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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0b!�|e�^L=�A�����)N�o1��q�5�2P,�J�ksuR�{V�6��Ϛ��裕的这声暴喝,如同平地响了个炸雷,刘裕一跃而起,百炼宿铁刀那鲜红的刀缨,在刀柄之上如火焰般地飞扬,而他那如山岳般伟岸的身躯,则巍然屹立,双重精钢铠甲,随着他的气功运行,导致的肌肉一阵贲张,而一片响动,一张三连发的旋臂步兵弩,则被背在刘裕的背后,三根寒光四射的矢芒,与他那全身锃亮的铁甲一样,交相辉映。

    何无忌咬了咬牙,紧跟着从地上弹了起来,与刘裕一样,肩并肩,持长刀而前,剩余的众人,纷纷拔身而起,恶鬼面当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闪出森寒夺魄的光芒,百余步之外看着这一批无声无息,全身重甲,如同鬼魂一般的重甲军士,让秦军的那些弩手们一个个心生惧意,连持弩的手也开始微微地发抖了。

    地上只剩下了刘毅,赵毅,刘粹,刘藩和诸葛长民三兄弟,还有跟着他们的三十多名弟兄,他们面面相觑,眼中光芒闪闪,还在犹豫之中,诸葛长民看向了刘毅,眼巴巴地问道:“希乐哥,现在怎么办?要跟着刘寄奴上吗?”

    诸葛黎民咬了咬牙:“拼了,不上的话,就算活下来,以后也会给人看不起。”

    他说着,正要一跃起身,却给诸葛长民按住,他厉声道:“老二(诸葛黎民排行第二),你疯了吗?这时候上,不是送死是什么?”

    刘毅看着稳步向前的这两百余人的小方阵,喃喃地说道:“也许,刘寄奴是对的,虽然无盾,但我们双重重甲在身,再鼓硬气功护体,也不是防不住箭矢。”

    说话之间,一阵破空之声响起,对面的弩阵之中,奔出四五百名弩手,对着刘裕等人,就是一阵弩矢攒射,不少人的铠甲之上,顿时就插满了两三寸长的弩矢,一些闷哼之声响起,可是几乎无人倒下,这个坚定而沉稳的方阵,继续如墙般地推进,与敌阵的距离,反倒是近了二十步左右。

    檀凭之的声音狂野地响起:“敌距,八十步!”

    刘裕的声音冰冷而镇静,没有一丝感情:“铁甲老虎,向前,向前,向前!”

    一阵粗浑的“呼呼呼呼”之声响过,甲叶撞击的声音在整个河岸间响起,诸葛长民睁大了眼睛,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刘裕怎么不下令持弩反射回去?”

    刘毅双眼一亮,哈哈笑道:“明白了,我明白了,刘寄奴真他娘的是个天才,这都能想得到!”

    诸葛长民楞楞地看着刘毅:“又怎么了?他想到什么了?”

    刘毅笑着一指对面的秦军阵列,又是六七百名弓弩手飞奔而出,对着那透明闪亮的军阵,就是一阵胡乱的攒射,然后飞也似地奔回了本方的盾牌之后,而随着这阵射击,刘裕等人的身上又多出了几枝到十余枝不等的弩矢,一线的十余名重甲军士无力地仆地,但多是腿脚之处中箭,一边咬牙拔箭,一边试图复起,但整个军阵,仍然一往无前地坚定向前,没有丝毫的减速。

    刘毅正色道:“现在岸上有薄雾,能见的距离很短,我军这样强攻,敌军不明就里,弓箭手最怕的就是跟人近身格斗,如果不能把我们射倒在河滩之上,只怕近敌五十步内,他们的士气就要崩溃了。”

    他顺手一指刘裕,这会儿手中的百炼宿铁刀一阵接一阵的刀花飞舞,却是只护着自己的面门与头顶一线,而其他人也是如法炮制,跟着挥舞长刀,护住头面要害之处,至于身体的肩,胸等处,则插了不少弓弩箭矢,如猬刺一般林立,却是连点血也没有冒出。

    刘毅笑道:“这就是寄奴的厉害之处了,双重铁甲,本来在百步之内难挡敌军的强弩,但他这样反其道而行之,列密集甲阵而上,尽管只有二百多人,但足以整列推进,敌军不知我军后排情况,以为千军万马,心里就慌了,这些弩兵们,心中恐惧,手上的力道连平时的一半都使不出来,拉不了满弦,一开始百步左右或许能开四石弩,到八十步时大约只能开三石了,现在这里快到六十步了,怕是连二石弩都开不动,这样的弩力,是射不穿我军铁甲的!”

    诸葛长民哈哈一笑:“还真是跟希乐哥说的一样呢,刘寄奴不仅武艺了得,更是深知士卒之心啊,那我们现在还等什么?上去帮忙啊!”

    他说着,和身边的两个兄弟,还有跟在他身边的十余个重甲军士就准备一跃而起,提刀上前了。

    刘毅突然摆了摆手:“不,我们现在去已经晚了,不仅是捡刘裕的现成,还落了个怕死不前的名声,赵毅,快去叫后面的兄弟跟着上前,掩护刘裕他们。”

    赵毅摸了摸鼻子:“可是后面的兄弟多数无甲啊,刘裕他们怎么说也是重甲在身,二三石的弩射不穿,但就算半石的弩,在几十步的距离射穿赤身之人,也是轻而易举啊。”

    刘毅恨恨地一拍赵毅的头盔:“你懂个屁,刘裕他们重甲的顶前面,我们带无甲的弓箭手在后面,等刘裕要突阵时,我们放箭助他,这样敌军肯定一下子崩溃,到时候我们再持长刀突击,反而可以抢在刘裕的前面,把这些功给争到手!”

    赵毅恍然大悟,马上就回头奔向了河边的后方,诸葛长民迟疑地眨着眼睛:“我说,希乐哥,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仗义啊,刘裕顶在前面,受弓射弩击,我们却在后面放箭抢功,不太好吧。”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也不答话,却是一把抄起大弓,大踏步向前,走出三步左右,搭箭上弦,几乎不用瞄准,弓弦一动,长杆狼牙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直飞入秦军弩阵的大盾之后,一声惨叫声响起,一个正在持刀指挥弩手上前的军官脑门给射了个通透,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吓得周围的十余名原本要上前的弩手顿时作鸟兽散。

    诸葛长民咬了咬牙,也抄起大弓,趴在原地的三十多人,边奔边射,秦军的弩阵之中,惨叫声连连,而秦军射出的弩矢数量,也为之一减



    刘裕的手中长刀如风,只一挥舞,带起雪花般的刀气,“呯”地一声,一根射向他面门弩矢,应刀而落,在空中折为三段,落到了刘裕的脚下。

    一边的向靖轻声闷哼了一下,伴随着一枝弩矢入体的声音,刘裕的眉头一皱,也不往左看向靖,沉声道:“铁牛,怎么样?”

    向靖哈哈一笑:“无妨,刚碰到皮,还没入肉呢。”

    刘裕的眼角余光一瞟,却看到向靖的右胸之上,一根弩矢已经没入了大半,只有一点尾翎还留在外面,他很清楚,这一箭入肉至少三寸,也亏得铁牛这铁塔般的身躯和一身横练的硬气功,才不至于趴下,换了一般人,只怕这一下已经爬不起来了。

    刘裕摇了摇头,刚想叫向靖退到第二列轮换,顺便拔矢裹伤,头顶一片厉啸之声,却是后方的刘毅等人,在开弓放箭,五十余步外,不少躲在盾后的秦军,应弦而倒。

    何无忌兴奋地说道:“寄奴哥,希乐他们跟上来了,用箭支援我们,我们也还击吧,一定能把敌军打退!”

