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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王谧满面春风,刚才因为亲手夺玺而有的愧悔之意,在桓玄刚才当众宣布将升他为尚书令,成为当朝宰相的许诺下,烟消云散,他笑着面对殿内众人,说道:“吉时已到,有请吾皇陛下升座,君临天下!”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桓玄晃着一身的肥膘,迈着四方步,走向了那御座,今天来之前他就知道,这部御座,乃是殷仲文为自己专门度身定制的,是用最上等的紫檀木,制成的这飞龙在天的扶手,比一般的御座,足足大了一半,宽了两尺,足可以坐三个普通人在上面,正是为了他这肥大的身躯。

    桓玄的心中一阵感慨,在走向御座的这几步里,他感觉到大地在颤抖,江河在咆哮,几十年来的奋斗,终于有所收获,父亲临终时的遗憾,在自己手上得以终结,回首大殿,无论是高门世家,还是桓氏宗亲,甚至连那战神一样的刘裕,都跪拜在自己的脚下,大权在手,天下我有,桓玄的心中,一阵激动,脸上堆满了微笑,就这样坐了下来。

    桓玄的屁股刚刚坐到御座的正面,正要伸手示意众卿平身时,只听到“叭”的一声,足有普通人腿粗的御座支脚,突然从中折断,烟尘四起,桓玄那庞大的身躯,跟这部重量级的御座一起,跌落尘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笑容全都凝固在了脸上,尤其是殷仲文,这时候的笑比哭还难看,不少人的目光已经从那正从地上狼狈,挣扎着起身的桓玄,转向了殷仲文,至少一半以上的世家官员都知道,这部御座,乃是殷仲文这个超级马屁精亲自监制的,就是为了今天的这个禅让大典,而最初的那些惊讶,迷茫的眼神,已经随着桓玄鼻青脸肿地从地上扑起,满脸都写满了愤怒,转而变出了兴灾乐祸的味道。

    殷仲文突然双膝一软,直接就跪了下来,顺便把手中的玉玺,放在了身边,不少人开始暗想,接下来,这个大马屁精应该自去官帽,然后脱掉官袍,再磕头磕到头破血流,以求得桓玄的赦免与宽恕吧。

    殷仲文的声音,在寂静如也的大殿内回荡着:“陛下厚德载物,大地所不能承载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桓玄那一脸的怒容,这回直接僵在了脸上,甚至,渐渐地转而露出了笑容,殿内所有人,包括刘裕在内,全都心中默念:“奶奶的,大才子就是大才子,这种时候居然能反拍一波马屁,掩饰自己的失误,太厉害了!”

    可是大家心里想归想,嘴上去跟着殷仲文一起高声道:“陛下厚德载物,大地所不能承载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桓玄笑着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一身金色的朝服,转眼间又耀眼如新,他摆了摆手:“无妨,大家继续饮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们君臣,一醉方休!”

    三个时辰之后,丞相府。

    桓玄打着高浓度的酒嗝,站在一面一人高的铜镜面前,止不住地大笑,身后的刘婷云,已经摘下了面纱,岁月的刀不可避免地在她那本来绝色的容颜之上,留下了些许细纹,她默默地帮桓玄宽衣解带,听着自己的丈夫在得意地放声大笑,低声道:“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桓玄哈哈一笑,意气风发:“今天,是我人生中最高兴的一天,以前所有的胜利加在一起,也没有今天来得痛快。无论是建康城的世家,还是北府军的丘八,都对我俯首称臣,甚至我本还以为刘裕会在今天保持他那又臭又硬的脾气,当堂给我难堪,却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是最乖的一个,今天也出力最多。婷云,你看到没有,那谢混气得直接夺门而去,哈哈哈哈,太痛快了!”

    刘婷云轻轻地叹了口气:“陛下,现在你已经拥有天下了,今天你的言下之意,似是要把那王妙音,送给刘裕,可是真心话?”

    桓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君无戏言,当然是真话。婷云啊,我知道你当年对我曾经痴心于王妙音,心中颇有心结,也因为在邺城那里,假扮过她,骗杀刘裕,从此跟她反目成仇,不相来往。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我们现在已经是胜利者了,没必要再跟她计较那些昔日恩怨。老实说,我在荆州的时候,确实想过夺取京城,也夺取王妙音过,但当我知道了她居然改名再当了一次皇后之后,我就一点兴趣也没有了。这个女人太可怕,为了保她家族,居然可以放弃刘裕,两度为后,甚至嫁给一个冷暖不知,不会说话的行尸走肉,我不希望我的枕边,会是这么一个可怕的女人,要不然,我也许不知道哪天自己是怎么死的呢。”

    说到这里,他拾起了刘婷云的素手:“咱们夫妻多年,生死与共,在这个时候,我是不会背叛你的,婷云。这些年我多在荆州打拼,而你则一直留在建康,为我联络世家,探查情报,甚至身为人质,就连那何穆之,也是你帮我拉拢的,真是苦了你啦。”

    刘婷云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担心的,正是这点,你为了让我安心,为了向天下显示你不弃发妻,念及旧情,居然可以放弃王妙音,居然要撮合她和刘裕。难道你不知道,让北府军统帅和建康城的高门世家真这么联姻了,你的皇位,也不在稳固了吗?!”

    桓玄的脸色一变,转而笑着摆了摆手:“婷云,你多心了,刘裕今天当众帮忙夺玺,已和王家谢家成为死敌,再不可能联手,我今天本是看到刘裕卖力,一时不忍,想安慰他一下,再说,如果他跟王妙音结婚,出于以后圈住老婆的需要,也一定会帮我对付退位的司马氏一族的,甚至真的跟成济一样,把司马德宗等人斩尽杀绝,为我担这个恶名,岂不快哉?!”

    刘婷云的脸上闪过一丝可怕的神色:“灵宝,你知道我有相人之术,多年前我就警告过你,今天我细细观察,再次确认这点,刘裕龙行虎步,视瞻不凡,绝对是人主风范,这样的人,不会被任何人所掌控,一定会危及你的帝业,如果你真要大楚江山千秋万代,请一定要将他除去,不然,悔之晚矣!”



    桓玄这下子一身冷汗冒出,酒也醒了一大半,看着刘婷云,咬着嘴唇:“你这话,可是当真?”

    刘婷云极为肯定地点着头:“千真万确。这些年,我多次暗中观察刘裕,越发地相信我的判断,灵宝,听我的话,一定要趁着现在还能控制刘裕,把他除掉,不然他真正地掌了军,就悔之晚矣!”

    桓玄默然良久,才叹了口气:“婷云,不是我不信你,只是在这个时候,还不能对刘裕下手,刘裕确实有人主之相,不止你一个人说过,从他以一介草根身份,能在北府军中呼风唤雨,让人甘为之效死,我就知道,此人绝非凡品,但若不是有这样的本事,我又怎么会看重他呢?”

    刘婷云急得一跺脚:“灵宝,你没有控制刘裕的把握,你也知道,北府军将士,都愿意为之效死,你还…………”

    桓玄笑着摆了摆手:“就是因为刘裕讲义气,重兄弟之情,所以即使恨我入骨,也不会造反起兵,因为这时候起兵,会让成千上万的兄弟,以及他们的全家,全族,都冒着杀身之祸。我上次试探过刘裕,给他一支军队,让他去平定天师道,如果刘裕真的有异心,当时就反了,可是他打败了天师道,肃清了东南之后,却是把全军都交还给了我,加上这次,他肯孤身一人来建康,在大殿之上,任我宰割,这就说明他并无反心,如果他真的有不轨之图,又怎么可能敢冒这个风险呢?”

