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令凝视形骸,道:“你凶巴巴的盯着本姑娘做什么?难不成想与我动手?”
形骸道:“你我同为孟家之人,我不想伤了和气,但沃谷族的宝藏,你休想染指半分!”
烛九忙道:“安答,我不在乎,沃谷族与猛犸国是盟友,自当....”
形骸道:“你要与他们分享,那是你为人慷慨,但在她威逼之下,你如何能够屈服?”
孟如令叱道:“孟家小贼,你说话怎地这般难听?什么叫在我威逼之下?我何尝逼迫他了?”
形骸道:“好,既然你并非仗势欺人,还请姑娘由哪里来,从哪里去。”
孟如令站起身来,笑道:“孟行海,你如此无礼,这是自讨苦吃了,让姐姐我来教训教训你。”
形骸也是恼了,道:“你既然不认我孟家祖宗,就不是我姐姐,我也想领教你的高招。”
烛九惊慌失措,喊道:“两位何必如此?”
孟如令道:“闭嘴!”口中念咒,一个大雪球飞向形骸,形骸也立即还击,打出火球,砰地一声,火焰与霜雪齐飞共舞,雾气涌动。
孟如令手在地上划了一圈,升起五个冰巨人,高约一丈,手持冰块,朝形骸扔去。形骸使雷震九原心法,快速奔跑,将冰块全数躲开,四下乒乒乓乓,砸得碎石纷飞。
孟如令笑道:“你嘴上叫的厉害,只有躲避的本事么?”手往天上一指,又有数个大冰块从天而降。形骸见她仙法笼罩极广,波及甚远,比道法厉害许多,且手下毫不留情,似真要置自己于死地,心下惊怒,全力使“飞火流星”,火球将冰块全烧融了,随后再用雷劫天刑,投出二十根雷电。
孟如令“啊”地一声,面前升起冰墙,阻挡那雷电,但听轰隆声响,冰墙粉碎,孟如令怒道:“好小贼,下手这般狠?”
形骸道:“是谁先下杀手的?”
孟如令冷冷说道:“我本不想杀你,这可是你自找的。”说罢袖袍一拂,寒风流转,方圆五十丈内顷刻间寒冷彻骨。刹那间,形骸只觉浑身结冰,四肢发麻而难以动弹,他朝烛九望去,见烛九却安然无恙,只是惊恐的大声呼喊。
孟如令笑道:“这招仙法叫残雪生杀,滋味还不坏么?”
形骸急运真气抵挡,但此法非同小可,那冰冷似从万丈高空直吹下来,令人如置身深渊冰层,冷的如被火烫,又痛又麻,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
孟如令见形骸尚能支持,心下惊讶,暗忖:“可别真将他弄死了。”有心收手,但仍喊道:“你只要眨两下眼睛,投降认输,我就收摄神通!”
突然间,地下刺出两根骨矛,划破孟如令手臂,孟如令这“残雪生杀”招来天国冰霜,正全力猛攻形骸,自身安居在霜雪之中,身躯防备薄弱,实则也不惧敌人偷袭,万料不到形骸竟仍能凌厉反击过来。她低呼一声,感到自身真气流动缓慢,似成了泥浆一般,已中敌人剧毒。
她一咬牙,散去仙法,固本培元,抵挡形骸这放浪形骸功,形骸身子解冻,也立即盘膝坐倒,调理伤势。
孟如令怒道:“臭小子,等我养好了伤,看我不把你冻成冰尸!”
形骸答道:“你要杀我,对付轻呓殿下,我也不和你客气了!”
两人皆伤的不轻,气力衰微,难以站起。孟如令查知形骸那招并非毒素,而是极厉害的法门,竟能扰乱自己浑厚无比,有如太阳的阳火功真气,她心想:“这小子才多大?竟能与我闹得两败俱伤。他刚刚那骨刺若刺我心脏,我哪里还有命在?”这般一想,倒不禁生出一分敬意。
形骸也想道:“她那残雪生杀的寒毒若加重一成,我脑袋冻住,连放浪形骸功都使不出来。听她先前所说,似想劝我认输,留我性命,她毕竟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之辈。”心下也敬佩这位同族仙法神妙。
他默想许久,道:“姐姐,我先前言语重了,向你赔罪。”
孟如令一身仙法出神入化,在猛犸国中除了恒宇之外,谁也望尘莫及,岂料这位同族小兄弟竟能与自己拼到这般地步。她起了爱才之心,又听他道歉,于是答道:“你知错就好,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原谅你啦。”
形骸问道:“你说谁是小人?”
孟如令道:“我是大人,那你说谁是小人?”
形骸道:“分明是你背叛我孟家在先,施法打我在后,也是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才对!”
孟如令怒道:“小贼这般嘴硬?我....我非揍服你不可!”
形骸手一撑,已然能够站定,孟如令吓了一跳,暗忖:“他这龙火功按理该远不及我阳火功才对,为何反而好的比我快?”殊不知形骸体内藏有冥火,另有放浪形骸功,这功夫可将血肉灵气互相转化,补缺调气,比之阳火功更精细巧妙。她为人好强,昂首道:“你别硬撑,我那寒毒得自天神,非同寻常,你若乱动,反而终生难以愈合。”
烛九也道:“安答,你们俩握手言和,别再斗了!”
形骸体力已恢复五成,他道:“我将她捆在此地,再点她几处穴道,让她别来碍事!”
孟如令摇头道:“不成,不许这般待我!我此生最恨被人绑起来!”
形骸奇道:“这是为何?难不成有人这般虐待你么?”
孟如令恨恨道:“不错!我小时候只要稍稍犯错,就被孟轻呓那婆娘绑着责罚,至今恨透了她!”
形骸不禁好笑,说道:“好,那如今我替轻呓殿下罚你,一切照旧!”
孟如令喊道:“你令我受困在此,万一有野兽跑来害我,那该如何是好?”
形骸道:”谁让你非要跟来的?我看这儿也没什么野兽。“
孟如令又道:“万一有贼人跑来,见我这等花容月貌,起了色心贼胆,令我受了玷污,我做鬼也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形骸听得哭笑不得,道:“此地如此隐秘,只怕数百年都无人来过,连野兽都没有,更何况什么贼人?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孟如令道:“总而言之,你若稍稍念及同族之情,心胸不算狭窄,就该放了我,让我随你们同行,我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烛九连声道:“安答,你听我一句话,和如令姑娘罢斗。我本就无意独得那宝藏,如令姑娘也绝不会再有恶意。”
形骸看孟如令那张与孟轻呓极为相像的脸,暗想:“若是梦儿受伤,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将她一人留下的。”叹了口气,走近孟如令,双足借地下龙脉之气,收了孟如令体内放浪形骸功,孟如令登时好转,站直身子,却道:“算你识相。”
形骸道:“你发个誓,途中不再与我动手,须得听烛九贤弟的话。”
孟如令一挺胸膛,皱眉道:“这怎么成?我算是你长辈,年纪也比烛九大,为何要听你俩号令?”
形骸大感无奈,道:“你怎地老是抬杠?难不成还要我俩听你的?”
孟如令脸皮不薄,喜道:“如此甚好,本就该如此。”
形骸怒道:“我放了你,还得听你指使,如令姑娘,你怎地不上天呢?”
忽然间,只听身后脚步声响,形骸大感惊骇:“这儿怎会还有人来?莫非这遗迹当真有鬼么?”烛九、孟如令也圆睁美目,望向那边。
两个高高的人影转出拐角,乃是一僧一道,那两人见到形骸、烛九、孟如令,面露喜色,形骸与烛九却似当真见鬼,惊叫道:“熔岩老道、华荣老僧?”
华荣老僧狞笑道:“不是冤家不碰头,沃谷族的小子,你以为咱们找不着你?”
熔岩老道叹曰:“无上道宗,两位纵然百般狡诈,诡计多端,又如何能逃脱出我的手掌心?”
孟如令斜觑此二人,道:“他们就是败给陛下的那两个魔头?”
形骸体力未愈,而孟如令境况更糟,他心知敌不过他们,唯有暂且拖延,多恢复一分是一分,只说道:“你们如何找到这儿来的?”
熔岩老道回答:“贫道掐指一算,能知古往今来,何等神通广大?”
形骸道:“胡说八道!我如何会信?”
华荣老僧道:“小子,你与这猛犸国的灵阳仙拼得两败俱伤,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纵然拖延几句,又有何用?”
形骸、烛九、孟如令心中一沉,暗想:“他连此事都知道?难道真有千里眼,顺风耳?”
熔岩老道倏然一动,一招熔岩掌法打向形骸,而华荣老僧长声怪笑,绿火化作绿犬,扑向孟如令。形骸、孟如令两人早有防备,一人使雷劫天刑,一人打出冰霜神掌,分别挡下敌手。
形骸与熔岩老道比拼几招,察觉此人也身有隐患,功力有所缺损,想来是被北牛重创后急于赶路,伤势又有反复,一招一式远不及与北牛决斗时那般浩大壮观,饶是如此,自己胜机极为渺茫。而孟如令的冰霜仙法恰好是华荣老僧绿火神功的克星,但纵然她得此优势,仍只有勉力自保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刹那间,烛九加入战团,挥舞蝉蜕拂尘,化作密集尖刺,分别打向熔岩、华荣,她功力似瞬间倍增,此招刚猛卓绝,那两个魔头见状骇然,被拂尘击伤,齐声大吼,朝后急退。烛九抓住形骸、孟如令,足下加急,钻入一处遗迹之中。
这遗迹中寒风凛冽,伸手不见五指,但烛九左目却看得甚是清楚,奔走之际,何时转向,何时上下皆在顷刻而决。形骸与孟如令暗暗称奇,但怕那僧道追近,于是只埋头疾走。
走入一间石室,烛九扳动一处机关,石门关上,左面墙壁却露出个向下的走道。形骸喜道:“这下他们决计追不过来了。”
孟如令手一翻,掌心飞出一只萤火虫,照亮周围石壁,看清上头的壁画,描述的是一浑身血红的将军,怀中抱着一位女子,鲜血染红了大地,地面下方升起无数只手来。这壁画年代久远,色彩昏暗,反而愈发可怖,那地下的手似要从墙壁中伸出来,向孟如令索命一般。
但孟如令却瞧得津津有味,忘乎所以。
形骸道:“如令姑娘,别看了,还不快走?”
孟如令笑道:“急什么?你说了那两个魔头追不上咱们。”
烛九劝道:“那石门也不算太厚,两个魔头合力,没准能进的来。”
孟如令叹了口气,道:“只需我能修养两天,养好了伤,也不必怕那两人,更何况你虽不如我,也能帮得上忙。”
形骸急道:“那僧道二人其实伤势未愈,若他们也修养完好,大伙儿身上都无伤,咱们胜算着实渺茫。”
孟如令如何能信?问道:“难道他们挡得住我那残雪生杀?”
形骸领教过她那仙法威力,一时也不敢断定,说道:“你若不走,我与烛九就抛下你了。”
孟如令骂道:“罢了,罢了,你这睁眼瞎,见到这等珍贵记载,难道视而不见么?这壁画显然在传授一门极厉害的法术。”
形骸心中一动,仔细一瞧,觉得这壁画与地狱无门好生相似,道:“这多半是地狱无门,我早就会了。”
孟如令痴迷世间奇特法术,闻言奇道:“真的?你快些将口诀说给我听听!”
形骸见她焦急迫切,心痒难搔的模样,顿足道:“你怎地还有心思耽搁?”拉着烛九往下走去,烛九歉然一笑,道:“如令姑娘,先下去再说吧。”
孟如令喊道:“等等,等等!”遂走入那暗道。烛九继续摸黑前行,途中时不时开闭机关,有的门合上,有的门开启,形骸、孟如令记性虽好,但也深感复杂,不知烛九为何这般熟练。
那地道逐渐上升,终于到了地面上,三人来到一扇大门前头,这时天色已亮,竟有微弱光线照入这遗迹,形骸见这大门高两丈,似是用黑铁所铸,门上又有画像,这一次是那红衣男子低着脑袋,长剑指地,双眼流下漆黑的泪水,在天空上,无数幽魂飘荡。
这图案清楚了许多,形骸看那男子容貌,心头一震,道:“这男子是魁京?”
