就跳了下去,他的声音从城下的吊桥那里传来:“让开,都给我让开,关闭城门,不许人再入城!”

    可是已经晚了,刚才还在有序地排队入城的百姓们,已经在城门那里陷入了一大片混乱,哭声和叫骂声响成一片,无数人在怒吼,叫着:“放我们进城,放我们进城!”

    一阵强烈的北风袭来,带着灼热的火浪,那是成千上百枝弓箭,腾空而起,带着火焰,对着大界堡就飞了过来,这波巨大的火鸟之后,却是地动山摇般的马蹄之声,从不到三里外的远处传来,姚苌那嘶哑而邪恶的声音,成为钻进毛皇后耳中最恐怖的吼叫:“打进大界堡,活捉毛皇后!”

    毛皇后的眼中尽是泪水,借着火光,她看到啖青的身影,和十余名贴身的护卫一起,被一大波火箭所击中,顿时就和周围的百余名百姓一起,陷入到一片火海之中,而远方的敌骑如潮水般拥来,月光之下,一身华丽大铠的姚苌,清晰可见,她咬着嘴唇,眼中尽是怒火,一把抄起了弓箭,大吼道:“姚老邪,我跟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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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时辰之后,姚苌大马金刀地坐在大界堡前的一片空地,城中的火已经灭了,到处散发着黑烟和焦尸上腐臭的那股子味道,中人欲呕,啖青的首级被高高地挂在城门上,须发皆张,虽然已经烧得皮焦肉烂,但那双怒火万丈的眼睛,还是跟一边挂着的其他二十多个前秦将校的首级,有明显的不同。

    而在姚苌的身前,毛晴秋被五花大绑,她的浑身上下,尽是血污,十余道伤口,皮肉外翻,尽管撒上了行军止血散,但随着她的呼吸与叫喊声,这些创口不断地在崩裂着,一边的医官不停地上前,在伤口上撒下新的伤药。

    窦冲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当年他与毛晴秋的父亲毛兴也算是同僚多年,私交甚好,看到故人之女这样,他还是叹了口气:“陛下,毛氏已经就擒,她一个女子,也不会伤到陛下,不如先解开捆绑,把伤口包上绷带的好。”

    此言一出,在另一边盘地而坐,黑压压一大片的五六万前秦百姓,这些人是这场兵灾之后余生的俘虏,全都跪地哭拜:“还请陛下善待毛皇后,还请陛下善待毛皇后。”

    人心里有杆天平,毛晴秋平素里对百姓的善心,即使遭遇战乱时开城救民的好意终于在此时得到了回报,她的眼中泪光闪闪,声音也哽咽着:“毛氏无能,无法保护诸位,愧对我大秦子民,各位要惜身保命,记着今夜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一夜,将来有机会时,再图大举。”

    姚苌哈哈一笑:“老窦,看到了吗,这个毛氏,到了现在还不忘了煽动百姓和俘虏,将来向我复仇。而且,这个你嘴里的女子,今天可是威风得紧啊,纵马驰射,箭无虚发,连同她身边的那些个女护卫,杀我将士足有数百人,可比伪秦军的那些将士杀的都要多啊。古人说过,缚虎安得不紧,我现在不过是遵循古道而已。”

    窦冲点了点头:“今天我军大胜,端掉了伪秦的大本营,俘虏斩杀近十万百姓,伪秦两年来收集的军粮,辎重,都毁于一旦,连毛皇后都成了您的俘虏,陛下不如放回毛皇后,让她向苻登告诉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苻登的将士们,他们的家人老小尽在我手,而他们的粮草已经没了,要么继续吃人肉打下去,要么投降,如此一来,伪秦可以不战而定。”

    姚苌的眼睛,在毛皇后的胸口扫来扫去,紧紧的绳缚,倒是让这个女中豪杰的体形,显得更加地婀娜了,看得毛晴秋羞愤难当,一边努力地想转过身,一边厉声道:“羌贼,勿得多言,要杀就杀,我是不会为你做任何事情的!”

    姚苌笑道:“毛皇后,当年你父毛兴,也曾跟我私交很好,同殿为臣,我们也算是故交了,你们毛氏一家,不识天命,举兵相抗,结果都是同样的下场,我的老妻在去年故去,皇后之位空着,昔日西晋皇后羊献容,曾经侍奉过多位君王,最后在匈奴汉赵的末帝刘曜那里找到了真爱,你有没有意效仿羊皇后,跟我也来一段胡汉姻缘呢?”

    毛皇后厉声道:“羌贼,你恩将仇报,举兵反叛,我父在时,恨不得食你肉,寝你皮!天王对你天高地厚之恩,你却背叛了他,最后还虐杀他,就在前几天,还在虐待他的尸体,此等暴行,人神共愤,不要以为你靠着诡计和阴谋,靠着一时的运气,就可以永远胜利!”

