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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如表叔所言,出了镇子后,一行人开始走山路。

    沈九妹听说要走数十里山路,心疼幼弟,一个人背了两个人的包裹。是以,沈秋宝空手空脚,只要跟着走就行。

    “秋宝,累不累?”走了小半个时辰,表叔停下来关切的问道。

    沈秋宝摇头:“不累。我们出村的山路比这要难走得多。”那时,他还背着一张兔皮褥子呢。

    “那行,我们接着走。”前头不远处现出一块青灰色的崖石。表叔指着那里,“到了那处山崖下,我们歇歇脚。等过了那片崖石,后面的路会越来越陡。”

    他在尽可能的对两个孩子好——想到自己今天将要做的事情,他真的是羞愧不已。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他只是一个贱民,而且上有老、下有小,有一大家子人指着他吃饭过活呢!

    所以,他能做的仅仅是眼下尽可能的照顾好孩子们。

    山里的路就是这样,看着近,走得哭。那片青灰色的崖石看着就在不远处,然而,他们又走了一刻多钟才走到它的近前。

    这时,沈秋宝才发现,崖石的后面是连绵不绝的群山。太阳还没有出来,山中笼着晨雾,完全看不到山路。

    表叔递过一只牛皮水囊,招呼他们俩喝水:“一回不要喝太多,只要抿一口就行。赶路时最忌灌太多的水。”唉,尽可能的多教一些实用的经验给孩子们吧。

    这一点,沈九妹也是知道的。不过,她没有吭声,带着秋宝依言而行。

    三人坐了不到半刻钟,又接着赶路。

    翻过崖石之后,脚下的山路骤然变窄,不及先前的平坦。表叔几乎是每隔一刻钟,就会停下来,让他们俩抿一口水,稍作歇息。

    过了晌午,他们钻出一片松树林,来到一个小山坡前。表叔听到流水的声音,扬了扬干瘪的牛皮水囊,喜道:“附近肯定有水源。我去打些水,你们在这里歇歇脚,不要乱走。”

    “哎。”沈九妹点头应下。

    “记着,千万不要乱走啊。”表叔又交待了一声,这才向坡底走去。

    走了大半天的山路,沈秋宝其实已经很累了。他迫不及待的就近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头,一屁股坐下来。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干粮?”沈九妹走过去问道。赶路时,往往是越到后面,越容易肚饿,需要越来越频繁的进食补充体力。

    “嗯。”沈秋宝咽着口水,很是期待的问道,“也不知道姑奶奶给我们准备了什么吃的。”中午,在一次歇脚时,表叔递了两张白面饼子给他们。所以,他们还没有动用自己包裹里的干粮。

    “应该也是白面饼子吧。”沈九妹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来,从背上解下一个小包裹,在膝头打开。

    这只包裹显然是为她准备的。里面有一身素白的衣裙,以及一个大油纸包和一个小白布包。

    小布包还不及她的半个拳头大。她打开一看,是串成一串的一百大钱和两小块碎银。

    “哇,好多钱!”秋宝惊呼。

    沈九妹一把将小包收拢,机警的四下里望了望。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草丛里发出几声虫鸣。

    她白了秋宝一眼,立着眉毛告诫道:“在外面行走,要记得不能露财。你这样嚷嚷,分明就是告诉旁人来抢你。”

    沈秋宝吐了吐舌头,心里很不服气:明明是你自己打开小包现了钱财……

    将小包塞到衣服下面藏起来,沈九妹又打开那个大许多的油纸包。里面有四张白面饼子。

    “真的是白面饼子!”沈秋宝叫道。

    沈九妹无语,拿起一张饼子,撕下一小半递给了他。

    “为什么只给这么一点?”秋宝表示不干。现在的情况比他们从村里出来的时候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姑奶奶给他们准备足够多的吃食。明明那包里有四张大饼!

    沈九妹哼哼:“吃得太撑,你接下来就会走不动了!你还想不想今天赶到县城?”

    原来是这样……沈秋宝悻悻的接过那小半边饼子。

    沈九妹重新打好包裹,小心翼翼的系回背上——生平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银钱,她能不小心吗?

    “九姐,你不饿吗?”沈秋宝好奇的问道。

    “还好。等我饿了,就会吃的。你不要管我。”沈九妹应道。爹以前跟她说过,出门在外,干粮要紧着些吃。因为外面多变故,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有事发生。手里有粮,行事才有底气。

    但是,秋宝还小,饿不得;再者,等到了县城,秋宝要考学徒,需要保存体力,所以,她可以省自己的口粮,却不能省秋宝的。

    “哦。”秋宝不疑有它,三两口吃掉了手里的小半块饼。

    沈九妹见状,轻声交待了他一些事项。比如说,到了县城,不要乱跑;考学徒时,机灵点,既要听表叔的吩咐,又要留心看别人是怎么考的;在人前,千万不能现财……等等。

    沈秋宝听得很认真,乖巧的一一应下。

    等沈九妹将肚里的话全掏空了,嘴巴也干了。她这才发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

    “咦,表叔怎么还没回来?”心底涌起一丝不祥的感觉,她站起来,伸长脖子眺望坡底。

    沈秋宝也跟着站了起来,一同望过去:“表叔会不会是迷路了?”身为山里娃,他从小就知道,在山里迷路是常有的事。

    “不会吧!”沈九妹拧眉,“听水的声音,水源不是很远啊。”她自九岁起就跟着爹在山里跑了,学会了不少本事。比如说,听到水的声音,大致能断定水源的方位与流向。以她的经验,表叔下了这片土坡,往西北方向走上半里路,就能打到水。

    他们说话的这些时间,以表叔的脚力,足够打上两三回水。

    “那……会不会是碰上野物?”沈秋宝的心揪了起来,“姐,要不我们去找找表叔?”他很是担心。

    “不……没有野物。我没听到野物出没的动静。”沈九妹咬了咬嘴唇,“表叔说了,要我们在这里等他的。我们再等等。”

    “要是表叔没看清路,摔伤了,没法自己回来怎么办?”沈秋宝极力劝说道。

    沈九妹却没有吭声,只是倔强的盯着坡底。

    沈秋宝人小,奈何不了她,唯有一起等待。

    时间慢慢过去,表叔却迟迟没有出现。

    “九姐!”沈秋宝终于等到了极限。太阳又偏了不少。他们会赶不及的!

    沈九妹晃了一下身子,无力的瘫坐在石头上。

    “九姐,你怎么了?”沈秋宝吓了一大跳,赶紧把人扶住。

    “秋宝……”沈九妹怔怔的看着他,良久,说道,“表叔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沈秋宝只觉得天要塌了,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因为姑奶奶和表叔都怕仙符兵!”沈九妹一字一句的答道。一直以来,她都在心里担忧——如果姑奶奶和表叔怕仙符兵,不敢收留他们姐弟俩,那要怎么办?

    可是,这些天,姑奶奶和表叔完全没有显露出半点怕的意思,她在感激之余,感到羞愧不已,渐渐的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现在看来,姑奶奶和表叔分明是怕了。所以,他们骗了他们姐弟两个。说带秋宝去县城最大的武馆考学徒,其实是将他们姐弟俩骗进山里,远远的丢在荒山野岭里自生自灭。

    沈秋宝还小,一时之间没有完全弄明白这里的弯弯绕绕。他忍着眼泪,无助且不解的仰头望着长姐。

    爹娘都不在了。有些事,秋宝必须知道!沈九妹拉着他的手,将事情掰碎了,一点一点的讲给他听,末了,总结道:“所以,表叔是故意将我们扔到这里,自己走掉的。我们就是在这里等一千年,也等不到表叔。”

    沈秋宝比她意料之中的更聪明。他抽了抽鼻子,擦掉眼角的泪珠,正色道:“所以,九姐就算记得路,也不能带秋宝回去找姑奶奶,对吗?”九姐说过的,她的记性很好,走过的路,只要一遍,就能记得牢牢的。

    “嗯。你说的很对。我们不能再回去。”沈九妹点头表示赞同。现在,她知道了,对于姑奶奶和表叔来说,他们姐弟俩是大麻烦。他们若是回去,很有可能会给姑奶奶和表叔惹来大祸。所以,后者才不敢收留他们姐弟二人。

    沈秋宝的心里只剩下一片茫然:“那……我要去哪里学武呀?”考学徒是骗人的!他还去不去县城……

    至于被扔在山里,他是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他是山里娃,山里生,山里长,对大山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九姐。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沈九妹坚定的握了握拳,“先找到人家,问去县城的路。”表叔虽然骗了他们,但也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县城有武馆,可以学武。要想报仇,秋宝必须先找间武馆习武!

    “好!”沈秋宝听明白了,使劲的点头。表叔不敢带他们去,他们就自己找过去。

    于是,新的问题又来了——不原路返回镇上,那么,他们要怎么才能走出群山的包围?这可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地界。

    对此,沈九妹早有主意:“沿着水流的方向走下去,我们肯定能走出大山。出了大山,就会有人家!”

    “真哒?”沈秋宝的眼睛亮了。

    “当然是真的!”沈九妹得意的笑道,“爹教我的法门,还能有错?”

    于是,姐弟俩手拉着,继续赶路。

    等他们俩走远了,身影消失在密林的深处,表叔从一块山石后走了出来。他满是歉意的叹了一口气,放心的转身踏上来时的路——两个孩子比他想象中的要懂事,也更聪明、更能干。

    没错,沿着水流走,确实是出山的路。

    他是一个懦夫,做不到戏文里的义薄云天,唯有在心底里祝愿姐弟俩一路平安。

    沈九妹找水源的经验很丰富。循着水声,她很快把沈秋宝带到了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溪边。

    “鱼!九姐,你看,有鱼!筷子鱼!”秋宝眼尖,指着溪水欢呼的叫着。

    沈九妹一把将人拖走:“现在不是抓鱼玩的时候。”如果不是奇迹降临,他们今晚肯定是要宿在山里了。陌生的大山里,不知道隐藏着多少危险。而夜里,野物齐齐出洞,危险更甚。所以,当务之急不是抓鱼饱肚,或赶路,而是寻找一个安全之所在准备夜宿。

    经验告诉她,水源周边是不能夜宿的:天知道,夜幕之下,会从四面的密林里冒出多少野物前来饮水。

    “九姐,我听大树哥说过,有筷子鱼的河水能直接喝,是真的吗?”沈秋宝解释道。他们的旧陶罐,还有火折子,都留在姑奶奶家了,没有带来,所以,现在,他们没法烧水。

    原来是渴了……沈九妹故意逗他:“没有旧陶罐和火折子,也一样能烧水。”

    还是要烧开才能喝啊!沈秋宝有些蔫了。

    “大树没说错。”沈九妹慢悠悠的又道,“喝几口没事。”

    “太好了。”沈秋宝欢呼,挣脱她的手,噔噔噔的跑到溪边,蹲下身子,捧了水,咕嘟,喝了一大口,“真甜!”