烛九皱眉道:“魁京?安答,你确信么?”
形骸点头道:“我除去过他的面罩,这确实是魁京无疑,难道这宝藏竟是魁京留下的?”
烛九搜肠刮肚,苦思回想,却半点也想不起来,或许他前世那位烛隆也不知此地来历,只是他聪明绝顶,得以从断翼鹤诀中找出了来到此处的法子。
孟如令朝那画像左瞧右瞧,喜不自胜,似恨不得将这图画用法子留存下来,或是把这两扇门扛回去。
形骸道:“如令姑娘,这可决计不是什么道法,你怎地还像猴子见了果一样?”
孟如令恼道:“你才是猴呢!只知道宝藏、宝藏,却不明白世间真正的宝藏,乃是古往今来那些遗失泯灭的史诗史记。我见这壁画保存完好,似记载了古时的大事,岂能不欢呼雀跃?”
形骸大感意外,道:“想不到你竟有这等胸襟情怀,这般理想追求?”
孟如令笑道:“这是自然,你以为咱们灵阳仙都像你们神龙骑一般行尸走肉,干吃等死么?”
形骸叹道:“我自然不如姑娘这般看得开,放得开。既然姑娘超凡脱俗,那这山中宝藏,还是全归沃谷族所有如何?”
孟如令脸色一变,道:“这怎么成?刚刚不都说好二一添作五了么?”
形骸与烛九相视而笑,孟如令脸皮一红,手掌一握,道:“不管是虚的实的,史记财宝,缺一不可,我全都要。”
烛九睁大左眼,盯着那画中的“魁京”,那魁京蓦然抬头,与她对视,三人皆背脊一寒,以为那魁京要破门而出,好在大门吱呀吱呀的开了。
门外见一片阴天,一片荒草地,草地漠漠茫茫,一眼望不到尽头,踏在地上,形骸感到地面沙沙作响,他不禁想起体内若断了骨头,挪动时也是这般声音。
他头皮发麻:“这地下全是死人骸骨么?”
孟如令道:“真是奇了怪了,咱们怎地来到这地方?沃谷族、元族的牧民周游四方,这草原上绝不会有这等荒无人烟、未被发觉之处。”
形骸道:“这儿阴气极为沉重,或许扰乱了风水,自然而然将这草地隔绝了?”
烛九道:“小心,这应当就是那壁画中的埋骨地了。”
孟如令纵想此地曾经历史,大惑不解,又深为神往,点头道:“不错!”
猛然间,地面哗哗几声,升起一团血雾,那血雾凝固,成了人的模样,此人身穿黑皮甲,披头散发,脸色惨白,一双眼漆黑空洞,他手持斧头,暴喝一声,迈步前冲,朝孟如令劈下。
形骸瞧出此人乃是幽灵,却化作实体来杀人,情形罕见,足尖其怨念深重,急喊道:“小心!”
孟如令手指一弹,飞出个大雪球,雪球炸裂,声似冰雹,那幽灵全不觉寒冷,丝毫无阻,斧子眨眼已至近处。孟如令哼了一声,甩出十枚冰锥,那幽灵发出哀嚎,终于受创消散。
孟如令本就虚弱,如此施展,身子摇晃,形骸、烛九急忙将她扶住。孟如令恨恨道:“孟行海,都是你不好!你为何非要与我拼命?我是你姐姐,你该让我才是!”
形骸道:“我且不问你是我堂姐还是表姐,不是你先动手的么?”
烛九见两人又翻旧账,烛隆的记忆倏然闪现,他又急又怕,大声道:“先别争了,这幽灵数目无穷,须得快些从这儿穿过去!”
形骸骇然道:“你怎地不早说?”话音刚落,地上血雾不断涌出,化作十来个黑发幽灵,手持刀枪剑戟,直追过来。
烛九放脱孟如令,施展紫目功,拂尘披散,分击左右,三个幽灵分别出招格挡,烛九连连变招,全力以赴,到十五招上才将幽灵全数杀死。
形骸心想:“这幽灵不易对付!”使出地狱无门,谁知此地阴气太重,这法术不听使唤,反而招出更多幽灵,且立即倒戈,袭击形骸、烛九。形骸大喊:“不好!”只得再用雷震九原、飞火流星,将幽灵一一击倒。众幽灵极为强悍,加上形骸真气折损不小,每一招只能杀伤一灵。孟如令从旁相助,施展十招后,真气几乎耗尽。
形骸见远处仍有幽灵成形,源源不绝,喊道:“莫要缠斗,须得突围!”施展指路为马,将孟如令一抱,跳上马鞍,烛九跳至他身后,形骸一催促,骏马立时拔足飞奔。
前方又有一群群幽灵将士堵截,好在并不死命追赶,形骸命那骏马绕圈,舍近求远,这才躲避良久,只是幽灵越来越多,很快遍布草原,无处不在,形骸停步四顾,惊觉已无路可走。
孟如令睁开眼来,道:“放我下地,我想起来有个仙法,能将他们全数杀了。”
形骸道:“你眼下法力不足,即使真有这等仙法,又如何能施展得出?唉,只可惜我不通隐形道法....”说到此处,蓦然想起:“我可吓得蠢了,难道不能用幻灵塑世功?”
孟如令道:“隐形道法也是无用,它们是极强的怨灵,本就双目已盲,感应是咱们的生气、命力,我不试上一试,难道就此等死不成?”
形骸又道:“只可惜我自身真气也所剩无几,且不能借给你用...”忽然间,他与孟如令齐声问道:“你会不会琴瑟相和的功夫?”
烛九听两人异口同声,不禁好奇,问道:“琴瑟相和,指的是夫妻相处。什么是琴瑟相和功?”
形骸听孟如令如此说,知道她定然会用,心下惊讶,道:“是梦....我家祖先轻呓公主所创的法门,由两个孟家....道法高深之人共同运功,两人血脉相近,真气互相传导,若运用得当,可增长数倍,变得充沛无比,施展以往无法施展的道法,只是这法门....”
孟如令道:“多说什么?还不快用?”说罢与形骸跳下马,双手对接,盘膝坐定,同时运这琴瑟相和功,蓦然间,她感到形骸体内真气由掌心传入,也以同样心法相迎,两人真气圆融,彼此激发,弹指间急剧增长。形骸大感古怪,不由脸红,暗忖:“如令姑娘如何会这门功夫?梦儿说孟家中唯有她和我才能运用。”
就在此时,那些怨灵士兵似感到紧迫,全数朝此蜂拥而至。烛九毛骨悚然,挥动拂尘,绕着圈子奔跑驱赶,但怨灵士兵数目太多,又悉数凶猛厉害,烛九稍一不慎,被砍中一刀,手上鲜血淋漓,不禁惨叫起来。
孟如令急速念咒,手指指天,仰首尖叫一声,只见一道日光穿透乌云,落在她与形骸身上。那日光变作金雷,由她身上急速扩张,化作万道金波,无数金蛇,撕咬怨灵,粉碎妖邪,直达数里之远。
这道法正是当年灵阳仙为除怨灵而创,对凡人毫无效用,怨灵则碰上立毙。金雷暗下之后,空中放晴,阳光万里,草原上数千怨灵已被除尽。形骸、孟如令内劲全无,丹田有如刀刺,口中同时流血。
孟如令脸色苍白,道:“地下阴气重,怨灵必会返回,须得快些....离开。”
形骸已无力施展指路为马,烛九将形骸抱起,将孟如令背住,快步穿过草原,约莫半个时辰,走了二十里地,前方有一座孤零零的宫殿,其中楼宇高大,约有十余,宫墙已然残破,色彩黯淡,满目疮痍。
烛九松了口气,道:“到了此处,就可好好歇歇了。”
走入宫殿花园,见树如死者,花似骨灰,荒草疯长,火像鬼灯,在树墙之中有一座雕像,那雕像又是魁京与一女子,魁京向那女子跪拜,而那女子笑得十分诡异。这雕像女子本当是出众的美女,但这般一笑,表情宛如鬼怪,透出阴森的、冰冷的邪气。
孟如令似被这雕像勾了魂,抬头直视,似想将这雕像上每一处细节都牢记于心。形骸一扯她长辫,孟如令惊叫一声,恼道:“你做什么?”
形骸道:“我怕你着了魔!”
孟如令道:“你这人没半点雅骨,我怎会着魔?我在赏析古人手法,领略时光之妙。”
形骸道:“照你这么说,烂酒鬼也是在赏析酿酒之法,品尝佳酿之妙了?”
烛九道:“火烧眉毛的时候,你俩别吵。”默想断翼鹤诀,用紫目与那女子对视,一座宫楼大门微启,她将两人带入其中,楼内空气稍浑,到了楼上,透过窗户,便可呼吸无碍。
形骸、孟如令分别调养内息,直到晚间,两人才睁眼回神,烛九见状喜道:“你二人好了么?”
孟如令抿嘴道:“唉,只恢复了三、四成,这一招耗费太大,抽魂取心,伤了我俩根本,可没那么容易好。”
形骸问孟如令道:“你怎会琴瑟相和功?”
孟如令反问道:“该是我来问你,不是你来问我!孟轻呓那婆娘说这功夫只能教给她的至亲至爱,你又怎能学会?”
形骸想起孟轻呓对自己一番深情,不由微笑,笑容甚是喜悦,道:“那是轻呓公主器重我来着。”
孟如令将信将疑,上下打量他,蓦然传音问道:“你是....你是孟轻呓的姘头?”
形骸不料她竟猜中,身子一震,答道:“哪有此事?”
孟如令道:“你骗不了我,孟轻呓心中隐秘,我多少知道一些,她准认为你是那伍斧转世了,对么?”
形骸深知孟轻呓将这段往事视为心底最深切的秘密,除了自己之外,别无旁人知晓,可孟如令又是如何得挖掘出的?他愣了半晌,叹道:“如令姑娘,我与梦儿....确实....还请你莫要四处宣扬。”
孟如令登时面红耳赤,一挥手,打了形骸一巴掌,形骸痛的一叫,烛九也奇道:“如令姑娘,你为何打安答?”
孟如令嚷道:“这小色鬼占我便宜,我不打他打谁?”
形骸道:“我怎地占你便宜了?你泼脏水也泼得太过霸道!”
孟如令哼了一声,又暗中问道:“你与那婆娘同房过了么?”
形骸急道:“我俩怎会如此?不对,这又关你什么事?”
孟如令咬牙道:“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总而言之,你....不得爬上她床头,听到了么?”
形骸脸上发烧,不知该如何作答。
孟如令叹道:“好,我对你说个明白,我与孟轻呓那婆娘身子似有感应,她身上若遭受极大痛苦,感受极大欢愉,我这边也感同身受,只是程度稍轻,你若....若破了她身子,等于....也....”
形骸冷汗直流,惨声道:“天下哪有这等道理?”
孟如令摇头道:“其中缘由,我也不知,反正我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我就像是孟轻呓的同胞妹妹一般,不对,不对,我更像是她的影子。”
形骸登时想起拜紫玄所练的那一门“重影离形”功夫,最终招来一重影妖,夺走他大半功力,代替他做人办事,可这孟如令显然是活生生的人,并非是重影妖变得,而且她功力也远不及孟轻呓那般高强。
孟如令与形骸对视,突然抿嘴啐了一声,转开目光,道:“你别这般看我,我说了我与孟轻呓感受相似,可别一不小心....”
形骸忙道:“对,对!”