    “我夫君苻登,战无不神,如同天神,他是天王的宗亲,是上天注定派来收拾你这个魔鬼的,虽有一时失利,但终将取得最后的胜利,羌贼,你靠武力,奸谋来征服别人,却无法收拾人心,你的部下,时时刻刻都想着脱离你的控制,无时无刻不想着起兵讨伐你这奸贼,这些年来,徐嵩,雷恶地,杨定这些人,哪个没有叛过你,没有自立过?你就算一时得逞,也终将国内四处义军奋起,最后灭亡!”

    姚苌微微一笑:“你想要激怒我吗?我的大侄女?我姚苌何许人也,给你这几句话激怒,也不用混到现在了。你可要想清楚,我这是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不错,在这乱世之中,人人都想自立为王,我的部下,我的战友都有背叛过的,但那又怎么样,只要重新归顺,我仍然可以用。徐嵩不识天命,死不悔改,所以我只好送他和他的全家,还有他的部曲们一起上西天了,雷恶地和杨定识天命,知大势,叛乱不成就投降,所以我可以继续让他们统领自己的部下。一条是生路,一条是死路,现在,我给你来选。”

    毛皇后仰天长笑:“哈哈哈哈,羌贼,你哪有这样的好心?你不过是企图要通过占有我,来收服河西陇右的人心罢了,我毛氏一族乃是天水大族,世居陇右,为人所景仰,家父在这个乱世中,宁死不屈,持节守忠,更是千古流芳,你企图霸占我,一来是羞辱我的夫君,让大秦将士离心,二来是想拉拢陇右大族,兵不血刃地控制这个一直跟你作对的忠义之地。我告诉你,别妄想了!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的奸谋得逞,你今天杀了我,我的忠义之名永存,陇右顾念我毛氏恩德的民众会继续跟你作战,反抗的!我的夫君,一定会为我报仇,我在天下,一定会看到你们姚氏全族灭亡的那一天!”

    姚苌的眼中杀机一现:“无知狂女,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哼,你怕是不知道我的手段,徐嵩被我杀之前,他家的全体女人遭遇了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毛皇后冷笑着站起了身,直视姚苌:“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早就做好了准备,绝不会让你得逞,羌贼,我现在就要化为厉鬼,找你索命!”

    她说着,突然猛地一咬牙,一个腊丸破碎的声音传进了姚苌的耳中,顿时,毛皇后的七窍就流出了黑血,她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在倒下去的一瞬间,喃喃道:“阿登,对不起,晴秋不能陪你了,可是,可是晴秋的灵魂,会永远保佑,保佑…………”



    姚苌站起了身,在周围百姓们震天的哭声之中,冷冷地看着毛皇后那张美丽而苍白的脸,他冷冷地说道:“把她剥光,脑袋砍下来传示全军,裸尸一路挂在车架之上,让两个俘虏送回苻登大营,让所有人看看他们的皇后脱光了是啥样。我们的大军马上开拔,从陇山秘道走,带着所有俘虏回去。然后,等着苻登小儿怒极来战!”

    胡空堡,苻登大营。

    看着被用一条毡毯裹着的无头尸身,苻登的眼中泪水在打着转,却是强忍着不让这泪水流下,他咬着牙:“晴秋,我的皇后,我苻登发誓,一定要为你报此大仇,你安心地去吧。我们终将相见,但不是现在。”他说着,一咬牙,把手中的火把丢到了柴堆之上,顿时,他的身后就腾起了熊熊的火焰。

    苻登转过了头,望着高台之下,那成百上千,默默站立着的军校们,很多人的眼中,尽是慌乱之色,毕竟,比毛皇后尸体更可怕的,是这些人的家属都已经落到了对面的姚苌之手,而且,后方的几十万石军粮,也已经给付之一炬,整整两天,作为秦国皇帝的他,甚至都来不及为自己皇后的死而哀伤,也无法拿出一个体面的葬礼,而把全力用在控制部下的情绪,使之不至于炸营或者倒戈之上。

    苻登看着台下的将士们,声音哽咽:“我的兄弟们,我的将士们,我苻登无能,没有带你们打胜仗,更是无法保护住我们的军粮,无法保护你们的妻儿,现在事已至此,我不敢再奢求诸位跟我继续打下去,毕竟,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必须要为自己的家人打算,为自己的家人奋战,既然家人已经落入了姚苌之手,那你们如果现在离开我,去见你们的家人,我苻登绝不阻拦。”

    一个军将脸色一变,凑上前来,抱拳道:“陛下,万万不可,您此话一出,等于是纵容将士们投敌,这此消彼长,只怕是…………”