    然后,他用袖子囫囵擦了一把脸,小跑回来,仰头笑道:“我喝好了,走罢!”

    “只喝一口?”沈九妹故意问他。

    “嗯。还要赶路。喝多了水,会走不动。”沈秋宝如实以对。

    “秋宝真聪明!”沈九妹满意的牵起他的手,继续赶路。道理只教一遍,就能记在心里,并且能严格执行,可不是真聪明吗?

    沈秋宝得了夸奖,脸上没什么,却走得更带劲了。

    山里的夜色降得早。沈九妹一边走,一边物色可以夜宿的地方。终于,在半个多时辰之后,她寻到了一处心仪之地——那是一处背风的陡坡。坡下有一道坎,能隔开野物。最重要的是,有一块突兀的巨石护着,他们今晚算是有个遮风蔽雨的歇脚处了。

    “走,我们现在就过去。”眼见着太阳偏西。留给她的准备时间不多了。

    陡坡的位置比较高。他们俩又走了将近一刻钟,才爬到青灰色的巨石下。

    “真是个落脚的好地方!”走到近前,沈九妹更满意了。她故意发问:“秋宝,你说这个地方好不好?”

    沈秋宝知道长姐是考校自己。在去镇里的路上,长姐有教过他如何选择宿营地。

    他认真的四下察看一番,点头:“很好啊。这块巨石很安稳,我们躲在石下,就算是碰到夜雨,也不会被淋着。”

    确定了落脚的地方,他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了,于是,主动请缨:“九姐,我帮你拔草,还有清理碎石子。”碎石子没有什么用,直接扔掉,但是,拔下的草却是大有用处——铺好当床,软和又舒适。

    “好啊。”沈九妹笑着指了指空地的边缘,“碎石子都扔在这里,草堆在一旁。我是去坡下的林子里找些柴火回来。”

    “哎。”沈秋宝满口应下,忙活开来,心里好奇极了:没有火折子,九姐也能点着柴火?

    接下来,长姐做的事,令他眼界大开,佩服得五体投地。

    很快,沈九妹用藤条背了一大捆柴火回来。放下柴后,她再次离开。

    当沈秋宝差不多快忙完时,她又回来了。这次,她带回了一些干草,还有一个由大片大片的新鲜山蕉叶包裹而成的大包裹。

    “九姐,山蕉叶里面装着什么?”沈秋宝伸长脖子问道。

    “运气不错,捡到了一些山菇子。”沈九妹笑道,“今晚,我们有蘑菇汤喝。”

    沈秋宝的好奇心瞬间爆满——没有火,也没有锅子,九姐要怎么做蘑菇汤呢?

    沈九妹见自己划出来的空地被清理得甚是平坦,又夸了沈秋宝一通。

    接着,她选了一处干燥的地面,把带回来的干枯草团成蓬松的窝状,放在地上。

    然后,她走到秋宝清理出来的碎石子堆前,翻翻拣拣,从中选出了两块褐黄色的碎石。

    这是要做什么?沈秋宝没有看出这两块石头有什么特别之处,正欲发问。这时,沈九妹已经回到那团枯草旁。

    她蹲了下来,一手拿了一块碎石,在枯草上“咣咣”的相互撞击起来。

    沈秋宝看得清清楚楚,两块碎石竟然撞出了不少火星子!

    随着不停的撞击,越来越多的火星子落在枯草上。过了一会儿,终于,他听到“嘭”的一声,薄烟升起,从枯草里窜出了一条桔黄色的小火苗!

    原来还可以这样生火!他瞪大眼睛,惊呆了:“九姐……”

    “还愣着做什么?去捡几块光滑的小石头,要和鸡蛋差不大多。”沈九妹一边发话,一边往枯草窝上架细枯枝。

    火势立涨。这堆火成功的烧起来了!

    “好咧!”沈秋宝不知道她要小石子做什么。但是,他坚信肯定是有用处的。怀着强烈的好奇心,他认真的挑选了五块表面光滑、鸡蛋般大小的石子。

    “还有吗?”沈九妹直接将它们一块又一块的扔进了火里,“多挑几块。”

    很好玩呢。沈秋宝兴冲冲的捡了小石子,也一块一块的扔进火里。

    沈九妹添了几把粗树枝后,叫停道:“好了,小石子够用了。”在一旁的地上划了一个跟旧陶罐的口子差不多大的圆圈,吩咐道,“你在这里挖一个圆坑。挖深一点。我去洗山菇、打水。记住,看着火,不要让它熄了。”

    “记住了。”

    刨坑什么的,沈秋宝平常没少玩。他很有经验的捡了一块尖碎石,认真的挖着圆圈里的黄泥。

    沈九妹包起那些山菇,匆匆的又下坡去了。

    这一次,她离开的时间稍微久一些。原因是,她费了点时间抓鱼!那是一条三寸来长的筷子鱼,山里最常见的一种鱼,瘦瘦长长的,通体青黑色,胜在味鲜肉厚,煮汤或没煎着吃,都是美味得很。

    沈九妹已经将它开肚去鳃,和洗干净的山菇们一起包在山蕉叶里。

    看到地上的圆坑,她很是满意:“我们可以开始煮山菇鱼汤了。”

    沈秋宝以为听错了:“在土坑里煮汤喝?”是喝泥巴汤吧!难道九姐是要玩过家家?

    “你看!”沈九妹神秘的一笑,给他展示了一下手里捧着的大“叶碗”——大片大片的山蕉叶叠起来,卷成碗状,用来装水效果真不错,几乎不漏水。

    沈秋宝大受启发,不用她吩咐,捡起一些山蕉叶密密的贴在圆坑里。

    “聪明!”沈九妹将“叶碗”直接放进圆坑里,快活的笑道:“汤罐子做好了。”

    “可是,要怎么才能把水煮开呢?”沈秋宝忍不住发问。

    “谁说水一定要火才能煮开的?”沈九妹指着火堆里的那些小石子,宣布了答案,“用烧得滚烫的小石子一样能煮开水。”

    “真的吗?”沈秋宝一脸的难以置信。

    沈九妹笑了笑,先将山菇和鱼全放进地上的“汤罐”里,然后用一根长树枝把火堆里的小石子,一颗接一颗的也拨进去。

    “滋啦——,滋啦——”,热气不断的腾起。不一会儿,沈秋宝便闻到了鱼汤的香味儿。

    “真的可以!”他拍着巴掌乐得合不拢嘴。

    “只要小石子足够多,就能把汤烧开。唯一不好的地方是,烧得滚烫的石子碰到凉水,很有可能会炸裂开来。”沈九妹解释道,“所以,才叫你把坑挖深一些。”

    象是证明她的话一样,汤里“砰”的爆了一声,溅起几滴水珠子。

    “小心!”沈九妹眼明手快,一把拉开秋宝,“水已经很热了。隔远些。”

    沈秋宝吐了吐舌头:“九姐,你好厉害!”先前,长姐能带他走到镇上,他已经觉得九姐厉害,佩服之极,现在,这样的感觉更甚。奶奶常说,丫头片子,一点用也没有。可这些天来,他从心底里觉得奶奶是错的。至少,九姐就好厉害。

    顿了顿,他由衷的赞道:“九姐,好象就没有事什么能难住你!”

    “这些都是爹以前教我的。”沈九妹垂眸,掩去眼底的黯然,“爹知道的比我要多得多,那才是真正的厉害呢。”可惜,她再也不能跟爹学进山的本事了。

    沈秋宝闻言,眼圈嗖的红了,哽咽道:“九姐,我也想爹了,好想好想……还想娘,想奶奶……”

    “好秋宝,不哭!”沈九妹放下手里的长树枝,按住悲痛,轻轻搂住他,哑声说道,“爹常说,我们山里人吃得苦中苦,做事舍得下气力,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难住我们山里人。要是看到你这么乖,变得好能干,爹肯定会很高兴的,会夸你是个最能干的山里娃呢。”她也好想奶奶,好想爹娘,可是,她是长姐,要照顾幼弟,不能哭。

    “九姐,我不怕吃苦!”沈秋宝擦去眼泪,挺起小胸脯,“我一定要努力学武,长大后给奶奶、爹娘报仇!”

    “好!我们一起努力!”沈九妹使劲的抽了抽鼻子,开心的笑了。

    热气升腾之中,水“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鱼香更甚。

    “喝山菇鱼汤喽!”

    “啊,好香啊!闻着就象很好喝的样子!”

