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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姚苌的身边,姚兴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新平人也太张狂了,仗着城高池深,死战不降,父王,请你下令,四门同时进攻,我就不信了,他们能挡得住!”

    另一边的尹纬穿着一向紧身的皮甲,没戴头盔,仍然是纶巾包髻,与那些辫发垂辫的羌人将士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摇了摇头:“世子,不可操之过急,苟辅的军事才能很强,这些天来,我等土山,飞梯,地道等战法皆用,均不能奏效,现在我军士气低落,城中却是斗志高昂,只怕再打下去,非但新平不能打下,反而有部众离散的危险啊,大王,三思!”

    姚苌转头看向了姚兴,平静地说道:“兴儿,年轻不是冲动的理由,将来你要继我的王位,若是事事如此冲动莽撞,让我怎么能放心呢?”

    姚兴仍然有些不服气,说道:“父王,儿臣不觉得这时候应该退让,尹司马说的是再打下去,士气可能会有所下降,别的部众也会心生离意,但另一方面,如果我们这时候放弃,连个新平城都攻不下来,那前来投靠的各部一来没有在这次攻城中得到好处,二来可能对我们的实力有所怀疑,前一阶段他们肯来投靠,就是因为看到我军在三原大胜,全歼了一万秦军,这才看到了希望,可是如果新平城不破,那这个希望,又要破灭了。儿臣以为,要是这时候退,才会让部众离散,万万不可啊。”

    姚苌看着远处的新平城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兴儿,你说,这新平城孤城一座,为何就敢这样与我军对抗?”

    姚兴先是一愣,转而说道:“新平城久在岭表,长年累月与草原游牧部落为敌,民风强悍,守将苟辅,乃是氐人,家属这时候都在长安,所以不敢不出死力抵抗,毕竟这里城池坚固,我军缺乏攻城战具,才让他们有了信心守下去吧。”

    姚苌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姚兴:“就这些?”

    姚兴的眉头一皱:“难道,他们还指望有援军吗?要说忠义之心,我可不觉得他们有,当年这新平城不是投降了桓温吗,那削去的城池一角,不就是秦国对他们惩戒么。”

    姚苌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微笑:“有点说到点子上了,尹司马,你来说说,为何前一阵苟辅主动与我们接洽谈献城之事,可是突然又闭城死守了呢?原来的情报说这城中兵士不足一千,可我们连日攻城,损失上万部众,但城中被杀伤的也不下两千人,他们这些兵是哪里变出来的?”

    姚兴抢道:“一定是在城中征集丁男民夫助守,一定是这样的。”

    姚苌的脸色一沉:“民夫和战士是一眼就能看出区别的!这些天四城防守的明明是精兵锐卒,我军几次攻上城墙都给赶了下来,他们的战斗力,超过我们本部老营的羌军,哪是民夫可以做到的?!”

    姚兴睁大了眼睛:“难道,苟辅还有什么强援相助吗?”

    尹纬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大王,这些天我们派入城中的奸细,一个都没回来,这跟之前我们的预测一致,城中的豪强全都支持苟辅打下去,而他们对此非常熟悉,外人想混进去,难于登天,据我们最后一个探子十天前的回报,苟辅当时一边派人跟我们联系,一边联系城中各大豪强来议事,那次之后,苟辅就斩使拒守,看来,是新平的这些豪强要打下去了!”

    姚兴讶道:“这怎么可能呢?新平人有这么忠于苻坚?上次他们又不是没叛过秦,难道这十几年下来,就成忠臣了?我不信!”

    姚苌冷冷地说道:“他们忠的不是秦,而是自己的名声,还有在这岭表中千年传承的义气。”

    姚兴不解地看着姚苌:“孩儿不解,请父王明示。”

    姚苌叹了口气:“这里是岭表,没有关中那种大山的险阻,在这里需要直面河套草原上凶悍的游牧部落,几千年下来的打打杀杀,早把这里的人磨炼得凶悍善战,而新平作为北地郡治所在,更是将门兵家的乐园,尤其是城中的冯氏,乃是汉朝的大树将军冯异之后,世代将门。”

    “上次他们在桓温北伐时主动与桓温联系请降,不是因为他们顺风草两头倒,而是因为他们是汉人,看到汉人军队北伐关中,自然想去归顺。可是桓温最后还是扔下了他们撤了,而苻坚没有处罚他们,却是削去城墙一角,这种耻辱,其实比屠城更让这些新平汉子无法接受。这些年苻坚对他们很好,现在秦国有难,这些人为了一雪前耻,这回决定做一回忠臣,这并不难理解。”

    姚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这么说,那些多出来的守军,就是城中各大豪强家族,比如这个冯家的部曲家丁了?”

    姚苌点了点头:“正是,冯家久居邻表,没少跟各路蛮族战斗,家丁部曲多悍兵锐卒,我以前见过那冯氏族长冯杰,他的手下,甚至有从辽东那里带来的高句丽和羯胡人,不是一般的凶悍。这些天我军用尽办法攻城,地道,土山,冲车,都用了,可是都不能成功,城中甚至有投石机可以反击,这证明有良将防守,只靠苟辅那点人,连一天都不可能撑下来的。”

    姚兴咬了咬牙:“那更不能放过他们,就这么撤了,要是我们这么一退,其他归顺我们的岭表各城的豪强,都可能再次反叛,站到秦国那边,就是死再多的人,也得把新平给攻下!”

    姚苌叹了口气,摇起了头:“兴儿啊,你也是熟读兵书了,难道王不可以怒而兴兵,将不可因愠而攻战,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吗?现在我军刚刚扬旗起兵,虽然有十几万部众,但多是归队的各路羌人和游牧匈奴人,这些人不能完全用去死战攻城,一来他们不会出死力,二来他们也是边打边观望,要是用得太狠,非但不会攻下城池,反而可能会逃跑甚至是叛乱,慕容垂现在在邺城就碰了这样的钉子,就是因为他只用丁零人和杂胡攻城,我能象他那样犯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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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纬笑道:“大王深谋远虑,属下佩服之至。要克新平城,必然需要大王的本部老兄弟上阵搏命,但这样一来,核心部众损失不可避免,为了攻下这小小新平城,把起兵的老家底给耗了,那是不上算的。所以属下建议暂撤此围,转掠岭北其他各城,只要其他城池一破,新平自是孤掌难鸣。而且,那冯氏和苟辅不是自命豪强吗?不是自认忠义吗?他们守城厉害,但是只要敢出城野战,我们就可以设伏将之歼灭,到那个时候,新平城不就是不攻自破了吗?”

    姚苌笑着摆了摆手:“尹司马,你的计谋不错,但是你忽略了一点,兴儿说的有一点是不错的,那就是这个人心所向,若我们真的撤围而去,那情况也可能会变得很危险了。”

    尹纬的脸色一变:“请大王赐教!”

    姚苌的眼中碧芒一闪,绿油油的眼珠子盯着新平的城头,缓缓地说道:“苟辅和冯杰他们不是傻瓜,并不是不清楚现在关中的战局,他们不指望苻坚这个时候能派兵来援,但他们指望的,是岭表其他各城的豪强。这些家伙,虽然很多现在归顺了我们,但也只是听调不听宣,名义上归附而已,若是他们看到我军连个新平也奈何不了,难免会起异心。”

    “现在我军虽然有十余万部众归附,但多数是游牧各地的羌人,匈奴部落,并非这些汉人豪强,我军短期内虽然不缺粮草,但是这些归队的羌人,匈奴人劫掠成性,如果打胜仗还好说,可以让他们放抢,老是打不了胜仗,抢不到东西,那时间久了也会心生怨气,要是士马离散,那可就麻烦了。”

    尹纬笑道:“所以,大王是要他们四处去抢劫别的那些观望的汉人城池?”

