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叔长长舒了一口气。
母亲也放下了捏紧的拳头。
围成圈的十几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神色,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不能吧?”
“多了一两?”
“别不是合伙演双簧吧?”
“我只听过少分量,没听说过送分量。”
于大娘也不相信,大声问道:“王老师,真没少?”
母亲有点气愤,都到这样了还不相信?
“于大娘,我做人民教师的能骗你不成?”王老师无奈笑笑,指着王强道:“刚他给我称的时候一斤二两,结果我自己称,一斤三两,喏,你自己看。”他抬抬手上对准分量的杆秤。
听到是人民教师,很多人肃然起敬。
有个驼背中年人点头道:“老师说的话有可信度。”
“是啊。”旁边大妈接话,“看来小伙子真没缺斤少两。”
不少人深感赞同。
现在老师说话分量比后来重多了,比如说家长去学校会说‘如果我小孩不听话,你尽管打’之类的话,当初王强没少挨过老师揍,比起后来老师稍微碰一下学生闹得沸沸扬扬甚至上新闻,现在人民教师的社会地位不知道高出多少。
自然,他们不相信地位崇高的王老师会为了配合投机倒把做生意的人演双簧。
虽然改革开放有些年,但做生意的人,在大家印象中,还停留在投机倒把中,若不是98年下岗潮,恐怕还有很多人鄙夷生意人,之所以后来风气变了,是因为那些人也投入了经商当中。
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做生意能赚钱的原因之一。
原来真是老师?
怪不得那么有素质。
先前王强以为是敬称,现在才明白眼镜男子真从事教育行业,只是他有点疑惑,你说你怀疑缺斤少两不来买就是,为什么还要买了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借秤称分量?
有人替他问了。
于大娘嘿道:“你说你不相信算了,还要亲自试验下呀?”
对呀。
你为什么这么做?
翟叔不理解,看过来。
“可能我这人做事太求真,上回在他这买了鱼,今天跑过来听到有人说少分量,心里总觉得有疙瘩,也很气愤,想要借机会让奸商露出原形,没想到……”王老师苦笑着朝王强投去抱歉的眼神,“我错怪你了,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还多给我分量。”
如果后来的人听到他这话,肯定脑子里本能会冒出一个名词——强迫症。
没强迫症谁干得出来这事啊?
人都喜欢看热闹,再加上通道有点堵,渐渐的,人越来越多。
有几个刚从里面出来的妇女见状,不时拉着熟人询问怎么回事,在听到人民教师暗中测试小贩有没有缺斤少两是这个结果后,好多人都赞扬了起来。
“我就说小伙子眉清目秀不像这种人。”
“是啊,估计是里面老李和老陈眼红人家生意好。”
“可不是吗?他们以前挤兑走了老祝,现在又想挤兑走小伙子,还造谣,真不是东西。”
这回菜场通道真的被堵住了。
现场已经汇聚了二三十个人。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王强证明自己没有少分量,可他听到人群中说话声,心中一动,大致摸清了怎么回事。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生意差,很有可能是菜场里面两家卖鱼的散播谣言,说自己这边缺斤少两,毕竟王强帮忙杀鱼,杀完以后肯定称不出原先的分量,如果不是王老师做人太真,王强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啊。
实际上真实情况和他猜测的很像。
昨天星期天,菜场两家卖鱼的见到王强摊子生意火爆到那地步,都嫉妒到眼红,然后阴阳怪气说帮杀鱼是为了少分量之类的话,结果被几个大妈听到,以讹传讹下就变成了证据确凿。
一传十。
十传百。
民强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就这么块地,几个菜场碰到妇女一聊,马上回去当谈资,然后越来越多人知道。
从而导致了先前门口罗雀的一幕。
“没事,我应该谢谢你间接帮我证明。”王强摆摆手,很大度,有些事情可以大度,但还有些事情可不能,比如说被里面两家造谣缺斤少两,大家凭实力赚钱,我又没把鱼价卖得便宜恶意竞争,你们凭什么背后捅刀子?
你做初一。
别怪我做十五。
王强性格是平淡,不代表被人欺负到头上还得忍气吞声,他趁着人多,铿锵有力道:“我虽然年纪轻,但也知道诚信为本,不管是做一天生意,还是做一辈子生意,最基本原则还是有的,分量不会少,如果你们不放心,尽管去称。”
听到这句话,不少人微微点头。
先前他们听别人说王强缺斤少两,所以都不来了,现在王老师证明没有少分量,又听到王强这句发自肺腑的话,都忍不住有些赞赏。
“小伙子说得好。”
“做生意就是做诚信呐。”
“刚我们听别人造谣,差点信了。”
“幸好王老师试验了下,不然我们都得蒙在鼓里。”
有个大爷好奇道:“那怎么你给王老师的鱼分量还多一两?”
没道理啊?
你为什么要多给分量?
关于这点,很多人都想不通,包括翟叔,他只知道王强一直以来都这么做。
正要说话,母亲抢过话头,哎了一声道:“我儿子和我说过,他说啊,秤砣平常用会磨掉一点,怕少别人分量,所以一定要秤还抬起的时候就算分量。”
王强正色道:“顾客就是上帝,在秤杆还抬起来的时候算分量,这样哪怕你们回去称,分量只多不少,我做生意招牌不会坏,少赚点钱没事,只要口碑在,我相信能留住客人,有老生意还怕赚不到钱?”
于大娘夸奖道:“小伙子,厚道啊。”
王老师也点着头道:“像你这样的生意人真不多见。”
原来如此。
做人太到位了。
围着的人,霎时间改变了对王强的看法,俗话说无奸不商,小伙子不仅不奸,还像古话里说的那样秉承吃亏是福的心态,难能可贵。
有个小平顶青年被感动了,开口道:“本来我准备去里面买鱼,被你这么一说,我想想还是你这买放心,给我拿条白鲢。”
“成。”王强笑容满面,边捞鱼边有意无意道:“我没做几天生意,不过了解一些行当里的勾当,像你们几乎都是新客人,别说是我,任何一个做生意的都不会宰。”
于大娘好奇道:“不宰新客宰谁?”
包括王老师,好多人想听听王强的生意经,以防以后被人少分量。
王强又瞥了眼里面,脸上依旧笑容灿烂,假装好心地解释道:“一般说来宰熟客,熟客是最容易被少分量的。”抽出塑料袋。
“不能吧?”王老师吃惊道:“为什么要宰熟客?”
其他人都和他想法一致,包括于大娘。
唯独翟叔低头讪讪笑了下,没让人看见,他做过这种事。
王强已经把白鲢装进袋里称分量,眼睛盯着杆秤,嘴里道:“王老师,我托大问你一句,如果你在一个人那边买东西久了,会想到他少你分量吗?会回去称分量吗?所以……”他话没说完,把秤往前一放,对着小平顶道:“两斤一两,收你三块钱好了。”他故意没把话说下去,不然显得太刻意。
“长见识了。”
“是这个道理。”
有些人似乎明白了什么,觉得这小伙说得有道理,确实,有些人一年到头在一个摊贩那边买菜,早就建立了深厚的信任,谁吃饱撑着会去称分量?
还有人则焦急起来,特别是刚才买完菜从菜场里面跑出来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忍不住看看自己手里拎的菜疑神疑鬼,总觉得被人少了分量。
尤其是先前被胖妇女拉到菜场里面买鱼的鹅蛋脸妇女,听完后脸色一变,跑上来对王强母亲道:“大姐,秤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母亲道:“强子?”
王强没说话,直接把秤递了过去。
鹅蛋脸妇女迫不及待把塑料袋放秤钩上,然后直接把秤砣调到一斤一两位置,结果秤砣哐当一声,直接从秤杆上滑落砸在地上。
不言而喻。
分量缺了不少。
“好你个陈润秋!”鹅蛋脸妇女气得脸都白了,把秤砣建起来,连带杆秤还给王强,拉着胖妇女道:“走,咱们进去找他算账去!”