    苻登摆了摆手,大声道:“无妨,千错万错,错在我苻登的身上,我保护不了各位的家人,更没有理由要求你们与我一起复仇?天王死于羌贼之手,我爱妻死于羌贼之手,我的几个儿子也战死在沙场之上,我可以跟姚苌战斗到最后一滴血,但我不能这样要求我的将士们,我的兄弟们。”

    一个百夫长激动地说道:“陛下,难道我们就不是你的家人了吗?没错,我们的妻儿老小落入了羌贼之手,但这也是谁也不愿意发生的事,不是你保护不力,实在是羌贼太过阴险狡猾,英明伟大如天王,也死在此贼之手,一次失败,并不影响你在我们将士们心中的地位,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些年,你带着我们打了很多胜仗,让我们杀了很多羌贼,也让我们争回了无法保护天王,失落已久的荣誉。毛皇后为了保护我们的家人,英勇地战死了,我们若是这个时候离你而去,还是人吗?”

    所有的将士们全都振臂高呼,大吼道:“我等誓死不离,我等誓死不离!”

    苻登激动地说道:“好,果然是我的好兄弟,但是,你们若是跟着我,你们的家人就会受苦受罪,轻者罚没为奴,重者可能会被处死,我实在不忍心你们遭遇这样的可怕经历,我,我不能拖累你们!”

    另一个千夫长大声道:“陛下,我等自起义兵,跟随你以来,就早作好了这种觉悟,我们的家人也做好了那种打算,当年我们为了跟着你,为天王复仇,吃了多少羌贼,杀了他们多少人?!姚苌恶贼,向来背信弃义,以前对于新平的军民,就是先允诺投降不杀,然后全部坑之,对于徐嵩将军的胡空堡将士,也是毁约弃诺,屠杀了所有的部曲,还有徐将军全家。此等背信弃义的小人,我们若是投奔过去,只怕多半也是给他杀了泄愤,因为他的那些羌贼们,跟我们也是仇深似海,绝不会放过我们这些吃过他们亲友的敌人!”

    不少人跟着叫了起来:“对,过去也是死,不如不去,陛下,我们跟你打到底,无怨无悔!”

    “就是,只有我们打得好,打得羌贼怕了,他才不敢动我们家人。”

    “陛下,带我们打吧,我们现在就强攻羌贼大营,让他见识一下我们的厉害!”

    苻登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从每个部下的脸上扫过,下面火山爆发一样的气浪,渐渐地平息,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着战斗的渴望,却是听到苻登缓缓地说道:“兄弟们,将士们,你们的勇气可嘉,但是作战,必须是要讲兵法,讲实力的,我们的大营被毁,妻儿被掳,补给全无,而羌贼把皇后和啖将军他们的首级高悬于营前,又送回皇后的裸尸,目的是为什么?为的就是激怒我,让我失去理智,在这种情况下挥军强攻他的大营!”

    “羌贼姚老邪,用兵极有谋略,作为敌人,我必须承认这点,摆开来野战,他不是我们英雄的陇右男儿的对手,但是缩在大营,靠各种地形,机关,壁垒,以逸待劳,稳守反击,则是他的拿手好戏,这些仗,我们这些年来跟他打了无数次,无数同伴,战友们用生命和鲜血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贸然强攻他的大营,是胜不了的,只会导致更多的牺牲和失败!”

    苻登的话,如同一桶冷水,从大家的头上浇下,刚才因为热血上头而冲动的那些个脑袋,渐渐地冷静下来了,所有人都在点头,知道苻登说的乃是实话。

    苻登看着大家,有力地说道:“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带大家回去,回到我们陇右的金城,天水,回到辽阔的河西草原,那里有大块的草场,有我们的故乡,有着牛羊,马群,我们今天的撤退,是为了积蓄更大的力量,姚老邪已经快七十了,活不了多久,他只要一死,羌贼一定会内乱,到时候,我们再回来报仇,我发誓,一定会用姚羌部落全族的血,来洗雪我们今天的耻辱!兄弟们……”他说着,一把抽出长剑,“我们回家!”

    几万个嗓子同声大吼,声振天地:“回家,回家,回家!”



    胡空堡,姚秦大营。

    一座高高的哨塔之上,一身小兵打扮的姚苌,三角眼微微地眯着,看着隔河而对的前秦军大营,一队队的士兵开始放倒帐蓬,有序地撤离,断后的军队仍然坚持在各个岗楼之上,弓弩上弦,矛槊前指,军歌嘹亮,震得这界河之水,都时不时地为之一滞。

    姚兴站在姚苌的身边,眉头微蹙:“父皇,伪秦军已退,我们是否应该追击呢?”