    姚苌满意地点了点头,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笑道:“正是如此。现在安定郡,还有秦国的宗室将领苻林坐镇,不少名义上归顺我们的岭表州郡,还跟他暗中通气,他们都在看新平之战的成败,如果我军强攻不克,锐气受挫,他们就会趁机率众来攻,到那个时候,我军腹背受敌,就会极为不利。所以,这新平城,不能攻,也不能撤围,尹司马,你率三万兵马,还有各军的家属,子女,畜产,就留在这里,长期围困,必要的时候,可以放一条通道,让他们逃离。”

    尹纬奇道:“大王为何要把部众留在这里?就不怕你带的大军军心不稳吗?”

    姚苌的眼中碧芒一闪:“我要带五万人马出去攻打安定,路上劫掠各岭表州郡,这些汉人豪强,要是识趣,就主动开城献粮捐钱,再交出丁壮和城中贵人的子女为人质,如此一来,他们既没了军粮和丁壮,又有人质在我手,想反也反不起来了,而我们羌军得了好处,自然也军心安定。若是有城池敢不从,据城反抗,那正好可以趁机灭之,也省得留在我们这里为外患。岭表诸城,除了新平城外,都不算坚固,以一城之力,当我五万大军,如以卵击石。”

    姚兴笑道:“父王果然高明,不过,您这样就不怕那苻林聚集各城兵马来与您决战吗?”

    姚苌冷笑道:“苻林不过草包废物罢了,他要是真有这本事,早就集结大军来救新平了,现在都不来,说明要么他没胆,要么各州郡的汉人豪强不敢站在他这一边,我只需一路鼓行而进,取安定易如反掌。不过,也要防这些羌人和匈奴人,抢了好处后就带着钱逃跑,所以,我需要把他们的家人,部落,牛羊都留在新平城外,尹司马,你可要好好看着他们,千万别让他们跑了,更不能让他们受伤害,明白了吗?”

    尹纬笑道:“大王神机妙算,您上次在三原城的神迹,早就让羌人将士们相信,您就是白马天神的化身,跟着您,自可战无不胜!”

    姚苌“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跳大神只能蒙得了一时,若是不能一直给人好处,一直胜利,那这个谎言自然无法持续。所以,既然在这里无法迅速地取胜,那我们就得另想办法,在别处胜利。尹司马,我留给你的三万人马,有一万铁弗骑兵,你不用攻城,但若是新平军队出城突围,就让铁弗骑兵反冲击,没了城墙的防护,在平原上,铁弗骑兵还是能占不少便宜的。记住,战后打扫战场,把所有的战利品都给这些铁弗匈奴,自己不要留。”

    姚兴讶道:“父王,这是为何?他们都是外人啊,就算有战功,也不能全给他们吧。”

    姚苌冷笑道:“就因为是外人,所以才要给更多的好处,他们才肯留下,暗中跟我们自己的羌人说,打下城后,城中的东西都归他们,野战让铁弗骑兵拼命,东西就让他们得,而我攻略岭表各城之后,得到的好处也会运过来分他们一份的,让他们别心急,只要拿下新平,大家一起共富贵!”

    尹纬笑了起来:“属下一定按大王的计策行事,这里就恭祝大王旗开得胜,一统岭北了。”

    姚兴勾了勾嘴角,说道:“父王,这回那刘卫辰虽然派了一万骑兵助战,但他自己却不肯过来,万一这些家伙起了歹心,里应外合,趁您出征安定的时候,偷袭我们的北地郡,那可怎么办?”

    姚苌点了点头:“这就是我接下来要交代你做的事,刘卫辰虽然与我们结盟,但这个家伙永远无忠诚可言,可是出了名的叛徒,所以,你现在就回北地郡,以一万精兵守城,我早已经在河套草原收买了很多眼线,刘卫辰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握之中,你和这些人取得联系,每天注意刘卫辰的动向,记住,每天安排军使大张旗鼓地从西门入北地郡城报捷,就说又攻克了某某城,大军驻扎城外,设三万人的空营,每天夜里悄悄地移营,第二天白天出营训练,多布旌旗鼓号,空营岗楼上扎一些草人,以作疑兵之计,要让城中所有人都看到,你带着三万大军的得胜之师先回来,而后面还有十万大军随后就到。”



    姚兴笑道:“这是做给刘卫辰看的,让他不敢起贼心,儿臣一定做到!”

    姚苌站起了身,走向了台下,他的声音顺风传来:“一个月内,我会回到这新平,在此之前,千万给我把苟辅和冯杰看好了,不许降,也不许他们跑,他们不是想给岭表各城作个表率吗?我会满足他们的!”

    邺城,漳水边,后燕军(慕容垂已经建号自立,史称后燕,区别于关中的慕容冲的西燕)大营。

    慕容垂的中军营帐之中,传来了一阵哭泣之声,在他的面前,一个四十多岁,黑脸长须的大汉,哭得跟个孩子一样,捶胸顿足,撕心裂肺,如果是熟悉燕军内情的人看到这个场景,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个正在痛哭的人,正是慕容垂的左膀右臂,他最有谋略的弟弟,范阳王慕容德。

    慕容垂的眉头紧锁,看着慕容德,叹道:“阿德,不要这样,人死不能复生,你才刚过四十岁,还有的是时间,还能再娶妻生子。”

    慕容德抬起了头,面目狰狞,双眼血红:“大哥,请你下令,让我亲自带兵攻城,我一定要拿下邺城,斩杀苻丕和所有秦国宗室,为我那无辜枉死的家人复仇,兰儿,过儿,他们都只是不到三岁的孩子啊,天杀的秦贼,居然也能下得了手!”

    慕容垂起兵以来,留在秦国境内的慕容家人可就倒了大霉,长安城有苻坚坐镇,还算慕容氏族人捡了条命,可是其他州郡的慕容氏就惨了,这慕容德的妻儿,都与他的同母兄长慕容纳居住在陇右的张掖,而慕容德在领兵随慕容垂南征时,也曾在家中留下了金刀为信物,结果慕容垂在关东自立时,慕容德的兄长慕容纳一家,和他的妻儿老小都没来得及逃跑,全被当地的秦军守将满门斩杀,而今天慕容德如此号陶大哭,也是因为接到了这个可怕的消息,即使沉稳如他,在慕容垂的面前,也难以接受这个事实,铁铮铮的汉子,也是哭成了个泪人。

    慕容垂长叹一声,眼中泛着泪花:“都怪大哥,没有及时通知弟妹,才致你家如此横祸,不过,现在还不是因怒复仇的时候,我们最大的危险,已经不是城中的苻丕了,而是…………”

    说到这里,慕容垂收住了话头,左右警惕地看了看,尽管帐内无人,但他仍然沉声道:“外面的守卫暂时离开,孤(慕容垂现在是以吴王的身份监国,仍然遥尊慕容纬为皇帝)与范阳王有话要说。”

    一阵脚步声远去之后,慕容德擦干净了眼泪,看着慕容垂,哽咽道:“难不成,难不成是那些丁零人,想要离去了吗?”