两人挤开人群气势汹汹而去,谁都知道接下来有好戏看。
瞧有人真被少分量,好几个人争先恐后喊起来。
“小伙子,秤借我下。”
“对对对,借我称称看少没少分量。”
“哎哟,刚才我也在老陈那边买的鱼,这狗日的肯定少我分量了。”
“我在老李那边买的鱼,不知道会不会少,那孙子贼眉鼠眼,我觉得真干得出来。”
王强赶紧大声道:“借秤没问题,你们一个个来,别把我秤弄坏了就行。”然后他嘴角微微勾起,把秤递给了当先的一位大爷。
你们不仁我不义。
看看到底谁比谁狠。
这一次,王强真的生气了,自己等着赚够钱还债,竟然有人阴自己,那不好意思,咱们来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靠在菜场门口卖鱼的老陈和老李今天生意都比平时好上很多,他们边招呼着客人,边对视一笑。
关于王强缺斤少两的谣言,其实昨天傍晚就放出去了,民强镇菜场一般清晨和下午四点以后开市,而王强只是每天早上过来做生意,自然不知道被人嚼了舌根。
当时情况很微妙,有人吐槽老陈不帮杀鱼,老陈恨恨说了一句“杀完鱼你回去分量缺多少都不知道”,然后那妇女追问王强是不是少分量,老陈含糊其辞应了几声。
隔壁老李一瞅老陈都这样说了,也就睁着眼睛说瞎话。
结果坐实了王强缺斤少两。
老陈卖鱼摊前。
他和老婆两人正在招呼两个客人,瞬间见到七八个人团团围过来,老陈当时一乐呵,今天生意简直火爆啊,不用说,肯定是那帮人刚才收拾了门口那小子。嗯,刚才王强摊子被一堆人围住他也看见了。
老陈见到周而复返的鹅蛋脸妇女和胖妇女,以为胖妇女忘了卖鱼,所以两人才回来,他笑容满面打招呼道:“稍微等会,我这边收下钱。”然后,他看向面前的老客人,“成伯,一斤三两,一块九毛五。”
鹅蛋脸妇女竟然和胖妇女按耐住没说话,后面那七八个跟过来的人,都用一种非常奇怪地眼神看向老陈。
老陈不明所以,收了钱,让他老婆把鱼递给成伯。
成伯接过塑料袋,转身要走。
忽然,鹅蛋脸妇女哟了一声发难了,“老爷子,我劝你还是秤称分量再回去,别待会回家少个一二两。”
成伯啊了一声,有点不明白意思。
老陈闻言脸色一变,和他老婆对视了一眼,马上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假装很直爽道:“胡大姐你说啥呢?我老陈在菜场做了这么多年生……”
“你说我说啥?”鹅蛋脸妇女猛然把手里塑料袋往他鱼盆里一摔,哗啦一声激起一阵水花,打得老陈措手不及,裤脚都湿了,老陈勃然大怒,刚想呵斥两句,那鹅蛋脸妇女骂骂咧咧指着袋子,“你刚才卖给我的鱼多少分量?你自己说,多少分量!?”
这一下,老陈有点傻,说不出话来。
他不说话,不代表围过来的七八个人不说话,大家七嘴八舌朝老陈炮轰。
胖妇女率先开炮,一脸气愤道:“陈润秋啊陈润秋,没想到你是这么缺德的人,我还拉着胡大姐到你这卖鱼,结果你就这样?”
“就是,你是不是太不讲究了?”鹅蛋脸妇女怒气冲冲。
其他人纷纷骂起来,他们刚才在王强这边称了分量,几乎或多或少都少了一二两。
“陈润秋,你太过分了!”
“缺咱们分量你就能发弥天大财了,是不是?”
“好啊,我总算看清楚你的为人了,告诉你,以后再想我在你这卖鱼?没门!先把今天的买鱼钱退给我!”
“不是……”老陈心惊肉跳想要解释,他老婆也是旁边着急万分。
“不是什么?”
“刚才这位大姐说的没错,你就是缺德!”
“何止是缺德?简直是缺了八辈子血德!”
“嚯,还专门宰我们熟客?背地里说人家小伙子缺斤少两?你咋怎么不要脸你?”
一大帮人纷纷声讨老陈,旁边老李好不到哪里去,也是一阵吵吵闹闹声传来,两人犯了众怒了。
老陈急得额头全是密密麻麻汗珠,想要解释,可是七八个人围着他怒骂不停,他连还嘴的机会都没有,心里郁闷极了,怎么大家都知道他克扣分量了?
成伯是老陈家十来年老顾客了,眼瞅大家骂得这么厉害,他是有点不相信,做老好人劝和,劝了好一会,众人才暂时停止声讨,成伯赶紧维护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老陈不是这样的人。”
鹅蛋脸妇女气愤道:“不是这样的人?成啊,你刚在他这买了鱼,拿去秤称分量对不对不就知道了?”
听到这句话老陈差点骂娘了,你怎么那么多事,别人分量对不对关你什么事?
成伯迟疑了下,最终决定替老陈洗刷“冤屈”,“好,我去找把秤秤称分量,事先说好,要分量对,你们别再为难老陈。”
自家人明白自家事,老陈哪里敢让成伯去称分量,急吼吼道:“成伯你理会这帮子吃饱了撑着的人干嘛?我怎么可能少分量?”他急昏了脑袋,话是脱口而出,根本没过脑子。
一句吃饱了撑着彻底捅了马蜂窝,几个在他这边买了鱼的人再次骂起来,还有两个男的揪住老陈的衣领,挥着拳头很激动,似乎老陈再敢瞎说他们就要打人了。
老陈吓得脸色一下子成了猪肝色。
他老婆也在旁边记得左右拉扯,别待会真把她丈夫给打了。
眼瞅已经躲不过去,老陈虚了,连忙喊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众人这才放开老陈,只是依旧虎视眈眈看过来。
趁乱间,鹅蛋脸妇女不知从哪里借过来一把杆秤,递给成伯道:“老爷子,咱不多说,你自己称称分量对不对。”
一旁的胖妇女冷眼旁观,刚才那么多人在外面小伙子那边称分量不对,不可能到成伯那边就对了吧?
果然,成伯用枯燥的双手接过杆秤称了下分量,然后眼睛一瞪,骂道:“陈润秋你个兔崽子!嘿,我和你一个村里的人,你都敢少分量?”
老陈愈加不敢还嘴了,成伯虽然不姓陈,但在他们村里威望很高,以前做过大队书记的人儿,眼瞅这么多人围着,他只好涨红脸道:“我,我把钱退给你们。”他想哭的心都有了,昨天下午还散播人家缺斤少两,没想到火烧自己身上来了。
这下声誉坏了,没一两年挽回不了。
本来准备在老陈这边买鱼的人,现在都不准备了,有人还准备转身到对面老李那边去卖鱼,身子没转,一声大喝传来。
“李老二,你想干嘛?缺斤少两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活该被打!”
老陈抬头急眼望去,顿时忍不住抹抹额头冷汗,刚才幸亏识趣的早,不然真可能像老李那边被打了。
只见对面老李被一壮汉揪住,左眼已经黑了一圈,明显是被揍了。
菜场管理员杨经理一边劝架一边骂骂咧咧,“回头闹所里去你好看,是不是?”然后他拉住那边壮汉,“大兄弟,卖我老杨一个面子,让李老二退钱给你,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成不?”
他说的所里是工商所。
老李被打了,哪敢说个不字,“我退钱我退钱。”
壮汉把他推了个踉跄,毫不客气道:“快点退钱。”
看到这一幕,老陈知道得夹着尾巴做人了,整个人像瘟鸡那样垂头丧气。
老李一边退钱给壮汉,一边恨声道:“杨经理,我们在菜场里面摆摊出了摊位费,外面那小子摆摊,你怎么不管管?”被打了怎么能没气?可他不敢对壮汉出,生怕再被打,只能对杨经理发火。
老陈一听,眼前一亮,是啊,你管管啊。
哪知杨经理没好气道:“人家在菜场外面摆摊我管得了?你要找人管去县里城管办投诉,他们肯定会派人来管,我是工商所的人,管不到这一块。”
城管办是城管局的前身,现在属于事业单位,直到1996年才逐渐成为行政编制,成为行政机构,以自己的名义行使职权。
这下老陈和老李都死心了,就算今天去县里扫了王强的摊子,人家城管办不可能天天盯在民强镇,回头王强又可以在外面摆摊。
钱退也退了,骂也骂了,大家一边闲言碎语一边陆续散去。
鹅蛋脸妇女和胖妇女朝外面走,两人边走边说。
“中午要烧经,没鱼可咋办?”鹅蛋脸妇女着急道,烧经是土话,实际上就是祖宗祭日烧纸钱,海通这边一般是两条鲫鱼、一碗红烧肉和豆腐、香干四个菜,点上蜡烛和烧香,再烧点纸钱、纸元宝之类。
胖妇女指指外面,“卖鱼又不是他们两家,咱们去外面小伙子那边不就得了?人家可不像里面俩缺德货那样缺斤少两,相反还多点分量,刚才外面称分量你忘了?”