    刘婷云紧紧地咬着朱唇:“那是因为上次的将士家属都在京口,被你控制着,他若真反,部下不会有多少人跟随,多数人必然顾及家人而散去。而这次来参加你的登基大宴,是因为不来不行,如果不来,你必杀他,这个道理,他还是非常清楚的。”

    桓玄微微一笑:“现在我登基为帝,以后还要北伐中原,扫清关洛,一统天下,仍然需要刘裕为将为我打天下,他一心要北伐,而北府军诸将也需要战功晋升,如你所说,只要我一直控制着他们的家属,那又何惧他们起兵造反呢?在吴地平定天师道不会,以后北伐中原也不会。我想让王妙音嫁给刘裕,就是想再给他加一层牵绊,这样逼刘裕以后北伐燕国,面对慕容兰时,也能狠得下心,至于北伐完成,天下一统之后,到时候也不用再留刘裕了,就按你说的,把他清理掉!”

    刘婷云长叹一声:“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这次放过刘裕,以后一定会后悔莫及的!”

    桓玄哈哈一笑,一把把刘婷云揽入了怀中,重重地滚向了一边的卧榻之上:“朕要是今天放过了你,才会后悔莫及的!”

    红烛熄灭,卧室之内,只剩下了沉重的喘息之声,窗格微摇,把那夜空之中挂着的一轮明月,圈在其中。

    京口,江乘,蒋神庙。

    一个戴着斗笠,行色匆匆的黑色劲装大汉,走到了庙前的空地之上,轻轻地抬起了头,学着布谷鸟,叫了三声,最后说出一句“京八同志”!

    四周冒出了二十多条黑影,连同这条大汉身后跟着的另一个汉子,渐渐地围了上来,月光如水,洒在这片空地之上,照着迎面而来的刘毅那张阴郁的脸上,只听他缓缓道:“保国卫民。寄奴,我们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呢。”

    来者正是刘裕,微微一笑:“就因为我今天助王谧夺下了玉玺,你们就以为我会真的倒向桓玄吗?”

    何无忌叹了口气:“假作真时真亦假,老实说,今天我也在场,看着你那样,我也不知道你是在演戏还是当真了。”

    刘裕叹了口气:“我若是要那荣华富贵,还与各位在这里冒着杀头灭族的危险,结这京八党做什么?今天我在大殿上所做的一切,一是为了蒙骗桓玄,二是为了保护妙音。不过是诱敌之计而已,难道大家真的看不出来吗?”

    刘毅微微一笑:“只怪你演得太逼真了,连妙音都给了你一巴掌,我们有些想法也难免吧。对了,脸疼不疼?”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之声,刘裕勾了勾嘴角,平静地说道:“别说这个了,妙音也是自保,如果不演得象一点,只怕性命当场就不保,如果她和她家不表现得极力反抗,力保这皇后之位,桓玄反而会起疑心。还好,这最艰难的一关总算是过去了,希乐,我也得感谢你,让谢混表演得这么象。”

    刘毅勾了勾嘴角:“那不是我的功劳,他是真给你气到了,现在谢家闭门谢客,不问世事。桓玄也真正地放了心,今天的仪式一结束,就让刁逵去历阳,继续当豫州刺史了,而中领军一职,则交给了桓谦担任。吴甫之和皇甫敷两部,也离开了江乘大营边上的九乡河和蒋山,转屯城南,是对我们放下戒心了。”

    刘裕微微一笑:“那正是我们起事的绝好机会了。桓玄自以为我会向他效忠,不再设防,而因为他的新皇登基,兼任南徐州和兖州刺史的桓修,兼任青州刺史的桓弘,这两天都会回到京口城和广陵城中,安排州中人事。两处军营,会暂时交给司马刁畅和朱龄石管理。我已经计划好了,这次动手,就是图两个字,一个是快,一个是狠!一击毙命,不给桓玄任何机会!”

    檀凭之哈哈一笑,兴奋地说道:“寄奴,你说吧,怎么个快,怎么个狠?”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现在,我们一共有多少人了?这些天大家暗中拉拢绝对可靠之人,总共有多少了?”

    刘毅勾了勾嘴角:“我们刚才正在统计这个,一共是三百四十七名义士,都是绝对可靠之人!可以绝对信任,稍有嫌疑,可能不坚定的人,哪怕是亲兄弟,比如我的大哥刘迈,都没有找!”

    刘裕点了点头:“很好,那我们正好兵分四路,同时起事。万一有哪路出事,别的几路,也有机会。这个战法,就叫四面开花,中心突破!”

    他说着,蹲下了身子,开始在地上画起示意图来。



    京郊,蒋山。

    一个枯瘦的黑影,长身而立,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青铜人脸,盖在他的脸上,山风轻拂,吹着他那花白的须发,而那双鹰隼般犀利的眼睛,则是远远地投向了南方,那建康城中,灯火万家,一片喜庆的气氛。

    一阵轻轻的风声响过,在他的身后,出现了紫袍龙面的青龙,轻声道:“前辈,让你久等了。”

    黑袍没有回头,喃喃道:“大变将至,可叹这芸芸众生,即将再次面临大的兵灾,而不自知。不知几天之后,这座城市将会血流成河,今天还在欢庆的这些百姓,又有几人能活。”

    青龙摇了摇头:“刘裕就算起兵,也不太可能跟天师道的妖人一样,杀得血流成河,其实,他之所以选择在京口而不是在山阴起兵,恐怕也是希望把战争的损失降到最低吧。”

    黑袍摇了摇头:“桓玄虽然现在冲昏了头,但是他的部下,毕竟还有十万精兵,云集建康,也许刘裕可以夺取京口和广陵,可以迅速地征发几万北府军将士,但最后仍然会和桓玄形成持久的对抗,非一朝一夕所能解决,建康城会经历惨烈的围城之战,这点,我们必须要早作准备才是。”

    青龙点了点头:“一切已经准备好了,按您的安排,如果刘裕能野战取胜,趁胜围攻京城的话,我们也会在城中内应起事,打开城门,放刘裕入城。”

    黑袍点了点头:“如此最好,靠这次的内战,能把桓玄和司马元显一起消灭,也算除掉我们世家高门的两大内患。前面昌道内战因为你前任的失误操作,而偏离的轨迹,也可以重新扭转回来了。只不过战后我们需要让刘裕明白,这个天下,是世家的,不是他那个京八的,你到时候想办法让刘裕妥协,我们可以接受刘裕的这个京八党的创始成员成为新的一批世家,但不能允许他想用这个京八党武夫,取代世家子弟的想法,不然的话,他这辈子也别想再北伐了。”

    青龙正色道:“这些都是后话了,我以为,我们当务之急,还是帮刘裕起兵成功,毕竟他只有几百人现在,要挑战的,可是拥兵几十万,光建康城附近就有十万大军的桓玄啊。”

    黑袍勾了勾嘴角:“现在我们能帮刘裕的已经都帮了,慕容兰上次留下的五千副铠甲,你可安排好了?”

    青龙笑道:“早就准备就绪,全在京口城的武库之中,只要刘裕在京口起事成功,一定可以夺取这批军械的,有了这套军械,加上江乘大营里的装备,刘裕只在京口一地,就可以武装一万精兵,足可与桓玄抗衡了!”

    黑袍点了点头:“很好,你可以回建康了,玄武如果还是举棋不定的话,你就想办法联合白虎,转而寻求朱雀的支持。明白了吗?”

    青龙的眉头一皱:“这个,恐怕白虎他…………”

    黑袍摆了摆手:“这点你就别操心了,按我说的去做便是。”

    青龙咬了咬牙,行了个礼,转身就走,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空之中。

    黑袍轻轻地摇了摇头:“渊明,你怎么看?”