    慕容垂摇了摇头:“不止是离去,农儿传来密报,翟斌已经暗中勾结了那苻丕,前一阵我打猎时被突袭,就是翟斌派了他的侄儿翟辽去城中报的信,也是取信于苻丕的证明。若不是有拓跋珪,只怕我已经危险了。”

    慕容德一怒而起,恨声道:“这帮丁零贼,真的是狼心狗肺,永远也无忠诚可言,不过,丁零部众众多,这一年多来,在中原和河北掳掠了不少人,兵力也有四五万,这时候邺城在前,丁零在侧,可不能轻举妄动啊。”

    慕容垂看着慕容德,平静地说道:“那按阿德你的意思,应该如何是好?”

    慕容德站起了身,走到大帐一侧的一个铜盆前,时已入冬,盆里的水上都漂着冰块,他摘下了头盔,把整个脑袋都浸入了这个冰水盆,这是慕容德在静心思考前必做的,大概也只有这极度的冰寒,才能让他现在被复仇之火所燃烧的脑子,稍稍地冷静一下吧。

    慕容垂一动不动地站在慕容德的身后,良久,慕容德才从盆里抬起了头,满头的辫发上,尽是冰珠,而他的须发之上,也如同罩了一层严霜,他看着慕容垂,沉声道:“大哥,我觉得,这时候最好是搞个鸿门宴,让那翟斌一族人过来,就说因为慕容冲大破秦军,击斩苻晖,而姚苌也三原大捷,横扫岭北,可喜可贺。翟斌若到子侄前来赴宴,就当席斩之,丁零人没了首领,还不是想灭就灭吗?”

    慕容垂微微一笑:“可要是翟斌不来怎么办?”

    慕容德摇了摇头:“就说中山王(慕容麟)在攻克中山的时候,得了大量的财宝,辎重,送回了大营,按约定,要分他们丁零部落一部分的,有这个由头,不怕翟斌不来,不然他的部下会闹事。”

    慕容垂叹了口气:“刚才还有件事忘了和你说了,苻丕和翟斌勾搭上之后,还偷偷地派出了他的贴身太监,冗从仆射光祚,从翟斌的防区通过,去了草原之上找刘库仁去求救了。”

    慕容德冷笑道:“大哥不是早就防着这招了吗?刘库仁所认的主君拓跋珪在我们这里,他是绝不敢出兵的。”

    慕容垂叹了口气:“不,这回光祚敢去草原,刘库仁一定会出兵了,因为,他一定会说拓跋珪在我们这里的事,刘库仁内心里是不希望拓跋珪回去的,所以他一定会帮秦国与我们为敌,只有让拓跋珪死在中原,他在草原的统治,才能长久!”

    慕容德恨恨地说道:“真的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把拓跋珪给放回去?”

    慕容垂摇了摇头:“现在不行,他们一定封锁了回草原的通道,拓跋珪回去也无法自证身份,也就集合不了部众,现在,我们得做好跟漠南的鲜卑骑兵正面迎战的准备了。”

    慕容德咬了咬牙,正要开口,慕容垂却摆了摆手:“还有,跟着光祚一起出城的,还有秦国将军,阳平太守邵兴,也一并率千余骑出城,前往冀州各地的州郡,想要召唤他们再次叛我大燕,转投秦国。”

    慕容德沉声道:“这形势一下子变得非常险恶,敌人一下子多出四股,刘库仁,翟斌,邵兴,加上邺城里的苻丕,以我愚见,先动手杀了翟斌,再集中主力与刘库仁决战,方为上策!”

    一个声音从地毯下响起:“小侄不同意叔父的说法!”



    慕容德的脸色一变,慕容垂摆了摆手:“麟儿,出来吧。”

    慕容麟的身形,从一副上好的波斯地毯下面,鬼魅般地钻出,他一身黑衣,只有白色的脸庞露在外面,看着慕容德,行了个礼:“见过叔父大人!”

    慕容德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转而奇道:“中山王不是这会儿应该在中山前线吗?怎么会在这里?”

    慕容垂淡然道:“军情危急,若是刘库仁出兵,那麟儿必然首当其冲,你们都是我现在最好的谋臣,也是最亲近的人,这时候,我希望大家能精诚合作,共同提出好办法出来。”

    慕容麟一直垂着头,神色恭敬,说道:“孩儿哪有资格在父王和叔父大人面前胡言乱语,也就只能出几个小计,父王越是觉得好用,就可以一试,若是觉得不成,就只当孩儿胡言乱语吧。”

    慕容德一向不喜欢这个喜欢搞阴谋诡计的侄子,冷冷地说道:“中山王,你那可都是奇谋妙计啊,怎么成了小计了?就在前个月,你还率兵攻克了中山,还大败王猛之子,幽州刺史王永和平州刺史苻冲所率的塞外秦国边军呢。”

    慕容麟笑着摇了摇头:“幽州兵马只要没有鲜卑,乌桓铁骑助阵,不足为虑,至于中山,长期缺粮,破之亦非难事,倒是小侄以为,现在这四路敌人的关键,还是在邺城。”

    慕容垂轻轻地“哦”了一声:“说详细点,在邺城又当如何应付?”

    慕容麟正色道:“这邺城中的苻丕,就是秦国在关东的大旗,之所以一开始河北各郡倒向我们大燕,就是因为谁都以为邺城不能守住,就连翟斌也是这样看,但我们所有人都低估了邺城的防守力量,几个月来强攻不克,所以如果翟斌都起了叛意的话,别的城的守将,更是会有别的打算了,苻丕派邵兴去召集冀州各州郡倒向他们,就是为此!”

    慕容垂点了点头:“那应该如何去解呢?”

    慕容麟笑道:“孩儿以为,翟斌虽然已经叛行显露,但这时候不能除掉他,而是要让他带兵去扫平河北各州郡,丁零人贪婪成性,在这里吃了亏,一定会疯狂攻击河北各郡,如此一来,本来有意降秦的这些地头蛇们,就反而会坚定地站在我们这边了,而翟斌一走,我们可以迅速地派精兵攻城,而不用担心他们在一边偷袭,邺城可一鼓而下!”

    慕容垂平静地说道:“那刘库仁怎么办?”

    慕容麟勾了勾嘴角:“迅速地攻下邺城,然后集中兵力,去和刘库仁作战,他的鲜卑骑兵想要集结,需要各部的配合,没有一两个月是无法出动的,有这时间,我们完全可以先克邺城,再灭翟斌,然后,再集中兵力,与刘库仁决战!”

    慕容德冷冷地说道:“中山王,你太想当然了,邺城绝不是这么容易打下来的,万一我们攻城不克,强敌四至,那才叫真的麻烦了。大哥,还是先除翟斌,再困邺城,回头与刘库仁决战,才是万无一失之策啊!”

    慕容垂微微一笑:“麟儿说的对,关键在于邺城,外援如果知道邺城失守,自然断绝,但阿德说得也对,邺城绝不可速攻,只可围困,且不说城池防守严密,城中氐人拼死抵抗,难以攻取,就算攻取,我军也是损失惨重,到时候,拿什么再跟刘库仁,西燕,甚至是晋军对抗?”

    慕容麟的眼中精光闪闪:“那父王的高计是什么?”

    慕容垂看着慕容麟的眼睛,缓缓地说道:“邵兴的兵马,不过千余,但若是让他有时间在冀州各地招揽人马,游说州郡实力派,那三个月后可能就会有几万大军,数十城池,所以,这个是必须首要解决的。我已经派农儿,率精骑五千追击,绝不会让他有停下来成事的机会。”

    慕容德舒了口气:“怪不得不见农儿,原来是去追击邵兴了,那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翟斌了吧。”

    慕容垂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我们接到的只是密报,没有证据证明翟斌已经背叛了我们,世人只会说,是我慕容垂嫉贤妒能,想要兼并翟斌的部众,才找的借口杀他,所以,只有他叛行确立,我直接抓个现行,才能服众。你们记住,若是杀一人而绝天下豪杰来投之路,是万万使不得的。”

    慕容麟咬了咬牙:“可是他们已经有了叛行了,现在若不早除,只怕将来会成为国家大患,迟动手的话,刘库仁一来,怕是二贼有联手可能啊。”

    慕容垂笑道:“怕什么,让二贼不能会师,不就靠你麟儿吗?你有没有办法让他们不能碰到一起?”