刚才大家都退了鱼,自然需要买鱼,听到胖妇女的话,一个个附和。
“对。”
“去外面买。”
“小伙子够厚道,不缺分量。”
“是啊,如果不是小伙子告诉我们生意人专宰熟客,我还不知道老陈老李两个王八蛋这么不要脸。”
“何止是不要脸,简直是臭不要脸。”
众人鄙夷两家卖鱼人的人品,三三两两朝王强摊位去了。
不远处的老陈本来只是生闷气,听到大家的话顿时气得怒发冲冠,他说怎么大伙怎么知道他少分量,原来是外面那小子在背后捣鬼。
只是能说什么?他确实少分量,而且背后使阴招在先,老陈脑子里蓦然闪过一句话,现世报来的快,不就说的他和老李两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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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场门口。
王强、母亲和翟叔都看到了里面发生的事情,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场面有点混乱,连菜场管理员都被惊动了,要知道杨经理平时很少来菜场,可想而知事情严重到什么地步。
“强子,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母亲有些不忍道。
王强收回目光,道:“有什么不好,只允许他们在背后捅刀子,就不允许我说大实话了?本来和他们公平竞争,如果生意做不过,我没什么意见,可他们背后造谣,我心里不舒服,难不成您心里舒服?”
母亲一想也是,没说话。
倒是翟叔跟了一句,“换我心里也不舒服,小王做的没错。”
做生意讲究的和气生财,王强本来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自己不是玛利亚圣母,别人欺负到头上,他不可能打碎牙往肚里吞,办不到,也咽不下这口气。
母亲一辈子做人厚道,最后叹了口气,知道儿子说的有道理。
忽然,看见里面人散了,王强坐在小板凳上瞅瞅,心里却在期待有人过来买自家的鱼,从一开始过来摆摊,他就坚信把顾客服务到位了,生意不会差。
正想着,鹅蛋脸的胡大姐和胖妇女从里面走出来,停驻在摊位前。
胖妇女还在和胡大姐说抱歉,“胡大姐,对不住啊,差点害你被别人少分量。”
“这事不能怪你。”胡大姐摆摆手,看向王强,“小伙子,鲫鱼多少钱一斤?”
“一块五,姐,要几条?”王强堆满笑容用了个敬称,本来早上这位大姐要在自己这卖鱼,被胖妇女拉走,结果发生了一系列意外,最终还是回来买了,并且他有理由相信,哪怕以后不在这边摆摊,鹅蛋脸妇女也不会去里面两家买,少分量的事情太让人深恶痛绝。
果然,胡大姐道:“两条,大点的,老陈真不是东西,还是你厚道,我呀,一辈子都不会去老陈那边买鱼。”
“你看一下,一斤一两,算你一斤。”王强提着秤给她看。
胡大姐挥挥手道:“不用看,你做生意我放心。”
“成,那我给你杀一下。”王强立刻蹲下来杀鱼了。
又一桩生意成了。
王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不关心里面两家以后生意会差到什么地步,只要自己能把鱼都卖出去就好。
只是让他有点意外的是,好像发生了这件事后,他摊位上生意更好了,比昨天星期天还火爆呢。
“是这吧?拿条白鲢。”
“我刚听说里面少分量,你这不少,嗯,大黑鱼称下。”
“来三四条小点的鲫鱼,我要炖汤。”
母亲在那边收钱找零,王强蹲在地上忙的满头大汗,这边一个顾客的鱼没杀完,马上堆了另外个顾客的鱼。
刚杀完两个客人的鱼,生意越来越火爆了,王强本来觉得能休息一小会,抬头一看,面前站满了人,全是要买鱼的,生意太火爆了。
“服务好,还帮杀鱼。”
“两条鲫鱼,不用杀,赶紧,家里急着要。”
“给我来四条鲫鱼,一块五一斤是吧?”
顾客们蜂拥而至,直接把过道堵的水泄不通。
大约从六点二十开始,一直到七点半左右,王强摊位前基本上都是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除了偶尔的一小阵,几乎没有冷清的时候。
特别是有些人边买边说里面两家少分量,而王强这边还多分量。
在六点四十左右,摊位面前围满了顾客,几乎到了人挨着人的地步,火爆的生意连旁边翟叔都嫉妒的有点眼红了。
比如现在,已经七点半了,王强摊位前依旧人声鼎沸,王强蹲在地上就没起来过,一直拿着刀在杀鱼,两只胳膊别提多酸了,可是他心里高兴啊,生意好代表赚钱多,距离自己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围着的一个中年妇女碰到熟人了,“吴叔,来买菜呢?”
吴叔笑呵呵道:“是啊,儿子回来了,买点鱼和肉回去。”
中年妇女神秘兮兮道:“我和你说,别去里面两家买鱼,少分量,早上你不知道,闹了一阵,老李因为少分量还挨了打。”
吴叔啊了一声,“怎么回事?”
中年妇女绘声绘色把听到的传闻说了一遍,其实之前她并不在场,但不妨碍她把听到的结合想象力表达出来。
听完以后,吴叔哟了一声,“小伙子做人可以,我就在他这买了。”他朝着王强母亲看去,“大姐,鱼多少钱一斤?”
母亲高兴道:“一块五,要几条?”
……
里面。
老陈和他老婆两人脸色都不太好。
眼瞅摊位前一片冷清,他老婆出上主意了,“老陈,咱们也学人家帮杀吧?”
老陈生闷气,“学学学,学什么学?”
“不学等死啊?你看老李,他都开始帮人家杀鱼了。”他老婆急道。
老陈唉了一声,“我就想知道门口那小子怎么想到帮人杀鱼的。”
“你管人家哪里学到,反正我们跟着做就是。”他老婆道。
老陈哼了一声没说话,心里已经默认准备学习。
他老婆哀怨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小伙子脑子灵光,要我年轻二十岁,指不准倒追他了。”她纯粹是有感而发,虽然心里怨恨王强抖露“行业规则”,但是不得不承认,人家的生意经比他们夫妻俩好。
“就你这张老脸配得上人家?”老陈嗤之以鼻,随即奇怪道:“是啊,他年纪轻轻怎么手段忒狠,哪怕我见他恨,可还是必须服气,他确实比咱们会做生意。”
“你说什么?”他老婆目露凶光。
老陈摸不着头脑道:“说那小子手段厉害啊。”
“上面一句。”他老婆瞪着眼道。
“就你这张老脸配得……”老陈话说一半醒悟过来。
他老婆冷笑一声,上前拎他耳朵,“敢嫌弃老娘老?你胆子大了啊!”
“哎哎,老婆老婆,别拧别拧,那多人看着丢脸,咱回家再说。”老陈求饶,心里却暗暗发誓,也要学杀鱼,一定要把生意抢回来。
虽然明知道口碑坏了,很难抢回来,但不能坐以待毙啊。
……
七点四十左右。
鱼已经全都卖光。
还有没买到鱼的顾客颇有怨气。
“哎,你们怎么不多准备点鱼?”
“是啊,我们不信里面,就信你。”
“算了算了,待会去四乙镇买吧,反正不去老李和老陈就是。”
王强见状,赶紧对着面前四五个客人道:“抱歉抱歉,今天鱼卖完了,明天一定多准备点。”说这话他自己都不相信,全是河里捕捞的,又不是进货,能有多少全看运气。
不过他不准备一直卖鱼下去,等到陆大海那边结了账,再卖一段时间鱼,手上闲钱多点,就可以去做点别的事情。
没鱼了,那些客人也无可奈何,只好散了。
母亲凑到儿子耳边,小声道:“今天赚的比昨天多。”
昨天赚了一百三十多,王强没问母亲到底赚了多少,因为自己盘算一下大约知道赚了多少,有两条大黑鱼,应该赚了一百五以上,他笑容满面道:“快能还清债了。”
母亲心满意足道:“是啊,再努力一把,争取在你开学前把学费挣够。”
王强没说话,笑了笑,他并不准备继续求学。
“对了,几点了?”母亲忽然问道。
抬起左腕看了下手表,王强哎哟道:“快七点四十了,我得去厂里。”
母亲赶紧道:“你快去快去,这边我收拾。”
“好。”王强稍微整理了下着装,朝着金工机械厂方向走去。
阳光已经比较炎热。
王强的心也很炙热,再过两天陆大海就要和自己结账了,接下来无债一声轻,他忽然有一种挣脱枷锁的错觉,整个人都觉得轻松起来。
美好的明天在向自己招手,加油。
周三,上午。
今天要和陆大海结算酬劳,菜场生意又非常不错,或者说自从里面两家卖鱼的传出少分量事情后,王强的摊位生意一直很火爆,比如今天早上,差不多七点二十就卖完了鱼,唯一遗憾的是,笼子下一块地只能持续一两天,然后又要换块地方,否则捕鱼数量得大大减少。
即便这样,他心情还是很好,哼着小曲来到厂门口,和门卫老杨打了个招呼,随意抬头一瞅,才七点五十。
如果以前,工人们估摸才仨仨俩俩来上班,但今天却井然有序排队在签到,饶晓燕认真负责地勾上出勤的员工。
王强和她点了点头,双手插在裤兜里往工厂里面走去,没有着急上楼,而是沿着绿树成荫的墙边转了一圈,虽然才短短一个礼拜,可今天即将要离开,他多多少少有点不舍,人总是有感情的。
当他往办公楼走的时候,瞅见各车间开始了新一天晨会,不时能听见车间主任大声询问和工人们齐齐回应,很有秩序。
上去。
来到陆大海办公室。
门开着,王强走进去却没看见人,心猜陆大海下去转了,至于秦小慧,自从落了安全管理负责人的活后,几乎时时刻刻在车间里转,除了吃饭时间,很少在楼上出现。
忽然,他听到楼梯间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于是探出脑袋一看。
“哟,小王。”
“你在这边呢?”