    刘裕厉声道:“继续前进,不要退,也不许对射!”

    他说着,大步向前,又前进了三步。

    檀凭之就站在刘裕的身边,一边走,一边大喊道:“寄奴,差不多就行了,进五十步内,双重重甲也顶不住了啊!”

    刘裕二话不说,只顾前行,木盾之后,秦军的弩兵们经历了一阵刘毅等人的弓箭袭击之后,稳住了阵脚,王咏身边的一群亲兵部曲,亲自跑到了前方,开始接替前军的指挥,刚才那十余个因为指挥军官的死而逃亡的弩兵,直接被这些部曲亲卫们撞上,二话不说,砍瓜切菜般地格杀当地,一个个取了首级,血乎淋啦地举于盾后,大声地斥责起那些军心不稳的弩兵,靠着这套措施,原本几乎要崩溃的秦军弩阵,又重新稳定住了。

    一千余名秦军重弩兵,随着这些部曲亲卫们的号令,纷纷钻出了木盾,他们的手上,拿着三石以上的步弩,千余根明光闪闪的弩矢,直指向了刘裕等人,五弩对一人,几乎胸前和正面所有的要害之处,都在敌军的射程之中。

    刘裕的脚步终于停下了,就在离敌五十步的地方,他停了下来,目光炯炯,直视前方的敌军,他缓缓地把手中的百炼宿铁刀插回了背上,手持三连大弩,直指向了对面的敌军,两军就这样隔着五十步的距离,举弩相对,战场之上,陷入了死一般地沉寂。

    刘毅睁大了眼睛,一边的诸葛长民大声道:“干什么啊,快放箭,放箭啊,只要再前进二十步,顶过这一轮,就能冲垮敌阵了啊!”

    刘毅突然一挥手,沉声道:“全都不许放箭,现在就是决胜负的时候,五十步的距离,铁甲难当敌矢,现在双方打的就是心理,谁先崩不住动了,力气一泄,就再没有补救的机会啦!”

    说到这里,刘毅咬牙道:“刘寄奴这是在赌命啊,该死,可惜没有后续部队,要不然,这时候有人冲一下,那肯定…………”

    刘毅突然收住了嘴,他听到了洛涧之中,有轻轻的流水鸣溅之声,转头一看,雾气之气,数不清的全身黑色,轻装迅速的天师道弟子,正借着夜色潜出,他们无甲,背着刀剑,动作快如脱兔,摸到涧水边,直接就把身子没了进去,游向了这里,也许是前面的战斗太刺激,太吸引人了,以至于秦军的炬石轰击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更是没有人发现这些天师道弟子正在悄然渡涧了。

    刘毅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冷笑:“将军就是将军,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候做了最正确的事。天师道的人来了,准备出击!”

    秦军箭楼之上,梁成已经紧张地满脸是汗,一边的王显连话都快说不出利索了:“天哪,这些,这些北府兵是人是鬼?如果是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百步距离,弩矢不入?看,看他们的身上,全都,全都中了起码十箭以上,怎么,怎么就不死?”

    梁成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些是敌军死兵,重甲加上硬气功护体,居然就这样强顶过来了,早知道就应该一开始用骑兵冲击的,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命令王咏,不许放矢,敢违令射击者,斩!”

    王显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不射他们?”

    梁成厉声道:“因为现在已经到了五十步了,五十步的距离,只能发一矢,也根本来不及后排轮换,如果这一箭不能给敌军造成重大伤亡,那他们趁势一突,我军前军必崩!到时候前军败兵一冲,后军全都要散!”

    王显不停地擦着额头的汗水:“那,那就这样一直对峙下去吗?”

    梁成咬了咬牙:“时间对我们有利,这些北府兵中了这么多箭,体力也是极限了,叫前方的人顶住了,有敢后退者,后队斩前队,给我把营栅全给放倒,五千骑兵在栅后列队,随时准备反冲击!”

    王显的眉头一皱:“将军不可,要是反冲击,那前军怎么办?”

    梁成的眼中冷芒一闪:“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只当前军三千人已经尽没,只要他们能多拖上半刻钟,我们的布置完成,就可以骑兵突击啦!”

    说完这话,梁成飞身跳下了箭楼,稳稳地落在了自己的坐骑之上,一边的一个铁甲护卫飞奔上前,把一柄足有六七十斤重的大刀递向了梁成的手中,他单手提起,重重地一抡,地上瞬间就给这刀斩出一道深达半尺的裂痕,梁成用氐语大吼道:“众儿郎,准备…………”

    他的话音未落,前方却是响起了一阵躁动,一阵坚定而有力的踏地之声响起,刘裕的那个重甲方阵,开始继续前移了,伴随着刘裕带头喊的号子:“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

    随着刘裕的口令,整个洛涧西岸所有的北府军士们齐声有节奏地吼了起来:“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

    王咏的声音刚刚响起:“稳住!”可是一声破弦之声也几乎同时响了起来,不知道是哪个精神紧张的秦军弩兵,扣下了扳机,几乎是连锁反应,瞬间,弩矢如浪,扑向了对面那个坚定而沉稳的铁甲方阵。



    刘裕等人的脚步瞬间就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全身内的气功运行到了极致,撑得那护身的铁甲都几乎无法承受那肌肉瞬间的暴起,甲片叶子一阵阵地摇晃着,而不少入甲不深,只是挂在甲胄之上的弩矢,干脆就给这一震之力,直接掉了下来。

    就在这些弩矢下落的同时,新一波的弩矢紧接而来,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这些铁甲战士正面的护甲之上,不少人的嘴里发出一些闷哼之声,甚至连嘴角边也渗出些血丝,几乎每个人的胸前与腹部,肩部,都多出了五枝以上的弩矢,几乎枝枝都直至没羽,在这不到五十步的距离之上,即使是这些秦军弩手们因恐惧而发弓,力度远不如平时,但正面无盾的情况下给这样射中,即使是身着双重铁甲的北府战士,也都受到了不等的伤害,若非这些铜皮铁骨的汉子皮粗肉厚,体力远胜常人,这会儿只怕早就倒下一大半人了。

    但越是这样,几乎无人倒下的北府军士们,却已经在心理上压垮了秦军的最后一道防线,即使是这样的射击,都无法打倒对手,每个人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声音:“鬼,这些不是人,一定是鬼,逃啊,离这些恐怖的恶鬼越远越好!”

    刘裕的肋骨之上好像给什么东西狠狠地咬了一下,电流般的痛感穿过全身,接下来就是彻底的麻木,但是刘裕的嘴角边却勾起了一丝带血的微笑,他知道,这一回,自己赌赢了。

    二百多名铁甲战士,就这样身上插满了弩矢,却是手持大弩,瞄准着对面已经开始乱成一团的秦军,一动不动地站着,所有人的眼角余光已经看向了刘裕,只待他的嘴里出一个“射”字,这忍了一路的三连发弩,就会狠狠地飞出,把对面的这些秦军弩手,射个通透!

    可是刘裕的声音却是清楚有力地传来:“铁甲军,前进,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

    随着他数的每个数,他的步伐坚定而沉稳,一步步地向前,而与之并肩的众军士,再无一人出声,所有人在这个时候,对刘裕已经不是信任,而是盲从,在这个洛水西岸的夜里,这个顶在最前面的汉子,就是所有人生的希望,胜利的保证,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王咏的身边已经一片混乱,数不清的军士,纷纷从前方争先恐后地退下,即使是那些支着盾牌的牌手,也都大多放下了面前的木盾,向着后方如潮水般地奔去,王咏大吼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两个弩兵的脑袋,应手而落,可是,仍然无法阻止这些弩兵们如潮水般的后退。

    一边的副将王翔早已经面如土色,一手拉着王咏马头前的缰绳,大叫道:“将军,顶不住了,先撤吧!”