    慕容麟低下了头:“只凭我现在手上的兵力,不足两万,怕是有点困难。如果您能再给我一万甲骑俱装,那孩儿一定可以阻刘库仁于幽州城下!”

    慕容垂摇了摇头:“阻止刘库仁,一定要靠打仗解决吗,就不能多想想?”

    慕容麟和慕容德对视一眼,二人都是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慕容垂叹了口气:“刘库仁在草原之上,只是借着拓跋家的名头行事罢了,并不能用众,就算他想出兵助秦,也不会一开始就大举兴兵的,不怕他召集各部,就怕他不召集,只用忠诚可靠的本部人马,那样反而难对付。”

    慕容德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啊,漠南草原,弱肉强食,要是到各仆从部落征兵,那难免心生怨言,如果说刘库仁是为了自己的首领之位而打,那其他小部落可就没有好处了,若是这时候有人挑拨,说不定可以兵变,内战呢。”

    慕容垂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了慕容麟:“听到了吧,刘库仁应该一开始不会征兵,集结,只让他的亲信带着本部几千人马来探探虚实,如果你能迎头痛击,那他就不会再出来了,所以一定要败,惨败,还要丢下大量辎重,让刘库仁的手下吃到甜头,这样他就只能到各部落征兵了,一旦他的本部人马去了前线,而各部征集的人马有人带头,那重演当年拓跋氏的内乱,来个自相残杀,不就是顺理成章嘛?!对付漠南人,永远不要单纯用武力,更多的,得用头脑!”



    三天之后,邺城,漳水大坝。

    大坝的两端,已经呈现出非常奇怪的景象,一端的河道,通向十余里外的邺城城墙,早已经干涸,即使是在这寒冬腊月里,河床之中也是积满了冰雪,却是看不到一点流水,而另一边的堤坝之后,则是高过这干涸的河床足有五六米的积水,依山而建的这个巨大的水库,已经盛满了整个山谷,只要一看这道大坝,就会知道,漳水河道之所以干涸,完全是因为有人在这里筑堤蓄水的原因。

    翟斌一身铠甲,满头白发在寒风中乱舞,他双手驻剑,坐在山顶,看着堤坝之上忙忙碌碌,来回奔跑的丁零军士们,三角眼里,时不时地冷芒乍现。

    而在他身边,一个身着文官服饰,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是渤海大族封氏的现任族长,封衡是也。这封氏自从燕国在辽东的时候就不远万里地投靠了,其祖先封孚,是燕国开国的重臣,燕灭之后,封家也失去了往日的荣光,可是慕容垂直再次举兵复燕后,封衡马上率着族中子侄前来投奔,也被授予了左司马这样的要职,这位封衡初来乍到,立功心切,直接向慕容垂出了这条引漳水水淹邺城的毒计,连日来,封衡与翟斌就在这里筑堤蓄水,就准备以这大水之力,一举冲垮邺城那坚固的城墙呢。

    封衡这会儿两眼都在放光,看着身后那大堤之内,正随着寒风的怒号,不断地翻腾的漳水,喃喃地说道:“快了,快了,大堤一破,邺城必破!”

    翟斌看着封衡,突然笑了起来:“封先生,我说,这引水灌城的毒计,你是怎么想到的?要换了老夫,是万万想不到的。”

    封衡哈哈一笑,面有得色:“当年先父大人随燕国大将慕容恪平定青州时,曾经见慕容将军攻广固城时,就是断了城外的九龙潭水,然后蓄水冲城,号称难攻不落的坚城广固,也最终陷落,再之前,战国时的秦国大将白起,也用水攻之计破过楚国国都郢城,而再往前一点,三家分晋的时候,三国联军也引汾水灌过晋阳,在我们中原,这种战例很多啊,只是这蓄水之法嘛,就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了。”

    翟斌“嘿嘿”一笑:“封先生啊,看来你们家世代相传的,就是这种蓄水灌城之法吧,我们忙活了这么多天,也就等这一下了。”

    封衡笑道:“不错,现在水已经蓄得差不多了,狂风大作,只要一决开这座大堤,就可以引水去灌邺城城墙了,即使以这邺城之坚固,也难挡这洪水滔天啊。”

    翟斌满意地摸着自己的胡子:“好啊,那我们还等什么,赶快决堤吧,让他们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封衡哈哈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翟将军且慢,这河道之边,乃是吴王的大营所在,洪水无情,得先通知我军撤离,才能行这水攻之事,我们还是先派使者去邀请吴王他…………”

    翟斌的眼中冷芒一闪:“封先生,麻烦你现在就顺着漳水去向吴王报个信,就说,我会送他的儿子们很快跟他见面的!”

    封衡的脸色大变,顿时明白了过来,厉声骂道:“你,你竟然敢反…………”

    翟斌的神色冷厉:“我从未依附过慕容垂,何反之有?乱世之中群雄并起,我们都是一样的起兵豪强,凭什么就要居于他之下?一时尊他一声盟主,他还真的把自己当成皇帝了,对我等颐指气使,老子想要给弟弟们要几个尚书当当,都不肯,给自己儿子官倒是大方得很,相比之下,少天王的开价,可就好得多了。”

    封衡咬牙切齿地骂道:“奸贼,你们这些丁零畜生,不得好死!”

    翟斌冷笑着一挥手,侍立于他身边的侄孙翟辽,抽出了大刀,只一挥,封衡的首级就跟他的脖子搬了家,西瓜一样的脑袋落到地上,滚出十余步远,正好落到了翟辽的脚下。

    翟斌摇了摇头:“这姓封的都只认他们慕容家,就送他们一起团聚吧。真儿,你现在回营去,整顿兵马,一旦我们水攻得手,就马上攻击鲜卑人其他各处营地,趁乱把他们全部消灭,记得给苻丕发信号,让他也出来!”

    另一边,翟辽的父亲翟真说道:“如果水攻的话,只我们自己的兵马,就可以尽灭鲜卑燕军了,不用城里的秦军出来帮忙吧。”

    翟斌笑着扭头看向了身边的两个六旬老者,一个高大汉子,乃是翟斌的弟弟翟檀,手持两把大斧,哈哈一笑:“真儿,你现在还不知道吗?慕容垂,咱们要消灭,而苻丕,咱们也要消灭。”

    另一个个子稍矮的老者,乃是翟檀的同母弟弟翟敏,他的背上插着一把鬼头大刀,双手抱臂而立,嘴角勾了勾:“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苻丕不知道我们灌水攻城之事,只要他一出来,和慕容垂在河道里斗到一处,咱们就放水淹了他们,如此一来,二贼皆灭,这邺城,乃至整个关东,就是咱们丁零翟家的啦,哼,咱们自入中原来,多年都被人所奴役和驱使,今天,就是咱们丁零人真正独立自由的一天,必将永载史册!”

    翟真恍然大悟,拍手笑道:“大伯高,实在是高!”