    姚苌摇了摇头:“不可,苻登小儿虽然兵败,但是主力未损,我低估了他们的凝聚力,以为打掉大本营,控制家属,就可以让他的军队崩溃,现在看来,这两天前来投奔我们的,不过一两千人,而且苻登并没有拦截他们,可见,现在跟着他走的,是连家人都不要了,现在他们是哀兵,苻登希望我这时候追上去跟他野战,以哀兵在野外对付我们的骄兵,那输的一定会是我们。”

    一边的尹纬微微一笑:“陛下神机妙算,臣佩服。”

    姚苌的目光落到了营门前的那些个首级之上,最后停在了毛皇后的脑袋上面,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毛氏,可惜了,我是真的想娶她的,苻登虽然善战,但没有治理之才,就算让他回去,经营两三年,也不足为虑,伪秦军打的就是一股子气势,如果气势没了,也就没那么可怕,传令,以军人之礼把所有敌军将校的首级下葬,包括毛氏的,然后,把俘虏放回去,就说是太子劝谏的,以他的名义放回去。”

    这下连尹纬都脸色一变:“陛下,厚葬敌将,可以理解,可没必要把这俘虏的人口放回啊,这可是有五六万人呢,对我们的国力,也是个充实,而且有这些人在,苻登的部下始终会有所忌惮,也许时间一久,就会来投奔我们了呢。”

    姚苌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必要,要投奔的话这几天就来了,这几天不来,以后也不会再来,他们不肯过来,一半是因为苻登小儿还有些魅力,能让部下效死,一半是因为以前跟我们的仇太深,吃了我们太多的人,也怕过来遭到清算和报复,这两天过来的那些个伪秦士卒,若不是我早早下令,严加看管,只怕也会给我们不少士卒杀了报仇。”

    姚兴的脸色微微一红:“都是儿臣护卫不力,还请父皇降罪。”

    姚苌叹了口气:“我能盯得了手下一时,不可能盯得了一世,两秦经年血战,仇恨太深,不靠着时间,无法化解,当年取关中时,创业之初,需要立威,所以父皇的很多手段,失之残酷,现在朕已经老了,这次打退了苻登,算是江山基业初定,以后要坐天下守江山,兴儿,你的任务很重啊。”

    姚兴连忙道:“父皇春秋鼎盛,岂可轻易说这样的话?还请您把此话给收回。儿臣愿意永远做您的太子。”

    姚苌摇了摇头:“罢了,兴儿,你宅心仁厚,这是难得的,父皇的江山,交给你很放心,很多恶名坏事,就让父皇来承担,你以后要仁厚为本,关中这些年打得太惨,太凶,各国各族之间仇深似海,打天下时,需要利用这种仇恨,团结我们羌人,但以后要坐天下,治理国家,就得让各族之间放下仇恨,这些恩德,我就交给你了。”

    姚兴的眼中泪光闪闪:“儿臣明白,放归俘虏,而且是以儿臣的名义,就是在陇右军民之中给儿臣立德。”

    姚苌叹了口气:“战士的身上只有杀戮和血腥,但他们终归还是百姓,如果有了家人,有了妻儿,那种杀心就会慢慢地消散,久而久之,就不想打仗了,跟苻登在一起时,他们是战士,可是如果跟家人在一起,他们就是丈夫,父亲,儿子,只有这种家人的温暖,才能瓦解掉他们的斗志,兴儿,你要记住这点,要打垮敌人,永远不一定只需要在战场。”

    姚兴点了点头:“儿臣明白了,儿臣这就去办。”

    姚苌的眼中冷芒一闪:“尹尚书,麻烦你先行回长安,准备庆功大宴,这几年跟苻登打得太辛苦,今天算是终于遏制了他的势头,接下来,我们也应该请群臣们好好地吃上一顿啦。”

    尹纬一揖及腰:“臣遵旨!”

    半个月后,长安,未央宫。

    这座汉朝时宏伟的正宫,在五胡之乱中毁于战火,后又在苻坚治下得以重建,姚苌不喜欢住原来苻坚的宫殿,多数时候,他都是在新平或者是阴密这些岭北之地盘踞,而今天,还是他作为后秦的皇帝,第一次在这个大殿之上,宴请自己的群臣,为战胜苻登而摆开了大宴。

    几百名臣子,分列文武两班,各着朝服,坐在各自的位置之上,而姚苌则是一身龙袍,汉家衣冠,坐于龙榻之上,席间君臣之间频频敬酒,绝色舞姬支支仙曲,一派奢华的景象,会让人生出这是个太平治世的错觉。

    姚苌显然兴致很高,他喝了足有六七十杯酒,两眼已经有些迷离,而两颊也是一片红晕,雷恶地站起身,对着姚苌举起了酒杯:“陛下,今日我军大胜,都是陛下的英明神武,苻登刚勇善战,部下又多凶悍,即使是有当世霸王的令兄在世,只怕也难以做到陛下这样,若说这辈子用兵用谋,我老雷还没服过谁,只有陛下,是让老雷心服口服啊。”

    群臣全都举起了酒杯:“陛下英明神武,胜过令兄,我等心服口服。”