    王咏狠狠地一脚踢在王翔的脸上,几乎把他的颧骨都要踢碎了,对着捂脸蹲地的王翔,王咏大吼道:“撤?往哪儿撤?跟着败兵给踩死吗?往前才有生路!”

    他骂完王翔,吼道:“王家部曲听令,持刀出盾,与敌肉搏!”狼牙棒在头顶抡起一个大圈,便是跃马而出。

    前方正在到处拉人砍人的二百余名王咏的亲兵部曲,听到王咏的吼声之后,也不再顾得上去砍杀身边的逃兵,他们纷纷抄着血淋淋的兵器,一个个跃出盾墙,吼叫着就向着坚定向前的北府军阵冲去。有五六百名还没有完全崩溃逃跑的弓弩手,也跟着这些王家部曲一起,冲出盾阵,一边上弦,一边向着刘裕等人瞄准了。

    王咏吼叫声连连,打马而前,身边五六个护卫相随,从他面前奔过的溃兵们,纷纷闪开一条道,他也顾不得再杀这些溃兵,手持大弓,搭箭上弦,只一个冲刺,就到了离盾墙不到十步的地方,因为,他本就离前线很近,但是,在这个慌乱的时候,作为主将的他,没了任何的保护,甚至可以说一目了然。

    刘裕的嘴里,“八”字倏然而止,二百余人的铁甲方阵,正好不偏不倚地在敌阵前只有三十步的地方,火把已经被丢得满地都是,地上的火光加上这三更半天的月亮,映在这满地的积雪之上,加上铁甲的反光,对面每个敌军那狰狞而扭曲的脸,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他们心跳的声音,都能在刘裕等人的耳边回荡!

    刘裕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睛轻轻地闭起,所有的疼痛,麻木,在这一刻,仿佛不再存在了,他的神智变得异常的清醒,而思维也是那么地敏锐,在这闭眼的一瞬间,战场上最后的影像,在他的脑海之中如烙印一样清晰。

    而刘裕脑海之中的最后一点记忆,便是那个在盾墙之后,持弓跃马而出的敌将,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刘裕清清楚楚,这一定是敌军前军的主将,因为,如果自己在他的位置之上,也会作出逆袭这个唯一的选择!若是随刚才的溃军出逃,那也不是梁成的精锐!

    刘裕睁开了眼睛,一瞬之间,刚才的影像还几乎是定格,就连王咏的战马,也只奔出了不到一步的距离,最优秀的战士,只在这零点几秒的时间,也能完成调整的决断,刘裕的胸间一股压抑不住,如同洪荒暴发般的中气,顿时冲出了他的胸腔,顺着喉咙直到嘴边,然后变成了龙吟虎啸般的咆哮之声,在一片通明的大地间回荡着:“三连射!”

    几乎是刘裕的第一个字出口的同时,整齐划一的一阵扣弩之声,同时响起,二百多名站成一线,如同铁林般的北府军士,同时射出了手中的弩矢,一道差不多是齐头并进的弩浪,带着凄厉的啸声,直冲对面那些冲出来的军士而去,几乎不折不扣地,纷纷射中了这些敌军的要害之处,与秦军射击不同的是,这一弩,几乎全部击中面门,而非胸腹!

    刘裕的弩稍稍调高了半寸,他的眼中,望山里只剩下了一个目标,那就是盾墙之后那个跃马在前的敌将,而他那随着剧烈的呼啸而抖动着的喉结,在刘裕的眼中,就象洛涧一样宽大。



    王咏正在高声厉吼,让身边两个还在犹豫不前的弩兵继续向前,可是一道光芒突然在他的眼前闪过,他的脸色一变,刚想挥弓格挡,手刚刚举起一半,却只觉得喉咙之上给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紧接着是后脖子一凉,然后咽喉之下,就再也没有任何感觉了,一边跟着他刚刚冲出来的王翔,吓得三魂掉了两魂,大声叫道:“将军,将军中箭啦!”

    王咏的脑子在飞速地旋转着,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开始努力地回想起这时候要做点什么,说点什么,他很想学着刘邦一样,一低头,再抬头,哈哈一笑:“贼人射中了我的脚趾头!”以此来掩饰自己胸部中箭的实况,可是他很努力地想低下头去,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挪动半下了,甚至,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有强烈地从脖子上脱离的迹象。眼前的视线,渐渐地变得昏暗和模糊起来。

    大约是人死之时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感观,或者说传说中的第六感,会变得格外地强烈,王咏甚至听到了第二波弩机击发的声音,当他脑子里的疑问还没有来得及得到解决:这波晋军的弩怎么射得这么快?不用重新装填的吗?

    这一下是眉心,一根轻羽铁矢,就象打破鸡蛋壳一样,直接从王咏的双眼之间射了进去,他甚至可以在弥留的一瞬间,看到自己的脑浆在空中飞舞,混合着从喉管那里飚射而出的血液,就这样在自己的面前洒落了一地,连疼痛都无法感觉到了。

    王咏感觉到天地都在旋转着,自己的身体,好像是从马上落了下来,一边的王翔已经在掉转马头,准备逃跑了,他很想大吼:“回来,你这个懦夫!不许逃,回来继续战斗!”

    可是王咏已经半句话也喊不出来了,他感觉自己就象是什么轻飘飘的东西,正竭力地上升,甚至可以看到,周围有许多同样轻飘飘的,发光的东西,正从倒在,趴在地上的秦军将士身上,向空中腾去,越来越高,越来越远。而又是一阵弩机响声贯彻了大地,王翔的后脑上突然穿进了一根轻羽铁矢,从皮盔到头盖骨,顿时就给打了个粉碎,白花花的脑浆与红色的鲜血混在一起,洒得满地都是,而他根本来不及叫出半声,便从马上倒栽而下,一个轻飘飘的发光体,从他的身体中直接升了起来,这一下,王咏终于意识到:他奶奶的,老子就这么完蛋了啊!

    三轮弩矢飞过,大盾前后,倒下了足有近千具的尸体,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上,五石强力三连步兵弩,加上轻羽铁矢的穿透之力,是可怕的,以刘裕击毙王咏的那两矢为例,无不是穿过咽喉与脑袋之后,矢力未尽,又击中了后面逃命的两个小兵,直接透背穿胸,钉到了地上。

    而那些一开始冲出来的王咏部曲,死状更是极惨,几乎所有人都是给正面打穿了胸腹,在空中飞快旋转的弩矢,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击中人体,直接会把前胸的皮甲,连同里面的皮肉骨头撕个粉碎,开膛破肚,心肝与肠子流得满地都是,甚至有些运气不好的兄弟,给同时两三弩击中,直接整个人打成了两段,下面的腿还在跑,而上面的身子则给击得倒飞出去六七步,直到撞倒后面的大盾,才倒在了地上。

    三矢连发,所用不过一秒钟多点,晋军精良的器械,可以让弩臂随打随转,一击之下,扭力正好把下一根搭新着弩矢的弩臂转上,拉弦的同时也是扭臂的力量来源,于是连发三矢,才能如此之快,虽然人数只有二百多人,但三矢之下,也有七百余箭,由于是距离太近,对着对方密集人群的集中攒射,如同现代的机枪扫射一般,顿时就夺去了近千名秦军的生命,自王咏以下,伏尸相枕,尸横遍野,浓重的血腥味道,顿时就盈满了整个洛涧西岸!