    翟斌满意地点了点头:“要不是姓封的有这等毒计,我也没办法一下子灭了这两家,慕容垂用兵如神,但他再神,也不可能躲过这天地洪荒之力!哼,他想要把我们丁零人当成马前卒去送死,咱们也不会给他卖命。秦国那里,咱们叛过一次,以后也不会把我们当成自己人的,不如早点一起消灭。记住,只要有了邺城,就有了一切,关东之地,再无可以与我们争锋的力量啦。”

    翟真二话不说,带着翟辽转身就走,刚一抬脚,就踢到了地上脚边那封衡的首级,双眼圆睁,嘴巴大张,似是还要有话没有骂完呢。



    翟辽弯腰捡起了封衡的首级,正准备往腰上挂,翟斌勾了勾嘴角,沉声道:“好孙儿,这封衡的首级,不要带回营地,直接就扔在这山谷中的水库里,爷爷刚才说过,要让他亲口向慕容垂报信,咱们丁零人,最讲信义,说到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嘛!”

    邺城城头,苻丕一身铠甲,按着剑柄,焦急地走来走去,而在他的身边,一个四十多岁的白面文士,长须飘飘,两眼微闭,正是苻丕的军师,时任侍郎。带着雪花的寒风拂来,吹得城头众人的须发阵阵飘扬,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远处城东方向,隔着十里之外,一片黝黑的丁零人营地。

    苻丕咬牙切齿地说道:“快点,再快点,五色狼烟,你他娘的倒是快点出现啊!”

    一个传令兵从城下跑了上来,苻丕睁大了眼睛:“怎么样,燕贼营中有何动静?”

    那个传令兵摇了摇头:“城南的斥候来报,燕军营地一切照旧,营中营火通明,巡逻士卒不断,而慕容垂,也在安坐中军帐中,看兵书呢。”

    苻丕哈哈一笑,以拳击掌:“好,太好了,慕容老贼,你很快就要完蛋了!只要这大水一发,燕军尽成鱼虾之食,我军趁机突击,必能全胜!”

    姜让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长乐公殿下,你就真的这么信任翟斌吗?丁零人可没有忠诚可言,这个世上,没有他们不能背叛的。”

    苻丕不高兴地勾了勾嘴角:“姜智囊,你一直都这样说,说翟斌为人险诈,不可轻信,我也一直防备着他,但就在前几日,光祚和邵兴可是带着部队从人家的防线上冲出去了,这可是事实吧。足以证明人家的诚意了吧,再说了,这决漳水以灌邺城的毒计,也是人家翟斌通知我们的吧,要不是他报信,只怕我们邺城,可就完了,事到如今,你还不信他吗?!”

    姜让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殿下,臣说的是翟斌不可信,可没说他没有背叛慕容垂啊,上次您派臣去燕军大营里责骂慕容垂的时候,臣就看出翟斌贪婪愚蠢,不肯居于人下,早晚必反。但他反慕容垂,可不见得就是咱们的朋友啊。这是两回事。”

    苻丕微微一愣:“此言何意?翟斌要是得罪了慕容垂,不靠我们如何对抗?今天不就是约好他发信息,然后我们一起夹击慕容垂吗?”

    姜让叹了口气:“这麻烦的事就在这里啊,翟让的大营离着燕军城南的大营足有二十多里,远着呢,可他要我们见了狼烟就得出击,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要我们跟燕军杀成一团,然后他好静观其变!”

    苻丕哈哈一笑:“人家都反水了,要我们出点力也是应该嘛,毕竟丁零人的装备差战斗力也不强,跟燕军打,怕是没用,只有我们邺城秦军出动,才跟老贼能拖上一阵,到时候这翟斌再出击,袭燕军背后,当可全胜!”

    姜让摇了摇头:“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本来翟斌大营靠着慕容垂,他可以随时偷袭,然后两军混战时我们再出击,这才是最合理的,可是他却要把大营拉到几十里外,我军不管怎么说都要和燕军恶战,这对我们可是非常危险啊,万一这里战斗不利,只怕我们想回邺城也难了。”

    苻丕摆了摆手:“丁零人确实狡猾,他们这一阵攻城损失惨重,想保全实力也可以理解嘛,我们秦军精锐,夜战挡那慕容垂是没有问题的,上次咱们出城突击,差点取了老贼的首级,这次出战,就算不大举交兵,只要大声鼓噪,让燕军心惊,远距离对射就可以,智囊若是不放心,那咱们就先虚张声势,等丁零人来了再真正动手,这样总行了吧。”

    姜让的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劲。咦,那翟斌不是说过,慕容垂准备放水灌城,淹我城墙的吗?”

    苻丕先是一愣,转而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好像,还真是这么说过的。哎呀,你这一提醒,倒是我想起来了,丁零人若是不安了好心,等我们两军混战时再放水,那就真的要去喂王八了!”

    姜让冷笑道:“这种事翟斌做得出来,他反复无常,谁都可以背叛,就算重归秦国,也会怕我们下手杀了他,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我们和慕容垂一直水攻灭了,这样他既没了威胁,又可得邺城,以他们丁零人的贪婪,这邺城城内的府库与存粮,怕是早就垂涎欲滴了吧。”

    苻丕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就在这时,东边的丁零大营里,突然腾起了五道五色的狼烟,把这因为白雪而反光,照得一片明亮的夜空之中,又添了五道不一样的色彩,而随着狼烟的腾起,东面也开始有隐约的火光闪动,似是在调兵出营了。

    苻丕恨恨地说道:“狗东西果然要来害人了,咱们可千万不能上当,智囊,你提醒得对,这时候千万不能出城!”

    姜让摇了摇头:“也不能完全不出城,万一翟斌是真心来助呢,那就失去大好良机了。殿下,我有一计,可以让这阵子俘虏的燕军之中,挑个千余丁零人,匈奴人,让他们穿了我军的衣甲,一人持两只火把,就说城中粮草不足,放他们回燕军大营,让他们在营前大声喊叫,燕军听不懂他们的话,大概会乱箭射之,而我们再派三百人出城,人手一鼓,在后面敲锣打鼓,大声鼓噪,作出上万人夜袭的样子,慕容垂必不会轻易出击,只会严守营寨,以弩箭相拒,要是翟斌真的来帮忙攻营,我军大队再出城相助,若是他起什么鬼心思,哼哼,我们也没有损失啊,最多失掉那千余俘虏便是。”

    苻丕哈哈一笑:“高,实在是高,智囊就是智囊啊,好,就听你的,传令,挑选俘虏,这就出城!”

    姜让微微一笑,反手一指城下,城门那里,已经有黑压压的一大片穿着秦军衣甲的,手持火把的人了:“臣早就准备好啦,长乐公,下令吧!”

    苻丕笑着拍了拍姜让的肩膀:“传令,开城,出击!”



    漳河峡谷,大坝。

    翟斌仍然坐在大堤之上的土堆侧,他的目光看向了一边的大堤之内,汹涌的水面之上,隐约可以看到封衡的脑袋在浮上浮下,他笑着摇了摇头:“封司马,就麻烦你去给吴王带个口信啦,就说,我不会让他那个如花似玉的老婆等上太久的。不过,在送他们一家团聚之前,我会先尝尝她的味道,毕竟,服侍过吴王和苻天王的女人,我也很想见识一下呢。”

    慕容垂的声音突然从夜空中飘来,阴森森的:“你老婆的味道,我是没什么兴趣尝的,跟你一样,太臭了!”