    一边的草丛之中,一块草板掀起,从泥土之中,站起一个全身窄衣,与草木一色的人,他吐掉嘴里的一根空心芦苇管,清理着自己长须上的泥土,笑道:“看来黑手党的这几位,还是下不了决心啊。恩师你不可以对青龙抱太大的希望。”

    黑袍勾了勾嘴角:“我根本就没指望他们真的会在城中内应,这样让青龙去布置,不过是转移玄武的视线,拖延时间罢了。”

    陶渊明的脸色微微一变:“难道,恩师你还有别的打算?”

    黑袍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桓玄不能死,我要你做的,是想尽一切办法,让桓玄这回能脱身,还有,你想办法说动桓玄,让他把司马德宗兄弟,还有王神爱,给转移到江州,寻阳或者是豫章都可以。这事明天必须办成,要不然,刘裕若是后天起兵,一切就晚了!”

    陶渊明轻轻地“哦”了一声:“恩师的意思,是要让桓玄带着司马德宗兄弟,还有王妙音逃到荆州,以后长期跟刘裕对抗,是吗?刘裕手上如果没有司马德宗,不能迎他复位,又有王妙音这个人质,就没有大义名份,桓玄可以凭此争取时间,东山再起,对不对?”

    黑袍点了点头:“桓玄虽然该死,但起码他可以承认世家天下的现状,刘裕已经结党自立,是天下所有世家最危险的敌人,其实我最近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帮刘裕反桓玄。但思前想后,还是让刘裕和桓玄互相牵制,谁也无法吃掉对手的好。刘裕的京八党中,刘毅和孟昶都会偏向世家,他那个非京八不得掌权,非从军不入京八的规矩,坚持不了多久,一旦最后他需要彻底得到建康城中世家的支持,就只能作出让步,到这个时候,才可以允许他消灭桓玄。”

    陶渊明微微一笑:“恩师的策略,果然高明,只是现在桓玄并不信任我,我又如何能让这个提议给他接受呢?”

    黑袍淡然道:“我会安排一场刺杀,让桓玄害怕,以为前朝司马氏余党想要害他。毕竟司马氏做别的不行,只有这种阴谋,暗杀才是拿手的。到时候你就趁机进言,说司马德宗留在建康,会让很多人心生想法,最好是早点转移到江州,让江州刺史郭昶之看管。”

    陶渊明的眉头微皱:“为何不是押到荆州看管呢?”

    黑袍笑道:“别人这样提可以,你渊明不行啊,荆州是你的地盘,带着给废的前朝皇帝和皇后过去,不是可以趁机拥帝自立嘛,郭昶之与你一向不和,又是桓玄的元从亲信,其父亲郭铨和几个兄弟在桓玄身边,断不至于谋反自立,所以,江州暂时是最安全的,你主动提议,却不跟去,桓玄就不会对你起疑心,等刘裕起兵之后,你力助桓玄逃离,他就会对你刮目相看,真正地信任了,其他的事,等你们回荆州再说!”



    陶渊明的眉头微微一皱:“那我的撤离怎么办?桓玄因为上次殷仲堪的事,对我也有了戒心,一直带在身边却不用,我如果把司马德宗弄走了,自己却不走,兵凶战危,只怕…………”

    黑袍微微一笑:“放心,桓玄要是走得了,你就一定能跟着走成,即使桓玄走不了,你也随时可以走掉。我会派人保护你的。你是我的好学生,以后还有大用,我又怎么可能看着你有危险而不救呢?”

    陶渊明的神色稍缓,又想到了什么,说道:“谢混好像是彻底恨上了刘裕,而在这中间,刘毅的出力很大,现在看起来刘毅有把谢混,郗僧施这些新一代的世家子弟拉拢成自己盟友的趋势,而上次司马尚之之败,也是刘毅和徐羡之这两个假黑手党所为,我觉得,刘毅的野心不可不察。”

    黑袍点了点头:“这点我已经注意到了,但现在刘毅必须要保留,一来刘裕起事离不开刘毅,二来刘毅亲近世家,以后会成为对刘裕的一大威胁,要知道,无论何时,权力是需要制衡的,即使是我们亲手扶立的对象,也要有人制约他才行,不然就脱离控制了,刘毅以后会是我们制约刘裕的重要一环。你要明白这点。”

    陶渊明叹了口气:“只是刘毅的野心太大,我担心…………”

    黑袍的眼中冷芒一闪:“渊明,这些都是后面的事了,你先把我的事做到,别的以后再说,后天刘裕的弟弟娶亲,那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碰头和确定动手方案的时候,你的时间不多了。”

    陶渊明咬了咬牙,冲着黑袍一行礼,转身就走,很快,他的身形就没入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山风呼啸,不知什么时候,黑袍的身后,站着一个幽灵般的身影,他全身上下,都裹在一件巨大的斗蓬之中,脸上紧紧蒙着一层黑纱,只留出两个眼洞之中,闪着精芒,从他的头上,垂下如同霜雪般的白发,而眼洞之间,能看到眼角那深深的鱼尾纹。他就这样站在黑袍的身后,一言不发。

    黑袍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来了?”

    斗蓬客勾了勾嘴角,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传进黑袍的耳中:“现在我出来一次很难,不过这样的大事,不得不来。看起来,陶渊明有些想法。”

    黑袍冷冷地说道:“没想法还是陶渊明吗?我的徒弟,个个都是人杰!”

    斗蓬客笑着摇了摇头,站到了黑袍的身边:“所以,用青龙和陶渊明相互制约,以后也可以从扬州和荆州相互制约,不至于一家独大,至于刘裕,只要不干扰他北伐梦,他是不会太在乎这些世家间的争斗的,所谓的京八党,不过是这回团结京口武夫的一个口号而已,他若真的掌了权,未必还会这样坚持。毕竟,人是会变的。”

    黑袍勾了勾嘴角:“你最近的计划可是很顺利啊,内战让你占了大便宜,你要怎么感谢我才行?”

    斗蓬客笑道:“咱们的所求,和这些凡夫俗子能一样么。早就叫你断了这些牵绊,随我一同去做那些有用之事,可你偏是咽不下这口气,还要继续跟你的这些恩怨作个了结,当年有一天误了大事,悔之晚矣!”

    黑袍的眼中冷芒一闪:“不用你劝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以为你折腾成现在这样,就能真正地放下了?你若真的可以放开一切,也不会现在来找我了。”

    斗蓬客冷笑道:“我对你们的这些争权夺利之事毫无兴趣,若不是你让我在一边看到了这么多你们的事,我也不会提这些人,好了,该谈谈我们的事了,万年太平计划,进行到哪步了?”

    黑袍转头看着斗蓬客的眼睛,微微一笑:“按原计划行事,进展顺利!”

    京口,蒜山乡,刘家村。

    刘裕的家中,一片喜气洋洋,大红的彩布扎起的红花,挂在门口,而鸣锣打鼓之声,还有那些很接地气的唢呐声声,透着一阵阵的喜庆,院内院外,几十张平地矮榻排开,十人一伙的标准军中制式,围着榻上摆着的一碗碗菜,大快朵颐,而洋河酒的香气,更是随着这和煦的春风,盈满四处。

    刘裕一身漂亮的缮丝衣服,跟在一身绸缎华服,雍荣华贵的桓修之后,走出了家门,一边走,一边脸上堆着笑:“抚军大人,今天您大驾光临,来舍弟的婚宴,是我刘家莫大的荣幸,马上新人要合龛入洞房了,也是兄弟们最热闹的时候,您真的不要再与民同乐吗?”