“我们刚才还说怎么不见你人?”
“早上我老婆去菜场,说在你那边买的鱼,什么里面两家少分量,是这样吧?”
一瞅见他,杜主任林主任等几个领导就跑过来问东问西。
王强把那天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大概就那么个情况。”
饶晓燕笑道:“合着他们先造谣你呀?”
秦小慧也上来了,“结果是他们缺斤少两,你生意反而好了?”
王强笑道:“因祸得福吧,这两天生意不错。”
秦小慧关心他,语重心长道:“你呀,年纪轻不懂人心险恶,这次你得罪他们,谁知道他们背地里回怎么算计你?”
王强觉得没什么,“其实我也没准备摆多久摊,稍微再赚点钱去做别的,随便他们怎么算计。”
“呵呵,那他们有气都没地方出。”秦小慧抿嘴一笑。
杜主任插了句话,“我老婆回来和我说,里面两家卖鱼的都在学小王帮杀鱼,撑不住了。”
林主任好奇问了一句到底什么情况。
杜主任哪里知道,全是从他老婆嘴里听到的,从他嘴里说出来变成了王强智斗黑心鱼商,那精彩程度都比得上电视剧了,就差没说王强手撕老陈。
听完他这版本的故事,王强冷汗淋漓,心说我诸葛亮啊我?
饶晓燕竟然信了,一脸佩服道:“小王,了不起!”
王强哭笑不得道:“你别听杜主任瞎说,没那回事。”
聊完那些事,杜主任突然道:“小王,你看厂里生产了吗?”
王强道:“看了,好像还行。”
秦小慧笑呵呵道:“昨天廖总还和他尚海做管理的朋友聊起咱们厂里管理方法,想问问能不能改进一下,结果他那朋友听完后脑袋摇得和车轱辘似得,说这套方法太完美,跟你没法再完善。”
廖文烽正巧从下面走上来听见,“是啊,我那朋友在宝钢里面当副总,那管理经验甭说尚海,即便全国都名列前茅,我和他请教了一下,他反过来和我说要引进这套制度,弄得我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饶晓燕嘻嘻道:“要不然咱们厂风气能好到这地步?”
王强只是保持笑容听他们说,实际上心里明白,自己拿出来的管理方案是后来工厂已经完善,领先二十多年,当然完善。
“对了,产量方面呢?”王强问道:“实行一个礼拜,增加了多少产量?”
“还不知道,刚老板让人去统计了,说要给咱们开个会,让我叫你一起。”廖文烽道。
闻言,众人都往会议室走去。
期间,有不少管理层的人走进来,座位比较少,部分人只能站在墙边等候。
五分钟……
十分钟……
门被从外面推开。
是陆大海,王强看见他兴致很高,脸上挂着肉眼都能察觉的兴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好事。
坐在会议桌左侧第一个的秦小慧问道:“老陆,什么事你一脸欢喜?”
陆大海挂着微笑,“刚和一个大客户达成了意向,他昨天来参观咱们生产很满意,说下午过来签约。”
“好事呀。”秦小慧也高兴起来,“要换一个礼拜前,估计这单子要吹了。”
陆大海哈哈笑道:“可不是么,5s的功劳,不对,是小王的功劳。”说完,他坐到了会议桌最前面,拉着椅子坐下来。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知道接下来有事情要宣布。
果然,陆大海坐在正首压了压手,笑道:“人都到齐了?那咱们简短地开个会议,宣布一下自从实行新管理方法后,产量增加了多少。”他卖了个关子,身子往前倾了点,“这一个礼拜,产量比以前增加了……60%!”
会议室一片惊讶声。
“增加60%?”
“才实行一个礼拜啊?”
“这……产量增加这么多?”
众管理层的人都面面相觑。
王强在桌子底下暗暗攥紧拳头,总算没有辜负一开始的初衷,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很显然,产量告诉自己已经做到。
为何增产如此多?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王强分析了一下,其实很简单,以前工人们趁管理不在的时候偷奸耍滑浪费太多工作时间,甚至夜班期间很多人倒头呼呼大睡,而现在不一样,基本上每一个人都正常完成工作,再加上个人产量超标有奖励的刺激下,一周增产60%不意外。
“今天叫大家来,是有一件事。”陆大海看看众人,“在这里我要郑重地感谢一声小王,他不是咱们厂里的人,却帮着咱们解决了许久以来的困难,礼拜一到今天,我们已经和两个客户达成签约协议,是什么原因你们都知道,不过小王接下来和我协议的日子要到了,我希望他离开后,你们依旧能够做好管理上面的事情。”
杜主任保证道:“一定会。”
廖文烽笑道:“我们还说小王离开的时候请他吃顿饭。”
“不用你们请吃饭。”陆大海直接否决。
饶晓燕愕然道:“老板……”
秦小慧蹙眉道:“老陆,你咋回事?”
谁知陆大海跟着来了一句,“要请他吃饭也是我请,你们和我抢什么抢?”
众人愣了下,随后哄然大笑。
“我在金海饭店订了位置,下班后咱们一起去。”陆大海拍拍桌子,“好了,散会,小王你留一下,我和你说点事。”
王强知道要说什么,点点头,露出会心的笑容,辛苦了一个礼拜,总算到收获的时候了。
几个车间主任站起来,由衷说了句,“小王,谢谢了。”然后朝着外面走去。
等到里面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
秦小慧略带不舍道:“小王来了一圈咱们厂里增产了60%,我真不想他走。”
陆大海感慨道:“我何尝不是希望能留住他呢。”
一直没说话的王强笑着婉拒道:“我把我会的都拿出来了,你们留我也没用,黔驴技穷了。”金工以后的发展会很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自己不属于这边,上辈子寄人篱下太久,好不容易重走一遭,王强已经不想再看谁脸色,人生,不就图活个痛快吗?
会议室。
腕表指针已经指向8:45。
从今天开始,王强将不再和金工机械有任何关系,看着陆大海和秦小慧熟悉的脸,不太善于表达感情的他没说话。
呼,结束了。
可以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王强沉默着,心却飞到天外,在考虑接下来是稳扎稳打还是冒险一番。
陆大海的声音将他拉扯回现实,“小王,再感谢的话我不多说,这是你该拿的酬劳。”他从文件夹里翻出一个鼓鼓的信封,然后放在会议桌上推过来。
“谢谢。”王强接过,捏了捏,很厚,不太像七张一百块应有的厚度,可能是陆老板夹了别的数额钞票吧,没多想,小心翼翼塞兜里。
“小慧,你送送小王,我先去车间看看。”陆大海有点反常,起身便匆匆离开了。
虽然陆大海态度有些异常,可王强没有去想什么,合约已经完成,酬劳拿到,没什么好计较。
倒是秦小慧有点尴尬,不满地看向门外,嘴里却维护道:“强子,不好意思,可能下午要签合同老陆他有些紧张,所以盯着车间去了,来,我送送你。”
王强站起身,摆摆手道:“小慧姐,不用,你忙你的事情。”
秦小慧走到他身边白了一眼,“怎么?怕我吃了你?”
王强讪讪没敢接话。
两人出了会议室,边走边聊。
下楼梯。
秦小慧抓着扶手,问道:“接下来你准备干什么?”