    这一下把翟斌惊得直接从胡床上跳了起来,饶是他年近八旬,仍然是跟个弹簧一样,在蹦起来的时候顺手就抽出了手上驻着的刀剑,直指向了声音的来源之处,但是,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手,已经在发抖了。

    而翟斌的声音,也在微微地发抖:“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慕容垂那张在头盔之下,高鼻阔口的脸,带着平静的神色,甚至挂了一分戏谑的笑容,缓缓地从黑暗中出现,而他的声音,镇定如常:“翟首领,记得咱们当时相会结盟的时候,也是在这么一个冬夜里,也是大雪纷飞,那时你我在荥阳城头,看着城中火起,听着城中被屠掠时的哀号和惨叫声,你告诉我说,这是你在这个世上最喜欢听到的声音,对吧。”

    翟斌的身体开始发起抖来,他突然大吼道:“来人,来人,快来人,有拿下慕容垂者,赏金十万,封王!”

    他的声音如狮子一般,在山谷之中回荡着,可是他连喊三遍,却是没有一个人前来,翟斌睁大了眼睛,转头看向了大坝那里,忙忙碌碌,来回奔走的军士们,用丁零语大吼道:“丁零战士们,快来杀慕容垂,杀慕容垂啊!”

    可是这些人却是置若罔闻,只是如蚂蚁一样地从堤上跑来跑去,甚至翟斌看到有一个军校模样的人,跑到了河堤边,拿起一根长杆,开始去打捞那个在漳水之中浮来浮去的封衡的首级了。

    当这个人把封衡的首级捞到手上时,他高高地把此首级挑起,挂于杆头,转过了身,月光之下,把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那鲜卑勇士,身为慕容家宗室的大将慕容凤,他的声音,操着鲜卑话远远传来,压过了寒风:“吴王,封司马的首级,末将不辱使命,现已在此!”

    慕容垂的脸上闪过一丝悲伤,高声用鲜卑语吼道:“封司马一心为大燕效力,忠勇壮烈,将士们,为封司马大呼三声吧!”他说着,脱下了头盔,仰天长啸,“封司马,安心上路!”

    这时所有戴着皮帽的“丁零”军士们全都脱下了皮盔,露出了只有鲜卑族人才留的小辫,大声随之吼道:“封司马,安心上路,安心上路,安心上路!”声震四野,此起彼伏,整个山谷之中的数千军士,全都发出了同样的哀号。

    翟斌这下才明白,原来自己带来的兵马,早就给慕容垂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了,他一口老血喷出,几乎站立不稳,而站在他身边的两个弟弟,翟檀与翟敏,狂吼一声,带着身边的十余个丁零军士,抄起身边的武器,向着五十步外的慕容垂就冲了过去,大吼道:“慕容老贼,老子跟你拼了!”

    慕容垂的眼光只放在翟斌的身上,甚至没有看这些冲上来的人一眼,他摇了摇头,轻轻地挥了挥手,身后的雪地之中,突然立起百余手持劲弩的鲜卑射手,人人手中持着硬弩,对着这冲击的十余名丁零战士,几乎不用瞄准,就扣下了扳机,“呜呜”的破空之声不绝,二十步不到的距离,把这些强悍的战士射得身上顿时就出现了几个乃至十余个的血洞,要害之处皆被洞穿,多数人连叫都叫不出一身,直接扑地就倒。

    翟敏是这些人里最强壮的一个,也是倒下去最晚的一个,一直冲到离慕容垂不到十步的地方,当身上插了十五六枝弩矢之后,这个巨熊一样的汉子,才终于不支倒下,他撑着刀,跪在地上,胸腹之间的十余处血洞,内脏的碎片化成小小的肉块,连同白色的碎骨渣,也随之流出,他的眼中神光渐渐地散去,却仍然吃力地挪动着膝盖,想要向着慕容垂更近一点,再一点,哪怕半尺,但哪还动得了半分呢?

    翟敏的嘴唇轻轻地哆嗦着,迸出了最后一句话:“杀,杀,杀慕容老贼,我,我好…………”

    一个剽悍的鲜卑战士,扔下了手中的弩箭,抽出腰间的长剑,前趋几步,走到了翟敏的面前,寒光一闪,这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然后迅速地抽出长剑,当他把剑身在脚底擦拭完之后,翟敏的身躯也终于躺倒在地上,十余步的距离内,十几个丁零壮士的身体排了一地,鲜血静静地流淌着,把这一片白色的雪原,染出别样的色彩。

    翟斌已经瘫倒在地了,这个八旬老者,终于失掉了最后的精神支柱,他抬着头,无力地看着慕容垂,长叹一声:“事到如今,吴王,我只求你一件事,能不能放过我的族人们?”

    慕容垂微微一笑:“我还要靠丁零战士们征伐天下,怎么会杀光他们呢?放心,对我有用的人,我是多多益善的。”

    翟斌咬了咬牙,把刀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缓缓地起了身:“这次叛你,是我兄弟三人所为,与我翟氏其他子侄无关,吴王,请你放过我们翟氏一族,我就是做了鬼,也会感激你的。”

    慕容垂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八十岁的人了,斩草除根的道理都不明白吗?你做人时我都不怕,就算做了鬼,我怎么就反而怕你了呢?安心上路吧,就象你说的那样,我会很快送你翟氏一门来陪你的。”



    翟斌大吼一声:“慕容老贼,我死不瞑目!”他说着,用力把刀往脖子上一划,顿时血如泉涌,脑袋象个西瓜一样地从他脖子上搬家,而他的身体,也向后倾倒,落下山丘,滚进了那堤内的漳水之中。

    慕容垂缓步上前,一脚把翟斌的脑袋也踢进了漳水里,笑道:“替我向苻丕问好,就说他爹也会很快跟他做伴的。传令,决堤,放水!”

    邺城城头,苻丕看着面前的河道里,奔腾汹涌的漳水,如万马奔腾一般,呼啸而过,刚才还站在河道附近,敲锣打鼓的三百秦卒,还有拼命地挥舞着手中的两根火把,一片星星之火的千余丁零俘虏,在这奔腾的流水前,如同尘埃一般,连跑出几步路的时间都没有,就给大浪卷走,扑腾了几下,就再也看不到踪影了,而一波一波的浪头,冲击着邺城的城墙,如同惊涛拍岸,几乎每一下,都会把城头震动地微微晃动。

    苻丕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怎么办,怎么办,姜智囊啊,多亏了你的建议,我们才没出城,不然,就算是千军万马都要完蛋了,可是,可是现在邺城给淹,又是如何是好?”

    姜让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殿下勿虑,现在是寒冬,枯水季节,漳河之水,没有这么多,不够冲垮邺城的城墙,再说了,就算这外城城廓不保,我们只需要象上次那样,撤回内城之中,也足以防守,若是慕容垂真有把握冲垮邺城城墙,也不会用翟斌骗我军出城了,只要我们在城外不给淹,那在这城中,就是安全的。”

    说话间,刚才还奔腾汹涌的潮水,势头渐渐地减弱了,如果说一开始冲击城墙的那怒涛,相当于十二级台风引发的海啸,那现在这会儿的漳水,虽然仍然在冲击着城墙,但最多也就是五六级风浪,即使是要象刚才那样震动着城墙,也是做不到了。

    姜让看着城下的漳水,勾了勾嘴角:“他们在城东的漳河河谷阻水冲城,现在不是汛期,也就这样的流量了,这样一来也好,城墙不垮,我们反而多了一道护城河,加上寒冬腊月,河水会结冰,这些冲城墙的河水,反而会在城墙外结冰形成一道冰墙,就算燕军想要蚁附攻城,也不可能了。虽然断了翟斌这个不可靠的外援,但不管怎么说,邺城算是稳住了。”

    苻丕哈哈一笑,神色稍缓:“稳住就好,稳住就好,姜智囊,这次都是依卿之言,无论是出城引援,还是稳守邺城,都是你的奇计,以后,我对你的话,再无怀疑了。”

    姜让叹了口气:“长乐公啊,现在看起来我们的情况转安,但更大的危机就要来了,城中有二十余万军民,可是存粮不足十五万石了,满打满算,也只够两个月之用,若是两个月内没有外援,那我们就得断粮啦。”

    苻丕的神色一凛:“不是说有三十万石吗?怎么只有十五万石了?”