    桓修哈哈一笑,摆了摆手:“你们这儿哪是什么民啊,都是北府军的老兄弟,都可是朝廷的将官了。今天看到大家这么高兴,我也很欣慰,刚才不是说了么,现在是新朝新气象,以后大家都会有用武之地的。对了,刘内史…………”

    他说到这里,靠近了刘裕一步,低声道:“你弟弟这回娶了魏家的姑娘,新娘子我也有所耳闻,这算是安抚魏咏之因为没给陛下所用的怨气吗?”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咏之性情刚烈,以前因为跟过殷仲堪就给当面羞辱,一口怨气难平,我是怕他一时想不开,真的做出什么傻事了,比如去投奔刘敬宣他们,做出什么后悔之事,影响大局,这才安排了这桩亲事,如果陛下有什么想法,我亲自向他请罪!”

    桓修笑着摆了摆手:“好了,陛下对你的做法很感动,其实,就算是刘牢之,陛下本也无杀他之心,北府军以前给建康城的世家控制,屡屡让国家为难,这样的情况不能再继续,所以才想调任地方长官,你看,给你不也是彭城内史了吗?可是刘牢之一时受小人所挑唆,举兵造反,这是他自取死路,我知道,你跟刘敬宣的关系非同一般,以后如果有机会大赦天下,他又肯悔过,放弃仇怨,为国立功的话,朝廷不是不可以考虑宽恕他!”



    刘裕睁大了眼睛,满脸尽是激动之色,说道:“若果能如此,那我替阿寿全家,谢陛下厚恩啦!”

    桓修满意地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我还有公事要处理,今天来你这里的,象刘毅,诸葛长民他们,都是分别要镇守广陵,历阳的武官,要回去的,你也别留他们太晚了。喝太多了路上出事,可就不好啦。”

    刘裕微微一笑:“我保证,明天一早,他们就会赶到各自的岗位,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桓修笑着向自己的马车走去,跟在后面的朱龄石和朱超石兄弟,向着刘裕行了个礼,匆匆跟上,刘裕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眼中的杀机一闪而没。

    一个时辰后,刘家大院里,人走院空,只剩下了二十多名京八党众,围坐在两张方榻面前,十余名子侄兄弟,散在宅院的四周,连大树之上也爬着几个小子,一如军中的戒备情况,刘道规关上了洞房的门,一边摘下胸前挂着的大红花,一边坐到了方桌边上,何无忌笑道:“道规,春宵一刻值千金哪,怎么不多呆会儿再出来?”

    刘道规没好气地说道:“无忌哥,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到了明天这时候,还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活着呢。”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地褪散,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是啊,明天就是正式起事的时候了,这是一场豪赌,把自己,把自己全族的性命全都给压上的豪赌,是死是活,在此一举!

    刘裕的目光缓缓地从这一张张凝重的脸上扫过,说道:“这次建义,是为了天下万民,为了我们死难的兄弟的正义之举,非为荣华富贵,只为救民于水火,只为报袍泽血仇。这里我不勉强大家,如果现在有人怕了,想退了,可以直接离开,只要能帮我们保住这一天的秘密,我们建义之人,就算是死了,也绝不会出卖兄弟,以后若是我们大功不成,多几个给我们上坟烧纸的人也好!”

    没有一个人离开,所有人的目光,变得坚毅,镇定,檀凭之哈哈一笑:“寄奴,咱们都一辈子刀头舔血,鬼门关前来回转的人了,这时候还要说这个干嘛?赢了一起狂,输了一起扛,就算一起战死沙场,下辈子仍然做兄弟!”

    所有人都跟着嚷道:“下辈子继续做兄弟。”

    刘裕微微一笑:“我不要下辈子,我要明天之后,我们也能一起再做兄弟。好了,既然无人想走,那我们再把最后的行动细节给确认一下,明天,从京口,广陵,历阳,建康四处同时发动。重中之重,是建康这路。”

    他说着,看向了王仲德:“仲德,你和你阿兄元德,还有辛扈兴,童厚之两位守卫宫城大门的同志,可准备好了?”

    王仲德点了点头:“希乐哥已经把建康城中的那些地下黑帮的兄弟们,介绍给了我,其中绝对可靠的三十七个武艺高强的兄弟,已经秘密地藏在了我阿兄的宅中,他的宅院,就在宫城门外的白雀坊里,桓玄这两天每天都要在城中巡视,卯时要出门到四城看一圈,辰时回宫城,我们在卯时二刻的时候就埋伏在阿兄的宅中,等他车驾一到,就突然杀出,我们计算过,他只带一百名卫士,我们三十九人突击,而老童,老辛则带着自己的人从后面截杀,是有很大胜算了,桓玄现在肥得跟猪一样,已经骑不动马,只能坐轿子,而因为太胖,作为替身的空轿子,也能一眼看出,到时候我们用毒火箭攻击他的轿子,先取了他的命再说!”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即使是杀他不成,也可以在京城中引发混乱,桓玄惜命,遭遇刺杀之后,一定会全城严查,调吴甫之和皇甫敷两支精兵入城宿卫,那我们在其他地方的举事,也胜算大增了。”

    说到这里,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希乐,你在建康城中的地下势力,我记得可是有上千名好手的,即使是江洋大盗和以前的北府老兵,也有三四百人之多,怎么这回给王家兄弟的,只有三十七人?”

    刘毅勾了勾嘴角:“自从我大哥回建康之后,也接手了我不少建康城中的生意,加上我重归北府,到了广陵,大半的人手,现在给了大哥。这三十七个兄弟,还是前一阵从那些行当中退出自立的北府老兄弟,因为要给大帅报仇才肯加入的,时间紧迫,我也来不及到处找人,除非…………”

    说到这里,刘裕沉声道:“那就这样吧,你大哥不是做大事的人,这时候要是找他,总会有风险,没有准备,没有必死的决心,在这个时候刺杀,可能反而会添乱,京城一路,就这样安排吧。”

    刘毅没有接话,所有人都看着刘裕,只听他继续说道:“京城这路,是卯时二刻发动,而我们其他三路,则在卯时就要动手,首先,历阳那里,长民,你准备得如何了?”

    诸葛长民咬着牙:“已经安排好了,两百一十七名兄弟,我的两个弟弟,黎民和长民,还有臧家兄弟,范兄弟,老田,都已经准备就绪,刁逵每天都呆在刺史府里,守卫的兵马只有三百人,我们卯时突袭,可以直接攻进去,就象你当年杀刁家兄弟一样,我们还弄到了一条通往刺史府后花园的地道,到时候我亲自带五十名得力兄弟进去,先斩刁逵,这样全城群龙无首,我可以趁机控制历阳,然后以刺史印绶和镇西将军的节杖,控制城外的西府军,当天就能占领江边的姑孰,从西边威胁建康城!”

    刘裕点了点头:“很好,不过刺史府中,你们可有内应,能随时掌握刁逵的动向,不至于让他反过来设伏?还有那个地道,是否安全?!”

    诸葛长民哈哈一笑:“地道我昨天还秘密走过一次,无人发现,那是以前司马尚之偷挖的,还是让当时在历阳助守的我督工,没有别人知晓。府中的厨子刘辅林,是我的旧部,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之中!”



    刘裕满意地说道:“很好,万一攻击不顺,你们就迅速地撤出城,等我们别的路的消息,希乐,广陵那里,准备得如何了?”