“暂时没什么主意。”王强含糊道。
秦小慧前后看了眼,确定没人,小声道:“谢谢那天你帮我说话。”
知道她说的是当上安全管理负责人这件事,那天陆大海语气上不太同意,最后询问了自己,不过王强已经从廖文烽嘴里得知,其实是陆大海故意放秦小慧进入管理层,他心里有点数,估摸陆大海要试探试探秦小慧这个“二婚”妻子老实不老实。
说起来厂里除了廖文烽,就属秦小慧和自己关系最好,王强想提醒她一句,可人家的家事,他不方便插嘴,最后只是默默地点点头,没说话。
“强子,你看着我。”刚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秦小慧忽然来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回想到前段时间她戏耍自己,王强有点窘态,怕走之前再撩拨什么,索性不看她,“小慧姐你有什么事说吧,我听着呢。”
刚说完,两只带着清香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王强愕然,抬头看去。
只见秦小慧一脸认真看过来,语气郑重道:“或许你不知道你帮了我多大的帮,但我可以和你许个诺,以后无论你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来找我,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帮到底。”
王强看出了她脸上那股较真,最后嗯了一声,“好。”
本来想婉拒,但看看她这么认真,王强不忍拂了一片好意,只好应承下来,至于这个人情以后派什么用,他根本没去想,因为王强觉得自己不会落到那个地步去求人。
……
大门口。
两旁的水杉树被风吹得吱嘎吱嘎作响,太阳被白云遮蔽了半边脸,空气并不显得燥热,相反,略带一丝凉意,这在八月中旬是少见的舒坦天气。
王强对着门口的秦小慧挥挥手,“小慧姐,进去吧,有机会再见。”
“好,我进去了。”秦小慧也挥挥手,转身朝里走去。
看着金工机械厂剥落的墙面,铁锈斑斑的大门,王强莫名想到了徐志摩的一首诗。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
“小王!”
一个声音蓦然在耳边炸响。
正伤感之中的王强吓了个哆嗦,叫道:“哎哟我的妈呀,谁啊?”他拍着胸口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才侧眼瞧去。
却看见陆大海笑盈盈从水杉树后探出脑袋,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王强有些无语,他刚还说陆大海怎么跑那么快,合着在厂外面候着自己?
什么事?
弄得神秘兮兮。
他走过去,询问道:“陆老板,你这是?”
陆大海又朝厂里看了看,这才道:“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王强好奇道。
陆大海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前段时间我给了你手表,那是我和我前妻结婚时候买的,我……”
他话没说完,王强二话不说从手腕上摘下来,递过去道:“我懂。”
原来如此,怪不得神神秘秘,如果让秦小慧知道,恐怕夫妻俩要大吵一架,换自己也要这样做,王强理解陆大海,手表不手表无所谓,做人得厚道。
陆大海接过手表感慨了一句,“它陪了我好些年,没有还真不习惯。”说着,他把这只尚海牌手表塞进兜里,又摸出一只黑皮带手表,递过去,“拿着吧。”
王强被他弄得懵了下,“啊?”
“啊什么啊,拿着。”陆大海不容分说塞到他手里,“我陆大海既然送你东西就没想过再要回来,只是那只手表纪念意义太大,不得不要回来,喏,这只手表就当和你换的。”
王强赶忙回塞,“不用,我要手表也没什么用……”
“收着。”陆大海板起了脸,“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陆大海。”
话都说到这地步再不收的话就是不识抬举了,不过王强还是被他弄得怪不好意思。
陆大海拉着他聊了两句家常,最后才拍拍肩膀,“再多的话我不多说了,你记得以后要是没地方去,金工机械厂随时欢迎你。”他忽然自嘲了一句,“就怕以后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呵呵。”王强被他逗乐了,“我就一穷学生,还庙小容不下我?得,陆老板你甭打趣我,我这回家去了。”
“成吧,我也进去了,待会小慧找不到我不好。”陆大海点点头,往厂里走去。
王强一直看到他走到门卫室才收回目光。
正要转身走,忽然听到不远处陆大海的声音响起,“老杨,待会小王要进来,你千万别放,记住啊。”
呃?
什么意思?
王强立马感到不对劲,第一反应就是那只厚厚的信封,他从袋里拿出来抽出钞票一数,整整十张蓝花花百元大钞,顿时心中一阵感动,陆大海多给了自己三百块钱,可也不至于让老杨不让自己进去吧?
难道……
他拿起手表一看,马上吸了吸气。
这只黑色皮带手表竟然是浪琴牌,要知道现在浪琴表最便宜的都要大几千一只,普通工人才三百元一个月,虽然不懂太多手表型号,但王强知道,一个工人不吃不喝两年可能才买得起手上这块手表。
他当时不淡定了,赶紧朝里喊道:“陆老板!”
刚刚走到拐弯角的陆大海听到声音撒开脚丫子就跑,根本不听他说什么。
王强急了,要跑进去还给陆大海。
谁知老杨伸手一挡,“小王,别怪我不给面子,老板说过不能让你进去。”
王强指着里面,“他……他……”
“我懂。”老杨叹了一口气,神色肃穆道:“陆大海这龟孙子啊尽干缺德事,变着法子克扣厂里人的钱不说,现在肯定坑了你一把,对吧?我劝你别和他斗,斗不过的,回去吧。”他大手一挥。
王强:“……”
什么跟什么呀。
他哪里坑我,分明是给了我天大的好处。
还有,变着法子克扣厂里工人钱的缺德事也不是他想出来,是自己啊。
不过王强没敢把这些话说出口,他生怕说出来以后金工机械厂两三百号员工会恨死自己,指不准那天晚上找机会来一闷棍。
眼瞅进不去厂,王强也无奈了,总觉得大几千的手表很烫手,算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还给陆老板吧,现在回去和母亲商量商量不上学的事情,不知道她会不会允许?
天上的云朵越积越多,或许是一个转身的时间,又或者是沿清水河畔回家的四十分钟,当王强走到家门口长满苔藓的青砖上,四周一下子暗了下去。
他抬头看看,不知何时,乌云已经遮蔽了天空,阵阵冷风从四面八方出来,好似要扫尽空气中残留的余热,随时准备来一场浸湿世界的大雨。
“强子?”母亲声音从里面传来。
王强收回目光,往屋子里看见,只见母亲一手拿着带线的针,一手抓着一层层白布叠起来的鞋底,应该是在缝鞋底,布鞋还是儿时的记忆,长大后已经很少穿,他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缅怀,跨过门槛,“妈。”然后拉着小板凳在四仙桌旁边坐下,看着母亲缝鞋底再没了声音,心里十分忐忑。
因为接下来,他准备忤逆母亲一次。
是的,王强知道父母的愿望一直是希望自己考个好大学出人头地,他无数次听过父母在邻居面前夸他考试成绩好,尤其是母亲,眉飞色舞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那表情,好似比捡了一万块钱还高兴。
母亲低下头,用针扳指抵着针屁股吃力地塞进厚厚鞋底,针扳指其实就是铁扳指,主要目的防止物件太硬针不好插,戴了针扳指有借力的地方,不会弄伤手,轻声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事情忙完了就早点回来了。”王强随口回答道,心里却在盘算怎么和母亲开口说不上学。
其实,自己又何尝想让母亲失望。
念书上学比起日夜劳累忙上忙下哪个舒服?
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条件允许,王强也想怀缅一下学校生活,抽空逗逗还在碧玉年华的女同学,和许多年没见过面的好朋友们聊上几句,坐在满是栀子花香的教室里听听那位已经去世的徐老师时常念叨念叨人生和梦想。
只是,生活太过艰辛,不努力,两年后爷爷糖尿病并发症爆发,再让父母掏尽家底负债累累?
再次经历一片那穷到被人背后嚼舌根?
再次看着父母走在路上抬不起头像犯了什么罪?
没有巨债压身的人不知道那种滋味,即便别人一个很正常的眼神,在自己看来,都敏感地会认为是在嘲笑,那是一种怎样的羞愧?
王强形容不来,他只知道,这辈子不想再让父亲的背继续弯下去,不想让母亲双手再枯燥到冬天就开裂,滋滋浓水渗透出来,还舍不得买一副皮手套把手伸进冰冷刺骨的井水里面洗衣服。
父母为自己做的够多了。
到了我回报他们的时候。
“妈……”王强张口语言。
母亲抬起脸,笑吟吟问道:“怎么了?”
王强鼓起勇气想说不想上学了,可是看见她眼神,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哦,今天赚了多少钱?”
说起这个,母亲把鞋底板往膝盖一放,笑孜孜道:“赚了一百四,我这呀,藏了两千一百五十了,再过几天就能还清债,接下来把你学费挣出来。”
说话间,她头上头发被风吹起,一缕缕银丝夹在在没有色泽的黑发中那么明显。
不由,王强心中一酸,勉强笑道:“是啊,再挣几天就能还清债了。”
母亲询问道:“陆大海给你钱了吗?”