    刘裕一把扔掉了手中的三连步兵弩,顺手抽出了背上的大刀,在他的面前,敌军尸横遍野,活着的人溃不成军,争先恐后地向后逃去,甚至刚刚在栅后列阵,准备想要反突击的那些骑兵,都给这些前军的步兵冲乱,人喊马嘶,乱成一团,刚才还不动如山,杀气腾腾的秦军方阵,这会儿给这样弩兵突击,几乎是全部崩溃。

    秦军前军三千人,活着的一千余人在疯狂地奔跑着,而后方营地之中,从各处营帐之中冒出来的,上万的步兵,这会儿也已经乱得不成队列,氐语中的各种口令与怒吼,在这方圆十余里的战场之上来回飘荡着,响成一团,却是如此地杂乱无章,谁也没有意料到,洛涧之战,一场看似悬殊,不可能取胜的战例,竟然在刘裕的指挥之下,反过来成了秦军崩溃了。

    刘毅等人撒着丫子在狂奔,一边跑,一边不停地放箭,战场之上这才是最开心的,追杀逃敌,赶着敌军前队去冲散后队,而本方的士兵,只需要放手收人头即可。

    刘毅跑过了刘裕的身边,转头对着刘裕笑道:“寄奴,你真的是太厉害了,两百多人就打垮了敌军前军的三千弩手,这一仗,你当记首功啦!”

    刘裕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这一战,我不求个人立功,只求能击溃秦军,消灭这股强敌,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继续列阵迫敌,防止他们重组!”

    刘毅的眉头一皱,看了看身上的重甲,沉声道:“我们穿得太多了,列阵迫敌,那杀不到多少敌军。”

    刘裕微微一笑,向后一指,只见雾气之中,数不清的天师道弟子,如鬼魅般地从后面杀出,奔跑如狐如兔,人人手持白刃,一跃丈余,只几个起落,就超过了刘裕等人的阵列,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冲进了盾阵之后,惨叫之声与血光飞溅,从前面不停地传来,而断肢残躯,在空中零乱地飞舞,如此狠厉迅速的杀人方式,即使是钢铁战士一样的北府兵们见之,也不免微微色变。



    孙恩的吼声在夜空中回荡着:“长生战士,杀啊,杀掉这些不信三清的妖邪,用你们手中的刀剑,净化他们的灵魂,让敌人的鲜血,染红你们的刀锋,每一个被你们夺取的妖邪性命,都会为你们的功德,更进一步!”

    这些疯狂杀戮的天师道弟子们,一个个双眼通红,浑身上下红色的气雾环绕,他们手中的刀剑,也是精钢打造,秦军士卒们普遍身着的皮甲,在他们的刀剑面前,如同纸糊,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杀的是红白之物喷满一身,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的秦军士兵,几乎无人敢回头应战。

    即使有几个醒过神来想要回身反击的人,往往手中的武器都来不及与这些天师道弟子们相交击,就给三两下卸去了手臂,倒在血泊中打滚,刀光闪闪,人头很快地就跟脖子分了家,地上血流成河,而满地乱滚,如同西瓜一样地首级,却是无人相捡,除了孙恩,卢循等首领弟子们的吟唱与吼叫声外,只有那种刀剑割过骨肉时,断筋切肉的那些个“噗,噗”的响声,伴随着伤者垂死时的惨叫,尽入人耳之中。

    檀凭之叹了口气:“这神教的弟子,杀起人来真是吓人,服用了五食散之后,不知疲倦,不分敌我,没有怜悯,没有人性,只有这样纯粹而彻底地杀戮,太可怕了。”

    魏咏之的三片兔唇翻了翻:“我滴个乖乖隆里咚,瓶子啊,幸亏咱们早早地退了教,要不然,只怕现在冲在前面砍人的,就是你我呢。”

    刘毅咬了咬牙,对着刘裕沉声道:“寄奴,是我们列阵打垮了秦军前阵,现在这些天师道的家伙,却是吃了药,轻装在追杀逃敌,他们是在抢我们的功劳,你还在等什么?”

    刘裕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对着后面一阵马蹄响处,大声道:“将军,刘裕临时接掌指挥,扰乱军纪,还请您责罚。”

    众人全都脸色一变,刚才这样放手大杀时,人人都是高度紧张,这根弦一旦松了下来,反而都有些不知所措,连反应也变得有点迟钝了,之前天师道弟子们潜行过河,悄无声息地突击,听不到还情有可缘,可这回明明是刘牢之骑马当先,后面三千余重甲北府军士,列阵奔行而来,却是几乎无人发觉。

    刘牢之的战马一阵飞驰,带起点点白雪,很快就跑到了刘裕等人的身前,所有军士全都以拳按胸,行礼道:“见过将军,老虎部队,威武,威武,威武!”

    刘牢之一勒马缰,战马直接在刘裕面前定下,他的手一挥,沉声道:“免!”

    所有的军士把拳头从胸膛上挪开,大声喝道:“虎!”

    刘牢之也不看前方的战况,双眼紧紧地盯着刘裕,点了点头:“刘裕,我在后面全看到了,当时三幢兄弟给压制在河岸上,情况危险,你能临危挺身,指挥大家冲过河岸,组织反击,列阵打垮敌军前阵,有功无过,至少是功大于过,战后,我会为你请功!”

    刘裕微微一笑:“都是众兄弟们纪律严明,斗志高昂,小的不过是临时组织了一下,没有什么功。将军,现在敌军前军虽垮,但是仍有反击之力,还没到可以放手大杀的时刻。”

    刘牢之点了点头,沉声道:“竺谦之,高雅之何在?”

    两个彪形大汉从步兵阵列前昂首而出,对着刘牢之一抱拳:“卑职在此,听候将军命令。”

    刘牢之冷冷地一指前方,沉声道:“你二人各率本部千人,列阵而前,位于这些天师道弟子之后,如果他们攻击顺利,则发箭支援,若是其遇到敌军有力部队突击,则列阵保护,记住,动作不要太快,只需在其后方百步左右即可,注意两侧的敌军。”

    二将对视一眼,高雅之疑道:“为何我军不散阵追杀?”

    刘牢之沉声道:“黑夜之中,敌我不明,如果散开队伍,容易自相残杀,何况敌军前军虽溃,仍有步骑数万,不是没有反击之力,若是敌军有伏兵出动,我前军轻兵难以抵挡,这时候需要你们保护和掩护,明白吗?”

    竺谦之咬了咬牙:“那斩杀敌将的功劳?”

    刘牢之摇了摇头:“这一阵是尽灭敌军,如果全歼梁成,人人有功,又何必跟人争这一时短长?本将已经下令,有违者,军法从事!”

    说到这里,刘牢之的眼中冷芒一闪,竺谦之与高雅之不敢再有置疑,纷纷带兵而前,很快,四幢铁甲步兵就在正面展开,持盾举槊,后排步弓跟进,踩着满地秦军的尸体,如墙推进。

    刘牢之回头看向了刘裕,微微一笑:“刘裕,你对本将的布置,有何看法?”

    刘裕淡然道:“小的只是普通军士,在将军面前,只有服从,没有半点看法。”

    刘牢之哈哈一笑:“你小子,是不想跟本将军论兵吗?这个时候,不要拘泥于上下尊卑,如果你在本将的位置,你会如何选择?”