    夜色降临,半个月亮爬了上来。山坡上,响起一片欢声笑语。

    在山里,安全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再加上,姐弟俩猜到所谓“县城里最大的武馆招学徒”其实只是骗局,故而,他们不再急着赶路,每天上午沿着山溪赶路,晌午之后便开始寻找合适的宿营地。

    姑奶奶为他们准备的白面饼子在第四天清晨被吃光了。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动用两只小包裹里的另外两样东西——按沈九妹的计划,里头的换洗衣裳要留着到了县城才能穿;而银钱……在没有人烟的深山老林里,有钱也没处花呀。

    另外,在这四天里,他们陆续的添了一些新“家什”:两块火石、两把自制的长木柄石刀兼开山杖(在碗口粗的树枝上用细山藤绑上一块巴掌大的薄石块)、一把长木鱼叉(用石刀将一根树杈的两头削尖),还有三只竹筒。

    这几样东西之中,最难得的是那三只大小不一的竹筒——在进山的第二天,姐弟俩幸运的找到了一片毛竹林。毛竹质地坚韧,而姐弟俩手头只有自制的石刀,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才砍倒一根粗壮的老毛竹。将之拖回宿营地后,沈九妹的主要精力用在截取竹筒上,生火烧水的事,全落在了沈秋宝身上。后者表现出了超强的学习能力与适应能力,不但完全掌握了生火、烧水的相关技能,而且自制的石刀、鱼叉都是使得象模象样,唯一不足的是,力气太小,目前只能帮忙打打下手。

    主要是手头的石刀太不给力,沈九妹用三个血泡,以及近两个时辰的辛苦劳作,终于得到了一大两小共三只竹筒。

    大竹筒,其作用等同于一只小号的汤锅。不过,“竹锅”的使用方法和真正的汤锅不同。使用的方法,仍然是沿用“叶碗”,即,在其中放入烧得滚烫的小石子。有了它,姐弟俩再烧出来的水和鱼汤里都少了泥沙与土腥味,却多了一股子竹子特有的清香,在色泽香等方面皆有大幅度的提升。

    两只小的,则被姐弟俩用来当水囊,用来取水,以及盛烧开的山溪水。

    三只竹筒彻底解决了姐弟俩的吃喝问题,他们才更有底气每天只赶半天的路。

    就这样,姐弟俩沿着那条山溪走了五天。然后,他们来到了一口水潭边,惊喜的看到了久违的人烟——时值晌午,有五个猎户打扮的壮年男子正在潭边生火做饭。

    沈九妹先发现他们。再三确定他们是猎户而非山匪之类的歹人,她才牵着沈秋宝慢慢的从藏身的大石头后面现身。

    后来,据猎户们说,他们刚一看到两个孩子时,差点没被吓得落荒而逃——传说中,山林深处有山鬼,并且,山鬼是吃人的。它们遇到人,会先掏心吃,再吸食魂魄……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对于这一类的传言,他们猎户是深信不疑的。再者,在深山老林里,没声没响的,冷不丁从背后面的山石上冒出来两个泥娃,正常吗?所以,当时,他们的脑海里率先冒出来的就是“山鬼来了”,好不好!第二反应是,有两只山鬼!于是,两股战战……

    好在,沈九妹一现身便按山里人的方式,跟他们大声喊山:“吆嗬——”

    少女的声音清澈悦耳。尤其是调儿特熟,是山民们惯用的喊山调。猎户们瞬间回魂。为首的猎户是一个大胡子。他狐疑的回应:“吆——嗬——嗬!”

    喊山调的作用除了打招呼,还有表示自己没有恶意的意思。听到回应,沈九妹松了一口气,带着沈秋宝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人生地不熟的,她需要向猎户们问路。还有,讨点盐巴。

    双方接上头后,大胡子警觉的盯着他们俩,先出声问道:“两个娃娃,打哪里来?”在这片老山里打猎多年,他没见过也没听说住着山里人家。不过,一个半大的丫头带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娃娃走山路,怎么看都是不寻常……

    沈九妹听出来了,他的口音不太一样。

    有了姑奶奶和表叔的前车之鉴,她不敢再在人前报“牛头坳村”。这几天,她反复琢磨,跟沈秋宝编了一套词:他们是后山村人,父母相继病亡。表叔说送他们去县里学手艺。结果,半道上,表叔不见了,他们俩在山里走了五天,就走到这里来了。

    至于“后山村”,纯属胡编乱造。

    “县里?哪个县里?”大胡子显然不知道“后山村”,不由拧眉,“这一带叫做野鸡岭,是三县交集的边界之地。”他听不出两孩子的口音。不过也正常。在山里,往往十里不同音。但是说话时慢一点,再辅之以手势,山民之间还是能正常沟通的。

    沈秋宝望着自家长姐傻了眼。

    而沈九妹也是脑瓜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弱弱的答道:“表叔只说是县里,不知道哪个县里。”

    这副样子不象是说谎。况且,俩孩子精神不济,身上的衣裳更是破了大大小小的口子,脏得不见底色。一看就是在山里混了多日,吃足苦头的样子。

    猎户们稍微放松。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山村?在哪里?没听说过。”

    “俩娃娃叫他们表叔给骗了吧!”

    “应该是的。”

    “没良心啊!”

    山里人性情淳朴。猜到俩孩子极有可能是失去双亲,惨遭亲戚丢进大山自生自灭的孤儿,猎户们同情心大盛。

    “可怜的娃,饿坏了吧!”大胡子出头,招呼两个孩子一起用餐。

    在山里,邀请陌生人一起吃饭,是常情。沈九妹没有推辞,带着沈秋宝道了谢,大大方方的接受了猎户们的好意。

    放下手里的石刀、木鱼叉,姐弟俩也忙活起来:沈秋宝帮忙生火;沈九妹更能干,走到水潭边,不声不响的蹲下来,帮大胡子打下手。

    大胡子正在剥一只灰毛野兔的皮。在他的脚边还放着一只已经剥掉皮的野兔。沈九妹拿起这一只,熟练的掏出内脏,清理起来。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大胡子瞄了两眼,赞许的点了点头:“小丫头能干哩。”小丫头的手法麻利得很,很明显是山里猎户人家出来的孩子。

    沈九妹冲他咧开嘴笑了笑,低头继续忙活。不一会儿,她便收拾好了。

    看到兔肉收拾得很干净,大胡子甚是满意,将剥完皮的兔子也递给她:“这一只,也清洗干净。今天吃烤兔子。”

    “哎。”沈九妹双手接过去,接着埋头忙活。

    就这样,等铁锅里的野菜粥熬好、兔肉烤得喷喷香,五名猎户已经接受了姐弟俩——没有假,俩娃娃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地地道道的山里娃。可能是失去双亲的缘故,俩孩子很懂事,也显得比寻常的山里娃能干得多。

    如此懂事、乖巧,且身世可怜的孩子很容易得到大人们的好感。猎户们明显变得热情起来,同时,话也多了。

    他们首先是问姐弟俩名字。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沈九妹早就和沈秋宝套好了词——仙府对山民也是有户籍管理的。不过,与镇上的不同。仙府只登记山里三岁以上的男丁,不记女名。故而,沈九妹没有改名的必要,只有沈秋宝改名为“沈云”。

    为什么要叫“沈云”呢?呃,俩孩子想了好久,也没能想出什么好名字。后来,还是沈秋宝刚巧看到蓝天之上飘着一朵胖胖的白云象极了家里的赶山犬阿黄,觉得最是亲切不过,遂以之为名。

    山里人的学问都不多。给娃娃取名字时,大多数人都是以身边熟悉的事物为名,象山、树、石头、云之类的,都是取名字的好素材。是以,沈秋宝的新名字并没有引起猎户们的怀疑。

    “九妹,云娃,接下来,你们准备去哪里?”虽是萍水相逢,但他们都很关心两个孩子的去向。

    沈秋宝看着自家长姐。后者垂眸,抓着自己的衣角:“家里没人……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回不去了。听说,县里用人的地方多,只要肯出气力,就能找到活干。我想带着弟弟去县里谋一口饭吃。”

    “哪有那么容易哦!”大胡子摸着胡子叹道。

    其他人没有吭声。俩孩子真苦命。可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山里人的日子并不宽裕,大家都是终日里为两口吃食而奔波。象现在这样,招呼俩娃娃吃一两顿饭,那只是往锅里多加一瓢水的问题;但是,任谁给家里添两张口,那都是不堪重荷啊。他们安置不起两个孩子。

    沈九妹闷声说道:“我有气力,总是能在县里找到活的。”

    “那倒也是。”大胡子环视同伴们,点头说道,“县里的阔人多,活也多。往年碰到灾荒,山里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们也是去县里找活干,混碗饭吃呢。”

    “是啊。”其余猎户纷纷应着。

    这是大伙儿都应下了。大胡子爽朗的邀请道:“我们正好要去县里走一趟,卖山货。反正你们又不知道要去哪个县里,不如就随我们一道去县里碰碰运气。”唉,总比放任两个可怜的娃在深山老林里等死要强一些吧。

    “谢谢大伯大叔!”他们给的帮助已经远远超过预期。沈九妹感激极了,连忙拉沈秋宝起身,一道给他们叩头。

    “哎呀,这是做什么!”猎户们七手八脚的将两人拦住。

    “值不得你们这么大的礼!”大胡子安抚道,“人活一世,谁还没个难处?我们也只能顺路捎你们去县里。往后的日子,你们姐弟俩还是得自己过下去。”

    猎户们没有食言。第三天清晨,他们真的将姐弟俩带到了县里。

    大胡子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颇有见识。一路上,他给姐弟俩恶补了不少“县里”的相关常识:此县名作“石秀”,是一座据有五百年历史的老县城。此间交集的三县之中,石秀县的规模最大;其中,石秀县的主城区依山傍水,水运便利,是南北商贾交集之地。

    结果,姐弟俩看到石秀县的城门,还是被深深的感撼到了。

    石秀县的城门是用大青石砌成,在阳光下显得古朴且厚重。时值城门初开,进城、出城,两路人马交汇,热闹得很,非沈九妹见识过的镇里赶集所能比也。回过神来,她生怕一个不留心,走失了沈秋宝,紧张的牢牢抓着后者的一只手,亦步亦趋的跟着大胡子。

    在这样的县城里,我和秋宝真的能扎下根来吗?秋宝真的能找到一家武馆学艺吗?看到往来如织的人群,本来信心满满的她突然没了底。

    而沈秋宝却只觉得此刻两只眼睛完全忙不过来。紧抿着双唇,他在心里不停的惊呼:哇,好多人!好多的牛车!好热闹!