王强没隐瞒,从兜里掏出白色信封递过去,“他多给了三百。”
接过去,母亲哎哟道:“不是说好七百,怎么还多给了?”她把钱抽出来数了一遍,摸出三张往儿子手里一塞,“待会还给他去,谈好多少就多少,咱不能多拿这个钱。”
知道母亲待人最仁慈,最厚道,从来没有想过占任何人便宜,更从来没有一句伤人感情的话。但她也有很刚气的时候,不受一点别人对王强侮辱,有一回村里少了一只鸡,后面大婶看见王强从那户人家路过,便和人怀疑是王强所为,这句话传到母亲耳里,她气得大哭,请了几位本家老人过来,把后面大婶叫来,她当面质问后面大婶哪知眼睛看见自己儿子偷鸡了,直到后面大婶当面认错才作罢。
当时很多人说她护头,因为除了王强,似乎没有人从那家少鸡的门口路过,为此,她背负了两个月的骂声一声不吭,只要别人不说王强不好就行。
最后村南头老光棍喝醉酒吐露实情,是他偷的鸡才水露石出。
王强知道母亲对自己的信任是没有任何折扣,知道母亲事事都想着自己,不论是吃穿住用,所以他很怕母亲听见自己不想上学难过。
接过钱,他道:“哦,知道了,晚上陆大海约了我吃饭,到时给他。”
母亲很满意地又低下头缝鞋底,唠嗑道:“你爸呀,去汕西那么久都没来封信,不知道在干嘛。”
“他可能比较忙,没时间写信。”王强还在思考怎么开口,心不在焉回答了一句。
“也是。”母亲心情很好,“待会我主动写封信,告诉他不用为你学费犯愁,咱娘俩自己解决了,呵呵,他听到了一定很高兴。”
虽然前阵子两人还打架,但王强知道母亲打心眼里关心父亲,毕竟快二十年夫妻,早已把亲情刻到了骨子里,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要说,于是试探道:“妈,如果我没考上高中你准备怎么办?”
母亲打趣道:“让你跟你爸去工地里当小工,还能怎么办?养着你在家里吃闲饭呀?”
王强明白她就嘴上说说,不会舍得自己去干小工这样苦哈哈的活计,就连大学毕业去工厂里上班,她都担心吃不好住不好,时常一个又一个电话打过来,王强又道:“如果咱们家钱不够我报名,又借不到,怎么办?”
“借不到也要借,实在不行砸锅卖铁。”母亲语气很坚决,她好奇抬了抬眼皮子,“你问这些干嘛?”
见到她看过来,王强终于狠下心,猛一咬牙道:“妈,我不想去上学了。”
本来还挂着丝丝微笑的母亲脸上,瞬间凝滞,紧接着,她脸色铁青道:“你不上学你能干嘛去?啊?”
完了。
母亲生气了。
对于她性格再了解不过的王强,忍不住苦笑,幸好已经准备了一套说辞,希望可以说服母亲吧。
屋里。
气氛有些凝重。
母亲铁青着脸,对儿子非常的失望,或许,这是她第一次对儿子如此失望。
“妈,你听我说……”王强想要说服她。
可是母亲武断地打断他话,生气道:“我不听!”她把鞋底板往篮子里一扔,言辞激烈,“你爸在工地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用,辛辛苦苦攒点钱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王强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母亲激动道:“今年上半年,他高烧四十度还在扛水泥袋,他不就希望你以后有个好出路?你不上学你哪来的出路?”
“我……”王强想说话。
母亲再次打断,气得发抖,“你不为自己想想,好歹替你爸想想,他多么希望你能考个好大学,我一生只晓得你爸想把你培育成才,你现在要让他失望?要跌他屁股?”
跌屁股的意思是丢脸、出丑。
她可能说到伤心处了,眼泪一滴滴从眼眶里滑落,砸在篮子里的布包上,沾湿藏青色布料。
最是孝顺的王强见到母亲哭了,心里难受极了,慌了手脚蹲过去,伸手帮她擦,惶恐道:“妈,你别哭别哭,你听我说好……”
“不听!”母亲一把甩开他的手,站起身呜呜哭着往房里走去,然后“砰”一声重重甩上了门。
还蹲在地上的王强懊恼地用力敲自己脑袋,为什么要惹母亲不高兴?她要我上学,我就上学去,随了她意就好了。
这一刻,他动摇了决心。
自己重来一遭的目的不就是让父母幸福吗?
里面传来母亲嚎啕大哭的声音,似乎伤心到了极点。
王强双手插在发间用力揪着,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巴掌。这是他回来以后第二次看见母亲哭,第一回是那晚和父亲打架,今天却是自己把最心疼的母亲气哭了,那种深深自责在心底蔓延。
无声中,他的眼眶慢慢湿了,不争气地泪水盘旋,最终滴落在泥地板里。
母亲从来不曾说过她为自己做过什么,每一次只会说父亲做过什么,其实王强何尝不知道她付出了多少,那些事如果要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例如那晚她和父亲打架,不就是为了学费的事情吗?
家里穷,一边是债主,一边是儿子即将上学,需要一千五“巨款”,父母是逼到走投无路才会肝火大动大打出手啊。
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王强泪水已挂满了脸庞,用了嗅了嗅鼻子,他知道这样的场面以后还会看见,等到爷爷糖尿病并发症爆发后,父母掏尽家底负债累累,常常因为欠债的事情发生口角,最终动起手。
这真的是自己想见的?
自己坐在学校教室里闻着栀子花香,父母深更半夜为了钱撕破了脸、打青了眼圈?
不!
这不是我想看见的!
王强捏紧拳头,指甲盖刺入肉里,钻心的痛提醒他,自己是有能力改变预见的一切噩梦!
他很不想母亲伤心,同样不希望父母再因为钱吵得不可开交,不想看见父亲六十多岁还在工地里忙活,不想看见母亲霜鬓苍苍蹒跚凝望稻田收成如何,已经经历过一遍如同跗骨之蛆的痛,他不能因为任何事情再重蹈覆辙。
长痛不如短痛。
这一刻,王强狠下心来。
他不是没想过边读书边赚钱,只是现在的高中是全日制,每天清晨五点半就要到学校早读,晚自习到九点半,一个月放假一天,那种情况拿什么赚钱改善家庭条件?用什么使父母少操劳点?
王强脑子里蓦然冒出暖玉《生活》里的一句话:如果需要为钱发愁,为房贷车贷发愁,你就永远无法安定下来。
上辈子,父母如同春蚕一般到死丝方尽。
那么这辈子,自己应该是根蜡烛,用所有的力量照亮父母下半辈子的生活,哪怕成灰亦……无悔!
下了决心的他,缓缓站起发麻的双腿,不知蹲了多久,刚一起身险些踉跄了个跟头,王强伸手扶住小凳,挣扎着往房间里走去。
决定了,冒险一回。
王强已经想好接下来该做什么。
……
卧室。
王强找出一只蛇皮袋,从三门橱里翻出两套换洗衣服,俗话说母亲在不远游,这一次,他得为了父母远游,南方的尽头有一小撮希望的火种等待他去添柴加薪燃烧成熊熊梦想。
忽然,吱嘎一声,一个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紧接着,母亲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强子。”
刚刚把衣服装进蛇皮袋的王强回头看去,只见母亲哭得眼泡都肿了,心如同针刺一般隐隐作疼,他挤出一丝笑容,“妈,你不怪我了?”
母亲走进来,拉着他的手在床边坐下,“和妈说说,你为什么不想上学了?”
王强惊疑母亲态度怎么变了,随即一想便想通了,母亲肯定是怕他青春期太叛逆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所以来疏导了,不过既然给了说话的机会,王强肯定不想放过,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声道:“我想赚钱。”
母亲柔声道:“你年纪还小,赚钱的事情爸妈来就行了。”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看你们这么操劳。”本来想了一肚子说辞的王强,此刻全都跑到脑后,掏心掏肺道:“你和爸这些年太苦了,为了我太苦了,就像你说的,爸四十度高烧还在扛水泥袋,如果咱们家经济条件好一些,他不用遭这种罪,我……”他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母亲小声啜泣起来,忍不住伸出手背擦擦眼泪,她很难过道:“可是……可是你不上……不上学以后怎么办啊?”
看见她哭,王强也忍不住哭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哭,舍不得母亲哭,“妈……我……我可以……申请在家自……自学,我……我保证自学也能……也能考到大学。”
母亲呜呜哭着,“没老师教……教你怎么考得到?”
“考得到,我真的考得到!”王强非常坚定,伸出手腕擦擦眼泪,全盘托出道:“学校那边不用担心,张镇长欠我一个人情,他和四乙镇镇长关系不错,打个招呼学校会答应,我向你保证,每一个学期期末考试都去,如果考得成绩不好,那就安心回学校上学。”
母亲脸上带雨,看着他,“你不上学你能干嘛去?”
话题又回到了一开始。
这些王强早就想过,他不知道母亲现在怎么样想,牙齿咬在槽里许了一个狠诺,“我想办法赚钱。”
母亲还不死心,“卖鱼吗?卖鱼我来就行了……”
王强第一打断她的话,铿锵有力道:“不,我要赚大钱,赚让你和爸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钱。”
母亲还是舍不得,“强……强子,别了吧,你好好……”
王强再次打断,“开学前我赚够一万块,你就同意我不上学,行不行?”