    刘裕点了点头,看着在刘牢之边上,满脸兴奋的刘敬宣,说道:“敌军前军虽溃,但梁成毕竟是宿将,应该还有办法组织反击,骑兵已经被前军的步兵冲乱,又给天师道弟子近身攻击,难起作用,现在正确的选择就是舍掉骑兵,用来拖延时间,紧急调动营中的步兵,在后面列成阵线防守,此外速召采樵滩和监视胡彬的两支部队过来支援,如果军力合一,固守待援,也许还能撑到大军前来救援的时候,再不济,只要撑过这黑夜,到了白天,看清我军人数,也不是不能打。”

    刘牢之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看的很准,所以我们不能让他的计谋得逞,本将派了竺谦之与高雅之,跟在天师道军的后面,就是为了尽快地击溃他的骑兵和临时防线,但是那两支要调回的部队,还需要有力部队截击。”

    刘裕的神色如常,说道:“小的愿听将军调遣。”



    刘牢之扭头看向了刘敬宣,沉声道:“刘敬宣,带本将的亲卫队,加上两幢兵士,迅速地绕过大营,插到敌军后方,打信号给胡彬,两面夹击敌军后阵,断敌归路,记住,不许恋战,不许在营中厮杀,违者军法从事!”

    刘敬宣大吼一声:“得令!”他一拨马缰,策马而出,身后的数百名刘牢之的亲卫队步骑,紧随而出,在冲出十余步兵,刘敬宣转过头来,对着刘裕咧嘴一笑,顺手拉上了自己的铁制面当。

    刘裕微微一笑,转过头看向了刘牢之:“将军,您的意思,是那采樵滩的一万丁零贼人,就交给我们这三幢弟兄了吗?”

    刘牢之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现在我这里大部分的兵马也已经调走,我手里还要留一千多人作预备,分不出兵给你,只有靠你这支人马了,还有,在采樵滩的对面,有我的一幢疑兵,在虚张声势,这支部队由毛球在指挥,他也是你的老相识了,到了那里之后,你依我跟毛幢主的约定点起狼烟行事,他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刘裕沉声道:“可是将军,现在我刘裕不过是一个普通军士,刚才的战斗,因为临时失去了后方的指挥,三幢兄弟也给打散,小的才临时接任指挥,现在战斗已经暂时结束,还是以原来的幢主指挥部队为好。”

    刘牢之摇了摇头:“行了,刘裕,你本就是幢主,给降职为军士只是因为寿春之失,在本将看来,那也不是你的责任,现在你在战场上立了功,军士们也都对你服气,这个指挥之职,就不要推来推去了。”

    他说到这里,沉声道:“军士刘裕,现在我刘牢之以鹰扬将军的身份,临时升你为前锋军主,带领飞豹,飞熊,逐鹿这三幢军士,去南边三里处的采樵滩消灭翟斌所部,毛球所部疑兵,也归你节制。”

    刘裕的神色肃然,军中无戏言,大将下令,就是军令,无人可以违背,他大声拱手行礼道:“诺!”

    刘牢之说到这里,一挥手,身边的一个骑卒上前,拉下了面当,对着刘裕咧嘴一笑:“寄奴哥,恭喜。”

    刘裕又惊又喜,此人正是毛球身边的跟班冯迁,自从君川一战之后,他们也从铁匠营里重归大军,这还是第一次相遇。

    刘牢之点了点头:“冯迁知道如何联系毛球,你们也是旧识了,到时候,就让他来向毛球下令。”

    刘裕点了点头,沉声道:“明白。先锋营的弟兄们,整队,半刻钟之后,全体出发!重伤不起者留下,其他人全部跟上,掉队落后者,军法从事!”

    刘毅等人齐声高呼道:“诺!”

    一刻钟之后,一条火龙,沿着洛涧,向着东南方向,急速而行,刘裕手持两根火把,跑在最前面,而他的身后,三幢重装步兵,紧紧跟随,人人的脸上,都是充满着兴奋,尽管经历了一场恶战,但是获胜后的激动加上刚才的片刻休息与补充了酒肉,让这些钢铁战士们又是重新变得能量满满,斗志高昂。

    刘裕等一帮老弟兄跑在最前面,三个幢主刘毅,檀凭之,何无忌全都围在他的身边,边走边聊,檀凭之笑道:“寄奴哥,你现在是军主了,这本就应该是你的位置,恭喜恭喜。”

    刘裕微微一笑:“瓶子,都是靠了大家的帮忙和努力,我只不过是尽了点自己小小的职责罢了,没啥可说的。打完这仗后,我们还要面对苻坚的大军,到时候,人人都能取万户候!”

    何无忌哈哈一笑:“寄奴,我就喜欢你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刚才在河滩上给飞石压制的时候,我们都慌了,你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个计谋,带我们脱困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是兵书上的常识,如果敌军远程兵器厉害,盾胄难挡,就得想办法跟他们贴到一起,斗狠,这样就发挥不了他们的兵器作用了,秦军大营有五万大军,投石车和弓箭手众多,我们先头部队出击,他们一定不会暴露所有的兵力,所以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就能冲过涧去,到了涧对面,投石车就发挥不了作用,要解决的,只不过是敌军弓箭手啦。”

    刘毅点了点头:“这个想法真的够巧妙,也足够大胆,不过,寄奴,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不与敌军直接对射呢?要说百步之内,靠着两层铁甲硬挡还行,但是五十步还要继续前进,你就真的这么看不起秦军的弓弩吗?”

    刘裕自信地摇了摇头:“这一战,打的就是心理,我们冲过河去,已经是让敌军大惊了,虽然着甲军士当时不过二百,但夜色加上雾气,敌军看不清我们的后续有多少,以为我们有什么神力,从我们百步开始推进时,他们的气势就泄了,发的弩力不足平时的七成,几乎造不成杀伤,所以我也敢断定,即使是五十步上,只要我们鼓起硬气功,他们仍然不能对我们造成致命的伤害!”

    说到这里,刘裕长舒了一口气,环顾左右,说道:“现在知道我们平时的苦练有多么值得了吗?那些在烈日下曝晒,在丛林中忍受虫蚁叮咬,在冬天以雪擦身,甚至犯了军纪后要承受几十上百的军棍打击,那些泡在药酒里炼出的铜皮铁骨,那些血汗交织,不堪回首的日子,造就了我们的铜皮铁骨,这些绷紧的肌肉,足以成为我们的第三层铁甲,我相信,即使再进十步,他们也射不死我们!”

    魏咏之哈哈一笑,三片兔唇都在飞舞着:“奶奶个熊,看来平时的这些打真没白挨,这些苦真没白吃,老子现在爱死终叔了!”

    所有人都跟着开怀大笑,甚至热泪盈满了眼眶,在这一刻,平时流出的汗,吃过的苦在战场上真的救了大家的命,这两年多来训练时受的一切委屈与血泪,这会儿都变得那么地值得,就连身上的那些棍痂鞭印,也变得那么地可爱了。

    刘毅勾了勾嘴角,突然说道:“可是,有什么必要,一定要挨这一弩呢?我们五十步的距离也可以射溃敌军呀。”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因为我要的不是溃,而是崩!”



    向靖摸着自己的脑袋,睁大了眼睛,边跑边问道:“溃和崩?有啥子区别?”