烛九见这两人神情变化繁复,似有极深的纠葛,觉得呼吸沉重,转身走到一旁,收摄心神。
过了片刻,形骸传声问道:“如令姑娘,既然你与梦儿....”
孟如令重重哼了一声,道:“原来你叫她梦儿。”
形骸咳嗽一声,道:“既然你与轻呓她缘分如此之深,为何又如此恨她?”
孟如令道:“只因她害了我此生挚爱,我非向她复仇不可!”
形骸道:“轻呓她岂会做这样的事?”
孟如令恼道:“好,那我就一五一十说给你听了!”她已不再用传音入密,大声说道:“我不知自己父母是谁,怎么来的,自我懂事时起,就住在孟轻呓在皇城的府上。孟轻呓待我极好,也很是严厉,她不送我去学堂,更不许我出门一步。
我这人从小就怪异,头发是白的,像个小老太婆,我周围的孩童用这事嘲弄我,每到这时,孟轻呓就会找来孩童的父母,将他们整治一番,那些孩童就不敢再对我出言不逊了。孟轻呓对我寄予厚望,亲自教我读书写字、习武练功,还常常抱着我看月亮,晒太阳,说些她以往的故事给我听。我听她这样说,脑子里就能浮现出当时的景象,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
形骸愈发糊涂,心想:“这似是轮回转世的征兆,可如令姑娘绝不会是梦儿的转世。”
孟如令述说童年温暖之事,目光变得温煦柔和,似对此仍有怀念,但她又皱了皱眉,手指转动辫子,说道:“到我九岁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太阳的光辉,体内阳火觉醒,成了灵阳仙。孟轻呓对此倒并不惊讶,却将我束之高阁,除了她招来的妖魔仆从、元灵奴仆之外,再不许我与任何人见面。
我觉得很孤单,很苦闷,而且我这人脾气很急,静不下来,如何能忍受这死气沉沉的日子?于是我与孟轻呓吵了好几架,她恨恨得打我耳光,我也不哭,只死死的瞪着她瞧,情愿她将我杀了。”
形骸道:“那是轻呓公主为了你好,你是灵阳仙,若被纯火寺得知,就有性命之忧。你当时是最叛逆,最冲动,最难管教的年纪,不明白轻呓公主的苦心。贤弟,我说的对不对?”
他后一句话是对烛九所说,烛九道:“安答,其中是非,我一外人不便擅断。”
形骸道:“你老爱与我争执,不就是年轻人的叛逆躁动么?”
烛九笑了一声,嗔道:“是你这人的毛病,我和旁人都不会吵。”
孟如令啐道:“孟轻呓就算是为了我好,但也不该将我当囚徒般困住,换做哪个孩子都会生气,更何况是我这般桀骜不驯的性子?吵了一年之后,她网开一面,允许我与来府上作客的孩童一起玩耍,只要我答应绝不显露灵阳仙的光圈。
我十五岁的时候,除了发色,其余长得与孟轻呓几乎一模一样,两人身上感应也愈发强烈,连心思时不时都能互通,府上仆人皆感奇怪,却谁也不敢多问。
那一年,我与府上一位宗族师范的儿子偷偷摸摸相恋。他大我四岁,我爱他极深,他对我也是极好,我把什么都告诉了他,连我是灵阳仙的事都不隐瞒。由于孟轻呓从不许我踏出宫殿最里头的那圈大花园,我自觉这日子暗淡无趣,便和我那恋人说了,那恋人对我说:‘令儿,我俩私奔如何?咱们找一处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快快活活过一辈子,我带你去见名山大川,去见奇花异草,去见曲和关,去桃源乡,去声形岛,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
我深受感动,不由得想象今后美好日子,为之如痴如醉。我说道:‘孟轻呓准有法子找到我,我得想个法术,能够瞒得过她。待我将这仙法习练周全后,咱们就逃出去,再也不分开了。’
我俩就此说定,我遂废寝忘食的用功,思索这门法诀,等到我十六岁时,此法终于练成。一旦我运用此法,纵然孟轻呓与我身心相近,也休想知道我在何方。于是我俩准备盘缠,商量好逃脱之计。”
她说到此处,眼中闪着怒火,表情痛恨卓绝,她道:“就在逃跑那天晚上,我那恋人并没有出现,来的是孟轻呓。她将我带到一座无人的阁楼前,我见到我那恋人被她绑在树上,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孟轻呓说他是纯火寺的奸细,故意欺骗我,诱惑我,想将我送给纯火寺领赏。她这谎话如何骗得过我?我冲上前想要救我那恋人,但孟轻呓却一剑将他杀了。你知道当时我的心有多痛么?我恨不得自己立刻也随我情郎而去。”
形骸如何能信?摇头道:“轻呓殿下定有苦衷,她并非滥杀无辜之人,说不定那人真的不怀好意?”
孟如令咬牙冷笑,指了指自己脸上伤疤,道:“我知道自己敌不过她,但我倔脾气上来,往自己脸上刺了一剑,我这一剑饱含恨意,本想自尽,因此大大出乎孟轻呓预料,她也受了伤,一时心魂恍惚,我趁她不备,终于逃离了孟府。她对我虽有养育之恩,但这深仇大恨,休想让我忘了!”
形骸愤然道:“如令姑娘,这显然是你不对。”
孟如令勃然大怒,道:“你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
形骸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当年才十六岁年纪,天真烂漫,不通世务,岂能看穿旁人险恶心思?轻呓殿下即使处置手段果断了些、决然了些,可我看全是为了你好。更何况你也说了,她对你如亲生女儿一般,养育之恩,何以为报?”
孟如令道:“死的又不是你的恋人,你自然说的轻巧!”
形骸听她言下之意想杀孟轻呓复仇,断然道:“你若想找轻呓殿下麻烦,请恕我不能答应!”
孟如令知他复原比自己迅速,此刻自己敌不过他,脸上变色,道:“你想怎样?”
形骸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杀你,但可将你制住不动,带回去给轻呓殿下发落!”
烛九见两人争吵,本该相劝,此刻却觉得这二人之间并无情缘,他反而放心许多。
孟如令脸色难看,垂首不语,形骸从她身上瞧见孟轻呓的影子,有些于心不忍,但即使孟如令受了委屈,与真正孟轻呓的安危相比,形骸也顾及不上。
过了许久,孟如令叹道:“我从此不要再见到孟轻呓,但也不会找她复仇。你回去跟她说,要她放过我,我与她早已恩断义绝。”
形骸点头道:“我会向轻呓殿下转达此事,但她若要见你,我自当陪她同行。”
孟如令眉头一皱,嘲笑他道:“你还真当自己是那个伍斧转世了?”
形骸道:“不管真相如何,我对她总是一片忠心,此生无悔。”
孟如令撅起嘴,不再作答,只是偶尔双眸扫过形骸,眼神叫人捉摸不透。
形骸见她活脱脱就是孟轻呓的外貌,连目光声音都几乎无异,心想:“孟行海,你需一万个小心,她长得与梦如一模一样,你可别一时糊涂,做出对不起梦儿之事。”蓦然又想道:“呸!我宫槐伯爵意志何等坚定,心智何等开明,怎会疏忽犯错?”
屋内一片寂静,形骸望向窗外,心想:“那一僧一道应当追不过来了,但咱们仍要警醒一些。”
此时,屋外喀嚓喀嚓、吱吱叽叽,声音越来越近。形骸一惊,朝外望去,但只见一片墨黑。三人站起身,形骸拍出飞火流星,那火球小如铃铛,在半空中飘过,只见屋外是个拳头大小的甲虫,那甲虫浑身黑色,背后花纹似是骷髅。
形骸问道:“那是什么?”
烛九闭目片刻,回想烛隆记忆,骇然道:“这甲虫是从地下尸堆中长出来的,极不好惹,快走,快走!”
若在平时,这甲虫纵然神秘莫测,形骸与孟如令又如何会放在心上?但现时身负重患,不愿硬拼,随烛九就往外冲。
那骷髅甲虫跳起,咬向形骸,形骸以龙火炼体功一震,将那甲虫弹开,居然未能将它杀死。烛九刺出拂尘,把它钉在地上。谁知杀了一只甲虫,忽然间屋顶地面、前后左右,全是这骷髅甲虫的声响。
孟如令急道:“烛九,该往哪儿跑?”
烛九道:“该往地窖,可这甲虫能追到里头去!”
孟如令道:“先跑再说!”说罢施展仙法,面前寒霜密布,挡住甲虫势头,这般一动用真气,又累得气喘吁吁。
形骸变化肌肤,招来山墓甲,取出冥虎剑,在前开路,众甲虫只盯着他咬,如何能伤他分毫?而他使动飞鹰剑法,独臂斩出,一剑一个,劈开道路,烛九坠在后头,防止那些钻过孟如令寒霜的邪虫。孟如令全神贯注,见烛九若抵挡不住,就以法术解围,三人配合得毫无破绽,从甲虫包围中径直穿过。
烛九指着楼梯下方一扇门道:“那儿就是地窖,里头有个梯子,可以爬下去!”
话刚出口,众甲虫聚在一块儿,好似聚沙成塔,成了个三丈高的庞然大物,这巨怪全身由一簇一簇甲虫结合而成,全是个人形,露出一张人脸。三人一见,吓得头皮发麻,齐声道:“这是什么妖怪?”
那巨怪高声喊道:“将军令咱们镇守在此!”说罢一拳打来。它拳头中有数百只甲虫,对着烛九,张口就咬,烛九转动拂尘,霎时紫光纵横,蓦然间,数只甲虫穿破剑网,咬在烛九手臂上,烛九本就被屋外怨灵砍伤未愈,立时痛的大汗淋漓,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形骸、孟如令齐声喊道:“烛九!”同时挡在他身前,形骸使北风巨人道法,孟如令使冰山大川仙法,两股寒气缠绕合一,喷向那甲虫巨怪,巨怪怕冷,吱吱大叫,轰隆摔倒,众骷髅甲虫一时分散,乱作一团。
可这般运功,孟如令又难以承受,身子往后躺倒,形骸将她抱住,又变出一根骨手,提起烛九,一脚踹开那地窖大门,在其中摸黑往前,跑了十丈远,见地上有一门板,烛九跑到门板前头,睁开紫目,将那门板开启。
门板下方深暗无边,有一根阶梯通往深渊。形骸别无退路,只能顺着阶梯往下爬,他运雨燕身法,真气流转,下降极快,身形稳健,只呼吸间已下降了二十丈。但好景不长,上头又满是那甲虫的爬行之声。
少时,甲虫靠近,形骸再使北风巨人喷出寒霜,临近者全被冻死。他喷了五、六口后,遍体酸软,再无余力,但那甲虫似也知道害怕,既不追来,也不离开,只在他头顶上绕圈。
他爬了约莫三里路,终于脚踏实地,感到身躯沉重得仿佛灌满沙子,他惨声道:“贤弟,我们龙国有句古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有句古话,叫人心不足蛇吞象,欲求不满鸡娶鸭....”
话说一半,他看到烛九脸色,吓了一跳,只见他俏脸发黑,竟似中毒迹象,他道:“这甲虫有毒么?”
烛九颤声道:“甲虫毒素...加上那怨灵毒素....才会...如此。”
孟如令道:“你可带了疗毒的药物?”
形骸道:“没有,你呢?”
孟如令急道:“我是临时跟你们来的,怎料得到会遭受此难?你这大笨蛋,既然知道要来盗宝,为何不准备妥当?”
形骸道:“我又不是盗墓的行家!”
孟如令叱道:“孟轻呓难道不曾教你?这婆娘好生气人!就知道与你鬼混。”
烛九问道:“什么....什么鬼混?”