闻言,母亲惊异地猛然看向他。
“妈,就算我上了名牌大学,目的不外乎还是赚钱养家对不对?”王强循循善诱道:“现在我向你保证,每个学期考试成绩不差,同时在外面赚钱,岂不是两全其美?”
母亲沉默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见她不说话,王强也沉默了起来,这份决心是他经过深思熟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动摇。
一分钟。
两分钟。
良久,母亲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开学前赚不到一万块怎么办?”
有戏,王强赶紧道:“刚说了,我去上学。”
母亲点点头,道:“还有十五天时间,那我给你尝试一下,如果半个月赚不到一万块你就老老实实上学去。”
半个月赚一万块?
这在她看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看见儿子态度这么坚决,为人母亲的程琳,脑子里想到了一个词——堵不如疏。
她索性假装同意王强去赚钱,反正开学前肯定赚不到那么多钱,到时只能乖乖去上学。
现在买鱼一天能赚一百多,在程琳看来已经是天大的不可思议。
十五天赚一万块,也就是说每天至少要赚七百块,除非去抢银行,否则干什么活能一天赚七百块?
或许,这就是为人母亲一点点小小的心机,为了儿子着想的小心机。
王强却非常郑重道:“好!”
半个月赚一万块确实非常有难度,尤其是现在才94年,但王强藏着无数张底牌,并不是没有机会。
既然母亲同意给自己机会了,那么王强不想错过,男子汉大丈夫言而有信,说半个月赚一万块就赚一万块。
汪国真的文章里曾写过:当欢笑谈成沉默,当信心变成失落,我走近梦想的脚步,是否依旧坚定执着?
此时此刻,王强非常坚定有力地告诉自己,是的,我走近梦想的脚步依旧坚定执着。
一上午和母亲聊了很多。
王强基本说服了她让自己出一趟远门,刚开始说自己要去南方一次的时候,母亲反应非常激烈,好在王强拿想赚一万元让母亲沉默下来。
母亲本来就是想让王强死心,她可能是担心不同意王强会擅自出走了无音讯,才勉勉强强答应下来,换句话说,如果王强真的要走,她稍微不留心人就不见了,索性答应,至少知道儿子动向。
至于聊其他的两人好似鸡同鸭讲。
母亲语气里不时带着两句劝意。
王强却让她不用下水捕鱼,他怕自己不在母亲出什么状况。
母亲只是很敷衍地表示可以,随即问道:“你说你要出远门我不放心,要不我跟着一起去?”
王强捏了捏袋里她让还给陆大海的三百块钱和之前藏着的一百多块碎票子,道:“我想去广洲、深镇那边一带,车费都要一百二左右一个人,往返两百多。”
母亲没怎么出过远门,听后吓了一跳,“这么贵?”
这个价格对于现在来说肯定算贵,对于后来算便宜。毕竟现在94年,工人月薪也才三百,绿皮车硬座价格从九十年代到后来都没上涨多少,例如98年尚海到广洲硬座157元,17年的时候206元。
“嗯,我去几天就回来。”王强点点头,嘱咐道:“我不在家你不要下河,不安全。”
“知道知道。”母亲依旧那副态度,锲而不舍道:“你干嘛要跑那么远,我……”她话没有说完,眼睛里全是担忧。
俗话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王强明白母亲心里怎么想,只是他不懂股票,没法去股市捞钱,换句话说,即便记得,上辈子这时候他依旧十七岁,根本没接触过这时代的股市哪里记得哪支股票赚钱,尽管很多人说随便买一只股票都赚的盆满盈钵,可也不可能让他半个月赚几倍的钱吧?
王强想的是南货北运,利用信息差达成半个月赚一万元的目标,他安慰道:“妈,别担心,我都十七岁了,能照顾好自己。”
母亲叹了一口气,自责道:“都怪爸妈没能力。”
王强又宽慰了几句,心里却在考虑他不在的日子里母亲要下水不安全怎么办?总得找个人照应一下,按照他对母亲性子的了解,十有七八他去广洲深镇那段时间,母亲会下水捕鱼赚钱,一天能赚一百多,对于这时代绝大多数人是无法抵御的诱惑。
想了一会。
他想出一个办法。
于是趁着母亲做午饭,王强推着自行车出门了。
……
河西。
穿过窄小的木桥,来到唯一一栋楼房后面。
眼前是一栋泥墙草屋顶的房子,门口场上收拾的干干净净。
王强从自行车上下来,放下撑脚,朝里喊道:“陆伟,在家吗?”
里面传来一个银铃清脆般的女孩声,“哥,有人找你。”
紧接着,厚实的声音传来,“谁呀?”
王强推开了半遮掩的木门,答道:“我,王强。”刚一跨进去,便看见陆君君坐在土灶后面煮东西,闻味道应该是鱼,有点腥,像是没放料酒和生姜,屋里虽然简陋,但很整洁,地上也干干净净。
陆君君很显然发现是他,紧张地从灶后腾一下站起身,结结巴巴道:“你……你来干什么?”随即她略带紧张,“上回你答应过不告诉我三叔的。”
光着膀子的陆伟从里面跑出来,一瞅王强,哭丧着脸道:“强子哥,你就和我三叔说是我偷你鱼笼子,千万别带上我妹妹。”
两人以为王强咽不下那口气,今天特地追过来。
被他们弄得有点哭笑不得的王强赶紧道:“你们想多了,我告诉你们三叔干啥?说过不说就不说。”
一听这兄妹俩放心了,陆君君拍拍胸口,再次坐下来烧火,嘴里却让哥哥招呼王强坐下来。
看着他们一贫如洗的家,王强很是感慨,里里外外加起来两间屋子,除了两张小木床和四仙桌外,竟然什么都没有,连七八只碗和筷子都只能放灶头,穷啊,这兄妹俩太穷了。
陆伟给王强搬了一张长凳,站在那边笑容可掬道:“强子哥,有什么事吗?”
王强没坐,直接说明来意,“我这段时间可能要出趟远门,想找你们帮我妈每天早上起笼子,每天下午下笼子。”
陆伟眼神飘忽,拒绝道:“没时间啊,我得帮我妹妹赚学费。”
王强看见陆君君眼神瞟过来,笑道:“我不会让你白干,十块钱一天,怎么样?只要每天早上和晚上五点帮个忙。”
陆伟砰然心动,和妹妹对视一眼,咽着口水道:“十……十块钱一天?就帮程姨起笼子下笼子,这么简单?”
“嗯。”王强点点头,“不过你们得答应我,我妈问起来,你们只准说我托你们帮忙,不准说我给你们钱。”
陆伟想都没想答应道:“没问题。”十块钱一天对于他和妹妹来说,实在是太大的诱惑,根本拒绝不了。
王强从兜里摸出一叠碎票子,数出七十五块钱,“大概十五天左右,我先付一半定金,十五天后等我回来再给一半,成吧?”
“你回来再给也成啊。”陆伟嘴里嘻嘻哈哈道,手里动作却不慢,迅速接过塞进兜里。
王强哑然失笑,他倒不怕陆伟收了钱不办事,这个人的人品比较值得信赖,在记忆中,他得知一件事,陆伟去探望上大学的妹妹时,在校门口捡到装了五万块钱的小皮包,不仅没有据为己有,反而愣是等到失主找回来,而那个失主,后来正是包养陆君君的那位老板。
那位老板为了感谢陆伟,特地请吃饭,陆伟想带妹妹吃顿好的,结果却没想到发生那样的事情。
其实这件事不止是王强知道,后来民强镇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至于故事可信度多少,他觉得应该是一百分,因为这是妹妹跳楼自杀后陆伟喝醉酒吐露出来的,一个这么疼爱妹妹的人,不可能拿妹妹的事情乱说,更何况酒后吐真言,应该错不了,王强相信陆伟的人品比绝大多数人强。
解决完后顾之忧,王强起身回家,他还在想怎么弄启动资金,是卖手表,还是去找秦小慧借钱?
至于母亲手头上两千多块,他没动脑筋,因为王强觉得母亲既然不想自己去,肯定是不会把钱拿出来。
……
回到家。
王强心不在焉和母亲吃完中饭,正准备去县里看看手表能不能卖出去。
至于找秦小慧借钱,他拉不下那脸皮,大不了手表买了欠陆大海一个人情,以后找机会还。
忽然,母亲碗也没洗,往房间里走去。
王强一愣,以为她心情不好不想洗碗,于是站起来收拾碗筷。
刚收拾一半,母亲从里面走了出来,“强子。”
“嗳?”王强转头看过去。
母亲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她小心翼翼翻开,里面露出一张张蓝花花的百元大钞,“这里是你之前赚的钱,我留了五十块,剩下两千八全给你。”
王强一愕,“全给我?那还债呢?”