    刘毅勾了勾嘴角:“早就准备好了,来的时候向桓弘进言,说是广陵城外的瘦西湖有祥瑞白鹿出没,他已经下令,明天一早就出城打猎,捕捉这只祥瑞,连府中亲兵也会在三更之后派出城,到时候,就是我们动手之时!杀了桓弘之后,控制刺史府和镇北将军的符印,节杖,可以号令江北大营。”

    刘裕点了点头:“希乐,长民,你们记住,大营不要去控制,只要解散即可,控制了两地之后,长民迅速地兵进大江西边,威胁新洲,作出在姑孰一带渡江的样子,不管建康城中的刺杀是否得手,都这样行事。”

    诸葛长民的眉头一皱:“这又是为何?”

    刘裕沉声道:“如果要控制军营,整编,再安抚军心,非要一两天不可,时机就错过了。建康城中的刺杀如果顺利,直接就可以灭桓楚政权,天下传檄而定,奉先帝复位即可。但如果建康城没有马上得手,那我们要做的,就是三地齐发,直扑建康。除非是主动带着兵器铠甲来投的北府军老兵,都不要收。”

    刘毅摇了摇头:“那最多也就一千多人,靠一千多人就进攻建康,是不是太托大了点?”

    刘裕正色道:“这就跟我们蒜山之战一样,兵贵神速,迅速地拿下三城之后,历阳兵马抢占渡口,桓玄就算不死,也会以江南大营中的桓谦兵马防备长江一线,而他手上所能调动的,最多只有吴甫之和皇甫敷的两支精锐了,他们虽然是荆州老兵,是桓玄横扫天下的精锐,但加起来不过万人,又至少要分几千人马守卫建康城,所以能来的,不过五六千人而已,吴甫之和皇甫敷又一直不和,多次在战场上抢功,我想在匆忙之中,没有主帅统一节制,只怕会在配合上出现问题,我们只要兵贵神速,就可以将其各个击破,就算只有一两千精兵,足矣!只要这两路一破,恐怕桓玄连会战的勇气也没了,只会缩回建康,到时候义师四起,天下归心,我军三路合围,就可以将桓玄,彻底消灭在建康,如此一来,天下可传檄而定!”

    刘裕说着,手一挥,把面前的沙盘之上,飘在建康城头的一面旗子,直接打落在地,而周围的人群中,则传出了一阵喝彩之声,向靖哈哈一笑:“听寄奴哥这么说,就是他娘的痛快,干他奶奶的,我早就看这帮荆州佬不爽了,这回要把他们新仇旧恨一起报!”

    刘毅点了点头:“那我们连夜就回广陵城了,解决了桓弘,我们马上会来和你会合,一切顺利的话,明天午时,我们江乘大营见!”

    刘裕笑道:“希乐,长民,去吧,祝你们一切顺利,成功之后,按我们原来的约定,升起三色狼烟,我这里看得到。”

    刘毅和诸葛长民对着刘裕一抱拳,喊了一声“京八同志”,然后转身离开,他们各自的兄弟,也都跟着一起离开,王仲德等人也跟刘裕这些京口同志们互道珍重之后,挥手相别,每个人都面带笑容,即使他们知道,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生的最后一面。

    小院之中,不剩几个人了,连刘道规也跟着刘毅去了广陵,刘裕的目光,从何无忌,孟昶,檀凭之,魏咏之,向靖,孙处,虞丘进等家在京口,职务也在京口大营中的人脸上,一一扫过,突然笑了起来:“就剩我们了,连夜安排一下明天的事吧,无忌,我们这里缺一篇檄文,你文武双全,这个任务,能不能由你来完成?”

    何无忌微微一愣,看了一眼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孟昶,说道:“公文之事,彦达比我更在行啊,让他写更合适吧。”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彦达另有重任,这檄文,非你写不可。因为你舅舅,也是我们的大帅,被桓玄所杀,这次起兵,我们是为了报国仇,而你更有一层家恨在身,现在阿寿不在,你是跟大帅最亲的人,把你所有的愤怒,屈辱,全写在这篇檄文之中吧,我相信,没有人能比你写得更好!”

    何无忌的眼中泪光闪闪,用力地点了点头:“交给我吧,寄奴,我会让我的笔,变成我的大戟,让这篇檄文的每一个字,都变成射向桓玄的摧命利箭!”

    刘裕微微一笑,看向了孟昶:“彦达,檄文交给无忌写了,但你也别闲着,我需要两千根绛色布条,作为义军的标志,匆促之间,甲仗这些制式装备无法更换,为了区别敌我,就让人人都有一根绛布条系于左臂,以示与敌军的区别。你夫人周氏,是吴地大户人家的小姐,带来的陪嫁丰厚,你也是我们这些人里最有钱的一个,而她的妹妹,你的小姨子,正好开了绛布作坊,希望你在明天我们控制了京口之后,能拿出两百匹绛布来,我们建义除暴,得是军纪严明,不能直接抢夺百姓财物,一针一线,皆要付钱,这点请你先帮帮忙,等我们建义成功之后,一定会加倍地还你这钱的。”

    孟昶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大家京八同志,一起起兵反桓,消灭伪楚政权,连命都不要了,还要这区区小钱做什么。没事,交给我吧。”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听到院外传来一阵声音:“铁口断江湖,相面无所空,若知富贵事,十钱得天机!”

    刘裕的眉头一皱,一边的孟昶低声道:“这个时候来附近算命的,怕不会是桓玄的探子吧,我们还是分头离开的好。”

    刘裕摇了摇头:“如果真是探子,这时候走,反而会让人生疑,不如直接过去看看,让他算上一卦,又有何妨?!”

    他说着,大步而出,院内众人,也跟着走了出去,刘裕刚一出门,就迎面看到了这个相面人,这一下惊得他睁大了眼睛,讶道:“是你?!”



    这个相面人,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头发花白,皱纹满面,颧骨高耸,坐在一个小木榻之上,两膝之下,空空如也,他的断腿之处,包裹着两条带子,搭在肩上,手里拿着两个木制撑子,靠这个代步前行,他的身上,倚着一面旗幡,正是算命的旗子,而一个破碗,几枚铜钱,则放在他的这个木榻之上的卡槽之中,这个人,刘裕印象深刻,自己初入北府军时,包括后面从天牢出来,重新投军之时,都是这个老军士记录自己的名字,发给自己军牌的,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再度重逢!

    所有人也跟在刘裕的身后出来了,何无忌也是一脸惊讶:“树根叔,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你改行算命了?”

    这个叫树根叔的老兵微微一笑:“北府军现在不要我了,总得吃饭,我孤苦伶丁,无依无靠,惟有在这世上几十年,有点相面的本事,今天正好辗转到京口,听到这里热闹,想过来做点生意,没想到,遇到了各位将军啊。”

    刘裕转头对何无忌说道:“你们认识吗?”

    何无忌点了点头:“这是刘大帅以前的战友,同袍,我们都叫他树根叔,以前一次战斗中,失去了双腿,不然起码也会是终叔这个级别的将军,这么多年一直在大帅的后军之中,威望可高呢,我的这些使戟的功夫,一大半都是树根叔教的呢。”

    刘裕肃然起敬,郑重行了个军礼:“晚辈有眼不识泰山,以前对前辈多有不敬,还请原谅。今天是舍弟的新婚仪式,所以我等北府军旧友集中在这里,前辈若是不嫌弃的话,现在过来一起喝几杯,是我等的荣幸。”

    树根叔笑着摆了摆手:“刘裕啊,我是残疾之人,不适合在大喜的时候进入,这是咱们京口的风俗,你难道忘了吗?”

    刘裕的眉头一皱,点了点头:“每次晚辈从军之时,都会碰到前辈,也算是人生中的一件巧事,您对我来说,是幸运的化身,何来这种霉运之说?”