    姚苌哈哈一笑,摆了摆手:“你们就不必这样讨好我了,我阿兄当年,纵横天下,所向无前,要说英明神武,我是万万及不上他的,我随便这么一列,就有四点,远远不如阿兄,但也有一点,胜过他。”

    雷恶地连忙说道:“请陛下赐教。”

    姚苌得意洋洋地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身长八尺五寸,臂垂过膝,人望而畏之,一也;当十万之众,与天下争衡,望麾而进,前无横阵,二也;温古知今,讲论道艺,驾驭英雄,收罗隽异,三也;董率大众,履险若夷,上下咸允,人尽死力,四也。至于我嘛,所以得建立功业,策任群贤者,正望算略中一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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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举殿一片赞叹之声,姚苌所言,虽然透着一股子狂妄自大,但确实是句句属实,他的兄长姚襄,英明神武,礼贤下士,对人宽厚,可以说是个接近完美的人物,即使兵败身死多年,仍然有无数的百姓感念姚襄的神武与宽仁,与这个活在世上天天给人骂为天下至邪至恶的弟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为什么如此完美的姚襄失败了,而至邪至恶的姚苌却可以在这里登基为帝,大摆庆功宴呢,也许,正是因为他说的那句,多了一点点的谋略和算计吧,在这个充满了竞争的时代中,越是没有底线,越是这样地算计,反而越是可以成功。毕竟,在乱世中,如何运用人性的黑暗面,往往比以人性的美好更加有利于成事,苻坚,姚襄,姚苌,不就无数次地证明这个规律的正确吗?

    大殿之中,一片赞美与马屁之声,姚苌志得意满,斜着身子半卧在榻上,看着一个个劝酒的臣子们,满意地点着头,直到他的目光落到了左侧四五位的一个人脸上,此人神色平静,在一片举杯赞美的人群中,显得如此地特别,他甚至没有抬起酒爵向姚苌敬酒的意思,只在那里自斟自饮,以小刀去割面前盘子里的羊腿肉,往嘴里不停地塞着。

    这人正是前秦时的大臣赵迁,当年曾经受到苻融的委托,上书弹劾过慕容垂与姚苌,劝谏苻坚不要听信二人之言南征。更是当面斥责过苻坚,让他不要在宫中与慕容垂的妻子小段氏同车出游,以伤及君王名声,结怨于慕容垂,可惜,这些忠言都没有给苻坚所采纳,但苻坚也没有因此对他进行处罚,反而因为其进言而有所赏赐。

    前秦为慕容冲所灭之后,长安的百官多数死于战火之中,而活下来的如权翼,赵迁等,最后被进入长安城的姚苌所降,给了个御史大夫的职务,负责进谏与监察。只是赵迁虽然在后秦为官,却一直保持着前秦臣子的气节,并不对姚苌屈膝逢迎,只是做自己份内之事而已,姚苌也一直用其言官之能,让其对自己进谏,今天,在这个场合,赵迁无半句赞叹之语,倒是显得有些不合群了。

    姚苌这时候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他的三角眼中,冷芒闪闪,看着赵迁,突然冷笑了起来:“赵御史,你我当年曾经就在这前秦的朝堂之上,同殿为臣,今天,朕为天子,你为臣下,是不是觉得耻辱,所以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而不对朕有半句赞美之语呢?”

    所有人都停下了嘴上的话和手中的酒爵,坐了下来,姚苌的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上一刻可能还跟你欢笑对饮,下一刻可能就会把你剁成肉泥,赵迁在两秦相持之时,成为姚苌结交士人,不计前仇的一个代表,所以他也尽行御史之职,对姚羌宗室的不法行为多所弹劾,现在基本上胜负已分,这个绝世老邪,会不会找个借口就杀了赵迁,以泄多年的心头之恨呢?

    赵迁抬起了头,看着姚苌,这个老羌的眼中,半是戏谑,半是杀意,显然,他已经忍了自己很久了,一个回答不当,要么自己这一世刚直不阿的名声毁于一旦,要么就给找个借口一刀斩首,这个回答,可能是自己这一生最重要的一句话了。

    赵迁清了清嗓子,站起了身,一边的权翼对着他轻咳了一声,低声道:“赵公,慎言,万勿得罪陛下!”

    赵迁微微一笑:“多谢权公好意,赵某自知当如何回答。”

    他站出了列,举着酒杯,对着姚苌深深一揖,大声道:“陛下,既然上天不以您这样的儿子为耻,我等又何必以当您的臣子为耻辱呢?”