    “县里,铺子多,南来北往的人也多。你们姐弟俩都是伶俐人,又吃得苦,肯下气力,将来不愁没有出头之日。”看出了沈九妹心中的不安与惶恐,大胡子在城门前站住身形,如是安慰道。

    “谢谢洪大爷。”沈九妹暗中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洪大爷就是大胡子。经过三天的相处,猎户们彻底卸下了心防,将姐弟俩当成了自家的子侄一般照顾。于是,姐弟俩得知了很多他们的信息。比如说,他们都是小溪村人氏,而小溪村是个杂姓村。大胡子姓洪,是村里知名的老猎户。其余的四名猎户有两人是一对堂兄弟,姓扶,剩下的两个则别姓刘、王。

    石秀县仙府对山民的管制很严格,规定:但凡山民进、出城门,不论男女老幼,每人次要收取五个大钱的税钱,名曰:城门税。

    对于恨不得一个大钱掰成两半来用的山民来说,五个大钱的城门税可不是小数目。是以,他们通常是在城门外随意寻一处空地,出售山货。而仙府方面只要他们没有进城的意图,对此一直都是视而不见。久而久之,在石秀县城的城门外就形成了一个叫做“早市”的小型集市。

    洪大爷他们此行就是来“早市”售卖所得的猎物。

    “九妹,云娃,天色还早。等我们卖了山货,再送你们进城。”洪大爷很不好意思。昨晚,他们五个人背着姐弟俩掏了钱袋。结果,五人合力也凑不齐十个大钱的城门税。要送姐弟俩进城,还得先卖了手头的山货才行。

    “叔父留了一些钱财,够我们姐弟交税进城。”沈九妹怎么可能让他们破费呢?非亲非故,洪大爷等人能带他们来县城,沿途又照顾有加,已经是恩重如山。她拉着沈秋宝非常感激的说道,“洪大爷,叔叔伯伯们,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姐弟没法报,只能给你们叩个响头。”说着,姐弟俩齐齐跪下。

    “哎呀,使不得!”洪大爷等人连忙伸手去扶。

    “洪大爷,这个头是一定要叩的。”沈秋宝仰头,坚决的说道,“爹说过,我们山里人受人恩惠,当泉涌以报。云娃现在还小,做不了别的,只能先给恩公们叩个响头。云娃会牢牢记住恩公们的大恩大德。等云圣长大了,学到了本事,一定会去小溪村寻访恩公们,再报答今日的大恩大德。”

    “这娃娃……”小小的人儿把话说到这份上,再阻拦就显得自个儿矫情了。洪大爷等人的眼圈有些发红。

    姐弟俩当即认认真真的给他们叩了一个响头。

    “快起来!”猎户们七手八脚的将他们扶了起来。

    洪九妹顺势提出辞行:“洪大爷,你们就送我们到这里吧。等进了县城,我会努力找活干,好好照顾弟弟。”

    五人之中,洪大爷还是十几年前进过石秀县。其余四位更是次次止步于城门前。城门里面是什么情形,他们也是两眼一抹黑。是以,就算他们带着姐弟俩进城,也不过是多交五个人的城门税而已,给不了实质性的帮助。

    “也罢。”洪大爷没有再坚持,伸手摸着秋宝的头,“云娃,我们山里的汉子,象山一样,行得正,坐得端,顶天立地。大爷在小溪村等着你,等你变成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大爷也没有别的爱好,就好喝口小酒。等你出人头地了,莫忘了给大爷捎坛子好酒来。”

    “嗯。”沈秋宝郑重的点头,“云娃记住了。”

    “好娃娃!”洪大爷摸着胡子,哈哈大笑。

    “行,我们就等着你们姐弟俩送好酒来!”其余四人纷纷笑着附和。

    石秀县的城门认钱不认人。只要山民交了城门税,守城的卫兵二话不说,便会放人。在洪大爷等人的注视下,姐弟俩向其中一个卫兵交了十个大钱。

    后者收了钱,嗡声说道:“下一个。”

    于是,洪九妹赶紧拉着沈秋宝顺着进城的人群往前走。

    走了十几步,他们通过了青石城楼。眼前豁然开朗,嚣闹声扑面而来。

    “九姐,好多的屋!”沈秋宝惊讶的叹道,“比镇里要多得多!”

    “人也好多。”沈九妹只觉得嘴里干得很,手上更用力,死死的牵着沈秋宝,“你一定要紧跟着我,千万别走丢了。”

    “嗯!”看着繁华的街道,惊艳过后,沈秋宝不由担心,“九姐,我们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武馆!”沈九妹非常肯定的答道。

    “可是,武馆是什么样子的?”街道两边的屋子这么多,看上去长得又差多……秋宝只觉得眼花缭乱。

    沈九妹心里也没底,额头上直冒冷汗。情急之下,她想起了跟爹去镇里赶集的情景——当时,爹是怎么做的来着?

    哈,知道了!

    眼前一亮,她甩了一把汗珠子:“我们先沿着街走一走,四处看看。”

    于是,姐弟俩沿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铺往前走,一家一家的寻找。

    “九姐,那是什么?”

    “哦,是卖米糖的。”

    “那个呢?”

    “蜜饯果子。”

    ……

    这条街市并不是很长,大约一刻多钟后,姐弟俩从街头走到了街尾。青石板路到了头,取而代之的是四通八达、狭窄拥挤的黄泥土路。路的两旁是低矮、败旧的屋舍。它们挤挤密密,有如大青鱼的鳞片般排立。

    和外面的街道仿佛是两个世界。嚣闹的人群突然消失了。没有鲜亮的招牌、彩旗,满目尽是青灰色与土黄色。路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他们慢慢的低头踱行,似乎每个人都背负着一座沉重的大山。

    没有找到想象中的武馆。沈九妹看着陌生的地界,心里直发怵。

    “九姐,我们还要再往前走吗?”沈秋宝回过神来,低声问道。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繁华的街道冷不丁就换了截然相反的另一副面目。

    “我……”沈九妹略作沉吟,正欲回答。就在这时,眼前呼的闪过一道黑影。

    沈九妹只觉得背上一轻,当即惊呼:“我的包……”

    一不留神,有人抢走了她背上的一只小包裹!

    这两年,她跟爹进山可不是去拍蚊子的!瞬间反应过来,她大喝一声:“秋宝,跟上!”声音未落,人已经松开秋宝的手,象离弦的箭一样,追了上去。

    秋宝也不含糊,当即扯起两条小萝卜短腿,紧紧跟上。

    黑影见状,心里直道晦气。本以为是两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猴子,不想却是硬点子。麻利的按了按手里的小包裹。又轻又软,貌似里头只有衣服之类的。

    土猴子的衣服能有什么好的?怕是连只杂面馒头都换不到!他皱了皱眉头。

    眼见着就要被那个大的追上,他果断的随手将小包裹往左边小巷里一抛:“还给你,臭丫头!”脚下却不停,嗖的冲进了对面的一条巷道里。

    “秋宝!”沈九妹仍然是紧追不舍。抢了我的东西还想跑?哼,门都没有!

    姐弟俩相依为命,默契得很。沈秋宝听到指令,转向冲进小口,捡起小包裹。

    就这么一小会儿,长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右前侧的巷道口。

    没有迟疑,他用最快的速度也冲了过去。

    “跑啊!看你往哪儿跑!”

    刚一过去,他便听到里面传来九姐的声音。虽然喘着粗气,但是却中气十足。

    再定睛一看,只见巷子里,七八步之外,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看不清衣料底色的家伙象条死鱼一样趴在地上,而他的长姐则是叉着腰,威风凛凛的用一只脚踩着这家伙的胸脯子。

    九姐威武!沈秋宝这才放心的停下来。他脱力的站在巷口,一手紧紧将小包裹抱在怀里,一手扶着屋墙,半弯下腰,放肆的喘气。

    沈九妹缓过劲来后,回头招呼沈秋宝:“秋宝,过来。”爹说过,镇里有一种人叫做拍花子,专门偷小孩去贩卖。想来县里也是有拍花子的。她不敢让秋宝离自己太远。

    沈秋宝应了一声,噌噌的跑过去。好激动哦,生平头次碰到抢东西的贼!即便长姐没招呼,等他稍微缓一缓劲,也会跑过去的。

    被抓到的小贼通身脏兮兮的,瘦的跟只猴子一样,比沈秋宝才高了小半个头。他赖皮得很,被抓之后,便放弃了任何抵抗,摊开手脚,大大咧咧的躺在地上,摆出一副任打任杀的模样。

    就这副怂样,也敢出来抢东西!沈秋宝不屑的撇撇嘴。

    沈九妹脚尖轻轻用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为什么要抢我们的包裹?”

    小贼翻开眼皮,嬉皮笑脸的瞅了她一眼:“好姐姐,我叫小猴子,今年十岁,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姐姐好心,赏个馒头吃。”现在,他确定了,两只土猴子的背后没有大人。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接下来,他应该不会挨揍。

    就没见过这种没脸没皮的!姐弟俩不由齐齐愣住。

    “你爹你娘呢?”沈秋宝忍不住问道。如果换成是他,不用别人动手,爹娘早就自个儿先揍死他了,这叫做“别丢了先人的脸”!

    小猴子白了他一眼,哼哼:“老子天生地养,哪来的爹娘?”

    原来也是个孤儿。沈九妹在心里叹了一声,松开脚,嗡声说道:“你起来罢。地上脏。”见小猴子嘴唇发干,她从腰间解下小竹筒,递过去,“喏,先喝口水。”

    小猴子微怔,一骨碌爬起来,毫不客气的一把捞过去,打开塞子,咕唧咕唧的仰头灌了一气:“好甜!”喝完了,复又将塞子盖上,扔还给沈九妹。

    “那当然。这是洪大爷特意带我们打到的甜山泉水。”沈秋宝得意极了。

    小猴子上下打量着他们:“哦,原来你们是山民。”

    “山民怎么了?”听出了他话里的轻视,沈九妹心里很不爽。

    “没怎么啊。”小猴子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笑嘻嘻的问道,“你们是刚进城,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是吧?”

    没想到他突然有这么一问,沈九妹再次愣住。

    “关你什么事!”沈秋宝张口反驳。

    “是不关我的事。”小猴子脸上的笑容不减,“不过,谁叫我小猴子为人仗义,从不白占别人的好处呢。刚刚喝了你们的水,我也卖你们一个好。在县城里,你们要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宵禁以后就会被仙符兵抓起来,毒打一顿后,送到北山挖矿,做一世的苦工。”

    “啊!”姐弟俩傻了眼,禁不住双双惊呼,“宵禁?是什么?”

    “就是每天的戍时三刻以后,不准再出门。”

    “你骗人!”洪秋宝厉声叫道,“洪大爷没有说过县里有什么宵禁。也没说过,去北山挖矿。”

    小猴子耸耸肩:“你们的洪大爷也是山民吧?他肯定有些年没进城了。以前是没有宵禁的。五年前,仙府在北山找到了能炼出宝贝的矿石。自那以后,北山就被圈成了矿山。再后来,那边接连发生了好几起夜里窃挖矿石的案子。仙府就宣布宵禁了。”

    原来如此。沈九妹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懒洋洋的挂在空中,尚未爬到正中。

    这时,小猴子又慢悠悠的问道:“你们有保条吗?””