    姜让摇了摇头:“三十万石是内外城的粮仓加起来有这么多,内城的粮仓只有十二万石,上次外城被攻破,大部分的粮食没来得及运进来,只有十八万石,这一阵又因为开城突击要奖励三军,饱餐数日,消耗也大了点,臣今天来时又清点了一遍,只有十五万石不到了,所以,我们得早作计划。”

    苻丕的脑子“嗡”得一声,几乎要晕倒,他定了定神,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十五万就十五万,无妨!现在光公公(冗从仆射光祚,乃是一个内侍,能说会道,被苻丕派出去经略河北了)和邵将军已经出了城,一定可以在河北各地招募忠义之士,现在慕容垂跟翟斌火并,而刘库仁又答应出兵相助,加上河北各郡的反正,我们还是大有希望的!”

    姜让叹了口气:“臣也希望形势能转好,但是我们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了。长乐公殿下请看,那丁零大营的方向,有何异动?”

    苻丕脸色一变,看向了城东,只见一队火把,延绵数里,飞快地向着东边而去,而本应灯火通明的大营,这会儿却是火光稀稀拉拉,什么也看不清楚。

    苻丕一下子反应了过来:“难道,难道是翟斌起事不成,只能逃离了?”

    姜让点了点头:“这漳水来得奇怪,如果是翟斌放水,那应该是连着燕军一起淹没,可是殿下请看,对面的燕军大营,一点动静也没有,给水冲成这样,连个惨叫的人也没有,我们今天一派俘虏出城时,营中只亮火把,连一枝箭也飞不出,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以为是燕军沉着设伏,没想到,居然真的是空营。看来翟斌做事不密,走漏了风声,给慕容垂将计就计拿下了,而这水淹燕营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可能了。”

    苻丕恨恨地一拳击在垛口:“该死的慕容老贼,又让他逃过一劫。老天真不长眼,怎么就老是帮这些恶人逃过天罚呢?”

    姜让平静地摇了摇头:“长乐公啊,如果这回翟斌反水不成,那他多半是完蛋了,若是翟斌尚存,就算计谋失败,也会起兵与慕容垂一战的,可是丁零大营现在却是没有交兵的迹象,反倒是有一支军队向东突围而出,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翟斌已死,营中丁零人失了首领,四下溃散,可能他的某个子侄带着忠心于翟氏一族的手下逃亡了,从此之后,邺城外只剩下忠于慕容垂的忠实走狗,而他不用攻城,只需监视我等,然后分兵去扫荡光公公,邵太守他们,我们河北起事的计划,怕是也要失败了!”

    苻丕咬牙切齿地说道:“不可能,河北多义士,是会忠于我们的,我就不信了,天王在这里多年的仁义,会无人相助!”

    姜让叹了口气:“仁义这东西,在乱世时并无大用,大秦灭燕不过十余年,在此地根基不深,仁义恩德也不象在关中那样深入人心,自慕容垂作乱以来,河北各州郡多数是附逆,即使只是口头上,起码也说明他们并非忠臣。”



    姜让继续说道:“至于这些人是站在大秦还是伪燕一方,完全是看两边的形势变化,臣上次建议突围求援,是因为邺城守住了,而慕容垂和翟斌如果大战,加上刘库仁的塞外铁骑能助我们一臂之力的话,确实可以让河北反正,至少,也会让慕容垂一时难以应付的!”

    “可是现在,翟斌看起来根本掀不起什么浪了,刘库仁现在大军还没来,慕容垂只需要专心扑灭河北义军就行。现在他拥众二十余万,分个几万兵马就可以轻易做到,若是河北平定,刘库仁也难有大的作为,长乐公啊,看来我们要想别的办法了!”

    苻丕的双眼本来随着姜让刚才的泄气话,眼神有些黯然了,听到这话,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什么办法?!”

    姜让深吸了一口气,双目炯炯:“向东晋求救,放弃邺城,转归关中!”

    苻丕先是一愣,转而脸色大变,勃然怒道:“姜让,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你这是投敌卖国,我现在就可以下令斩了你,现在,我给你再一次的机会,刚才的话,就当我没听到过,你再说一遍!”

    姜让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殿下问臣的,是如何自救的办法,如果殿下不想听这个办法,臣可以不说话,但如果殿下要臣开口,那臣只有直言了,因为,那是臣的本份!”

    苻丕恨声道:“我叫你想办法可不是要你想着怎么投敌叛国。你不如说直接投降城外的慕容垂好了。”

    姜让微微一笑:“难道殿下就不知道慕容垂和晋人的区别吗?”

    苻丕的眉头紧锁:“都是死敌,都是想图我邺城的,有何区别?”

    姜让摇了摇头:“还是有所区别的,晋国只想要这邺城的地,如果好好商量,是可以放我们一条回归关中的通路的,可是这慕容垂,他不仅要邺城的地,还要殿下和这几万将士的命。两善相衡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殿下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这中间的区别吧。”

    苻丕摇了摇头,正色道:“我不觉得有什么区别,现在我留守邺城,是父王的命令,他不允许我撤退,我就不能离开,这是守土之责,我们能做的,就是考虑如何守住这里,任何离开邺城的话,我都不想听。姜侍郎,你是重臣,是我的智囊,这时候应该稳定军心,想出胜利的办法,而不是出这种馊主意!”

    姜让叹了口气:“现在比起邺城来说,关中的天王才是更危险的,慕容冲,姚苌两贼,加起来数十万军队,围攻长安,从岭表到关中平原,几乎尽入敌手,天王只剩一座长城孤城而已,作为臣子,这时候应该想的首先是救天王,而不是守这无意义的邺城,就算我们打退了慕容垂,但长安丢了,那殿下又当如何自处?天王若在,关中若是可以平定,那就算一时退出关东,以后也能打回来,这里原本就是燕国地盘,但当年的燕国,不一样是给我大秦所灭吗?”

    苻丕咬了咬牙:“但我没有接到命令,如何能退?要是父王让我回师勤王助战,那又另当别论了。”

    姜让平静地说道:“现在邺城四面被围,哪有情报可以进来?就算天王下令我们撤退,我们也不知道啊。同是镇守关东重镇,洛阳的平原公苻晖,不就是率兵回归关中了?前一阵邺城还没给彻底包围时,我们就知道,若不是靠了他的兵马,天王也不能把姚苌打退到岭表,和西燕军在灞上相持呢。既然苻晖可以退,我们也可以啊。”

    苻丕的双目炯炯,似是在思考,半晌,才摇了摇头:“那我们退就突围便是,为何要找晋军帮忙?”

    姜让微微一笑:“如果只是突围,那最多出去万余人马,这城中的十余万秦国忠民义士,无论是汉人还是氐人,都要成为燕军发泄的对象,必然死于屠刀之下,而且,若是没有百姓,只有民众,也于事无补。关中现在无日不战,赤地千里,如果能平定两股反贼,还要考虑恢复生产的事,不然的话,大军的衣食所需,又从何而来呢?平原公从洛阳撤离时,可是带了十余万百姓啊,若是我们回关中,也应当如此才是。”

    苻丕冷笑道:“难道晋军就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撤回关中吗?若是晋军可以,慕容垂也可以,他不是一直留着向西的通道让我们走吗?”