    树根叔笑道:“好了,刘裕,咱们不需要这样客气,不过,今天你们这么多人齐聚在此,怎么不见新郎呢?是你的二弟还是三弟娶亲?”

    刘裕说道:“三弟道规,今天娶亲,这会儿因为紧急公务,暂时外出,不能向前辈行礼,请见谅。”

    树根叔点了点头:“无妨。既然今天我们有缘相见,那我就给诸位相个面,现在新朝建立,一切重新开始,权当我对刘裕今天家人大婚的一点祝福啦。”

    刘裕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树根叔请稍等,你不肯入院,我这里有坛上好的洋河酒,还没开封,给您现在就拿来。”

    树根叔笑道:“好啊,能今天讨刘裕的一碗喜酒喝,也是人生快事了。”

    刘裕一挥手,身后的族侄刘遵考就跑回了院中,拿了一大坛洋河酒,刘裕亲自一把拍碎了坛口的封泥,递给了树根叔,树根叔哈哈一笑,也不客气,接过酒坛就往嘴里灌,酒香四溢,酒水顺着他的胡须流下,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兵,豪饮起来,完全不饮二十岁的棒小伙子,引得周围众人一阵喝彩。

    树根叔笑着抹了抹嘴唇,看向了刘裕:“刘裕,你这面相,是贵不可言,我就不多说了,好好地去把握自己的人生,书写新的传奇吧。”

    他的目光转过,看向了何无忌,点了点头:“无忌,你马上会否极泰来,以后也会是封疆大吏,世之英雄。”

    紧接着,他看向了魏咏之,哈哈一笑:“咏之,不错啊,嘴给缝上了?”

    魏咏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是以前,树根叔您说我的气运,都从那嘴唇里流出去了,我才下定决心去求医问治的,还好,算是治好了,那您看我现在如何?”

    树根叔笑道:“你的运是给堵上了,不再外流,只不过,以前流的多了点,现在还需要点时间恢复,很快,你就会大富大贵的。”

    魏咏之哈哈一笑:“托您吉言。”

    魏顺之凑了上来,笑道:“树根叔,看完我哥了,我呢?”

    树根叔仔细地打量了几眼,说道:“顺子啊,你前一阵是不是刚刚倒了大霉,差点没命啊?只是有贵人相伴,才逃得一命。”

    魏顺之连忙道:“不错不错,去年跟妖贼作战,给逼得跳崖,差点就摔死了,后面又没吃没喝,幸亏同伴带了一种速食干粮,就是锅边的硬米焦糊,我们叫他锅巴,靠这个锅巴才活了下来。您真是神了,一点不错啊。”

    树根叔点了点头:“你死里逃生,必有后福,不过,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

    魏顺之哈哈一笑:“没事没事,以后有福即可。”

    树根叔接着,给周围的向靖,孙处,虞丘进等人也一一相过面,无一不是富贵之色,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叹道:“看来还真是新朝新气象了,以前你们这些小子一个个入北府时,虽然个个面相都是可以平安无事,但很少能有富贵之命的,但这回,倒是全都有富贵之气,看来,北府军很快就要新组建,给大家建功立业,取富贵功名的机会了。”

    檀凭之的声音在一边响起:“树根叔,那您什么时候回北府军享福呢?”

    树根叔笑着看向了檀凭之,正要开口,突然,他脸色一变,直接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刘裕注意到了这个表情,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只听树根叔换了一副笑脸,哈哈一笑,举起酒坛,把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大笑一声,把酒坛往路边一掷,正好扔在一块石头之上,碎成几片。

    树根叔一边笑着,一边抹着须上的酒滴:“天色不早了,今天相得太多,天机泄露了不少,再相下去,恐怕要倒霉了。无忌啊,当年我就是给你舅舅和孙无终他们无事相面,结果他们一个个飞黄腾达,我却成了这样。冲着今天这一坛酒,就相到这里吧。你们都会有富贵之命,好好把握住吧。”



    树根叔说着,转过身,撑起木架子,转身就走,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村口拐弯那里,向靖在后面喃喃道:“怪了,树根叔好像忘了给瓶子哥相一下吧。”

    檀凭之笑着摆了摆手:“叔那是怕泄露天机啊,你们一个个都是富贵之命,我跟着你们,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铁牛,你应该去问问,啥时候你媳妇能给你添个大胖小子啊。”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毕,何无忌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说道:“好了,事情也商量完了,我们该回去干正事啦。”于是众人一个个开始跟刘裕挥手作别,转身离去,当所有人的身影都消失在村口的各条小路时,他的眉头渐渐地锁了起来,喃喃自语道:“瓶子,我相信你不会有事的。”

    刘裕转回到了大院里,走向了南边的堂屋,在门口,他恭声道:“娘,您可安好?”

    萧文寿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大郎,进来吧。”

    刘裕掀帘而入,昏暗的灯光下,映着每个人的脸,萧文寿,刘兴弟,都坐在床边,而刘道怜的胖脸之上,嘴角边流着口水,一副智障的模样,在那里傻笑着,刘裕叹了口气,上前掏出一块布巾,擦掉了刘道怜的口水,说道:“二弟啊,我应该也给你娶房媳妇了,放心,我想很快就会有的。”

    刘道怜“嘿嘿”一笑:“大哥对我真好。”

    刘裕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一边,一身大红嫁衣,掀掉了盖头,站在床边的魏芳芳,这个弟媳,确实是丑出了天际,歪嘴,大小眼,两颗门牙跟兔子一样,直接暴出了上嘴唇外,她扶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扶着她的腿,半躲在身后,那正是她与之前的丈夫所生的女儿李朱儿,魏芳芳对着刘裕行了个礼:“见过大哥。”

    刘裕正色道:“弟妹,对不起,今天三弟有紧急事情,先回广陵了,明天就能回来,今天真的委屈你了,是大哥的决定,向你赔不是了。”

    魏芳芳咧嘴一笑:“大哥,不用多说了,我哥已经跟我都说过了,现在的我,已经是刘家的媳妇,大家的命是在一起的,无论是为了大哥能报这仇,还是为了回报刘大哥你当年对我魏家的恩情,这些都是份内之事,明天你做大事的时候,就放心地去吧,家里有我的,一定会照顾好母亲,还有兴弟和朱儿的。”

    刘兴弟突然说道:“爹,我要跟婶娘一起,照顾好奶奶。”

    刘裕的心中一热,转头看向了在萧文寿身边的刘兴弟,她已经是个婷婷玉立的少女了,有十五六岁,甚至,在她的身上,刘裕都能看到几分慕容兰的影子,那细细的眼角,高高的鼻梁,活脱脱是个小美人,虽然穿着粗布衣衫,甚至有几块补丁都在显眼的位置,但仍然难掩其丽质。

    刘裕的心中一酸,叹道:“兴弟,爹爹没本事,不能带你,带你奶奶,你叔叔,你婶婶过上富贵的日子,甚至,甚至还要你们提心吊胆,会受我牵连。甚至,甚至到了今天,还和你娘天各一方,你恨我,怨我这个爹,都是应该。”

    刘兴弟微微一笑:“爹,我不恨你,不怨你,你是天下闻名的大英雄,也是女儿心中,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知道,娘的离开,不是你的责任,这是我们的命。兴弟不敢自称是将门虎女,但绝不会给您丢脸。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奶奶,陪着叔叔和婶娘,陪着朱儿妹妹,若是爹爹大事得成,兴弟会为您守好家门,若是您壮志难酬,兴弟也断不至于让您威名蒙羞受耻!”