    “什么保条?”沈九妹的心提了起来。

    “就是给你们担保,证明你们安分守己的字条啊。”小猴子细心的解释道,“仙府有规定,山民投宿,是要出示保条的。”

    “没……”沈秋宝脱口而出。他真的是头次听说。

    沈九妹想拦住他,已经晚了。

    小猴子一脸“果然如此”的样子,耸了耸肩,摊开双手:“那你们和我一样,也不能在城里住店,不能做工糊口。”

    “怎样才能搞到保条?”沈九妹拧眉问道。

    “搞到保条?”小猴子叉着腰,哈哈大笑,“哪有那么容易!你们认识武者吗?仙府规定,起码要初级武者才能给人写保条。”

    根本就没见过活着的武师,好不好!沈九妹犯愁的轻咬嘴唇:“一定要武者吗?”

    “道人也可以啊。”小猴子笑道。

    沈九妹绝望了——在山里,大家都把道人称作仙师的。他们就是神仙的化身,只有戏文里才会出现……

    “那,怎么办?”沈秋宝大急。找不到住的地方,宵禁后就会被仙符兵抓起来。他不想被仙符兵抓去当一世的苦工。他还要学武,给爹娘报仇呢。

    小猴子看着他们眼珠子一转,突然问道:“你们进城,是来做什么的?”

    一时之间,沈九妹也没了主意,只好如实答道:“找武馆,学武。”

    “学武?”小猴子难以置信的又上下打量着他们俩,“你们俩测过了,都有根骨?”

    沈秋宝根本就听不懂,抬头看向长姐。后者茫然的摇头:“没测过。不知道有没有。”

    “你们有银子?”小猴子追问。

    “啊?”本着财不露白的原则,沈九妹故意装糊涂。

    “去武馆考学徒,是要先交报考费的。那可是一大笔银子。”小猴子见状,一脸的鄙视。哼哼,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土猴子!

    “洪大爷没说……”沈九妹垂下头,弱弱的应道。

    沈秋宝心里纳闷极了:他们从头到尾都没向洪大爷吐过口,说是要来县里学武。洪大爷又不是他们肚里的虫,怎么可能会说考学徒的事呢?

    不过,狐疑归狐疑,他面上可是一点儿也没透出来,站在一旁当木头桩子。这也是他离开牛头坳村后,新近学到的本事——多看少说!遇到不懂的事,就闭上嘴巴,木着脸,安安静静的当木头桩子。

    “看来你们的洪大爷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猴子翻了个白眼,旋即,又拍着胸脯子,得瑟的哼哼,“幸亏你们俩福大命大,今天碰到了无所不知、行侠仗义的小猴子!”

    就你?行侠仗义?一个捡东西,还三两下就被抓住了的弱脚鸡!沈九妹垂着眼,眼角直抽抽。

    小猴子眼尖得很,见状,撇撇嘴,准备抽身走人:“不信就算了。”

    “不,不是的。”人生地不熟的,故而,沈九妹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跟小猴子打听县里的武馆情况。她连忙摆手,将人拦住,“麻烦你告诉我们,要上哪儿去找武馆。还有武馆招考学徒,是什么章程。”

    小猴子叹了一口气:“你们又没银子,考什么学徒啊。”

    要多少银子?我们有些银子!沈秋宝抬头,张口欲说。不想,身边,沈九妹垂着手,暗地里在他的大腿上捏了一把。他吃痛的吞下了冒到嘴边的话,继续当木头桩子。

    “我会烧火做饭洗衣裳,还有,我力气大,打柴挑水也是做惯了的。”沈九妹瞪大眼睛,正色道,“没有银子,我可以去求武馆。我给他们做活,充当银子。”

    “可是,你没有保条。他们不会让你在武馆做活的。”小猴子反驳道。

    “我可以求武者帮忙写保条!”沈九妹又道,“我很勤快的。爹说过,勤快的人,都是好人。武者那么厉害,肯定一眼就认出我是好人。只要我使劲的请求,会有好心的武者帮我们写保条的。”

    光天化日之下,小猴子可不敢说武者的坏话。眼珠子转了转,他笑道:“这里的武馆招学徒,只要保条和银子。要是你们真的能凑齐这两样,我倒是知道有一家武馆,你们是可以去报考的。”

    “真的?”沈秋宝喜出望外,顾不得长姐的压制,出声问道。

    沈九妹瞥了他一眼,也问道:“是哪一家?”

    “青云武馆。”小猴子抬手指着正东方,“喏,就在那边的青云山上。”

    姐弟俩顺着他的指头张目远眺,却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屋脊。

    “哎呀,青云山在主城。这里是外城,隔着好几十里地呢,就你们肉眼凡胎的,怎么能看得到?”小猴子直翻白眼。

    石秀县很大,且分为主城与外城。之前,洪大爷是说过的。沈九妹心里信了一大半,悻悻的收回目光:“小猴子,你能带我们去吗?”

    “我反正也没什么事。要是你们信我,我可以带你们去啊。”小猴子笑嘻嘻的指着她腰间的小竹筒,“你们带来的水真甜,能再给我喝一口吗?”

    不就是一口水而已。沈九妹不相信在偌大的县城里,找不到干净的水喝。她大大方方的解下小竹筒,递过去:“喏,给你喝。”

    小猴子接过去,当真只喝了一大口,又塞上塞子,还给她,赞道:“真的很甜,不比一个大钱一碗的甜水差。”

    什么意思?姐弟俩头次听说水也能卖钱,不由相对一视。

    “反正青云山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赶到的。我先带你们去我落脚的地方对付一晚。到底怎么去青云山,我们要好好的商量一下。”小猴子爽快的说道,“一边走,我一边告诉你们一些城里的规矩,免得你们吃了亏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貌似也没有别的选择。看着又黑又瘦的小男孩,沈九妹拉着沈秋宝,笑道:“谢谢你啊,小猴子。”

    别看小猴子只有十岁,长得又黑又瘦,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的,不见一丝底色,但是,沈九妹不得不承认,小家伙知道得真多。

    一路上,小猴子麻利的带着姐弟俩走街穿巷,告诉了他们不少城里的规矩:

    比如说,石秀县城里的人是分三六九等的——按仙府的划分是三类,即,仙官、良民和贱民。

    其中,仙官是高高在上的上等人,主要是指,仙府、仙符兵里的官老爷们,及他们的家眷,还有修仙的修士们。他们是天定的贵人。

    武者以及他们家眷属于良民。

    修仙和习武都是要有天分的。而县城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没天分的凡人,不分男女,不论贫富,他们统统被仙府划为“贱民”。

    不过,这样的等级也不是一成不变,代代相传的。

    小猴子无比艳羡的介绍:“仙府每年都要召集六岁的童男童女检查天分。只要是县城里的六岁孩子,都能免费参加。如果查出来谁有修仙的天分,那么,这个童子就会被送到仙门去修仙,不但他自己升等,由贱民或者良民变成了仙官,连同他的家人也立马一样的升等。”

    “你也参加过?”沈秋宝好奇的插了一嘴。

    “嗯。”小猴子低头,将一块小石子踢了好远,“我是个没福的,没查出来有天分。”又无亲无故的,没有亲长扶植去学武,所以,只能当一辈子的贱民。

    “象我们这样的人,如果能去武馆学武,一旦考上了武者,也能升等,连同家人一道,改贱为良。”他又道。

    接着,他告诉姐弟俩,武者也是有等级的。

    总的来说,武者分为三大等级:武者、武师和武宗。

    其中,每一个等级里,又分成初级、中级和高级等三个小级别。所谓“初级武者”就是指刚刚入门的武者,是武者里最低级别的存在。

    还有,武者等级的划分以及晋升是要经过专门的考试。这种考试叫做“武试”,每三年一次,由各级仙府举办。象石秀县只能举办武者级别的武试。如果要更高级别的武试,便要到更高级的仙府去赶考。

    “对于我们这样的贱民来说,如果没被查出来有修仙的天分,那么,去武馆学武是唯一的升等之路。所以,学武是很费钱财的。听说,武试又难得很。县城里,很多人家为此费尽家财,也没能如愿。”小猴子再一次问道,“你们确定,真的要去学武?”

    沈九妹问道:“仙府什么时候给六岁的孩子查天分?”

    “今年已经查过了。下一次要等到明年的春天。仙府会提前十天发榜公告的。”小猴子答道。

    “明年的春天?”沈九妹的眼底一片黯然,“我弟弟是秋天生的。到明年的春天,他已经过了六岁,还能查吗?”

    “五岁多也能参加的。过了六岁的生日就不成了。”小猴子惋惜的看着沈秋宝,“你们应该早来几个月的。”

    “为什么呀?”沈秋宝甚是不满。在山里,过了六岁的生日,但是,还没到七岁生日,也是被看成六岁的。

    小猴子耸耸肩:“不为什么。仙府的榜文上就是这么写的。超过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成。”

    也就是说,秋宝已经没了查天分的机会。沈九妹好失望。问来问去,秋宝还是只有学武一条路可走。

    “没事。我们可以去学武。”她如是安慰道,“还有,你不一定能查出来有修仙的天分。”

    小猴子也好心的劝解:“就是。每一年有那么多的童男童女去查天分,结果,查出来真正有天分的,通常不会超过十个。大家都说,没烧十几辈子的高香,天帝老爷是不会给天分的。”

    沈秋宝无力的点头:“知道了。”

    除此之外,小猴子还告诉了他们石秀县的武馆相关情况。

    按照仙府的规定,高级武者以上的武者才能开辟武馆。石秀县有好几十家武馆,都在主城区。其中,最大的武馆就是前面他提到的青云武馆。也只有它是常年收学徒的。其余的武馆都是一年只招一次学徒。

    “我听人说,青云武馆的馆主大人是我们县里唯一的武宗。”他一脸向往的说道,“几十家武馆里,就数青云武馆的地盘最大,占据了整个的青云山。每次的武试,仙府分派给青云武馆的名额是最多的。考中的武者里,他们也是占据了一大半呢。周边其他县的武馆,没有一家能比得上青云武馆。年年都有好多外县人特意过来投馆。”

    总而言之,学武哪家强?石秀找青云!

    “就是费钱得很……”他摸摸鼻子,不露痕迹的扫了姐弟俩一眼。

    沈九妹皱了皱眉头:“其他武馆都是什么时候招学徒?”