    一边的孙处哈哈大笑道:“铁牛,你那脑子是木头做的吗?溃,是军队打败了,撤下阵来,但还是有纪律的,而那个崩嘛,就是刚才秦军那样,完全无法用军纪和命令来约束,所有人一通乱跑,相互冲撞,相互践踏,我们只要象赶鸭子一样追在后面就行,最后一合计,他们自己踩死的都比我们杀的多呢。”

    向靖恍然大悟:“噢,原来是这样啊。寄奴哥,三蛋子(孙处的外号)说的对不对啊。”

    刘裕笑着边跑边拍了拍孙处的肩膀:“三蛋子,可以啊,连这个也知道了,看来没少看兵书。”

    孙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的黄牙:“跟着寄奴哥久了,就知道要看兵书才能当个好将军,在北府军这么好的机会,不上进可惜了啊。”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就是要这样。面对面的厮杀,是杀不死太多人的,就是我们那种三十步距离的集中连发,也没射死一千敌军,但是剩下的几千敌军因为恐惧而逃跑,后军撞前军,前军踩后军,这样互相践踏,一是完全就失了阵型和指挥,将帅的命令无法下达,二是黑夜之中互相残杀和踩踏,死的人可比我们动手杀要快得多了。”

    “这五万秦军,就算是五万头猪,我们五千人一人砍十个,只怕三天也砍不完,但要是这样一哄而崩,自已踩自己,自己杀自己,那不消两个时辰,就能死个精光,所以兵法有云,兵败如山倒,而我,要的就是他们的这个崩!”

    刘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兵败如山倒?!说得好啊。寄奴,可是为什么你就断定,到三十步的距离一阵攒射,就能射崩他们呢?为什么五十步的距离不行?”

    刘裕微微一笑:“崩不崩的,不是看杀死了多少敌军,如果是训练有素,士气高昂的军队,就好比刚才的梁成所部,就算死个百八十人,也可以通过轮换,把前排损失惨重的军队撤下,换上后面的生力军,就象我们列阵长槊攒刺一样,捅上半个时辰,也能杀死多少对手,这就叫相持。”

    何无忌笑道:“以正合,以奇胜,此为兵法要义,寄奴,你这个就是出奇不意,逼近敌前,再大量,瞬间地杀伤敌军,以彻底摧毁他们的士气吗?”

    刘裕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说道:“不错,就是如此,本来我们冒着火石冲过涧来,二百余人列一线密集阵型推进,已经严重地挫伤了他们的士气,甚至让他们怀疑我们不是人,而是鬼。在一百步到五十步的距离上,我们被他们轮番射击,身上插满了箭矢,而屹立不倒,秦军的士气,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但是他们毕竟训练有素,主将又亲自上前压阵,以部曲亲卫作为一线指挥和都督,所以又稳住了阵脚,加上他们的前方有上百面大盾,我军如果在五十步的距离和他们对射,虽然可以击溃敌军,但是形不成那种追着打的效果,秦军可以很快地派出新的重装部队轮换前方的那些个弩手,打到这步,我们就输了一半,因为此战必须速战速决,拖上片刻,敌军的援军一到,我们就只有撤了。”

    “因此,我们就只能继续推进,距敌三十步时,敌军心慌射出最后一矢,而这时候他们的轮转也陷入混乱,外面的人想逃回盾墙之中,里面的人想出来,所以挤成一团,这时候我们三矢连发,瞬间能击毙敌千人,这种迅速的,大量的伤亡,最能打击士气,近距离的弩矢射击,撕裂人体,脏腑横流,对所有附近的活人,都是巨大的刺激,即使是再凶悍的人,看到自己的战友在身边给活活打穿,撕裂,也会神智错乱的,这时候,就是崩,任何将军也无法掌控这样意志垮掉的军队了。”

    所有人都叹服地连连点头,檀凭之长舒了一口气:“寄奴哥,认识你这么久,这可是我瓶子最服你的一回。把人的心理掌握得这么准,简直是那些秦军肚子里的蛔虫啊。”

    刘裕微微一笑,却听到孟昶的声音在边上响起:“寄奴啊,最后秦军那个将军带着部曲反突击的时候,你一弩就毙了那将官,这也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吗?”

    刘裕笑道:“还是彦达(孟昶的字,在这些糙汉子里,饱读诗书的孟昶算是个异类,又不似刘穆之因为太胖而上不了战场,所以其他人的外号都是兔儿爷,三蛋子,狗剩之类,唯独对他,是表字相称)你观察得细啊。不错,在推进之前,我就观察到敌军主将的站位了,那人一开始是在阵后,后来我军前进时,前军动摇,他就继续往前,但还是在百步左右的距离,以此人的武艺,百步左右,一发矢难以致命,需要到五十步左右方可。”

    刘毅笑道:“所以寄奴你一定要推进到离敌三十步的距离,一举把敌军射崩,然后敌将必然按捺不住,要亲自向前弹压溃兵,顺便带着自己的部曲亲卫发起反突击,这时候,兵荒马乱,就可以一箭毙敌了?”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这是射杀敌军大将最好的机会,平时大将都在阵后,又有重重保护,杀之甚难,但这时候却是孤身前突,这就给了我们好机会了。此人并非庸将,在如此困难的时候还能组织部曲反击,但另一方面,只要把他击毙,那敌军的士气再无复振可能,剩余的前军士兵,必将四处奔溃,冲撞后面的军士。”

    何无忌灵机一动:“咦,寄奴,按我军的阵法,前军与中前军,中军,左军,右军之间都要隔开一定距离的,起码是百步之多,就是防这种一军奔溃,冲散后军的情况,难道这千余秦军溃兵,就能冲掉他们后面的几万大军?”



    刘裕哈哈一笑:“无忌,问得好啊。这就是我观察情况之后的选择了,因为秦军意识到他们前军顶不住,已经在毁栅填沟,让骑兵在前方的弩兵后面列阵了。”

    “梁成虽然是百战宿将,但终归还是百密一疏,他以为这个河滩只有五六里宽,可以阻水防我军的冲击,但同时,也把他的几万大军的布阵空间压缩得基本没有,千余弩兵当然不至于冲散全军,但要是天师道的那些个杀神,追着后面的万余步骑一通杀,那就没问题啦!”

    檀凭之长叹一声:“寄奴,还记得我们当年刚进北府军,飞豹幢时的情况吗?当时终叔也是把我们这些新兵蛋子聚一起杵着,肉体上折磨,精神上侮辱,还把兔顺子给打得死去活来,是吧。”

    外号兔顺子的魏顺之跟在后面,脸色一红:“奶奶的,瓶子哥你能不提这碴吗?一想到老子就他娘的屁股疼,唉哟。”

    他说着,突然一声惨叫,仿佛真的因为跑步而牵扯到当年的伤处了。

    所有人哈哈一笑,檀凭之却是摇着头:“你们还记得当年终叔说过什么了吗?他说,不要以为自己是什么京口武魁首,也不要以为南下杀了几个人就是真英雄,这些都在战场上保不了你们的命,能让你们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是身边的战友,是阵型,是铁一样的纪律!”

    檀凭之的话,字字铿锵,听得正在奔行的众人,全都沉吟不语,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以及跑动时身上甲叶的撞击之声,还在不停地作响。

    刘裕叹了口气:“是啊,别看终叔也好,刘鹰扬也罢,平时对我们凶神恶煞的,但那是真的为了我们好,个人的武勇,在战场上是没有用的,只有团队,纪律,阵型,才能保我们的命,才能杀到敌军。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服众命令听指挥,就是心里有再多的疑问,也要无条件地服从,因为一个人失去位置,就意味着给身边的同伴露出了致命的空档,他的性命,也处在危险之中了。”

    刘毅笑道:“不错,那些秦军,看起来纪律严明,但在真正的危险之中,还是想着自己逃生,咱们是北府兵,京口佬,不能丢这人,就是死,也得死在自己的位置之上。”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刚才那仗已经过去了,今天我们的任务,是全歼梁成所部,现在的情报显示,在采樵滩上的,是敌军的丁零部落,翟斌所率的万余人马,这些人是作为援军加入支援梁成的,因为他在寿春攻城战中损失不小,但显然梁成信不过丁零人,就把他们打发到了别处。瓶子,兔子,你们跟姓翟的有些交情,现在想说什么吗?”