    这话说的,充满了智慧,又是不卑不亢,是啊,在这个黑白颠倒,好人没好报的世上,多数人只能随波逐流,和光同尘,姚苌以权谋诈术成功,那百官只能追随,这也许就是天命,赵迁恪守着自己的本分,但并不迂腐到与天命对抗,他对姚苌并不服气,但仍然会为其做事为官,其人的心迹和操守,就在这样的回答之中,尽显无遗。

    姚苌的脸上慢慢地绽放出了笑容,他也真心地叹服于赵迁的这个回答,他一边笑,一边摆着手:“赵御史啊赵御史,你真不愧是天下的智者,如果大家都跟你一样尽忠职守,又能恪守自己的本心,那朕的天下,还有什么可以忧虑的呢?来人,赏赐赵御史绢帛五百匹,钱十万。”

    赵迁淡然谢道:“多谢陛下,这些是臣份内之事,今天陛下大破强敌,真正地君临关中,还请以天下苍生百姓为念,赐我饱经战乱的关中百姓一方平安。”

    姚苌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朕当初起兵,不是因为想夺苻坚之江山,而是因为一心为他效力,他却因为其子兵败被杀,迁怒于朕,斩杀了朕派去谢罪的长史和参军,他自己抛弃了忠于他的百姓和臣子,怪不得别人。朕不过是顺应天命,为关中百姓们谋一方平安罢了!”

    “乱世之中,杀伐酷烈,朕为了立威建国,有时候手段也有些严厉,这些,朕心知肚明,现在,大业初定,强敌暂退,接下来我们大秦的主要任务,就是安抚四方,任用贤能,赐民以平安。”

    “这些年来,朕甚至连一次象样的宴会都没有举办过,朕日常用度,不过一个平民家庭的水平,连朕的家人妻子,都还穿着粗布补丁制成的衣衫,外人皆云朕如何凶残狠毒,却看不到朕在这方乱世中护民保境之功绩,若朕真的跟晋末大乱时那些残忍凶暴的军阀们一样,又怎么会建立自己这一方基业呢?若这关中没有朕,不知几人称王,几人为帝,结束乱世,平定一方,这才是对百姓最大的仁义,这一点,有又谁知我心?!”



    姚苌的声音在整个大殿之中回荡着,震得所有人的耳膜嗡嗡作响,也不知道是酒后吐真言,还是这个绝代的枭雄再一次地运用了蛊惑人心的权谋之术,即使是他的亲生儿子,对父皇的这些话,也是难辩真伪,包括赵迁在内,所有的臣子们全都齐声道:“陛下雄图,非为外人所知也,万岁,万岁,万万岁!”

    姚苌在说了这些话之后,也许是觉得多年来在心中的郁闷之气,一吐为快,又或者是看着殿内这些人不知哪个是忠,哪个是奸,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罢了,今天是庆功大宴,诸位臣工跟随朕征战多年,终于可以喘口气,不谈这些败兴之事,朕今天有些不胜酒力,各位继续畅饮吧,朕先回了。”

    所有的臣子们站起了身,再次拜倒,齐齐地恭送姚苌。

    尹纬看了一眼身边的姚兴,低声道:“太子殿下,可觉得陛下今天有些不寻常呢?”

    姚兴点了点头,回道:“是啊,以前父皇是个杀伐果断,不受任何拘束的人,甚至可以不去理会天神的愤怒,可是今天,却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起来,依尹尚书看,是何原因呢?”

    尹纬低声道:“其实,从上次大败苻登之后,在营中的对话,就感觉到一些不对劲了,似乎,陛下是在安排身后之事。”

    姚兴的脸色一变,几乎要叫出声来,最后还是左顾右盼了一阵,发现没人在看向自己这里,才低声道:“尹尚书,慎言,父皇正当鼎盛之时,怎么会…………”

    尹纬摇了摇头:“毕竟陛下也是年过六旬了,在人前他会显得强硬,而一些残酷的手段,也是为了在这个背叛成性,无忠义可言的乱世之中,自保而已,可是今天他提及了阿兄,提及了苻坚,说明他的内心里还是不安,做的那些事情,他也知道人神共愤,但是现在大业初定,也许就会想着这些业报了。”

    姚兴咬了咬牙:“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的父皇,天下人都可以骂他,但作为儿子,我不可以。”

    尹纬叹了口气:“所以陛下是有意把恶事坏事都由自己来做,而把好事,积德行善的事交给你,因为,所有的罪恶,会随着人的离世而结束,但是其他人,还会继续活下去,大秦的创立,充满了血腥,阴谋和残暴,可是以后坐天下,得要人心向善,切不可用这种办法来治国。陛下已经在为这些事做准备了。”

    姚兴勾了勾嘴角,看了一眼一边的赵迁,说道:“是啊,赵御史今天这样公然顶撞他,要是换了以往,只怕早就斩首了,可是今天却是可以笑而赏之,父皇看来是要改变风格了,这个时候,作为太子,我应该更加努力地去助他,而不是做别的事情。”