    “哦,他们大多数都是在仙府查完天分之后的几天里收徒。”小猴子很是惋惜,“也有少数是过了新年之后。现在收学徒的,只有青云武馆。”

    还是没得选。沈九妹轻叹。

    七拐八绕的,巷子渐窄。路边的屋舍越来越破旧、低矮。有的甚至只是用破毡布搭起来的简易棚子。

    又走了一会儿,眼见着棚子明显多了起来,沈九妹一把抓住小猴子:“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

    “当然是去我住的地方啊。”小猴子甩掉她的手,没好气的答道,“我一个没父没母的小叫花子,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不住城隍庙里。难道还能请你们住大瓦房不成?”

    “那,这里是哪里?”沈九妹狐疑的环顾四周。

    “都是比我阔的人家啊。”小猴子眼里的羡慕做不得假,“别看人家的屋子破了点,但是,好歹有个自己的窝。”

    沈秋宝惊呆了:三癞子的祖屋是牛头坳村最破最烂的,也比这些破棚子强,好不好!

    看出了沈九妹的警觉,小猴子又道:“能有自己的屋子的人家,都是有武者担保的。他们能在城里找到正经活干,轻易不会害人的。”

    “为什么他们不害人?”沈秋宝不解。

    “因为他们一旦害了人,被仙府抓到了,就算是最轻的处罚也是家财充公。那时,再也不会有武者给他们担保……”小猴子不想再说下去了。他抿紧嘴巴,加快了脚步,全然不顾身侧的两人是否会跟来。

    生气了?沈秋宝冲他的后背吐了吐舌头,抬头看向自家长姐。

    “走吧。”沈九妹悻悻的说道,心里明白了一个事实:他们如果找不到武者担保,等身上的银钱用光了,肯定也会和小猴子一样,觉得住破棚子都是奢望。

    那时,他们完全没了指望,是不是也只能一天一天的混日子,直到有一天饿死或者冻死?

    半个多时辰后,小猴子带着姐弟俩来到了一座破庙面前。

    这座庙位于山坡之上,破破烂烂的,但,白石香炉里,东倒西歪的残留有一簇簇香棍儿,足以证明,庙里并未断绝香火。

    走进破庙里,沈九妹飞快的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其他人,好奇的问道:“庙里就住了你一个人?”她去过镇里的城隍庙。那庙也破,并且还没有这一座大,却是有庙公的。

    “想得美。”小猴子冲正位上的城隍爷像做了个揖,哼哼,“大白天的,大伙儿不出去找吃的,难道要饿死在这里吗?等太阳快落山时,都会回来。天黑以后,这里睡满了人,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

    闻言,姐弟俩一片头皮发麻。

    “不要怕。我小猴子在这庙里住了十来年,也是这里排得上名号的老人。”小猴子笑嘻嘻的又道,“有我在,包你们姐弟两个今晚住得舒舒服服的。”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探出了姐弟俩的来头和身份。当然,经过了这么多事,沈九妹也不是吃素的。她说的是和沈秋宝编好的那一套说辞。

    “谢谢你啊。”沈九妹硬着头皮说道。

    小猴子摆摆手,正要再说点庙里的土规矩。就在这时,他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唤起来。

    “呃……”他讪笑着挠头,“光顾着跟你们俩说话,误了找吃食。”从早上睁眼到现在,他滴米未进,光喝了几口水。

    沈九妹看了一眼沈秋宝。

    后者意会,从怀里掏出一个野菜饼子,大方送上:“小猴子哥哥,给你吃。”

    小猴子显然饿坏了。他一把接过野菜饼子,双手捧着,狼吞虎咽起来。

    三下五去二,比秋宝的巴掌小不了多少的野菜饼子便没了。

    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头:“还有吗?”

    沈秋宝摇摇头:“还有两个,那是我和九姐今天的口粮。”

    小猴子用渴望的眼神看向沈九妹。

    可惜,后者一点表示也没有。

    “真小气。亏我还带你们来庙里住……”小猴子不满的嘟囔。他真的很饿。象这样大的野菜饼子,他一气吃五个绝对没问题。如果不是打不过臭丫头,他早就动手抢了。

    沈九妹视而不见,再次环视庙里,淡声问道:“今晚,我和云娃睡哪里?”庙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光溜溜的旧青石长案,以及城隍爷、判官和两小鬼的泥像,再无别物。看来,所有人都是直接睡地上的。

    小猴子将目光从沈秋宝的怀里挪开,摸着鼻子嘿嘿笑道:“忘了跟你们说了。庙里也是有规矩的。”

    庙里的头一桩规矩就是:不白住。

    在庙里借宿,每人每晚都要交给庙公大人两个大钱。

    “如果你们没有现钱,等其他人回来了,我可以帮忙给你们拉线,用东西和有现钱的人换。”小猴子一脸仗义的说道,“大家都是朋友。我今天就不收你们的中人钱。”

    也就是说,过了明天,他们俩若是还要他做中人拉线的话,便要收钱了。

    沈九妹很是意外——在牛头坳村,大家虽然都过得不宽裕,可是邻里之间搭个话,帮一下忙,却是不计报酬的。象这种讨钱、要好处的话,除了三癞子没脸没皮惯了,其他人都不好意思张口。

    偏偏小猴子还自我感觉义气得很。

    沈九妹想都没有想:“我们没钱。”

    突逢巨变,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一直高度戒备着呢,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相信过小猴子。在来的路上,她早就瞅好了落脚的地方——如果小猴子带的地方不好,那么,她就跟秋宝去山坡下的那片小杂树林里随便凑合一晚。这么些天,他们都在荒郊野外住过来了,不差这一晚!

    哇,没钱还这么理直气壮!小猴子挑眉:“庙公大人从不赊帐。就算我拼了命给你们俩说好话,最多也只能让庙公大人免了秋宝的钱。”

    “不用了。”沈九妹也不含糊,牵着沈秋宝的手,转身就往外走。

    小猴子微怔,连忙喊道:“哎,你们要去哪儿?”

    沈九妹打住,回头说道:“我们去下面的那片小杂树林里,随便对付一晚。你明早去树林边等我们,可好?”本能的,她很不喜欢小猴子。可是,去青云武馆,还要劳烦这家伙带路。

    “那可不行!”小猴子急急的窜上来,伸手将他们俩拦住。

    “为什么?”沈九妹不解。

    “自然是仙府的规定喽。”小猴子翻了个白眼,“要是能住在林子里,谁还会花两个大钱住庙里?晚上,仙府的差老爷们会出来巡查。住在林子里,和睡大街上是一样的,都是犯了宵禁,要被抓去做一世的苦工。”

    “这是什么破规矩!”沈秋宝愤恨了。

    小猴子甚是无奈的笑了笑:“我要出去找钱。要不你们跟我一起?”

    “怎么找钱?”沈九妹好奇的问道。

    小猴子自然是不会如实相告的。眼珠子一转,他胡乱说道:“你们的包裹里是衣服吧?我知道一家当铺愿意收粗布衣服。价钱也还公道。不过,粗布衣服不值钱。我不知道你们的衣服能不能换来两个大钱。”

    当铺?镇里也是有的。沈九妹虽然没有去过,但是,赶集路过那家当铺时,爹跟她说过。故而,她知道当铺是做什么的。

    “我们带的不是粗布衣服!”沈秋宝气得直跳脚,“全是细棉布做的好衣服。”

    沈九妹想拦住他,根本就来不及,只好作罢。

    小猴子嘿嘿:“到了当铺,就是绸缎做的新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旧粗布衣。我亲眼见过有人当过的。”

    “太欺负人了。”沈秋宝气鼓鼓的跺脚,“九姐,我们不去当铺!”

    “那你们想怎么找钱?”小猴子把话题又拉了回来,“事先声明,我自个儿都要出去找钱,没钱借给你们。”

    “我可以拾柴火去卖,还有,我会打猎。”见天色还早,沈九妹说道。

    “嘿嘿,你很有本事嘛。”小猴子假笑,冲她伸出一只脏兮兮的黑手,“拿来!”

    “什么?”不等沈九妹开口,沈秋宝鼓着腮帮子先开口。

    “保条啊。卖东西也是要有保条的!”

    姐弟俩傻了眼。该死的石秀县,还让不让人活了!

    “九姐,在镇里也要保条吗?”沈秋宝觉得小猴子绝对是唬人的。

    “从来没见爹给过保条。”沈九妹如实以对。

    “不信拉倒!”小猴子从鼻子里哼道,“石秀县又不是你们的镇里!”

    沈秋宝没词了——是哦。镇里没有城门,去镇里也没见有差爷收城门税。

    小猴子见状,软声叹道:“真是怕了你们了。得,我小猴子好人做到底。要不,我带你们去市集,让你们亲眼看看要不要保条?”顿了顿,“反正,你们要去青云武馆,也是要去市集里的当铺换钱买干粮。”

    “容我再想想。”沈九妹抓着两只小包裹说道。直觉告诉她,小猴子并不可信。也许她应该多打听几个人。

    “那你要想快点。”小猴子笑道,“庙公大人在太阳偏西的时候会上来收钱。到时交不上钱,他会直接用大棒子赶人。”

    沈九妹无语。

    “我带秋宝去周边找找,看能不能挖到野菜。”扔下话,她牵着沈秋宝往庙后走去。

    “我也要出去,找钱。”这回小猴子没有拦人,冲他们的背影交待道,“不要走太远啊。记得在太阳偏西之前回来。还有,我是真的不会给你们垫钱。”

    城隍庙的后面是一片长满杂草的荒坡。屋檐下,乱七八糟的堆着半人高的杂草。

    “九姐,这些杂草是用来做什么的?”沈秋宝看出来了,杂草是特意堆在这里的。

    “晚上睡觉时,给人打铺用的吧。”沈九妹想了想,答道。

    除了这些杂草,庙后再无他物。

    “我们去坡上看看。”既然说了是出来找野菜的,怎么能不去坡上呢?

    “哦。”

    坡不高,并且,杂草丛中还有一条一尺来宽的小道直通坡顶。姐弟俩沿着这条小道,很快就爬到了坡顶。

    “九姐,这里有口井!”沈秋宝一眼就看到了几步开外的一口老水井。

    看来庙里的人都是在这口井里打水。四周的空地上,鲜见枯枝败叶。井边的青石板被磨得亮光。

    沈九妹点点头:“过去看看。”

    话音刚落,沈秋宝已经松开她的手,噌的跑到井边,趴在一块青石板上,伸手掬水,伸出舌头,小心的舔了舔。

    旋即,他别过头来,小脸皱成了团:“呸呸呸……苦的!”心里庆幸不已——苦井水不能喝,这是常识。还好,这些天,他从长姐那里学到不少本事,只是沾了一点点。

    沈九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子,无奈的刮了刮他的鼻子:“就你手快!”