    檀凭之的脸色一变:“寄奴哥,你的意思是,阵前劝降翟斌?”

    刘裕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事,他们的家人子女,还有部落都在秦国,就算今天梁成全军覆没,甚至就算我们明天可以击溃秦军,翟氏丁零也不太可能直接阵前投降。”

    檀凭之讶道:“那你想做什么呢?”

    刘裕勾了勾嘴角:“此战,鹰扬将军的意思,是要全灭五万梁成的部队,但是这个灭,未必要杀,在我看来,留着翟斌,比消灭他更好。”

    何无忌的脸色一变,急道:“寄奴,你别多想了,消灭翟斌,可是军令,军令如山,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如果不执行,那就是死罪。”

    刘裕摇了摇头:“如果我是小兵,可以只执行命令,但现在我是军主,就必须为明天的大战所着想了,大家想想,君川之战,我们是怎么赢的?”

    檀凭之的双眼一亮:“对啊,当时你是消灭了俱难的部队之后,又把俘虏的俱难给放回,让他到彭超的大营中,让所有将士看到他们全军覆没,所以士气一下子降到冰点,我们再用疑兵恐吓,他们就全军溃散了。”

    刘裕微微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果把梁成的人马全部消灭了,也许无人回到秦军大营报信,苻坚也会隐瞒前军的战败,这样不会对敌军的主力,造成大战前士气上的打击。”

    魏咏之哈哈一笑:“原来如此,你是想让敌军败兵回大营去散播失败的消息,以震慑敌胆啊。可是既然这样,为何刚才不跟鹰扬将军明说呢?”

    刘裕摇了摇头:“你们还看不出来么?鹰扬将军和天师道的人一样,是想要夺取更多功劳的人,今天这一战,我们明明是立了首功,但是他却把我们支开,去翟斌那个方向,显然是要争夺击杀梁成的主功了,而那一万丁零人马,不过是给我们的一些安慰罢了。”

    刘毅恨恨地说道:“想不到玄帅三令五申不得抢功,但是在鹰扬这里,还是不能避免啊。寄奴,你说的对,从他在战前把阿寿这小子调回亲卫,就知道这肥水是不会流外人田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是自然。北府军的组建,多是在两淮一带游荡战斗多年的那些流民帅的私兵,平时结坞各立,战时则占山为王,都是些刀头舔血,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肯参军不是有多高的道德,而是要有现实的好处。北府军的军饷本就三倍于其他军队,又允诺战后可以保留战利品,首级也可以作为加官晋爵的条件,自然是人人难舍,从另一方面说,咱们老虎部队的高昂士气和冲天战意,不就是被这个所刺激的吗?”

    檀凭之叹了口气:“寄奴哥,我听明白了。咱们这些人,跟你是过命的交情,可以不计较这个,但是按你的说法,要是把翟斌全给放走了,咱们这三幢弟兄,不是两手空空了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说要让翟斌把失败的消息传回秦军大营,可没说放过他的一万人马啊。这些丁零贼,跟着秦军一路南下,打家劫舍,杀我国人,让他们就这么全回去了?对得起死难的同胞吗?起码也得留下七千个脑袋再说!”



    檀凭之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真是吓死我了,寄奴,不带这样的,刚才咱可真以为,你想放过翟斌和他的手下了。虽然我们不会违背你的命令,但你这是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啊。”

    刘毅勾了勾嘴角:“寄奴啊,这回不管怎么说,翟斌是丁零人的主帅,就算你要放走些小兵去传递消息,但也不要放过翟斌啊,这颗脑袋,可顶一万颗呢。”

    向靖哈哈一笑:“就是,而且我听说这些丁零人,一向盘踞在豫州与兖州的边境之上,打家劫舍,攻击来往商队,无恶不作。北府军中的弟兄们,很多都跟他们有仇,对他们的恨,甚至超过了秦军,这回能把他们给灭了,以后就会天下太平啦。”

    何无忌也点头道:“铁牛说得对,氐人和汉人区别不大,但这些丁零强盗,却是贪婪残暴,从汉朝的时候,就在偷苏武的羊,这些年在中原,也没少祸害咱们汉人,能除掉他们首恶,绝对不要手软。”

    刘裕微微一笑:“你们啊,眼光还是浅了点,打完这仗之后,我们要的是什么,是天下太平吗?”

    所有人都一下子愣住了,不明白刘裕的意思,只有孟昶在喃喃地说道:“寄奴,你,你现在已经考虑到战后的天下了?”

    魏咏之翻着三片兔唇,黄色的大板门牙在口水的滋润之下一闪一闪:“彦达,你这是什么意思,寄奴哥考虑什么战后天下了?”

    孟昶叹了口气,说道:“寄奴,你故意要放掉那个翟斌,是想要他以后在中原一带扯旗造反,趁乱起事?”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彦达啊,你猜对了,不错,我就是这么想的。这次大战,我军原本形势凶险,但是今夜一战,获胜已成定局,秦军前面太顺,但这回前军五万精锐一夜之前灰飞烟灭,对士气是巨大的打击,即使寿春城还在秦军手中,但我军趁锐而进,敌军士气下降,胜负的天平,已经转向我军一方。现在我更多要考虑的是,我军能不能借这回大败秦军之机,更进一步,北伐中原了!”

    刘毅倒吸一口冷气:“寄奴,你的心也太大了吧,就算我军这次大战能取胜,但是前秦毕竟有百万大军,不可能一口吃掉,除非你一战击杀苻坚,才可能北方大乱,但是他可是秦国天王,没这么好杀的,就算扔下大军,逃回长安,我军仍然没有北伐的机会和条件。”

    何无忌也跟着点头道:“正是,寄奴啊,我知道你一向想要驱逐胡虏,收复中原,但也得从实际情况出发,就算秦军大败,但是我们大晋的上层世家争斗,无论是相公大人还是玄帅,都不可能在战后更进一步。而且这回大战,我国出动几十万大军,无论是粮草还是军械,还是人力物力,都消耗极大,战后怎么着也得休养生息,能夺回淮北就不错了,哪可能北伐中原呢?”

    刘裕神色严肃,摇了摇头:“不,各位,这次大战,秦国如果被击败,损失几十万大军倒在其次,真正无法挽回的,是苻坚这几十年来百战百胜,秦军所向无敌的名声。氐族本就人少,能控制中原,建立强秦,靠的是王猛治国之才和秦军历代将帅的指挥,灭燕平代,多次南侵,几乎未尝一败。”

    “君川之战,我军虽然打垮八万秦军,但那不过是彭超俱难所带的边军,并非主力,可这回苻坚侵国南征,又是亲临前线,如果在这里被我们大败,那他多年来战无不胜,所向无敌的战神形象,就一下子全垮了。被武力所压服的北方各个异族,野心家们就会趁机起事,乱他秦国天下了。”

    向靖突然双眼一亮:“寄奴哥,你说的野心家,是不是那姓慕容的妖女?俺记得是你把她从北方带回来的,难不成……&…”

    刘裕哈哈一笑:“事到如今,这事也不瞒大家了,不错,慕容家早早地就跟玄帅有联系,答应在北方作为内应,乱他秦国,但是在寿春的时候,他们又突然变卦,助秦军夺我寿春,事后那慕容兰解释,说什么这是为了取得苻坚的信任,但是从此事可以看出,这些北方异族胡虏,包藏祸心,也只会为本族的利益考虑,对他们来说,我们是随时可以出卖的盟友,所以对于他们,不可信任。”