    尹纬低声道:“苻登虽然受到重创,但未消灭,你的几个皇叔都手握重兵,他们只服陛下,并不一定对太子服气,如果陛下此时出什么事,只怕是内有纷争,外有劲敌,一个不留意,陛下辛苦创立的基业,有倾覆之险,还请太子以天下苍生,关中百姓为念,早作准备。”

    姚兴叹了口气,看着姚苌离去的方向:“此事,等明日父皇酒醒之后,再作商议吧,我愿领兵去平定陇右,消灭苻登,为陛下彻底解决外患,其他的事情,暂时不用多提。”

    尹纬的眉头一皱:“太子,你真正的敌人不是苻登,而是…………”

    姚兴站起了身,摆了摆手:“尹尚书不必多言,慕容家兄弟子侄争斗的事情还在眼前,我们姚氏羌族创业不易,当引此为戒!”

    他说完,也不再看尹纬一眼,转身向殿外走去,大殿之中,依旧谈笑风生,只是很难有人听到,尹纬在角落里发出的一声深深的叹息。

    姚苌睡得很香,很美,自起兵以来,十年光阴,他都没有睡得这样香过,这一夜,他梦到了很多人,很多事,他梦到了父亲,梦到了兄长,梦到了苻坚,梦到了徐嵩,梦到了苻登,随着这一个个恩人,仇人,亲人的浮现,他的表情也一变再变,时而阴狠,时而纯真,时而大笑,时而流泪,直到最后,迷雾之中,一个影子,缓缓地向他走来。

    四周都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姚苌仿佛置身战场,金铁交加的声音,伴随着喊杀声与惨叫声,响成一片,这是姚苌最熟悉的声音,他感觉自己提着剑,骑着马,在来回奔驰着,可是这个神秘的影子,始终挥之不去,无论他跑到哪里,都跟着自己,似远似近,不可捉摸。

    姚苌突然一转身,对着身后的迷雾,大声吼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出来,出来,出来啊!”

    战火迷雾之中,渐渐地走出了一个影子,是个女人,她的身上,一丝不挂,而脖颈之上,一片血红,居然,居然是个无头的尸体,而她的左手,拿着一根长槊,右手,则提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杂草一般的黑发之下,是一张美丽清秀的脸,可不正是那毛皇后晴秋?

    姚苌的身上每个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突然厉声大叫道:“你是人是鬼?!”

    毛皇后的脑袋哈哈一笑,突然神色变得异常地坚毅:“姚老邪,你忘恩负义,血债累累,还大言不惭自己是为了关中百姓!你可知道,多少关中百姓因为你而家破人亡,多少家庭因为你而妻离子散!今天,就是我毛晴秋,为所有被你害死的人,讨还血债的时候!看槊!”她说着,脑袋上突然秀目圆睁,左手的长槊,冲着姚苌就刺了过来。

    姚苌本能地想要躲闪,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腿,给紧紧地按在了马镫之上,再也动弹不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拉着自己的腿,他睁大了眼睛,向下一看,只见一个分为三段的尸体,两只血手,正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双腿,而一张满是血污的脸,正是那给自己连斩三次的前秦忠臣,胡空堡主徐嵩,厉声吼道:“姚老邪,你死定啦!”

    一声长槊入体的声音,伴随着下腹那里的剧痛,让姚苌终于吼出了声:“哎呀妈呀,痛死我了!”

    而就在他昏迷过去的一瞬间,苻坚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的身上裹着荆棘,体无完肤,骨烂筋折,却是冲着姚苌咧嘴一笑:“姚卿,孤等你等得好苦啊,来吧!孤原谅你!”



    一声长槊入体的声音,伴随着下腹那里的剧痛,让姚苌终于吼出了声:“哎呀妈呀,痛死我了!”

    而就在他昏迷过去的一瞬间,苻坚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的身上裹着荆棘,体无完肤,骨烂筋折,却是冲着姚苌咧嘴一笑:“姚卿,孤等你等得好苦啊,来吧!孤原谅你!”

    当姚苌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虚软无力,钻进鼻子里的,是刺鼻的药味,他稍稍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却觉得下身之处一片剧痛,几乎要让他痛得再度晕了过去,姚兴的哭声在他的耳边回荡着,让他一下子变得清醒过来:“父皇,父皇,儿臣在这里,您可,您可千万别再睡过去啊。”

    姚苌吃力地撑开了眼皮,只见自己的榻边,站着十余位文武重臣,除了姚兴以外,尚书令尹纬,侍中权翼,自己的弟弟姚硕德,姚方成这两位领兵大将,以及雷恶地,窦冲等人,都站在一边,而赵迁也侍立在一边,神色严肃,他们一个个的脸上都是泪痕,看到自己醒过来的这一瞬间,神色各异,多为惊愕。

    姚苌闭上了眼睛,多年征战让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着异乎常人的了解,下体那里的剧痛,说明这会儿自己已经成了太监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受了如此的重创,命几乎是肯定没了,现在的自己,大约是因为各种猛药的作用,处于回光返照的弥留之际,而这个活过来说话的机会,只怕也是因为要让自己交待后事,这些重臣们才嘱咐医官所为。

    姚苌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是怎么受的伤?有刺客吗?”