    “我也要学着认水。九姐都已经教过我了。”唔,鼻子好酸!沈秋宝皱着鼻子哼哼。

    “嗯,你刚刚学的不错。”沈九妹笑了,“怪不得小猴子要跟我们讨水喝。”心里却是苦笑连连——一路上,她没有看到别的水源。小猴子先前没说谎,在这里,喝口水都得掏钱买。看来,要想在石秀县扎根,不是件容易的事。

    “九姐,我们真的要给庙公大人钱吗?”沈秋宝认真的问道。

    沈九妹机警的四下扫了一眼。确定小猴子没有跟来,而且周边也没有其他人,她才低声说道:“我们先备好钱。不过,我们不第一个给。要是其他人都给了,我们才给。”

    “你是怕有人抢我们的钱吗?”沈秋宝拧眉,“先前,小猴子哥哥哥就想抢我的野菜饼子。他被你打怕了,才没有动手。”

    “嗯。就是这样的。”沈九妹赞许的摸了摸他的头,“你看得很仔细。我不可能打得过庙里的所有人,所以,我们绝对不能露出银钱来。”

    “嗯,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沈秋宝使劲的点头。

    交待好了后,沈九妹从怀里掏出一个白布小包。姑奶奶和表叔一共给了他们两包银钱。这是其中的一包。吃一堑,长一智,她一直将两只小包贴身藏着。

    取出四枚大钱后,她想了想,说道:“秋宝,以后,我们的钱都归你收着。”

    “不,我不收。”沈秋宝吓得连连摆手,“我怕丢了。”小猴子说了那么多话,无一句不是在说钱的重要性。他听出来了,要是丢了这些钱,他们根本就在石秀城里活不下去,更不用说去青云武馆学武了。

    然而,沈九妹却坚持,沉声说道:“小猴子已经猜到我们有钱。他是盯上我了。我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钱放在我这里,反而更容易丢。”

    “他是坏人!”沈秋宝大急,“我们不要再理他!”洪大爷他们才是好人!

    “其他人可能更坏!他至少还怕我,不敢明抢。还有,我看出来了,他是个吃惯独食的。在钱没有得手之前,他还会护着我们,不让别人占便宜。”沈九妹单膝跪地,蹲在地上,正色道,“我们必须去青云武馆。钱,你一定要藏好。没有我吭声,你绝不能对外人透出哪怕一点点的口风,懂了吗?”

    呜呜呜,这里的人,好坏!沈秋宝一下子接受不了。

    “小猴子肯定以为钱在我身上。我也会拿一点钱。等下出钱时,由我来掏钱,你不要管。”沈九妹细声交待,“他就会更加肯定,不会往你身上想了。”

    “九姐,他会害你吗?”沈秋宝担心极了,“我好怕。”

    沈九妹手中一顿,抬起头来,笑道:“怕什么?他没我高,没我大,跑不过我,也打不过我。”说话间,她已经数出了十枚大钱。把这十枚大钱小心的藏在腰带里,她又从怀里掏出另一只白布小包,将两只小包统统给了秋宝,“藏好它们。”

    “嗯!”沈秋宝接过去,说道,“九姐,我把它们藏两个地方,可以吗?”

    “这个主意好!”沈九妹望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得到了肯定,沈秋宝心里美滋滋的。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将一包贴身藏在怀里,而另一包则是藏在腰带里。

    藏好后,他在外面按了按,抬头咧嘴笑道:“谁问我,我都不说。”

    事实上,银钱也只能藏在这两个地方。沈九妹等他藏好了,也伸手按了按,确定他收得很严实,起身摸了摸他的头,赞道:“秋宝真能干!”接着,她正色道,“秋宝,在这个世上,有好人,肯定也有不少坏人。爹常说,我们山里人顶天立地,行得正,坐得端。我们不害人,不做坏事,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与外人交往,我们都要多长个心眼,莫被坏人当傻子欺了去。”

    “嗯,我知道了。”

    藏好银钱后,姐弟俩开始找野菜。秋宝不会说谎,他们身上真的只剩下两个野菜饼子了。而这点口粮,哪里够他们吃一天的?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去找点野菜之类的吃食。

    石秀县的破规矩真多,在野外挖点野菜什么的,应该不会也要保条吧?

    好吧,接下来,姐弟俩沮丧的发现,这片土坡到处都是被挖过的痕迹,基本上看不到可以食用的野菜野果。

    也是。真如小猴子所说,庙里住了那么多穷人的话,附近的野菜肯定早就被挖光了——这里的人得有多饿啊。野菜都是连根刨掉。而在山里,如果不是遇到荒年,实在找不到吃的,大家采野菜,除了食根的,都只采茎叶。因为留着根,才能发更多的野菜呢。

    没办法,姐弟俩不得不顺着山往上爬,继续找。

    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一边爬山,一边找,爬到山顶时,总算摘到了两小把灰灰菜,以及三串黄浆果。

    好吧,就这点成果,还是他们仗着山里人的一双利眼,在几个不打眼的偏僻处翻找出来的。

    沈九妹再次感叹,在石秀县讨生活真不容易。

    他们选了个背风的地方,依然用大竹筒煮了半筒野菜汤,吃完两个野菜饼子——如果按以往的习惯和经验,他们会留下一个,明天吃的。然而,一想到庙里有那么多饥肠辘辘的人,姐弟两个都从心底里觉得,野菜饼子什么的,吃进肚子里最安全。

    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待到太阳偏西,姐弟俩下山,返回城隍庙。

    隔着老远,他们便看到小猴子在庙后往山上张望。

    看到他们俩,小猴子飞跑着迎了上来:“你们俩怎么才回来?庙公大人已经上庙里来了。”

    “哦,山上没有什么吃的。我们找了好久才找到一点点灰灰菜……”沈九妹解释道。

    小猴子心思不在这上面,懒得听,不耐烦的打断道:“钱呢?我在庙公大人面前说了好半天的情,口水都说干了。庙公大人答应只收你们一份钱。两个大钱,你们到底有没有?庙公大人说了,没有的话,叫我不要带你们进庙。”

    沈九妹先前打定主意要看别人给了钱,自己再给的。见状,她没有吱声。

    小猴子又看向沈秋宝。

    后者抬头,木然的看着沈九妹。

    该死的乡下土猴子!小猴子在心里啐了一口,耐着性子劝说道:“你们自个儿想想!庙里那么多人。九姐,你是个女娃,云娃更是比桌子高不了多少。庙里的那些人最会欺负新来的。你们要是露了钱,还会有活路吗?到时,可别怪我小猴子不仗义,不为你们姐弟两个出头!”

    沈九妹甚是犹豫。她早就考虑到了这一层面。可是,她实在是信不过小猴子,不甘心就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

    “小猴子哥哥,你没比我高多少呢!”沈秋宝却听不下去了,瞪着一双高闪闪的大眼睛,一本正经的反驳道。

    哼,大家都是小孩子,我们凭什么把钱交给你!

    小猴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们能和我比吗?我在庙里呆了多少年?你们又呆了多久?就连庙公大人都会卖我两分面子……哼,好心没好报!”说着,他气愤的甩手,“算我多管闲事。你们爱怎么……”

    眼见着他拉下脸,要暴走。沈九妹连忙将人拦住,从腰带里取出两枚大钱,笑嘻嘻的塞进他的手里:“云娃还小,不会说话。小猴子,你不要跟他计较。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这钱,麻烦你帮我们交给庙公大人。”

    小猴子得了钱,怒气平了一大半,掂了掂两枚铜板,哼道:“也就是我好心……好了,你们跟我来。我有没有贪你们的钱,等见了庙公大人,你们自然能知晓。”顿了顿,又郑重其事的告诫道,“我跟你们说,庙里的那些人可没我这般好心。你们身上的钱财,可要看紧了,千万别露出一丝丝来。不然,城隍爷爷显灵,也保不住你们!”

    沈秋宝闻言,一脸惧色的抓住了沈九妹的手。

    小猴子见姐弟俩都变了脸色,心里甚是得意,继续说道:“不是我成心吓唬你们。这是真事。好几次,庙里来了新人,不小心露了钱财,结果,你们猜,他们最后都是怎么个下场?”

    姐弟俩皆惶恐的摇头。

    小猴子抬起右手,面色狰狞的在脖子前比划了一下:“当晚,他们就被黑老大他们‘咔嚓’了。就在城隍爷爷的像前咽的气。黑老大他们得了钱,历来都是摸黑把尸体拖出去,直接扔到后山里喂野狗,连个坑都不给挖。庙里那么多人,没谁敢吱一声。第二天天亮,大伙儿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谁也不敢提……”

    “九姐,我好怕!”沈秋宝这回是真怕了,吓得偎在沈九妹的怀里。

    “别怕!我们又没钱……”沈九妹也是头次听说有这样的恶人。一想到整晚都要和这种恶人呆在同一个屋檐下,她的喉头不由干得很。可是,她是长姐,她要照顾好秋宝,不能怕!是以,她使劲的咽了一口唾沫,努力镇定的搂住小秋宝,冲小猴子笑道,“有小猴子在,他们不敢欺负我们的。”

    小猴子得瑟极了:“黑老大再横,在庙公大人面前,也是一条虫。而我是庙公大人捡进庙里的,素来很得庙公大人看重。只要你们不作死,不露出钱财,让黑老大起心,看在我的面子上,他是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

    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沈九妹一时之间也没了辄,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小猴子这才得意洋洋的带姐弟俩进庙。

    和上午刚来那会儿不同,此时,庙外石阶前的空地里,站了不下十人。有大人,也有孩子。和小猴子一样,他们也都是蓬头垢面,衣裳褴褛。看到姐弟俩,这些人的眼睛竟然齐刷刷的亮了,目不转睛的盯了过来。

    沈秋宝不由想起小猴子刚刚提起的黑老大,抓紧沈九妹的手,使劲的打了一个哆嗦。

    沈九妹当即有了一种夜里被狼群盯上的感觉,心里直敲鼓:小猴子没有骗人!这里的人,眼神好恶。

    小猴子冷哼一声,小胸脯一挺,挡在姐弟俩前,恶声恶气的从牙齿缝里挤出声来,阴森森的喝斥道:“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挖了你们的招子,扔地上当尿泡踩!”