形骸大感窘迫,不愿争执,心想:“此地已深入地下,龙脉当已纯净,不受阴气所染,我可借龙脉替贤弟疗毒。”于是双足骨刺钻入龙脉中,稍一汲取,果然浑厚浓重,并无尸气。他将掌心贴住烛九后背,真气在他体内迅速流转,一点点分离他血中毒素,化作鲜血,这正是放浪形骸功的妙用之一。
孟如令见烛九脸色好转,感叹形骸内劲充沛,不禁啧啧称奇,道:“你真只有十七岁?到底是怎么练成这般境界?难道孟轻呓这些年又创出了神妙的心法么?”
形骸道:“是啊,如令姑娘,轻呓殿下已今非昔比,你不想见见她,与她冰释前嫌么?”
孟如令做个鬼脸,说道:“冰释前嫌个鬼!她杀了我恋人,我纵不杀她,也绝不原谅这婆娘。我若将你杀了,你看她饶不饶我?”
形骸吃了一惊,道:“你别开玩笑,我眼下正救人呢。”
孟如令啐道:“你这傻瓜,知道我是玩笑,又有什么好怕?”
说话间,上空传来急响,形骸、如令惊呼道:“是骷髅甲虫?”
形骸不敢逗留,收回地下骨刺,带着烛九、孟轻呓到一角落里躲着,一转眼,却吓得一个哆嗦,只见身边坐着一满头白发,浑身尸白、穿着黑皮甲的老头,显然是个变作实体的鬼魂,正在抓自己头发。这鬼魂看形骸一眼,问道:“小兄弟,你擅长猜谜么?”
形骸见这鬼魂好似无意伤人,忙朝他嘘了一声。
那鬼魂朝远处一看,道:“你被骷髅甲虫追?”
孟如令与形骸用力点头,那老鬼魂笑道:“有我在此,它们不敢过来,你若帮我解开谜底,我就帮你把甲虫赶跑如何?”
形骸尚未答话,老鬼魂说道:“初时赤身爬行、喝血吃肉,其后手持弓箭,尔后穿衣行走,再后烧肉吃菜,最终开口说话,这是什么事物?”
孟如令嗔道:“这还不简单?是人哪!”
老鬼魂皱眉道:“错了,我早猜是人,但却不对。”
形骸想了想,道:“是老虎。”
孟如令急道:“怎地是老虎?你可不能乱猜....”
忽然间,老鬼魂一跃而起,一挥手,一踢脚,面露狂喜,大喊道:“对了?对了?竟然是老虎?为何会是老虎?”
孟如令也傻了眼,问道:“是啊,为何是老虎?”
老鬼魂又问道:“初时衣帽整齐、侃侃而谈、手持弓箭、烧肉吃菜,尔后赤身爬行,喝血吃肉,口中吼叫,钻草爬地,这又是什么事物?”
孟如令道:“这都是什么烂七八糟的?”
形骸道:“是人么?”
老鬼魂一飞冲天,乱翻跟头,尖叫道:“是人!是人!你怎地猜对的?”
形骸道:“你先替咱们逐走那些甲虫!”
老鬼魂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老夫在世时乃是兵仙神将,一言九鼎,岂会欺骗?”说罢一声呼啸,背后烟雾翻卷,寒气森森,出现三百来个黑甲长发的阴兵,全数是鬼魂化为实体而成。形骸、孟轻呓见状顿感紧张。
老鬼魂呼喊军令,说的似是沃谷族语,但又大不相同,众鬼魂当即答复,声音中饱含悲愤,形骸只觉似是临死前的怒吼。老鬼魂朝前一指,众阴兵列队前行,步入黑暗,刹那间喊杀声不绝于耳,甲虫吱吱惨叫,响声越来越响,好似哨子,随后又急剧衰退,还复冷清。
孟如令与形骸放下心来,孟如令问道:“甲虫撤走了么?”
老鬼魂道:“小丫头,咱们兆国精兵办事,保管你称心如意。”又对形骸道:“小子,你倒说说,为何我头一个谜题是老虎,后一个谜题是人?”
形骸道:“老前辈,你先告诉我你是谁,为何要答这谜题?”
老鬼魂心情极好,呵呵笑道:“这是此陵墓的规矩,也不知是谁定下的,每过二十五天,我和这墓中另一鬼魂会得一谜题,每人能猜十次,谁先猜出来,之后就可呼呼大睡,另一人则要睁眼值守。若是两人都猜不出来,那两人就都得醒着,互相厮杀。我输多赢少,这回可算扬眉吐气了。”
形骸道:“这谜题倒也不难,没准他早已猜出来了?”
老鬼魂道:“他一猜中,我立时就能知道,可他却猜错了。快说,快说,为何谜底是老虎和人?”
孟如令也道:“是啊,这根本就毫无道理嘛。”
形骸道:“你二人没听过老虎与猎人的故事么?这谜题实则说的是这则典故,若不知这典故,多半猜不出,若知道这典故,一听就知道了。”
孟如令奇道:“这岂不是耍赖么?什么老虎猎人?你快说来听听。”
形骸想了想,说道:“好,古时在一森林中有个村子,村子里有一对猎人夫妇,林子里还有一头狡猾的老虎。有一天,猎人不在家,那老虎跑入屋子,将他的妻子叼走了。猎人回家之后,惊怒交加,立刻去救他妻子。
他带着弓箭宝刀、穿着皮甲、围着腰带,追踪老虎的踪迹,找到一个只能匍匐前进的山洞,于是钻了进去。由于爬行不便,他就抛了弓箭,扔了宝刀。由于道路变得狭窄,他又不得不脱了皮甲靴子。他听见远处有老虎叫声,便学着老虎叫,想要引诱老虎过来。由于他饿得厉害,抓住食物,只能生吃,连血和着肉一起吞落。
他爬行了好几年,渐渐的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的目的,忘了如何行走,忘了如何说话,忘了生火,忘了衣衫与武器,他像老虎一样爬行,像老虎一样长出皮毛,像老虎一样饮毛茹血,像老虎一样吼叫。”
孟如令、老鬼魂与烛九恍然大悟,又都觉得这故事在这古墓中听来,格外令人害怕。孟如令道:“这邪门儿的寓言....到底有何寓意?”
形骸苦笑道:“你们自己想,我又如何说得清?”
老鬼魂道:“这是‘人’,是后一个谜题的谜底,那前一个呢?为何答案是老虎?”
形骸道:“因为这故事还没说完。那个变作老虎的猎人转啊转,忽有一天,回到村庄,见到一座木屋中有一对猎人夫妇。他隐约觉得那女人很熟悉,似乎是他的妻子,他靠近那木屋,见到那猎人单独在等他。
那猎人对他说:‘我其实就是你曾经追猎的老虎。我捉了那个女人,不忍心吃她,反而想讨她的欢心。我知道你会来杀我,而我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反而跟踪着你,观察着你。我模仿你走路的模样,我拾起你的衣服、兵刃,向你的妻子学说话,学烧菜,学人世间的道理,学习你狩猎的技巧,慢慢的,我变成了人,变成了你,与你的妻子回到村庄中,继续你们之前的日子。’
说罢,他与那老虎展开了拼斗,最终两者只活下一者,但那人已浑身染血,难以看出是人是虎,到底是谁幸存?已经无人知晓了。”
众人听完故事,皆良久不语,烛九沉思半晌,问道:“这寓言后半部分,又是什么意思?”
形骸摇头道:“这寓意浅显的很,但其中感悟,却并非人尽相同。”
人可变作野兽,野兽也可变人。
那老鬼魂叹道:“难怪....难怪....这鬼地方会给我这样的谜题,他奶奶的,其中道理,谁又能猜想得到?”
忽然间,东首又有一个声音道:“廉甚,原来你找人帮忙,可不是作弊么?”
众人朝那声音望去,只见又走来另一鬼魂,那鬼魂甚是年轻,是个消瘦惨白的少年将领。
老鬼魂哼哼笑道:“赵号,我有无作弊,你说了不算,是这陵墓说了算,它有没有罚我?有没有告诉你胜负?胜负已定,愿赌服输,你还啰嗦什么?”
那赵号摇了摇头,表情痛惜,却也无可奈何,他对形骸道:“你说的这寓言,倒与那人的遭遇颇为相似。”
老鬼魂长叹一声,露出憎恨之色,道:“那个叛徒!那个暴君!那个混账!那个人屠!”说罢摇了摇手,化作虚无,想必是睡去了。
形骸问道:“前辈,你说的是哪个人?”
赵号鬼魂答道:“你们一路来此,当见到门上墙上有那人壁画。”
形骸、烛九齐声道:“是那魁京?”
赵号摆手道:“魁京?那是草原人给他起的外号,他本名叫白升,是毁灭咱们兆国之人。”
孟如令大感兴趣,问道:“这其中详情如何?还请先生告知。”
赵号答道:“秃鹰食骨肉,豺狼咀残骨,黄沙卷大殿,时光蚀群楼。你们先前所见的草原、荒山、破屋、废墟,曾经乃是我兆国重镇大城。那白升...也是你们所称魁京,本在咱们兆国之中为大将军。”
孟如令支颐思索道:“兆国,兆国?啊,我听说当年神龙骑毁灭太阳王朝后,确实瓜分天下,诸侯割据,征战不休。这兆国想必是数百年前的事,更在圣莲女皇之前。”
赵号道:“当是九百多年前。白升家中妻子是绝色的美人儿,被兆王看中,要白升将妻子献给他。白升不愿,我们兆王却对他妻子念念不忘,于是捏造罪名,将白升捉了,又将他满门老小全数杀死,将他妻子夺入宫中。”
形骸怒道:“这昏君,这卑鄙小人!”
赵号目光黯淡,微微点头,道:“大王此事做的确.....不地道。那白升从狱中逃脱,投奔到另一神龙骑大国,被那大国国君重用,立下汗马功劳,诸国传言他是兵神,又是魔鬼,似乎他行兵打仗,只是为了宣泄心中怒火,每次交战,能杀多少人,就杀多少人,绝不宽恕手软。
他打赢了一仗又一仗,从未败过,终于,那大国答应了他的请求,派兵攻打我兆国。起先,咱们大王派那个老将廉甚与白升对峙,这廉甚年老谨慎,行事保守,坚守不出。我认为此举大错特错,于是向大王进言:由我顶替廉甚,担任主帅,与白升决一死战。
大王被我说服,派我替换了廉甚,动员全国,增援了兵马,给我足足四十万精兵强将。我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派兵出城,在长行城外与白升交锋。”
说到此处,他面如死灰,沮丧无比,但他本就是丧气的鬼魂,这伤心之情倒也不太显著。
形骸问道:“是你输了么?”
赵号垂首长叹,道:“是,是,是我输了。我中了白升的计策,他假装敌不过我,诱我入了埋伏,将咱们围困在山谷中,我知道他手段残忍,之所以不杀咱们,是想换回他的妻子,事出无奈,只有投降一条路。
经过这一战,咱们兆国深受打击,国力凋零,根本动摇,大王被他儿子吊死,新王继位,将白升的妻子送还给他,愿向白升所在的大国称臣,请求他放过咱们。兆国离他们那国家很远,他们占了领土也难以坚守,我们认定白升定会答应此事。
白升遇到了他的妻子,欣喜若狂,但他的妻子却劝他说:‘这些投降的士兵,须得全数杀了。一来令兆国恐惧丧胆,永远再无抗拒之力。二来报我这些年来在兆王那里受到的屈辱。’就像先前小兄弟寓言中所说,白升因为仇恨,已经沦为吃人的野兽,再无半点怜悯,他在大草原上挖了个大坑,将四十万人统统活埋。你们在外头能见到那些怨灵,对不对?他们之前全是我的部下,是我无能,连累了他们。”
另三人同时想起那血红、昏暗、模糊的壁画,只觉头发竖起,颤栗异常,魁京在草原上飘忽不定,吃人喝血的身影仿佛近在眼前,此刻更增添了几分古老的、狰狞的、宿命的、天谴般的气息。
赵号又道:“白升占据了兆国,将兆国王族血脉灭绝,只留下朝中美女,赏给他手下将军。但大王有一位小儿子逃脱,他艺高胆大,又投奔到了白升效力的那国家,劝说那位国君相信白升有谋反之意。
那位国君下令召回白升,白升不从,在此自立为君,度过了许多年。
那国君于是派这位小王子归国报仇,由于白升手下将士大多不再听他指挥,而那位小王子是廉甚的徒弟,兵法高强,加上有许多龙火功高手相助,双方交战,造成无数死伤,我们兆国被怨灵的恶念诅咒,被笼罩在无可穿透的鬼雾之中,琼楼玉宇,与世隔绝,我们兆国就此灭亡。”
烛九问道:“可魁京...那白升明明还活着,成了草原上吸血的妖魔。”
赵号答道:“其实此事自始至终,皆是妖魔作祟所至。咱们兆王原本也是一位贤君,之所以中邪般加害白升,是因那妖魔蛊惑;白升之所以赶尽杀绝,屠戮无辜,也是那妖魔指使。咱们兆国死去的士兵,实则全成了那妖魔的祭品。”
三人脸上变色,齐声问道:“妖魔?”形骸想起声形岛与紫怡林中变故,急道:“可是地下有了难蛇,扰乱地上人心?”