    姚兴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摇头道:“不是的,父皇那日宴会之后,夜间突然惊梦,大呼有刺客,一边喊一边跳下床,持剑到处乱砍乱劈,殿外的武士保护父皇,持槊冲入,可是父皇不知何原因,一下子跳了起来,挂到了一名军士所持的槊上,便是,便是现在这样。”

    尹纬叹了口气:“那名卫士事后自尽谢罪,臣这些天来查过了他的所有纪录,此人乃是陛下多年身边的部曲,无亲无故,也没有任何谋刺陛下的理由,他一口定,是陛下撞上了他的槊,而不是他主动击之,这点,当时在场的所有卫士,都可以证明。”

    姚苌长叹一声:“不怪他,是朕自己,做了个怪梦,梦见了以前的亲人,仇人,一时情绪失控,方有此难。也许,也许是朕以前作恶太多,得罪天神,才会给朕降下这样的报应吧。”

    姚兴咬了咬牙:“听说,当时父皇一直在喊苻坚,徐嵩,毛晴秋这些人的名字,只怕是这些人阴魂不散,来伤害父皇,儿臣一定要请法力高强的道士与僧人作法,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为父皇报仇!”

    姚苌突然笑了起来,摸着姚兴的手:“兴儿啊,你一片孝心,父皇很感动,只是这报仇之事,须得针对活人,对死鬼谈何报仇呢?他们确实有足够的理由向父皇索命,既然事已至此,父皇就把这条命还给他们便是,到了阴间,咱们继续斗,父皇不怕他们!”

    本来一直在呜咽着的众臣们,给姚苌这句话都逗笑了起来,姚苌看了一眼榻边的众人,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朕有话要跟太子说。”

    所有人相视一眼,行礼而退,殿中除了两个作笔录的内侍外,就只剩下了这父子二人,姚苌喃喃道:“今天,大约就是我的大限了吧。”

    姚兴的眼中尽是泪水,哭道:“都是儿臣无能,没有办法救父皇的命。”

    姚苌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我作恶太多,早就该有这一天,老天给了我醒过来交代后事的机会,那我现在不能浪费时间,兴儿啊,你告诉我,我死之后,你准备如何处置国事,政事?”

    姚兴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说道:“自是为父皇发国丧,然后戴孝三年。”

    姚苌叹了口气:“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这个虎狼成群的乱世中,有你这样的人很难得,坏事恶事,爹为你做完了,剩下的,就是要守住我们姚家的这份基业。现在爹首先要跟你说的,是如何稳住这关中地盘。”

    姚兴点了点头:“愿闻父皇教诲。”

    姚苌沉声道:“东边和南边,还有北边的草原,暂且不谈,我自起兵以来,奋战十余年,方有关中基业,但我军势力不过关中以及岭表,西不过安定,陇右一带,是苻登的地盘,而南边一点的仇池,则是氐人杨定的老家,西边的河西和河湟一带,凉州的后凉吕氏,北凉沮渠氏,南凉秃发氏,西秦乞伏氏,各自拥兵一方,征战连年,暂时不会对我们形成威胁,所以,你的首要大敌,仍是苻登。而杨定,虽然接受了苻登的官职,但其人狡黠,一向以保持仇池杨氏的独立为第一要务,你可暂时笼络杨定,与之交好,全力对付苻登。”

    姚兴正色道:“可是若是父皇龙御归天,儿臣当守孝三年,三年之后,只怕很多事情会起变数。”

    姚苌摇了摇头:“你不必拘泥于这种孝礼,这些是汉人的,咱们羌人不讲这套,当年你爷爷死的时候,我们扶着他老人家的棺材,一路征战,若是讲这什么守孝三年的臭规矩,只怕早就给人灭了。”

    姚兴摇了摇头:“当年情况不一样,后赵方灭,天下大乱,我姚氏部落无处可去,只能带着爷爷的棺材四处流浪,可是现在大秦已建,根基已稳,应该还是用这国丧之礼,这是关中,是汉人政权的核心区,如果我们要跟汉人长期相处,这基本的礼节,还是要的。”

    姚苌叹了口气:“你说的有道理,那么,如果你不主动出兵攻击,就得想办法让苻登主动来攻。他大界堡惨败,元气和根本已伤,如果退回陇右,时间一长,部下只会越来越厌战,这个时候他听闻我的死讯,一定会大喜过望,他素来轻视你,会带上全部主力来袭,出兵攻击大丧之国,乃兵法大忌,会让我国上下一心,同仇敌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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