    这是被厉鬼瞬间附身了吗?姐弟俩惊呆了。

    效果简直不能再好。石阶下的人,不论男女老少,皆木着脸,默声不响的挪开了眼睛。

    小猴子这才得意的转身招呼他们进庙。

    庙里也有好几个人。他们都是成年男子,穿着比外面的那些人好不到哪里去,在旧石案前稀稀落落的排成一纵队。

    空荡荡的庙里并不因为多了这些人而添了人气。相反,庙里静得只能听到铜钱“当啷”落在瓷碗里的脆响。

    好诡异!

    沈九妹紧紧牵着沈秋宝,屏气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出。沈秋宝也是勾着头,连眼皮子都不敢抬。

    小猴子示意他们排在队末。

    这时,从前面传来一声沙哑的老男人声音:“小猴子,你带新朋友来了?”

    小猴子立时又变了另一副嘴脸,似乎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笑。他哈着腰小跑到旧石案前:“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庙公大人!”说着,他冲姐弟俩挥手,“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来给庙公大人磕头!”

    整队人都转过身,齐齐看过来。

    没办法,沈九妹只好牵着沈秋宝,战战兢兢的走上前去,在旧石案前双双跪下,“当”的磕了一个响头。

    “嘿嘿嘿……”从旧石案上传来一通畅快的笑声,跟夜里的猫头鹰叫一样,“是两个齐整的好孩子。行,既然小猴子给你们求情,今晚,你们就只交一份钱吧。”

    “谢过庙公大人!”上头,小猴子的声音甜得跟放了一罐似的。“当啷”一声,又是几枚铜钱落瓷碗的脆响。

    “这俩孩子刚来,地头还没混熟,你们可不准欺负他们。”老男人眯着眼睛瞥了一眼勾头跪在地上的姐弟俩,又道。

    “哪能啊!”男人们嘻笑着应道。

    小猴子笑嘻嘻的拉起沈秋宝:“云娃,今晚,庙公大人准你们挨着我铺窝。走,我带你们去后面拿茅草。”

    “谢谢庙公大人。”沈九妹连忙拉着沈秋宝又冲石案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

    沈秋宝则如获大赦。不知道为什么,在庙公大人当前,他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不敢抬眼乱看。直到跟着小猴子走到庙后。在跨过后门的那一刹那,他乘机飞快的往后瞄了一眼。

    只见旧石案之上,一个干巴巴的褐衫老头盘腿坐着。短须,头发花白,和表叔一样,通身收拾得干干整洁。

    在他的左侧,摆着一只绛色大海碗。排队的人就是将两枚大钱恭敬的放进这只海碗里。

    明明那些人比庙公大人年轻力壮,却一个个温驯的跟上了鼻环的大黄牛一样。好有意思!

    他还要定睛细看,这时,沈九妹发现了,慌忙暗地里拉了他一把。

    他只好垂眸上前,跟上去也抱起一把茅草。

    “别看庙公大人有些年岁了,却是正儿八经的初级武师!”入夜后,他再也忍不住,跟小猴子打听。后者一脸艳羡的解释道,“庙公大人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打趴我们所有的人!”

    “初级武师!”沈秋宝的眼睛亮了,激动的一把抓住小猴子的手,“那么说,庙公大人也能给人写保条,对不对?小猴子哥哥,庙公大人很看重你。你帮我们多说些好话,请庙公大人帮我们写张保条,好不好?”有了保条,就能报考青云武馆了!

    小猴子悻悻的甩开他:“保条是那么好写的吗?没润笔钱,写什么保条!”庙公大人写保条,从来都是认钱不认人的。就连他,是庙公大人亲自抱进庙里的,又在庙里住了整整十年,庙公大人也一直没松过口,说要给他写保条。

    “好了,睡了。”旁边,沈九妹低声提醒道,“明天我们要早点起来。”

    沈秋宝收声,转过身去,平躺着望着黑压压的屋顶,心里无限向往:初级武师,好厉害哦!庙公大人光是随随便便的坐在那儿,身上就能散发出一种慑人的气势来!

    夜里的城隍庙果然如小猴子说的一样,里里外外的挤满了人。

    因为庙公大人亲自发了话,又有小猴子不错眼的跟着,所以,除了最初有几个面相不善的壮汉瞅了姐弟俩一眼,其他人则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现庙里多了两号陌生人。打招呼、套话、搭讪……统统没有,纯属沈九妹想多了。

    而且,小猴子选的地方通风且凉快,从人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各种臭味,在这里也散了不少。是以,这一夜,姐弟俩都觉得比意料中的要安稳得多。

    第二天,天蒙蒙亮,庙里便有人陆续的往外走。

    沈九妹警觉得很。第一个人站直身,她便醒了。不过,她偷看到小猴子依然在熟睡,便也一动不动的眯着眼装睡。

    庙后的茅草是给人们打地铺用的。但是,人多茅草少,完全不够分。貌似庙公大人的规矩是:先到先得。故而,只有交钱排在前面二十几位的人每人能得到一捆茅草。落在后面的人们不但没有茅草铺地,而且睡的地方也越来越差。有的甚至只能蜷着身子,睡在庙外狭窄的屋檐下。

    起来的人们,无一不是把睡觉的地方收拾干净了。得了茅草的那些人头一桩事就是把茅草重新收拢,送回到庙后的屋檐下。

    沈九妹恍然大悟:怪不得白天的时候,整座破庙干干净净,地上连一根破布条、烂草根也看不到。不用猜,一定也是庙公大人立下的规矩。

    她暗自咋舌:县里的能人真多。族长爷爷是牛头坳的第一人能人,无论是穿着派头,还是行事说话,都完全不能和庙公大人一比。

    当天色大亮时,小猴子终于醒了。此时,庙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

    比他稍微慢一点,沈秋宝也醒了。好吧,他其实醒了好一会儿。一直在装睡来着。

    “都醒了?”小猴子打着呵欠招呼他们,“先把茅草收干净,放回原处。庙公大人是很讲究的人,谁要是把庙里弄脏弄乱了,铁定会被赶出去的。”

    果然是庙公大人的规矩。沈九妹应了一声,拉着沈秋宝依言而行。

    “你们还有吃的吗?”小猴子也自个儿收好了茅草,拉着沈秋宝的手,悄声问道。

    沈秋宝老实的摇头。

    “那,竹筒里的水,给我喝一口。”小猴子伸手,“刚才我看到你喝了水”。

    沈秋宝解下腰间的小竹筒,在他面前摇了摇。

    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刚刚喝完了最后一口。”沈秋宝复又将小竹筒系回腰间,心里暗自得意:哼,坏人,我才不会给你水喝呢!

    小猴子撇撇嘴,又问沈九妹:“九姐,我们现在就走吗?”

    “你不是一两天走不到吗?晚上回不来,你要不要跟庙公大人说一声?”庙公大人的规矩不少,沈九妹有些迟疑。

    “哦,我昨天已经跟庙公大人报备过了。”小猴子一脸轻松的笑道,“庙公大人发了话,把位置给我留着,没人敢占我的地方。”

    “那就好。”沈九妹也笑了,“我们走罢。”

    出了城隍庙,接着又穿过了坡下的小杂树林,小猴子见四下没人,站住身形,转身问道:“九姐,青云山离着几十里地呢。我们要不要去市集里换点干粮?还有,我渴了,没水喝,走不动路。”

    赖皮狗!沈秋宝木着脸,牵着沈九妹的手,在心里又骂了一句。

    “去市集换干粮罢。”沈九妹也解下小竹筒,冲他摇了摇,表示里头也是滴水不剩,“我也口渴得很。前面有没有水井?要不,我和云弟先去前面给你打些水来。”

    小猴子皱了一下眉头:“去市集的半路上是有的。要走一段路才能到。一来一回,太费时间了。算了,我先忍着吧。”现在,他很肯定,这两人是轻易不会分开的。

    于是,三人前往市集。

    他没有说谎。一行人走了一刻多钟,果然看到前面的路边有一口水井。有不少人在排队挑水。

    隔着十几步,小猴子便拉住了姐弟俩:“他们是挑水卖的。一担水要一个大钱呢。大清早的,他们里头肯定有人还没有开张,看到我们会觉得晦气,要揍人的。等他们走了,我们再过去。”

    这是什么道理!沈秋宝忿然,握紧了小拳头。

    “好。我们先在这里歇歇脚。”沈九妹瞥了他一眼,径直在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沈秋宝收到警告,只好按下心中的不平,跟过去,抱着空瘪瘪的肚子坐下来干等。

    那些人的速度很快。三人等了不到半刻钟,挑水的人们便打完水,吆喝着走远了。

    小猴子赶紧招呼道:“我们快去。很快又会有下一拔人来。”

    这可是一担能卖一个大钱的水!说不定象糖水一样的甜呢。姐弟俩生平就没喝过这么贵的水。他们俩先是趴在井台上,双手掬了一大口喝。

    结果却令人失望。就是普通的井水而已……

    喝了水,将竹筒灌满,路的尽头,又出现了一群挑着空水桶的人。

    “快走。”小猴子头一个跳下井台。

    于是,三人飞也似的跑到了路对面,继续赶路。

    他们没有进市集里头。沈九妹在市集边上的一个露天摊子花五个大钱买了十个杂面馒头。她解释说,不当去衣裳。因为他们报考青云武馆,必须有一身象样的衣裳。

    对此,小猴子表示无所谓。他只要路上不饿肚子就行。“去当铺当衣裳,很亏的。有现钱买馒头,谁会把好好的衣裳当了。”三下五去二吃完一个杂面馒头,他快活的说道,“好了,还有好远的路呢。馒头,我们要省着点吃。吃完就赶路,莫耽搁。”

    这家伙怎么突然转性了?沈秋宝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家伙明显是一副才垫了个底的模样,不是应该跟九姐再多讨要几个馒头,吃饱喝足吗?怎么会好心的替他们俩省馒头?

    沈九妹巴不得呢。闻言,笑着将剩下的馒头包起来,放进一只小包裹里,重新系在北上:“我们走。”

    一路上,小猴子再无多话,真的是诚诚恳恳的带路。

    沈秋宝心中狐疑不已,好几次都想问自家长姐——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无奈,小猴子与他寸步不离。直到过了晌午,他也没找到与沈九妹单独说话的机会。

    难道小猴子已经看出来了,银钱藏在我身上?所以,他才死死的盯着我?沈秋宝越想越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