    她说着,一指屋内的墙角,刘裕顺眼看去,脸色一变,只见几捆柴薪,已经堆在了那里,刘兴弟正色道:“若是爹爹大事不成,追兵来家,兴弟会在他们进门前,就点燃这堆柴火,追随爹爹于九泉之下!”

    刘裕咬了咬牙,用力地点了点头,转头看着萧文寿:“娘,孩儿无能,累您受此祸事,请您责罚!”他说着,在萧文寿的面前,直接跪下。

    萧文寿哈哈一笑,摸着刘裕的头,说道:“大郎,你做的是替天行道,讨伐大恶的正义之举,不仅是娘,你死去的爹,我们刘家的列祖列宗,都会以你为骄傲,你去吧,不要以我们为念,兴弟会安排好一切的!”

    刘裕站起身,看着魏芳芳:“弟妹,对不起,苦了你们了。”

    魏芳芳微微一笑:“大哥,你放心地去吧,跟我哥一起,做成大事,我们会在这里为你祈福的!朱儿也会。”

    李朱儿站了出来,大声道:“大伯,朱儿祝你凯旋而归!”

    刘裕再次叩首于地,站起身,看着乐呵呵傻笑的刘道怜,又是一条口涎,从他的嘴角流下,他摇了摇头,再次掏出手巾,擦干净了嘴,把这条手巾塞到了他的手里,柔声道:“二弟,大哥要出去一趟,和你三弟一起办件事,你要好好照顾娘,照顾好弟妹,侄女,不要让他们为难,知道吗?”

    说到这里,他勾了勾嘴角:“千万别玩火,危险,知道吗?”

    刘道怜傻笑着点了点头:“大哥,你去办大事,弟弟在家会很乖的,不惹事,不玩火。等你回来。”

    刘裕笑着一拳捶在了刘道怜的胸口,让他轻轻地晃了晃,然后,一咬牙,转身就向着门外走去。

    月光散在小院之内,刘裕平静地走向了左边的柴房,斩龙刀的刀光,在柴堆之中,闪闪发光,他直入房中,关上了门,盘膝而坐,喃喃地说道:“既然来了这么久,也不去见见兴弟吗?”

    慕容兰的抽泣之声,在柴堆之后响起:“我怕,我怕我见了兴弟,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不想离开了!刘裕,我,我是不是天下最狠心的娘,最狠心的妻子?!”

    刘裕转过了身,看着柴堆之后,独坐在墙角,脸上已经泪水成行的慕容兰,柔声道:“你是天下最好的妻子,最好的娘,此生有你,不复他求,欢迎你回来,爱亲!”

    慕容兰再也忍不住了,嘤咛一声,扑进了刘裕的怀中,两个身影,滚落柴堆之下,混合着刘裕粗重的喘息和低语:“永远,永远不要再离开我!”



    京口,东美村,何无忌宅。

    何无忌站在堂屋前,不停地来回踱着步,自从司马元显倒霉之后,他就从如此建康城的官邸之中搬回了京口东美村的故居,还是当年穷困未发家时的样子,布衣,土墙,暗灯,透风的窗户,任谁看到一个昔日的将军家变成这样,都会摇头叹息。

    这座宅子,还是当年刘牢之刚刚从淮北南下,落户京口时的旧居,只有三间房,除了东面柴房之外,西边那间小厢房,现在何无忌的老婆正带着女儿睡下,而这间堂屋,则是宽敞得多,一道屏风之后,是何无忌老母,也是刘牢之的姐姐刘太婆的卧床,老人患病多年,何无忌每天都要在老母床前守到老人入睡,才会回自己的屋里。

    只是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檄文必须在天明之前写好,何无忌在守到老母入睡之后,回到了前屋,奋笔疾书起来。

    那盏微弱的油灯,一直亮着,映着何无忌那张表情不停变换的脸,他内心的各种壮怀激烈,各种悲愤莫名,都会化成他那切齿瞋目,握拳挥舞的动作和表情,每想到什么,就会马上扑到书案之前,把想到的话写下,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地说上几句,直到满意,才会渐渐地露出笑容。

    当何无忌写下最后的几句话,跟着念道:“授檄之日,神驰贼廷!”他突然仰天长笑,掷笔于地,脸上泪水横流,忘情道,“桓玄,你的死期到啦!”

    一声惊呼在他的身后响起:“儿啊,你不要命了吗?”

    何无忌心中一惊,连忙转过了身,看着身后,只见屏风之上,满头白发的老母,正睁圆了眼睛,看着自己,他连忙转身跪倒在地,说道:“孩儿一时忘情,惊扰了母亲大人,请母亲大人恕罪!”

    刘太婆连忙从屏风上跳下,上前一把捂住了何无忌的嘴,低声道:“儿啊,话可不敢乱说啊,你舅舅是怎么死的?!刚才你的那些话,要是给人听到,只怕我们一家四口,都要没命啦!”

    何无忌紧紧地咬着牙关,双拳紧握,骨节给他捏得噼啪作响,他流着泪,低声道:“娘,孩儿这回就是要为舅舅全家报仇雪恨,桓玄不仅是我们何家,刘家的家仇,更是国贼,孩儿从小蒙受大晋国恩,也受您的教诲,要做个忠义之人,保家卫国,现在孩儿身负国仇家恨,一日不敢或忘,又怎么能看着仇人这样逍遥下去,窃国虐民呢?孩儿已经决定,明天将和北府军诸义士一起,起兵反桓,明天我会让小桃带着您去江北,有人会接应你们,万一孩儿起事不成,他们也会带你去南燕,投奔阿寿的。”

    刘太婆松开了手,坐回到何无忌的对面,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何无忌,眼中尽是泪水,不停地点着头:“好,好,好男儿,有血性,知恩义,报血仇,不愧是我的儿子,不愧是老刘家的外甥!你舅舅没白教你这么多年。之前你弃官回家,杜门谢客,不问世事,我虽然不说,但真不希望你变成一个懦弱保命的可怜虫,但我知道,你有大志,总有一天,会找机会报仇的!果然,你终于动起来了,不用送娘去江北,这一次,你若是成,娘跟着你用桓氏的人头祭奠你舅舅一家,若是不成,娘就会跟你一起走,见你舅舅于泉下,他是会为你而骄傲的!”

    何无忌咬了咬牙:“娘,我都安排好了,如果我事成,你还可以回来!”

    刘太婆厉声道:“不行,你这回跟着大家一起起事除贼,怎么可能人人把家人都外送?做这种大事,要是都事先安排家人走,那必然走漏风声!这种事要做就不要想着回头,全家人的命,全部押上,无论是成是败,都不会有遗憾,娘不会怨你,明白吗!”

    何无忌站起了身,正色道:“孩儿谨遵娘的教诲,这回不留后路,一往无前!誓除桓玄,不死不休!”

    刘太婆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何无忌那案上写满了字的纸,说道:“娘看你刚才一直在这里念叨个不停,这个究竟是什么啊?是出师前的誓师文吗,还是向上天祈祷的咒语?!”

    何无忌笑道:“这是孩儿写的檄文,就是出征誓师时,读给全体将士,并且发往天下各州郡,要求一起起来讨伐桓玄的战斗宣言。正好娘您醒了,孩儿给您念上一遍。您也给孩儿把把关!”