赵号苦笑道:“难蛇?不错,我确实在这下方见到过难蛇,但难蛇是果,并非是因。”
形骸奇道:“前辈为何这般说?”
赵号道:“长久以来,世人对难蛇误解极深。它并非煽动变乱,蛊惑人心的妖魔,而是受到地面上乱象吸引而来的元灵,并无善恶之分。只因地上之人包藏祸心,想要害人,难蛇能提前察觉,未卜先知,才会赶来,品尝这灾祸的‘味道’。我也是死后成了鬼魂,观察多年,才明白这件事。”
形骸心想:“照这么一说,声形岛下那难蛇....并非引发杀人疯病的元凶?是岛上必然会有疯病,才会引来难蛇?那这疯病又是从何而来?”
赵号指着背后那黑暗的大殿,那阴险的坟墓,说道:“真正的妖魔,正是白升的妻子,是她从中作梗,害了咱们兆国君臣百姓!”
孟如令早就怀疑如此,点头道:“单凭这婆娘一句话便害了数十万条人命,就足以被骂作妖女了。”
赵号道:“我的士兵虽被活埋,但白升却饶我一条性命,将我关押在兆国都城大牢之中,数年不见天日。后来那位逃走的小王子领兵归国,放了我与廉甚。咱们连同许多龙火功高手,闯入宫殿,要杀白升,却发现白升已沦为行尸走肉,他那妻子操控着他与咱们动手。他们二人也早成了吸血为生、非生非死的恶魔。
咱们那十多人中,有声形岛上的道术士,有纯火寺的护法僧,其余也是武功高强的勇士,但加在一块儿,却仅能勉强与白升维持个不胜不败的局面。斗到紧要关头,有六位道法深湛的大师牺牲性命,借地下无数冤魂之力,引发天地剧变,令此处被阴气吞没。城中生灵几乎全数丧生,就算没死,也成了阴魂不散的怨灵,弥留在这死寂之地。”
形骸、孟如令想象这六人所用咒法,不由钦佩:“若一道法以施术者自身为祭,确可使效用增强十倍。他们定是被白升逼入绝境,方才舍生取义。”
赵号继续说道:“不知怎地,我和廉甚魂魄未散,反而成了此地少数阴兵的头头,被迫留下来镇守这已成坟墓的宫殿。而在宫殿最深处,白升与他那妻子也还存于世间,他妻子被咒法困住,无法外出吸血。白升却能前往草原,不断吸活人血液,回来哺育那个妖女。”
形骸道:“难怪这魁京似极有英雄气概,却残忍无道的杀人。我看他未必是心甘情愿,而是身不由己。”
烛九问道:“那这宫殿的宝库中,到底有没有宝藏,有没有紫翡翠的矿?”
赵号道:“这是自然,此处曾为兆国重地,那妖女将举国宝藏全聚集在内,要不然我与廉甚为何在此守着?至于那紫翡翠矿则在更深的地下矿脉中,那儿不知另有何等妖魔,连那妖女都不敢挖掘,我劝诸位莫要贪图了。”
烛九迟疑片刻,道:“我们如要进去,前辈会拦着咱们么?”
赵号道:“这是当然,我虽不愿为那妖女卖命,但受此地法则所迫,需防止任何人闯入。”
形骸本就不把财宝放在心上,此刻已有退却之意,说道:“贤弟,我看咱们先行回去,今后再做打算如何?”
孟如令急道:“不成,都已到了这里,怎能半途而废?再说了,回去的路上又是甲虫,又是怨灵,又是僧道,未必比里头少了凶险。”
烛九柔声道:“安答,对不住你,可我只能靠你与如令姑娘了,咱们不达目的,不可轻言放弃。”
形骸见两人坚决,自也不能抛下两人不管,挠了挠头,悲叹一声。
赵号闻言,站起身来,说道:“三位若一意孤行,便是要与我为敌。”
孟如令察言观色,见他态度并不如何坚决,道:“前辈,若咱们能进去,可顺手帮你把那妖女除掉,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号皱眉道:“就凭你三人,又如何是那妖女对手?当年曾有一位叫烛隆的高手来到此处,但他胜不得那白升、妖女合力,被两人击败,也只能铩羽而归,你三人更是痴心妄想,决计不成。”
烛九心想:“原来我那前世就是因此才未能深入。”
孟如令侧着脑袋,手指点着下巴,道:“如今那魁京在不在里头?”
赵号微微一愣,道:“应当不在,此地已有两百年未有人来,魁京放松警惕,前不久出去了。”
孟如令叹息道:“咱们三人恰好来到此地,而那魁京又正好不在,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唉,如若错过,真不知要再等到什么时候。”
赵号怒道:“你这小丫头好**猾,怎地如此固执?我说了不成就是不成。你三人擅闯禁地,我也不能放你们走了!快些随我来!”说罢转身走开。孟如令朝形骸打了个手势,跟在赵号身后。形骸不明所以,心想:“这赵号法力不知如何,但终究极不好对付。”扶起烛九,一边走,一边小心防备。
只见这鬼魂走到一个祭坛前头,坛上有一水壶,其中浸泡这数颗丹药。赵号取出三颗,扔到三人手上,说道:“我瞧出你三人伤情沉重,如要动手,如何敌得过我?我这人虽已死了,但仍是堂堂正正的好汉,岂能占这等便宜?这三颗丹药是此处鸿钧逝水造化而得,服用之后,什么重伤都能治好,你三人快快服下,好与我公平交战!”
形骸心知世上鬼魂几乎从不骗人,而此地阴气虽重,灵气也厚,确实是一座鸿钧逝水。他拿起那丹药一瞧,更是啧啧称奇,此物正与那时辛树老僧赠给自己的海隐山黄丸全无分别。看来这鬼魂赵号颇为聪明,钻了空子,非但想放三人通过,还顺手替他们治伤。
他道:“前辈果然是光明磊落的好阴兵,好鬼将!”
孟如令笑道:“什么光明磊落?他浑身黑不溜秋,惨白阴沉,该称他虽死犹生才对。”
烛九则躬身道:“多谢前辈一番恩德。”
赵号道:“多说什么废话?还不快些服药?”
三人吞入灵丹,只在顷刻间便痛楚全消,精力高涨,毒素病状一扫而空。
就在此时,周围烟尘荡漾,幽然飘渺,冒出许多阴兵来,众阴兵齐声道:“将军,咱们该如何处置这些闯入者?”
形骸心头一紧:“原来没这么好过关,还需与他打上一架?”
只听赵号大声道:“我看他们必有同党,这三人不必理会,其后的同党才真正厉害。听我号令,先放这三人不管,去北面入口守着!”
众阴兵高声道:“是!将军英明!”竟随着赵号一窝蜂走了。
孟如令与形骸相视而笑,孟如令笑道:“形骸小弟,你姐姐几句妙语,连这阴兵都放咱们一马,我聪不聪明?你佩不佩服?”
形骸道:“咱俩彼此彼此,若非我博古通今,猜对谜语,劝得那位廉甚前辈替咱们消灾解难,其后也碰不上这位赵号了。”
孟如令嗔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你这张脸皮真厚。”
形骸答道:“你是我孟家姐姐,我也是有样学样。”
也是孟如令与孟轻呓长相性格极为相似,形骸天生就觉得她甚是亲切,加上一番患难,互帮互助,对她再无半点隔阂。而孟如令心态喜好也几乎与孟轻呓别无二致,孟轻呓喜欢形骸,她也绝不会讨厌此人,稍稍相处,便生出莫名的亲情来,不自觉的以姐弟相称。
烛九见两人神态亲密,谈笑不羁的模样,心情莫名烦躁,道:“行海安答,如令姑娘,大敌当前,咱们更需谨慎。”
孟如令想起宝藏之事,不敢怠慢,运功流转浑身,额头金光刺眼。形骸也运融融功,只觉真气充沛,精神大振。
正想走入深处,两人皆察觉异样,喝道:“既然来了,还躲藏什么?”
烛九心中一凛,见半空落下两个人影来,又是那华荣老僧、熔岩老道。熔岩老道叹了口气,朝三人微微点头,华荣老僧则哼哼冷笑,说道:“老衲不过搔搔痒,倒被你俩听出来了。”
形骸、孟如令功力尽复,加上烛九相助,纵然这两个魔头也养好了伤,己方已然不惧。形骸问道:“你二人能变狗么?嗅觉这般敏锐,这都能追的过来?”
烛九想了想,蓦然醒悟,取出那巫神百果图来,冷冷说道:“此物被你们动了手脚?”
熔岩老道答曰:“无上道宗,善哉善哉。贫道料定居士定会设法夺回这百果图,与其我费尽心思去与你争夺,不如略施小计,让居士亲自带我来此寻宝。此物之上,被我施展了千踪不灭之法,我要跟上居士,实是易如反掌。”
形骸不料这老道如此诡计多端,心下懊恼,朝僧道怒目而视,大声道:“你为了诱咱们上当,连自己徒儿都能牺牲?”烛九倒显得比形骸镇定得多。
孟如令微笑道:“行海,幸亏姐姐我与你在一块儿,咱俩可以一齐对付这两个魔头。不然你独自一人,又该怎么办呢?”
烛九蓦然走上一步,道:“两位前辈,我们之前所说之事,你们都听清了?”
熔岩答道:“不错,小居士有何话说?”
烛九道:“这墓室深处有个女妖,本就极难对付,若那魁京再返回,咱们万无取胜之机。如此刻争执,之后两败俱伤,有害无益。”
形骸奇道:“贤弟,你要与这两个魔头联手?”
烛九道:“不错,大敌当前,咱们也当随机应变才是。这两位前辈神功卓绝,正好助咱们一臂之力。”
华荣迟疑须臾,问道:“打赢之后,宝藏咱们五人均分?”
烛九道:“下方宝藏极为丰厚,莫说五人均分,就是一百人均分,也可有享不尽的富贵。”
四周风声呜呜,熔岩望去,只见那赵号领头,带着许多阴兵围拢过来,他心知众阴兵对那女妖恨意极深,若他不答应对付下方那女妖,反而执意与烛九等为敌,这些阴兵立时就会猛攻。他与华荣纵然不惧,可未免坏了大事。他霎时心道:“先除那妖女,再合力杀了魁京,最后再对付此三人。”遂以传音入密告知华荣,华荣微微一笑,想必心意本就与熔岩相同。
熔岩于是朗声道:“无上道宗,贫道一生使命,就是驱魔逐妖,难得三位居士与我心愿一致,俗语云:道同可为谋。咱们正当齐心协力。”
华荣笑道:“我佛慈悲,心胸宽广,本就该与人为善,与己方便。”
孟如令见这二人眼神闪烁,笑容奸恶,也对形骸传音说道:“他们事后定会翻脸不认人,咱们事先提防着些。”形骸答道:“是,我也瞧出来了。”
烛九喜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进去。”众阴兵闻言缓缓散开,没入黑暗。
殿中火光亮起,只见十三根巨大的柱子环绕各方,从柱子正中穿过,又见一座大铁门,铁门似被血染黑,留下无数黑手印。烛九睁开紫目,运功半晌,铁门于是露出缝隙。
华荣老僧急道:“小子,你怎会这断翼鹤诀的紫目功?你去过中荒山的天机洞了?”