母亲笑道:“你不是说半个月要赚一万块吗?等你赚回来就能还债了。”说这话她自己都不相信,之所以把钱给王强,是因为不想儿子没钱闯出什么弥天大祸,既然要让儿子死心,肯定要心服口服,钱给你了,半个月赚不到一万块,到时无话可说了吧?只能去上学了吧?
“嗯!”王强很用力点点头,接过两千八百块钱,钞票不重,他心里却沉甸甸的,知道这是家里所有的钱。
机会只有一次。
半个月要赚一万块。
王强压力很重,同时,又庆幸有了启动资金和解决了后顾之忧,准备准备,明天南行。
下午,五点半。
王强赴宴,骑着自行车出门了。
刚到半路,狂风乍起,卷着地上的尘土,象只凶猛的野兽,突然猛烈的袭击着这座瘦弱的小镇,一阵猝不及防的扫荡,让这个本来光明的世界,突然陷入了恐怖与黑暗之中。
王强吓了一跳,他可没带雨披,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蹬着二八大杠,总算在雨下下来之前赶到了金海饭店。
刚把自行车听到车棚,哗啦一声,毫无征兆整个世界都浸湿在磅礴大雨中。
王强庆幸刚才骑车快点,沿着屋檐朝饭店大门走去。
说是饭店,其实和乡下楼房差不多,只是在这年代且小镇上,已经算上档次。
推门进去。
大厅里摆了四五个圆桌,有老有少,欢声笑语、劝酒声不断。
一个胖乎乎中年人走上前来,“小伙子,订桌子没?”
王强边整理衣服边道:“陆老板订的桌子。”
“陆大海?哦,楼上大包厢。”中年人引路。
跟在后面。
爬楼梯,来到二楼。
跟着中年人来到靠西头,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外面大雨已经打湿整个世界。
中年人推开门,朝里喊道:“大海,你客人来了。”
里面传来张爱国豪爽的声音,“小王来了?快进来。”
王强走进去一看,里面摆了两桌,陆大海夫妇、李书记、张镇长和廖文烽等人坐在一桌,几个车间主任在另一桌,还有几个不太熟悉的金工机械厂领导。
一见他进来,陆大海马上招手道:“小王,来,来,坐我这边。”
王强边走边露出笑容,一一打了个招呼,心里却在想着待会找机会把手表还给陆大海。
寒暄了几句。
上菜了,陆大海亲自给李书记、张镇长和王强斟酒,然后举杯道:“李书记张镇长,今天这第一杯我就不敬你们,改敬小王了。”
王强立刻站起身,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还是我敬大家。”说着把杯子里黄酒一饮而尽。
坐在对面的张镇长笑道:“小王够爽快,我和旺亮书记被大海忽悠过来,说今天不来和你吃饭,以后就没机会了。”
李书记也眯笑道:“是啊,小王,7s我们递交上去,上面很满意,今天我敬你一杯。”
王强一阵手忙脚乱回敬。
他没想速度这么快,上个礼拜刚递交上去,这礼拜已经通过?怪不得李书记和张镇长今天都过来了,恐怕是为了感谢自己。
众人喝喝笑笑聊着家常,不时夹点菜吃吃。
酒过三巡,气氛趋缓,众人都开始聊着各自的事情。
王强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看向张爱国,“镇长,我有件事想麻烦您,下午去镇里找您,您不在,本来还想明早去找您。”
众人都看向他,声音暂时小了点。
“哦,下午我和书记去县里开会了。”张爱国放下酒杯,询问道:“什么事,你尽管说。”
秦小慧帮衬道:“张镇长能量可大了,一句话的事,嗬?”
张爱国笑骂道:“你可别捧我,寒碜。”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王强斟酌了下言语,道:“再过一段时间要开学,可是我因为某些原因想在家自学,怕四乙高中那边不同意,所以想请您帮忙打个招呼。”
“就这事?”张爱国拍着胸口打包票,“没问题。”
王强跟着来了一句,“三年我都不去学校。”
陆大海忍不住问道:“不上学?那你干嘛去?”
“你管强子干嘛去?”秦小慧白了一眼,对张爱国道:“镇长,强子这件事有难度不?实在不行,我和大海帮他花点钱让学校通融通融。”
旁边陆大海点点头,显然默认这说法。
倒是王强弄得不好意思,这夫妻俩对自己太好了,他想出声说不用,那边镇长已经开口。
“我让老傅说声。”张镇长答应下来,随后好奇道:“你不去学校干嘛去?”
看见大家都在看,王强没隐瞒,实话实说道:“我想去广洲深镇那边赚点钱,家里穷,没办法啊。”
陆大海以为他要去打工,咂咂嘴道:“你去外面打工还不如来我厂里,我还是那句话,至少月薪一千。”
“不是不是。”王强解释道:“我想去那边进点货回来做做生意。”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书记忽然吱声了,“去广洲、深镇进货?”他蹙起眉头道:“广洲还好说,要是去深镇的话,没边防证恐怕你很难进去。”
边防证?
那是什么玩意?
说实话,王强真不懂,于是询问道:“没边防证不能去深镇吗?”
李书记嗯了一声,不急不缓道:“国家为了保证特区的改革不冲击内地,缓和内地对改革试验的不理解,从经济上安排建立特区与非特区分界线,凡经批准进口供特区使用的生产品和消费品,可享受低税率或免征关税,特区管理线东起大鹏湾畔的背仔角,西至珠江口边的南头安乐村,全长90.2公里,分别在南头、沙湾、布吉、白芒、盐田、背仔角6个公路口上设立特区检查站,由边防公安和海关进行管理,没有边防证进不去。”
张爱国深以为然点点头。
王强虚心求教道:“如果想办边防证,需要去哪个部门?”
“有单位的话,首先要单位政审,你肯定没单位,这点就不考虑了。”李书记仔细回答道:“像你这种情况,先要去村里打政审,然后镇上给你政审,再送去派出所核查,最后去县公安局办证。”
王强啊了一声,非常失望,看样子办边防证十分困难,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批不下来。
秦小慧显然发现了王强的异样,带着笑容道:“李书记,你能不能帮一下强子?”
李书记没说话,拿起酒杯饶有兴致看向王强。
王强苦笑一声,懂了,李书记是想借此机会还清人情,在等自己说话呢,“李书记?”
李书记含着酒应了一声,然后道:“行吧,明天早上我让人去办理一下,你中午过来拿。”
“谢谢,谢谢书记。”王强感激道,给自己倒满酒,“我敬你一杯。”一饮而尽。
幸亏今天来赴宴,否则匆匆忙忙坐火车被人拦在半路上那哭都哭不出来。
说起来,还多亏书记和镇长上次欠自己一个人情,否则不论学校和边防证的事情都没那么容易办妥。
总的来说,今天王强比较满意,如果非要说遗憾的是,陆大海根本不给他还手表的机会,故意一直和秦小慧黏在一起,王强自然做不出让夫妻俩吵架的事情,只好把这个人情欠下了。
……
第二天。
王强忍痛买了两条红塔山去镇里,给张镇长和李书记各送了一条,虽说人家欠人情帮忙,但不能真的什么表示都没有。
这年头的红塔山属于高档烟,地位堪比后来的中华、苏烟,拿得出手。
从镇里拿完边防证以后,王强和母亲吃完中饭,便拎起早就准备好的换洗衣服出门。
公路边。
母亲流着眼泪心疼道:“你长这么大没离开过妈身边,现在……现在……”
看着她的模样,王强记忆宛如回到了第一年离开家乡上大学,那时候母亲也是这般舍不得。
心里微微一酸,王强知道自己不能伤感,努力挤出笑容道:“你就当我去旅游。”
母亲抽泣道:“强子,千万记住,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哪怕你不挣钱,我只要你平平安安。”
王强用力嗯了一声,眼眶已经湿润,他知道,母亲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后只说了一句“平平安安”,那是一个母亲最寄望的一件事。
不祈求儿女多成功。
不指盼儿女赚多少钱。
平安、健康,是母亲最大的心愿。
汽车来了。
母亲讨价还价到十八元。
当王强踏上车门台阶的时候,母亲忍不住呜呜哭出声,哽咽道:“到那边想办法打个电话到村里汇报安全。”
王强再也忍不住,一滴泪水划过脸庞,他怕母亲看见,赶紧伸出胳膊擦掉,然后回头露出一个微笑,“好。”
车开了。
带着王强的梦想和母亲的思念,一路向南越过长江天堑,浩浩荡荡往远东经济中心尚海而去。
坐在最后第三排右侧窗边的王强,看着车窗外风驰电逝的旧时代,渐渐产生一丝缅怀,就像第一次离开家乡去姑苏求学一样,只不过这次,他不是去求学,而是求索一个新的人生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