    刘太婆笑道:“好,你读一遍,娘听着,有听不懂的或者是觉得不合适的,直接就问你。”

    何无忌用力地点了点头,拿起了檄文,读道:“夫治乱相因,理不常泰,狡焉肆虐,或值圣明。自我大晋,阳九屡构,隆安以来,难结皇室,忠臣碎于虎口,贞良弊于豺狼。逆臣桓玄,陵虐人鬼,阻兵荆郢,肆暴都邑。天未亡难,凶力繁兴,逾年之间,遂倾皇祚。主上播越,流幸非所,神器沉沦,七庙毁坠。”

    说到这里,何无忌长叹一声,黯然道:“娘,这一段说的是大晋不幸,被桓玄篡权夺国的事,您应该能听明白吧。”

    刘太婆点了点头:“你继续读,我这段听得清楚,写的很好。对了,原来的大晋皇帝你说是流幸非所,没有给桓玄害死吗?”

    何无忌摇了摇头:“没有,他前两天禅让宴上刚刚降陛下为安阳王,现在仍然是软禁在京城之中,我们这回起兵,就是要打着让陛下复位的旗号,讨伐桓玄呢。”

    刘太婆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示意何无忌念下去。

    何无忌朗声道:“夏后之罹浞、殪,有汉之遭莽、卓,方之于玄,未足为喻。自玄篡逆,于今历年,亢旱弥时,民无生气。加以士庶疲于转输,文武困于造筑,父子乖离,室家分散,岂唯《大东》有抒轴之悲,《摽梅》有倾筐之暨而已哉。仰观天文,俯察人事,此而能久,孰有可亡?凡在有心,谁不扼腕?”



    刘太婆讶道:“不对啊,你说桓玄是王莽,董卓这些逆贼,没有问题,可他才篡位几天啊,哪来的历年呢?”

    何无忌笑道:“从他起兵篡夺荆州,杀害殷仲堪和杨佺期,就算篡逆啦!”

    刘太婆笑了起来:“这样也不错,反正这个恶贼自从占了荆州以来,就没让我们过上好日子,继续写,把他写得越坏越好,我这老太婆听了解气啊!”

    何无忌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裕等所以叩心泣血,不遑启处者也。是故夕寐宵兴,援奖忠烈,潜构崎岖,险过履虎。”

    刘太婆突然说道:“什么?你说裕等?这回你们起事的带头者,是刘裕?”

    何无忌正色道:“正是,我等北府军旧将,之前就秘密结了一个京八党,共推刘裕为党首,盟主,带我们一起起事反桓玄的,事成之后,也会由我们这个京八党,就是京口丘八的武夫组织,来控制朝政,掌握权力!”

    刘太婆哈哈一笑,激动地点头道:“好,太好了,如果是寄奴为首领,那大事一定能成功,你快说说,还有哪些人参与?!”

    何无忌一口气地说道:“辅国将军刘毅、广武将军何无忌、镇北主簿孟昶、兖州主簿魏咏之、宁远将军刘道规、龙骧将军刘藩、振威将军檀凭之等,忠烈断金,精贯白日,荷戈奋袂,志在毕命。”

    刘太婆听得连连点头:“好,好,好啊,都是英雄好汉,都是咱们京口这里响当当的汉子,个个都有大本事,你们这些人凑在一起,一定可以成事。”

    何无忌笑道:“娘,还不止是咱京口这里的汉子呢,您听我继续念啊:益州刺史毛璩,万里齐契,扫定荆楚。江州刺史郭昶之,奉迎主上,宫于寻阳。镇北参军王元德等,并率部曲,保据石头。扬武将军诸葛长民,收集义士,已据历阳。征虏将军庾颐之等,潜相连结,以为内应。”

    刘太婆又惊又喜:“真的有这么多人,什么益州刺史,江州刺史都起兵了?石头城也拿下来了?”

    何无忌笑着摆了摆手:“娘,这檄文嘛,有檄文的规矩,七分真,三分假,起事之初,不会有多少人冒着杀头灭族的危险跟随的,所以越是这样,越得让天下人知道,有很多人是跟我们一起起兵的。益州的毛刺史,一向是大晋忠臣,在桓玄从荆州起兵时就反对他,如果我们起兵,他一定会响应,绝不是吹牛,而且,毛家兄弟跟寄奴是过命的交情,有寄奴领头,他们必然跟随。”

    “至于江州刺史郭昶之,我说实话,他不是我们的人,但这样说,真真假假,让人会半信半疑,王元德,王仲德兄弟,还有诸葛长民在历阳的那两路,现在都已经去准备发动了,成败不可知,但这里会把他们给写上。至于那征瞄将军庾颐之,他以前是殷仲堪的部下,这回跟着桓玄入京,掌握一万兵马,守卫豫章,他的堂弟庾仄,前一阵刚刚在襄阳起兵反桓,新任的荆州刺史桓石康正率兵镇压他呢,桓玄对他已经起了疑心,我们檄文这样写,把庾颐之说成是自己人,没准他会直接因为受桓玄的猜忌,不战而倒向我们呢。”

    刘太婆笑道:“这真真假假的,我都听得头晕了。不过这么一说,天下反桓的人还真不少啊,老实说,一开始我虽然说大事可成,但就我们京口这些要,要挑战桓玄几十万大军,我真是没多少底。你舅舅何等英雄,常年带着数万北府大军,横扫天下,对抗桓玄,连渡口都没走到就部下散光,自己上吊。但现在你们真的能找来这么多帮手,那就有希望了啊。”

    何无忌笑道:“桓玄掌权以来,闹得天怒人怨,所有人都对他失望透顶,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有机会起兵反他呢。娘,你继续听我念部:同力协规,所在蜂起,即日斩伪徐州刺史安城王修、青州刺史弘首。义众既集,文武争先,咸谓不有一统,则事无以辑。裕辞不获已,遂总军要。庶上凭祖宗之灵,下罄义夫之力,剪馘逋逆,荡清京辇。”

    刘太婆讶道:“你说的,是那个抚军将军,安城王桓修,还有江北大营的青州刺史桓弘吗?你们把他们杀掉了?!”

    何无忌自信满满地说道:“现在还没有,但我们明天一早起兵,杀的就是他们。只有杀了他们,这个檄文才有机会发得出去。如果我们失败了,没杀成,那这个檄文永远也不会流传于世了。”

    刘太婆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理。听得我这个激动啊,好,你继续。”

    何无忌朗声念出了最后一段:“公候诸君,或世树忠贞,或身荷爵宠,而并俯眉猾竖,自效莫由,顾瞻周道,宁不吊乎!今日之举,良其会也。裕以虚薄,才非古人,势接于已践之机,受任于既颓之运。丹诚未宣,感慨愤跃,望霄汉以永怀,眄山川以增厉。授檄之日,神驰贼廷。”

    刘太婆长舒了一口气:“好,写得太好了,我老太婆不识字,但听你念得,也是激动不已,恨不得现在就拿把菜刀跟着你们去杀贼反桓!只可惜我身为一介女流,又这把年纪了,没有办法跟着你们杀贼报仇。只能在家里为你们祈福了。无忌啊,你放心地去战斗,不要以我们家人为念。”

    何无忌的眼中泪光闪闪,跪倒在地,大声道:“娘,孩儿这一去,生死不知,但如果大功告成,一定不忘娘今天的教诲。您还是先避到江北,等此间事了,儿再接你回来享福。”

    刘太婆笑道:“很好,儿啊,娘最后告诉你一件事,你舅舅的盔甲,还有你用的大戟,娘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柴房下面的菜窖里,就是为了你的这一天,去吧,无忌,穿上你舅舅的战甲,拿起你的大戟,踏上征途,勿以我为念!”

    她说着,突然一翻手,一把匕首,直插进她自己的心房,脸上仍然挂着满意的笑容,却已是气绝!何无忌扑到她身上时的嚎吻大哭,却是一字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