烛九答道:“此乃晚辈私事,请恕晚辈无可奉告。”
华荣老僧哼了一声,盯着烛九,目光甚是贪婪火热。
形骸心想:“这老僧要对贤弟不利,但有我在此,岂能容他得逞?”
铁门之中就是宝库,步入其中,金光绿芒扑面而来,只见黄金堆的像大山,翡翠铺的似树林,绫罗绸缎好似河流,各种奇珍异宝,宛如星空般璀璨闪耀。众人见状,震惊无比,但又都深为谨慎,不敢有丝毫放松。
只听一女子笑道:“难得有活人送上门来喂我血喝,我可真开心极了。”
形骸、孟如令、华荣、熔岩一齐朝上空望去,见一女子飘然落下,她穿一身绯红长裙,果然容颜绝丽,美若天仙,但脸色死灰,眼神宛如野兽,嘴唇红的如血。她双眸缓缓朝众人脸上扫过,瞧见烛九,咧嘴而笑,露出口中尖牙。她道:“两百年前,你的前世来过。”
孟如令奇道:“烛九小弟,她说的是何意?”
烛九道:“如令姑娘,此事我今后会原原本本说给你听,眼下先收拾了她。”
那妖女道:“小弟?哈哈?小弟?他们不知你们族人的秘密么?”
烛九俏脸变色,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妖女鼻子嗅了嗅,道:“是了,你已喝了火龙水,唉,可惜,可惜,不过此刻回心转意,还不算太晚....”说话间挥出一掌,一道血光击中烛九,烛九当即摔倒。
形骸怒道:“妖魔受死!”全力一掌拍出,雷闪电逝,妖女身子一转,血如绸缎,将这雷震九原挡住,她身躯一颤,神色惊讶,似有些怕了,蓦然仰天尖叫。
孟如令见状欣喜:“这女妖也不难对付。”念诵法咒,周身阳光激扬,使出“残雪生杀”,冰风暴急速旋转,寒气袭向那女妖。女妖本有御寒之能,但这寒气连骨头都能冻裂,她也难以承受,惨叫一声,浑身鲜血如瀑,那鲜血燃烧起来,仿佛斗篷一般遮住身子,如此与寒气抗衡。
熔岩老道、华荣老僧虽也身在风暴之中,但孟如令饶过他们,他们便能行动无碍,两人皆感此招威力强烈,换做自己也难以应付。华荣老僧望向孟如令,似在盘算该不该趁乱杀她,但熔岩老僧打出一招“熔岩掌”,一股炽热刚猛的掌力袭向那女妖。女妖伸手接招,身子又是一震。她怒道:“四个贼人,各个儿爪子倒硬!”
华荣老僧改变心意,朝那女妖打出绿火。形骸则将闪电如长矛般扔出。妖女身在冰风暴中,受雷电、绿焰、熔岩般真气袭击,连连哀嚎,全无还手之力,唯有躲闪之功。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光,熔岩老僧打出一拳,势如崩岩,那女妖不敢招架,化作血雾,朝上直升,但刹那间已被孟如令霜雪冻住,砰地一声坠落下来。
形骸打着除恶务尽的心思,身形一晃,手持冥虎剑,斩向女妖脑袋,就在此时,眼前黑光如潮,形骸“啊”地一声,被裹在黑暗之中,只觉数股巨力挤压而至,仿佛被卷入山崩,喀喀几声,他双腿折断,口中喷出血来,急忙重重劈出几剑,斩开个缺口,从中翻滚而出。
他抬头一看,心头巨震:那魁京正怀抱着女妖,而女妖则笑吟吟的看着他,说道:“你怎地回来的这般慢?快些将这几人全杀了。”
熔岩、华荣不曾与魁京亲自交手,但麾下大军曾在魁京手下吃过苦头,对此人极为忌惮。而孟如令虽从北牛口中听过魁京之事,但她天不怕地不怕,脸上毫无惧色。
形骸急用放浪形骸功治愈断骨,刚欲起身,魁京手中镰刀宛如黑风般劈下。形骸使雨燕身法,身形倒飞出去,但胸口一痛,仍被魁京斩伤,若再慢上顷刻,险些连心都被挖出来。
孟如令再使残雪生杀,冰雹急坠,狂风大作,将那魁京裹在重重霜雪中。熔岩老道知此人棘手,眉头一皱,全力施为,月光降临,变作那熔岩黑豹,飞扑而上。华荣老僧双手轮转,一团团绿焰如疾风骤雨般直朝魁京飞去。
魁京中了华荣数招,浑然不觉,一镰刀劈向熔岩老道,但他受残雪生杀阻碍,动作迟缓。熔岩老道挡开一招,抡起巨石般的拳头,轰地一声,正中强敌,魁京身上登时剧烈燃烧。熔岩老道、华荣老僧大喜过望,更是不遗余力的夹击。
过了片刻,魁京忽然无声无息从孟如令身后冒了出来,形骸大骇,全速一扑,将孟如令推开,孟如令惊呼一声,摔在远处,见形骸中了魁京一掌,倒地后生死不知。
孟如令袖袍一拂,数百道冰锥刺向魁京,但魁京手中云雾缭绕,化作镰刀,劈出一道黑光,将冰锥全数粉碎,孟如令大惊失色,施展幻影移形,身躯遁走,躲在一块金屏风之后。
熔岩、华荣再度追至,一人拳头强猛无比,一人绿火宛如炼狱,但魁京此刻脱出残雪生杀的仙法,身法快了许多,将两人攻势随手挡开,复又连劈五招,招招如排山倒海,僧道二人惊觉不妙,勉力挡了三招,后两招各中一刀,齐声痛呼,胸口鲜血长流,分别摔倒,再难以站起。
形骸捂住胸口,痛入骨髓,冷汗直流,恐惧莫名,心想:“只怕唯有梦儿来此,才能对付得了魁京,咱们四人自不量力的与他为敌,实是自寻死路罢了。”孟如令、熔岩、华荣等三人也都惊恐绝望。
那女妖笑道:“你别杀了他们,让我亲口喝他们的血!我被冻住啦,你快些来替我消解。”
魁京除下头盔,望着那女妖,形骸隐约察觉此人眼神悲愤,似有些屈辱勉强,他心道:“这魁京知道自己被这女妖下了咒,他何尝不想要解脱?只要咱们杀了这女妖,魁京未必会追杀咱们。”
忽然间,孟如令闪身而至,抱住形骸,又极快一动,两人身形闪烁,再度找一堆宝藏躲起,她这幻影移形的仙法当真神出鬼没。孟如令急道:“你若死不了,咱们使琴瑟相和功,全力与他斗一斗。”
形骸道:“对了,你可招来那金雷打他。”
孟如令摇头道:“那招在地下深处使不了,需得头顶有太阳。你还有什么压箱底的道法没有.....”
那妖女又道:“先别替我解冻,快些将那两个逃来逃去的混账逮住了!”
形骸、孟如令心头巨震,见魁京点了点头,迈步朝此走来。
突然从宝库入口处飘来一个人影,那人周身缠绕虹光,火焰氤氲,真气沸腾,宛如一头振翅而至的凤凰。那凤凰张开嘴,“呼”地一声,一道紫红烈焰喷向魁京。
魁京劈出黑风,与那烈焰比拼,只听一声巨响,宝库震荡,其中宝藏纷纷摇摇跌落,两人功力竟旗鼓相当,难分轩轾。形骸与孟如令大吃一惊,不由问道:“来者是谁?”却又答不上来。
那凤凰翻翻滚滚,反复穿梭,与魁京缠斗,两人化作红光黑火,激烈交锋,身法手段皆精妙绝伦,威力无俦,转眼斗了数百招,竟然难分高下。形骸看得惊心动魄,又不禁担心,心想:“来人莫非是梦儿?可她何时学会这凤凰般的功夫?”
就在此刻,烛九倏然出现在那女妖身边,拂尘化剑,扑哧一声,刺入那女妖额头、心脏处。
那女妖凄声叫嚷,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将烛九死死抱住。烛九咬紧牙关,反而使足力气,将兵刃刺得更深。倏然间,那女妖右眼亮了起来,绽放紫光,与烛九眼睛呼应,烛九大惊失色,但女妖那紫目立刻暗淡下去,而烛九右眼却变得一片模糊,痛如刀割。
魁京见状霎时发狂,大吼起来,一道道、一股股黑气从体内涌出,倏然一挥手,空中一道巨大黑影掠过,有如彗星降临。那凤凰般的高手展开双翼,也击出一道火光,好似地火冲天,两人法术冲撞,登时炸裂,飓风乱舞,巨力势不可挡的向外涌动,四周宫墙如沙子般坍塌,屋顶掀起,露出漫天星斗,巨响惊天动地,地面开裂,显露漆黑深渊。
形骸与孟如令协力抵挡两者神功,虽只是受到波及,仍感到岌岌可危,忽然间,地震临近此处,脚下破开大洞,两人跌落下去。
孟如令见坠势太快,定会摔个粉身碎骨,急思索仙法,但仓促间无法使出凌空飞行的手段。形骸胸口伸出黑铁骨,如爪子般刺入石壁,又将孟如令拉住,止住坠势,孟如令这才松了口气。
但上方巨石珠宝仍如雨点般砸落,只是这雨点实在太重太沉,形骸再唤出山墓甲,将孟如令挡在里头,两人紧紧抱在一块儿,贴住墙壁,只盼莫被砸中,可掉落之物太过密集,总有不少落到他身上,他一时并未受伤,却自知撑不了多久。
此时,他见石壁上隐隐有紫光透出,心中一动,知道正如传闻所言,里头定有紫翡翠矿。他蓦然想起当年与费兰曲相斗时,曾将翡翠矿脉变作蓝翡翠,抵挡费兰曲攻势,那时骸骨神所传玄功极为奇妙,他印象深刻,这一年来也曾不断回顾,对其煞费苦心的钻研,却不再有施展机会。
当下情况危急,他反而精神集中,杂念全无,运用放浪形骸功,将自身骨骼刺入紫翡翠矿脉,真气与地下龙脉、矿脉融合,感到那翡翠虽然静止,却又如流水般可随心所欲的塑造。他用力引导,一层紫翡翠从山体流出,将两人裹在一个紫色圆球之中。刹那间,两人似与世隔绝,遁入虚空,天上掉下的巨石、宝物竟绕开两人,坠入幽深的裂谷。
孟如令又惊又喜,问道:“你这是什么道法?为何不会被砸中?”