    姜让摇了摇头:“不一样,鲜卑人卑鄙无耻,无信义可言,慕容垂那是围三缺一,想让我们离开防守坚固的邺城,自行撤退,然后派兵在路上追杀,因为,我们如果回了关中,助天王迅速平定叛乱,必会再出关东与之争锋,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这叫放虎归山。”

    “而晋国不一样,他们只要收复失地即可,对于关中属秦属燕,并不在意,就象洛阳的平原公,晋军压根就没有包围洛阳,这才是放洛阳军民离开的正确做法,再说了,汉人很多会留下做晋国子民,而氐人多半还是想回故乡,强留这些跟自己不是一条心的人,对晋国也没好处,所以,如果是晋军到此,是会给我们一条生路的。只要我们肯让出邺城,那联手击燕军的事情,完全可以谈。”

    苻丕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是晋军现在远在江南,怎么能帮上我们呢?再说了,没有父王的命令,与敌国联系议和之事,那可是叛国通敌的大罪啊!”

    姜让急得一跺脚:“殿下!事急从权!天王远在几千里外,音讯不通,现在能保住这十几万邺城军民,能去救天王才是最重要的事,还要管这些迂腐的规则做什么。您是镇守河北的王子,有便宜行事之权,这点事都不能办吗?若是天王以后真的怪罪下来,您就说这完全是我姜让的计谋,我会一人承担起这个通敌叛国的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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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苻丕连忙拱手行礼:“智囊勿要生气,此事我依你便是,只不过,就算咱们想要跟晋军联系,但也没有办法跟他们接上头啊。”

    姜让微微一笑,一指身后站着的一个军校:“晋使就在这里,殿下,咱们可以好好地谈谈了。”

    苻丕睁大了眼睛,看向了来人,只见一个二十五六岁,体格健壮,双目炯炯的兵士,摘下了面当,对着他微微一笑:“末将北府军飞狼军军主刘毅,见过长乐公。”

    苻丕先是一愣,转而大怒,一下子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厉声道:“刘毅?你就是一箭杀我大秦主帅,阳平公苻融的刘毅?!”

    刘毅神色坦然,点了点头:“正是区区在下。”

    苻丕双眼通红,咬牙切齿的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刘毅,你怕是不知道吧,我们大秦的各个王子,兵法武艺多是阳平公亲自所传,我六岁就跟着阳平公习武,他就是我的恩师,今天,我就要亲手挖出你的心肝,为我恩师报仇!”

    刘毅笑着摊开了双手:“长乐公,我刘毅敢来你这邺城,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不过,我想如果你的恩师要是还活着,看到你这副蠢样,一定会哭笑不得的!”

    苻丕身后,一员虎将,名叫杨膺的,抽刀直指刘毅:“大胆晋使,竟然敢这样当众辱骂长乐公,不想活了吗?”

    刘毅冷冷地说道:“我说他蠢,难道说错了吗?在这个时候不图国事,而只执着于私仇,不是蠢是什么,如果苻融还活着,也不会看他这样的。”

    苻丕咬着牙:“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蠢了?若是说不服我,我现在就亲手杀了你!”

    姜让连忙说道:“长乐公,万万不可啊,刘毅虽然害了阳平公,可他毕竟是晋国来使,这是两国间的事…………”

    苻丕厉声道:“不要再说了,不考虑这是两国之间的事,我刚才就会要了他的命,现在你给我说清楚,我哪里蠢了?”

    刘毅平静地说道:“那敢问长乐公,现在你最大的敌人是什么?”

    苻丕用佩剑一指城外的燕军大营,说道:“就是慕容老贼和他的伪燕走狗。不过刘毅,你也别兴灾乐祸,燕军是现成的敌人,可你们晋军,一样是敌人!”

    刘毅微微一笑:“刚才姜侍郎说的好,我们晋国,要的只是我们的国土,而慕容垂,既要这国土,也要你们的命。这天下本就是大晋的,你们苻氏和慕容氏一样,本来都是晋朝的臣子,因为天下大乱时,趁机自立,占了我们的地盘,我们晋国想要拿回来,有什么问题?”

    苻丕的神色稍缓,仍然抗声道:“天下历来是有德有能者居之,你们晋国自失天下,我们大秦能对百姓行仁义,天下归心,自然可以代你们晋国司马氏而立,就算是这河北之地,也不是一开始就是晋国的吧,是魏国的!”

    刘毅笑道:“不错,你这话有些道理,可是如果天下归心的话,你们又为何会在淝水之战失败?为什么一路南下的时候,百姓十室九空,根本不信你们这套所谓的仁义了呢?”

    苻丕的声音小了一些:“那,那是因为我军的仁义,天王的恩德,还没来得及行于两淮之地,荆扬之间,只要假以时日,天下百姓一定会…………”

    刘毅轻蔑地“哼”了一声:“长乐公,你说这话自己信么。你说江南百姓不知你家天王仁义,那这河北呢,关中呢,中原呢?都是你们经营多年的地方吧,为什么这叛乱一起,各地州郡多数都站到了慕容垂,姚苌,翟斌他们这一方了呢,这邺城之外,几十万叛军,可有一兵一卒来援救你的?要是你们自己有本事解决这叛乱,还用得着求爷爷告奶奶,连塞外蛮子都当成救命稻草了呢?”

    苻丕无言以对,只能长叹一声,收剑入鞘,咬牙道:“刘毅,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过,我可以暂时不跟你计较恩师的仇,毕竟当时咱们各为其主,你是晋国军人,理当保家卫国,杀敌立功。我只说现在,你来这邺城,是怎么回事?是谁派你来的?晋国皇帝还是谢相公?”

    刘毅正色道:“我们大晋,现在君臣一心,圣上的意思,就是让谢相公来执行,北伐之事,全权由谢相公来负责,当然,会稽王和王尚书也参与此事,我现在来,是代表了大晋的正式意见,现在我大晋的北伐军已经集结完毕,不日就将挥师北上,而中原,齐鲁之地,已经尽入我大晋手中,只要跟你这里谈好了条件,那不出一个月,我军就可以饮马黄河,以为外援了。”

    苻丕的心中一动:“你不是在吹牛吧,一个月就能从建康打到黄河?这是骗鬼呢。我不是不知道,你们淝水之后,连北府军都大部分解散了,别的不说,就是想要把原来的军队重新集结,都要至少三个月,我是带兵之人,岂会上你的这个当?”

    刘毅哈哈一笑:“北府军一直没有真正解散,士卒大多数是分到了三吴之地,尤其是京口的田亩,而我们这样的军官,也是成了乡吏,里正,丘霸之类的基层吏员,只要上面一声令下,十天之内,就可以在广陵重新集结那支能打败你们的大军,现在中原各州群在我大晋手中,粮储也已经准备,一旦圣上决心已下,要全面北伐,那一个月若不到黄河边,长乐公可斩我头!”

    苻丕咬了咬牙:“那你们晋国要什么,能给我们什么?直说吧,我不想再绕来绕去的。”

    刘毅正色道:“谢相公特意提出,说当年中原大乱,诸胡并起,神州陆沉,北方子民受了大难,但相对来说,你们苻秦还算是做的比较好的,虽然是逆胡,但也有乱世保民之功,所以比起慕容家来说,我们可以暂时赦免你们的罪过,只是这河北之地,原就是大晋领地,当收归我手,作为回报,我们会为你们打败慕容垂,并送你们百万石军粮,让你们带着肯跟随的百姓去关中。何去何从,任君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