    孟昶点了点头:“寄奴说的不错,北方的汉人,会有感于苻坚平时的仁政,不至于马上就反,但那些胡人向来是狼子野心,弱时蜇伏,强时反噬,这是他们的天性,所以象慕容家,翟部这些人,如果看到苻坚失败,秦军势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扯旗造反,自立为王的。”

    刘裕点了点头:“这个翟斌,原来祖居康居国,永嘉之乱时,这些塞外的胡人很多都趁机迁入中原,他在四十多年前就亲自面见赵国大魔头石虎,被封为句甸王了,可赵国灭亡时,他又先是自立,再臣服于燕国,秦国,可谓叛服无常,这次如果苻坚败了,他一定会再次逃回河南,举族自立的。北方如果是强大,统一的秦国,确实北伐不易,但如果这些异族首领纷纷起兵,那就是我大晋百年来收复旧山河的最佳时机了,天已予之,我若不取,势必抱憾千年,祸延子孙!”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几乎每个兄弟,都激动地快要叫出来了,刘裕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目光从一张张因为激动而发红的脸上扫过,缓缓地说道:“我的兄弟们,现在我们在创造历史,完成祖豫州(祖逖),褚太尉(褚裒),殷尚书(殷浩),桓宣武(桓温),还有那千千万万的汉家英雄,奋斗百年而不能完成的壮举。我们的名字,必将永载史册,为子孙万世所景仰,与这相比,暂时的一点军功的损失,算得了什么呢?”

    所有人都激动地热泪盈眶,齐声道:“寄奴哥,你说吧,怎么打,我们都听你的!”

    刘裕微微一笑,平静而坚定地说道:“列阵,准备迫敌!”



    洛涧,采樵滩,西岸。

    一头霜雪般白发,眼睛看起来都睁不开的翟斌,却是骑在一匹高大的坐骑上,微眯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里之外,月光照耀之下,全身上下都反射着光芒的北府军士们,三面绣着飞豹,大熊和角鹿的旗帜在空中飘舞着,而在阵后,一面绣着张牙舞爪的下山吊额白睛虎的大旗,肃然不动,偶尔却是有一阵微风吹过,那猛虎血红的舌头,慑魂夺魄。

    一个年近六旬,个头中等的老者,全身上下裹着羊皮袄子,正是翟斌的大侄子翟真,翟斌一生无子,这个大侄子就是他的继承人,由于翟斌年近八旬,早已经处于半隐退的状态,族中的事务,多由翟真处理,但这次的南征,事关翟氏部落的未来,翟斌这才不顾高龄,亲自从征,可是这会儿,这个久经战阵的老狐狸,已经从大营方向那冲天的火光和杀声,以及氐语中的惨叫声,能猜到那里的战况了,更可怕的是,一股千余人的北府军,却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也许翟氏丁零部落,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

    翟真咬了咬牙,环视四周,近万名部众,这会儿已经分成了两部,两千余人还在阻水而阵,防着对面可能突袭的晋军,而八千主力,已经转向了北面,对着这些北府军布下了阵势,可是几乎每个丁零士兵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与不安,那北边随风飘来的声声惨叫,明显来自于氐人为主的秦军,更是每一场都让这些丁零士兵们抖上一抖,那滔滔的涧水,听起来也有点万马奔腾的意思了。

    翟斌轻轻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喃喃地说道:“难道,这回我们丁零部落,真的要全折在这里了吗?”

    翟真连忙道:“不,叔,不至于此,实在不行,咱们可以跑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翟斌睁开了眼睛,一道精光闪过,直刺翟真:“又是你的那个司马鲜于乞给你出的主意?哼,我早就跟你说过,这小子包藏祸心,一肚子坏水,不是什么好祸。这回就是听了他的屁话,我们才会跟着秦军南下,现在才会落到这境地!”

    翟真叹了口气:“这事也不能怪鲜于司马,谁能料到,梁成的四万精锐,都挡不住晋军的攻击呢?听这势头,北府军怕是全军出动了,天王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咱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自救了。”

    翟真的身边,一个四十余岁,满脸横肉的大汉,正是翟真之子翟辽,声暴如豺,也不知道是说话还是在吵架,粗浑的声音吼道:“阿大,莫要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些个北府兵,看起来才一千多人,咱们八个打他一个,未必会输。就算打不过,咱们也可以撤离啊。怎么就叫自救呢?”

    翟斌没好气地骂道:“小兔崽子,闭嘴!你打过几仗?就在这里吹大气。战场之上,精兵一可当百,粪蛋子兵一百个也打不过人家一个。看看人家那装备,那阵型,那杀气,是我们能打得过的?”

    翟辽仍不服气,勾了勾嘴角:“我看这些晋军也没啥了不起的,请爷爷下令,让孙子带两百勇士冲他一下,打不过再说嘛。”

    翟真也沉声道:“阿大,这小子还有些勇力,要不,让他们先冲了试试?”

    翟斌的眉头一皱,摇了摇头:“不可,现在这些晋军到了战场,却是没有进攻,按理说,得胜之军,打我们这些军心浮动的部队,应该是越快越好,可他们现在还没打,看起来有些奇怪,我们不要主动进攻,翟辽,你去检查一下我们原定撤离的路线上,有没有晋军伏兵,还有,翟真,把所有的马都集中起来,让我翟氏宗族子弟骑上,一旦有变,就算这军队不要,咱们翟家人,也得冲出去。”

    翟辽嘟囔着策马离开,而翟真则叹了口气:“阿大,不是孩儿说你,这万余精壮,可是部落里大部分的丁男啊,这仗要是输了,那咱们的部落可就一蹶不振了,你真的舍得?”

    翟斌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你小子懂个屁!当年石赵帝国完蛋的时候,你阿大的部落比现在还惨,不仅男人死个精光,就连女人和小孩也没剩下几个,但我自己带了两千多人逃了出去,最后靠着打家劫舍,抢那些乱世中流民和给部落拉下的人,又重新恢复了生机。这些族人,总不如咱们翟氏的命重要,以后只要咱们自己有命在,总有重建部落的一天,可是要咱们自己的命都没了,那他们也会加入别人的部落或者国家,成为人家的部曲族人,跟我们有啥关系?”

    翟真听得一愣一愣地:“阿大,你这话,怎么以前没跟孩儿说啊。”

    翟斌叹了口气:“那是这些年天下还算太平,咱们部落也没面临这样的危机啊。所以说叫你离那个鲜于乞远点,他是外人,出的点子未必会站在咱们的角度,只有咱们姓翟的,才是自己的亲人。”

    翟真咬了咬牙:“明白了。阿大,我现在就去找马,到时候就留下族人部众断后,我们自己先溜,如何?”

    翟斌摇了摇头:“先别急,要真打起来再说,我看这支晋军不象是要对我们赶尽杀绝的,也许,我们把抢来的那些财宝都扔在这里,可以换取我们能全军而退!对了,听说北府军里有不少两淮一带的流民,这些家伙以前跟我们也有打过交道的,那个以前来过咱部落的刘裕,听说已经在那里混得不错了,要是老天开眼,让这姓刘的正好是这支部队的军将,那咱们就有救了!”

    翟真哈哈一笑:“阿大,你就别做这美梦了,上次那个慕容麟不是说了么,刘裕因为丢了寿春,现在给降成小兵了,哪可能当军将!你指望他还不如指望什么檀凭之,魏咏之呢。”

    翟斌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唉,让我做做梦都不行啊。”

    正说话间,晋军方向却是昂首走来一人,虎背熊腰,大声道:“故人檀凭之,请翟斌首领现身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