形骸大感困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将紫翡翠变化为罩子而已。”
孟如令道:“据传紫翡翠能赐予幸运,辟邪躲灾,故而受世间国王、女皇、亲王、国公青睐。你取出这么一大块紫翡翠来,咱们运气好的无以复加,连山崩见了咱们都绕道而行。”
形骸奇道:“没准真是这道理。”
两人皆担心烛九,只怕他凶多吉少,但自身处境堪忧,即使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塌方持续了一顿饭功夫,这才逐渐停止。形骸真气几乎告罄,劳累万分,孟如令攀住悬崖,变出霜雪梯子,两人互相搀扶,爬上地面。
原先这宏伟壮丽、漆黑阴森的宫殿几乎被夷为平地,两人心下惊惧,不禁感叹魁京与那神秘高手功力之强,真有如乾坤动荡,直叫人匪夷所思。
形骸急道:“不知贤弟怎样了。”
孟如令叹道:“行海小弟,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他离得不远,只怕难以幸免。”
形骸与烛九结义之后,对他友情深厚,想到他不幸罹难,委实心如刀割,悲从中来,但仔细一想,又不愿轻言放弃,道:“我需再搜寻一番。”
孟如令叹道:“你当真冥顽不灵,不过看在你还算讲义气,我就陪你找找他好了。”
陡然间,西首石块喀喀声响,爬起一人,形骸、孟如令急忙赶去,却见那人一身黑甲,缭绕黑雾,正是魁京。
两人不由一声闷哼,止步不前,但又看清魁京伤的极重,身子摇摇晃晃,气力衰弱。他朝两人看了一眼,盘膝而坐,似乎没有敌意。
孟如令刚想问话,魁京仰天长啸,震的两人头晕身软,他身躯被黑火焚烧,一点点化为粉末,终于消散不见。
两人惊魂稍定,齐声问道:“他怎么了?”又同时答道:“我怎地知道?”说完此言,皆感滑稽,纵然担忧烛九,也不禁露出微笑。
孟如令道:“我看他一直被罪孽缠身,受那女妖掌控,至此终于解脱了。”
形骸叹道:“这魁京法力何等高强,此刻看来似已死,可却未必如此。”
孟如令皱眉道:“你别杞人忧天啦,他都化成灰了,怎能未死?”
形骸道:“他化成烟雾都死不了,何况灰尘?我听说世间有一门凤凰涅槃之术.....”
孟如令笑道:“你这下可孤陋寡闻、班门弄斧了吧,那法术我也知道,情形与此可大不相同。”
形骸急道:“此事暂且不谈,快些找到贤弟。”突然间一拍脑袋,道:“是了,地狱无门!我用这地狱无门可找到周围尸体!”
孟如令素闻这地狱无门大名,对其甚是向往,道:“你快使出来看看?”
形骸凝神片刻,催促余力,手指在地面一碰,只见绿莹莹的鬼手层出不穷,到处都是,在乱石堆下钻来钻去的摸索。
孟如令点头道:“这道法果然甚是方便,回去之后,倒要向你讨教。”
形骸指着一处,道:“那儿有死人!”声音有些发颤。
两人赶过去,搬开碎石断木,却见下方是那华荣老僧,此人尸体情形古怪,像是被抽光了血,吃完了肉,只剩下一张皮囊。
形骸惊讶不已,道:“这妖僧死了,那妖道呢?”
孟如令皱眉道:“他们先后倒地,离得不远,按理那妖道也该一齐死了才对。”
形骸细看妖僧尸首,心中不安,心中想道:“莫非那熔岩老道也是个吸血吃肉的怪物?他身受重伤,于是吃了自己同伴,这才能够逃脱?”
他依旧心有不甘,勉力支持,往回搜找,却见阴风嗖嗖,一群怨灵向他走来。为首之人正是那赵号与廉甚。
廉甚喜道:“小娃娃、小丫头,多谢你二人,那女妖已死,白升也逝,咱们终于得以释放,可以遁入轮回了。”
形骸道:“你可曾见到我那贤弟?”
廉甚、赵号以及众阴兵皆摇头道:“不曾,不曾,他若死了,咱们能见到他的魂魄,他多半还活在此处。”
形骸大喜过望,道:“那可太好了!却不知他在何处?”
众怨灵也毫无头绪,孟如令叹道:“不在上头,就在下方,他准是掉入裂缝里去了。”
形骸道:“我这就下去找他!”
孟如令已真正将形骸视作亲人,不愿他孤身犯险,撅起嘴,说道:“你这傻小子当真麻烦,唉,没奈何,谁让姐姐我欠你人情呢?只能陪你下去瞧瞧。”
形骸喜道:“姐姐一番侠义心肠,好生令人感激。”
孟如令又问众阴兵:“那熔岩老道呢?”
赵号露出惊惧之色,他道:“我瞧见这老道受了重伤,但那华荣老僧伤的更重,老道挖开和尚丹田,取出他体内一块绿幽幽的丹药,吞入腹部,随后离去了。”
孟如令、形骸毛骨悚然,皆想:“这老道果然残忍歹毒,连自己同伴都要加害。”
赵号又给形骸、孟如令各一颗伤药,两人服下,伤势不久痊愈。众阴兵齐声道:“两位,咱们该前往阴间,就此永别了。”遂连连挥手,悉数消散。
形骸回忆当时烛九所在方位,见那边有一破洞,通往黑暗深处。孟如令凝神运功,招来一朵白云,那白云托举两人,缓缓降入谷中。
......
先前塌陷之时,烛九与那女妖一同坠入深处,他越落越快,越落越深,却无法挣脱女妖怀抱。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满心失落、悲愤、遗憾、痛惜。
他心想:“若我不执意来找这宝藏,而选了女儿身,如实告知安答,成为他的小妾,与他长相厮守,又怎会沦落到这般地步?我这人没半分本领,空有雄心野望,害人害己,真是死有余辜。”
自己为何会如此顽固?是因为那位永欣族长的话?是因为他继承了烛隆的魂?还是他自暴自弃,存心想拖着安答一起死?
是啊,是啊,烛九盲目的成为男儿身,却仍挂念着安答,渴望着安答,嫉妒安答与孟如令之间的甜言蜜语。他因此陷入迷障,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旁人,更看不清前途,却一味的索取、请求,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将安答与自己拴在一起。
再多相处一会儿,再多逗留一会儿,再多陪伴我一会儿,再晚分离一会儿,再多看我一眼,再多说一句话,再多与我吵几句,再多与我喝几碗....
他想起安答说的那个猎人变成老虎的故事,想起了魁京...白升的往昔,他觉得猎人与魁京虽然是为了复仇,却都不过是在自寻烦恼,终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那他自己呢?他顽固的前来此处,深入墓穴,不也是在走无法回头的路么?
欲望、爱情、仇恨、嫉妒、悲伤、雄心,都会让人做傻事,会让人陷入狂热。又或许这些情感与心思本就是愚蠢的,惹人发疯的?
一团炽热的光照亮了黑暗,烛九被一人单手抱住,于是不再下坠。
他看清那人面容,很是惊讶,因为这女子美丽非凡,令人心底不由自主的想要臣服她,崇敬她。
那女子问道:“你是紫怡部的?你怎会断翼鹤诀?”
烛九问道:“你....你又是谁?”
那女子想了想,手指贴住嘴唇,笑道:“保密。”
烛九细看她面容,猛然间想起了前世的记忆,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她是圣莲女皇,是杀死烛隆的人,她为何会来到这里?
圣莲女皇见烛九脸色,道:“你还是想起我是谁了,对么?”她说话时语气甜蜜,满是慈爱,仿佛烛九是她宠爱的孩儿一般,但烛九却失魂落魄,彻骨寒冷。
圣莲女皇再运龙火,身躯纳入凤形之中,不往上飞,反而加速俯冲,她道:“当初我正是用这‘龙飞凤舞身’,杀死了你那前世。”
烛九颤声道:“什么.....什么前世,我哪有什么前世?”
圣莲女皇摇头道:“你瞒不过我,你这紫目与烛隆别无二致。”说罢手在烛九腹部一按,顷刻间,烛九感到有无数尖爪在他经脉中狠命抓挠,他痛的直翻白眼,可又觉得这痛楚永无休止,还会更加厉害,他畏惧倍增,仿佛难以消除的烙印,深深留在心底。
圣莲女皇收摄功力,笑道:“你心中一定在骂我:‘为何你要这般折磨我?’对不对?”
烛九痛楚消退,他仿佛即将溺死之人,连稻草都视作救星,他大声道:“我没这般想!”
圣莲女皇再施酷刑,烛九痛的口鼻流水,眼泪如瀑,这短短一瞬对他有如千年万年,待圣莲女皇收手,烛九浑身哆嗦,连魂魄都在颤栗,他只喃喃说道:“我没....没这般想,我....没有前世...”
圣莲女皇见他如此,取手绢擦拭他脸颊,啧啧说道:“真俊,真俊,就算在紫怡部中,也罕有你这等俊俏的儿郎,你比你那前世可好看多了,身为男子,着实可惜了呢。”
烛九想要答话,但圣莲女皇忽再折磨他,烛九张大嘴巴,恨不得昏迷过去,恨不得自己死了,但心中有个念头:“我就算死了,她也不会放过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由此惧意再急剧增长。
圣莲女皇终止刑罚,又道:“你听了我那宫槐伯爵对你说的故事了么?”
烛九想要开口,但怕惹她生气,圣莲女皇冷笑道:“喂,我问你话呢!”烛九魂飞天外,喊道:“是,是!我...记得清楚。”心中隐约想道:“她怎能知道?难道她一直跟在咱们身后?”
圣莲女皇道:“那故事连我也是头一回听闻,世事当真奇妙,就好像轮回不断的梦一样。那猎人因仇恨而疯,白升因仇恨而疯,你那前世因仇恨而疯,你呢?你是不是也恨咱们龙火天国?将来也会发疯?”
烛九尚未答话,圣莲女皇动手,那痛楚又刺入全身,他本盼着自己能稍稍适应这残酷手段,如此能好过一些,但这番疼痛却是崭新的、前所未有的、如雷鸣闪电,又如绵里藏针,于痛中夹杂些许舒适,于是这痛苦更难以承受。烛九痛哭流涕,只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圣莲女皇放过了他,在他耳畔轻声道:“你可知我为何要这般待你?”
烛九不敢恨,不敢骂,不敢对她不敬,甚至不敢看她一眼,他只觉的这圣莲女皇成了他生与死的主宰,成了他命运的审判者,只要她略微怜悯一些,烛九就能登入天堂,可但凡她稍有不满,连地狱都没她这般狠毒难熬。
烛九低声道:“饶了我,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圣莲女皇换上甜美柔腻的声音,她道:“在那故事的后半部,你知道为何那老虎能变作猎人?”
烛九抬起头,望着圣莲女皇的面容,她显得这样圣洁,这样崇高,这样遥远,又这样亲近,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般崇拜一个人,以至于只为她一个心思,一个念头活着。
他道:“因为....恐惧。”
圣莲女皇笑道:“是啦,你果然聪明,因为恐惧,那老虎学着做人,因为恐惧,那老虎变得聪明,因为恐惧,那老虎开始会说人话,因为恐惧,那老虎收获了人性。故事的最后,是老虎杀死了猎人,还是猎人杀死了老虎?但反正活下来的定然是人,对不对?”
烛九大声道:“对,对!”
圣莲女皇道:“因此,我曾经的小仇人,敬畏我吧,心怀恐惧吧,从野蛮的、愚蠢的野兽,变作聪明的、感恩的人,因为我随时可以让你生不如死,连死后都受永世煎熬。”
烛九语无伦次的喊道:“好的,好的,我忘不掉这恐惧,我的女皇,我的女神,我将永世臣服于你。”他曾因北牛而获得勇气,但在圣莲女皇面前,他的勇气荡然无存。
圣莲女皇点了点头,她减速而前,终于落在地面上,将烛九与那女妖尸首放开。烛九卑躬屈膝的跟在她身后,圣莲女皇嗔道:“你给我站直些,如此站立,当真糟蹋你这张脸。”
烛九立刻设法挺立,摆出自己想象中最优美的站姿,圣莲女皇叹道:“这蛮子娃娃,真没礼节教养。”在烛九身上碰了碰,这儿指点一下,那儿挪动半分,烛九当即改正,学得快速至极。
圣莲女皇笑了笑,忽然捂住嘴,哇地干呕了几声,烛九吓得动也不敢动,只说道:“圣上,您身子....身子怎样了?”
圣莲女皇轻声道:“唉,我有了身孕,刚刚实不该与那白升拼命,当真凶险极了。”
烛九道:“原来如此,您神通盖世,震古烁今,即使怀孕在身,也能胜过那白升,当真叫人佩服的如痴如醉,但纵然您有无上英勇,您也该以自己身子为重。”他随口就说出这般肉麻的话来,但却并非溜须拍马,句句是肺腑之言,因他认定圣莲女皇就是他愿意侍奉一生的神。
圣莲女皇笑道:“我生了许许多多的孩儿,世上无人能比我知道该如何养小娃娃,放心,我自有分寸。”她先前对烛九狠施毒手,宛如恶魔,此时谈及孩儿,却又眉开眼笑,似是天下最慈祥的母亲。
烛九心头温暖,又说出无数溢美之词。
圣莲女皇挥了挥手,一小火鸟飞在前方,照亮这地道,烛九见此地地面光洁,墙壁平整,各处皆有紫光如河流般淌过。他想要发问,但却又怕僭越,于是只默默跟随。
圣莲女皇道:“两百年前,我本不想杀你那前世,是他不愿被我擒拿,运功自尽的。这两百年,我始终在等他转世出现。”
烛九不想知道缘由,只道:“圣上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圣莲女皇摇头道:“我不喜欢一味阿谀奉承之辈,你该问什么就问。”
烛九吓了一跳,忙道:“圣上为何等...等我回来?”
圣莲女皇看他一眼,道:“为了断翼鹤诀。”
烛九跪地说道:“圣上,小人不敢相瞒,但我已实则想不起断翼鹤诀的诀窍,而我那前世所知不全,如若不然,我定会将其献给圣上。”
圣莲女皇叹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起来吧。我之所以找你,是想要你带我找到这兆国遗迹,这下头定有断翼鹤诀的线索。”
烛九大惑不解,问道:“圣上,您是如何确定此节的?”
圣莲女皇反问道:“你可知道这断翼鹤诀究竟是什么?”
烛九用力摇头,道:“小人无知的很,还请圣上指点。”
圣莲女皇道:“我翻阅大量古籍,千处记载,才逐渐琢磨出一些因头。自从上一代太阳王朝时起,每隔大约百年,世间某处,就会有某个人突然收获‘神启’,留下一些极邪门、极厉害的法诀,这些人三教九流,并无共通之处,而这些法诀相隔年代久远,可彼此一脉相承,前后连贯,越练越觉得威力无穷。古人将这些法诀收集、编撰起来,统一称之为‘断翼鹤诀’,而收集这断翼鹤诀之人创立门派,自称‘断翼鹤派’。
获得神启的人仍源源不断出现,断翼鹤派所整理的断翼鹤诀越来越多,越来越长,其中包含强横异常的功夫、神妙绝顶的仙法、恐怖绝伦的妖法、引人入胜的宝藏、举世震惊的秘密。断翼鹤派将《断翼鹤诀》视作瑰宝,非但不许门中人轻易习练,更不许外传出去。
直至太阳王朝覆灭之后,断翼鹤派自相残杀,也就此断绝,他们收集的断翼鹤诀亦被门中人销毁,世上只流传这断翼鹤诀的传说,且经历岁月,传的愈发邪乎,也愈发令人心动。”
烛九愕然道:“然则....这法诀已被毁了,我的前世又是如何.....”
圣莲女皇摇头道:“世上有很多人都不明白,‘法’是不会消失的,只因一千多年前,世上有一位织网仙子,创造了‘天脉法则’,于是天地有知,绝不会容许‘法理’失传。那断翼鹤诀不会湮灭,它只是被掩埋在某处,仍不断将自身的知识送至有缘人心中。我查阅这一千年来的种种民间传说,断定这天脉法则将断翼鹤诀一分为二,一半就在这兆国地下,另一半新近有了下落,在中荒山的天机洞中。”
烛九道:“啊,是了,我那前世正是在冥想之时,收获了断翼鹤诀的启发!”
圣莲女皇点头笑道:“天脉法则选中了烛隆,也在指引他前去找寻这断翼鹤诀。我当年想依靠他找到这一半断翼鹤诀,但他不愿从命,我只能耐心等了两百年,盼他灵魂回到草原,继续他未完成的心愿。”
烛九心悦诚服,道:“原来一切都在圣上预料之中。”
圣莲女皇道:“前些时日,我得到消息,有一个熔岩老道抢夺了曲和关的巫神百果图,我从中见到了端倪,当即赶来此处,暗中盯着这老道,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得以遇见了你与我那宫槐伯爵,你二人也不曾令我失望,果然引我来到这远古圣书所在。”
烛九垂首道:“圣上深谋远虑,我等远不及圣上之万一。”
圣莲女皇笑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位宫槐伯爵?”
烛九无法欺瞒,道:“我若介于男女之间,确实爱他极深,但眼下已成男儿之躯,便没有那般念想。”
圣莲女皇轻声道:“他们师兄弟皆会遭遇些古怪之事。”此言似在自言自语,烛九闷声不答。
说话间,已来到这矿脉洞窟的尽头,此处是一光明正大的石室,四壁仿佛皆用水晶雕刻而成,在石室正中矗立雕像,高约十丈,庞大至极,乃是一多臂的健壮女子,这女子半黑半紫,用一块黑布遮住脸面,浑身肌肉凸起、动作宛如猿猴。
圣莲女皇点头道:“原来如此,这应当是旱魃,古时巨巫之一。太阳王朝的邪徒们崇拜这古神,当他们灭亡时,此物已被遗忘,正是这紫翡翠所造之物改变气运,讲述断翼鹤诀,催人发疯。”
烛九面对这古老、凶险之物,感到胆怯,身子发颤,圣莲女皇将那女妖尸首烧了,红色烟雾飘向雕像,随后她就地打坐,对烛九笑道:“你若有胆,大可偷袭我试试。”
烛九骇然道:“圣上何出此言?我万不会有这等心思。”
圣莲女皇笑了一声,遁入冥想。
烛九乖乖坐在圣莲女皇背后,心想:“这女妖与魁京也得了断翼鹤诀,但她习练生疏,功力低微。圣上将她尸体焚毁,似是某种仪式,可从这雕像中获取那一半断翼鹤诀的记载。以她聪明与修为,当可更进一步,真正领悟此法。”
我该不该舍命一搏?
这念头令他害怕得无法呼吸,急忙竭力将其驱散。
他知道烛隆要找的那“兵刃”究竟为何物,它正是这兆国女妖的右眼,在烛九杀死她时,那右眼已融入烛九眼中。此双眼合璧之后,假以时日,烛九将有‘弑神’之能,到了那时,他就不必畏惧圣莲女皇了....
你如何能这样想?你这大逆不道、卑微烂命的杂种?圣上对你如此之好,她救了你,饶了你,信任你,提携你,你唯有跟着她,才有安稳舒适的日子。
烛九心意坚定,露出欣慰的笑容,仿佛他若起反叛之心,就会遭受无尽的摧残,而他若是乖觉服从,就会享受母亲般的温暖。
只要圣莲女皇在,烛九就是她的奴仆、她的臣子,永远都不会背叛。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圣莲女皇转动袖袍,横过手臂,烛九忙将她扶着起身。圣莲女皇夸他:“算你忠心精乖,我总算没白教你。”
烛九欢喜的泪流满面,连声道:“圣上,区区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圣莲女皇道:“你与那猛犸帝国算是盟友了,对么?”
烛九道:“圣上若要我与他们决裂,我立刻与他们为敌。”
圣莲女皇笑道:“不必,不必,这群蛮子纵然厉害,我也不放在心上。但你需赢取他们信任,又时时向我禀报他们消息。沃谷族与我龙火天国世代为友,今后须得更为亲和才是。”
烛九道:“是,圣上高瞻远瞩,为臣下指明了一条前路。”
圣莲女皇望了望远方,道:“宫槐伯爵与那灵阳仙要找来了,你不许对他说见到过我。哼,女儿啊女儿,这孟如令又是怎么回事?你瞒着我到底做了多少勾当?”
她目露寒光,若有所思,烛九吓得跪倒在地,生怕受到迁怒。圣莲女皇沉吟半晌,叹道:“罢了,谁让你是我女儿呢?”蓦然间,人已消失不见,烛九瞠目张看,不见圣莲女皇踪影。刹那间,那旱魃雕像四分五裂,轰然倒塌。烛九险些被砸中,忙不迭跑开了。
只听形骸喊道:“贤弟!”声音欣喜万分,如一道温煦的阳光照在烛九身上。烛九回身向形骸奔去,一下子扑入他怀里,感到心中痛苦、屈辱、卑微、恐惧被隐藏起来,一时不觉,只留下数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形骸自也激动,道:“贤弟,你这傻小子,见了为兄怎高兴成这样?旁人若不知情,以为我抱得是哭哭啼啼的姑娘呢。”
烛九不答,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双眸中泪如雨下,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得到救赎。孟如令笑道:“这小兄弟吓坏了,你这位义兄可得好好安慰安慰他。”
形骸拍烛九后背,说道:“那魁京已然死了,华荣老僧也死了,熔岩老道受伤逃走,这宝藏嘛.....也不过是这么回事,没了也罢。只要你人好好活着,就是天大之喜,值得好好庆贺。”
烛九终于退开,凝视形骸,道:“安答,咱们这就回去。”
形骸道:“正该如此,不过你怎地跑到这儿来了?啊,你的眼睛....怎会变成常人模样?”
烛九双眼齐全,已能将那紫目功收敛,否则以他此刻功力,无法掌控,反会引火烧身。他叹道:“我也不知怎地,落下来后居然无恙,再一路找到此地,而我这眼睛....似乎杀了女妖之后,暂且消了异状。”
孟如令跑到那雕像原先方位,左瞧右瞧,恼道:“这雕像原先是怎般模样的?为何碎成这样?”
烛九道:“这似乎是一位旱魃巨巫的神像,但受了震动,才被毁坏。”
形骸道:“旱魃?”说着走到那碎块之前,沉吟不语。
孟如令道:“小弟,你想什么呢?”
形骸目光迷惑,忽然间,那碎石中升起一紫色怪物,此怪形如仙鹤,但羽毛呈紫,翅膀宛如骨骼,并无肌肉,形貌极端诡异。旋即这怪物尖鸣一声,化作流光,再无踪影。
孟如令愕然道:“这又是什么?”
形骸皱眉道:“断翼鹤诀,断翼鹤诀,这似是断翼鹤诀留在天脉法则中的影像。”
孟如令身为灵阳仙,习练仙法,自也融入天脉法则之中,常常在其中冥想悟道,她闻言醒悟,道:“不错,但这雕像已毁,断翼鹤诀又前往别处了。唉,这法门倒也奇特,我好想学上一学。”
烛九笑道:“如令姑娘,这法术逼人发疯,引起动乱,也没什么好学的。”
孟如令嗔道:“你这小子,我是你义兄的姐姐,你怎能平辈叫我?”
烛九于是恭敬说道:“是,如令姐姐,是我说错话了。”
孟如令笑道:“这还差不多,嗯,也好,我也认你做个义弟好啦。”
烛九喜道:“是,姐姐待我如此,真叫人感激不尽。”
孟如令朝他看了几眼,奇道:“怪了,怪了,你怎地一下子变得如此会说话?”
烛九心下凄苦,勉强笑道:“我经历了磨难,似乎开窍了些。”
形骸抬起头,环视这神殿,觉得又回到了麒麟海骸骨神那神庙之中,此地看似灯火辉煌,神圣正严,可却充满阴森、血腥、不祥、死亡的征兆。那断翼鹤的形象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阴魂不散。
孟如令施展仙法,白云托起三人上升,途中见金银财宝散落在这千丈深渊之下,紫翡翠矿也在难以企及的深处,这裂缝并非圣莲女皇掌力所开,而是本就在地下。孟如令叹道:“如要开采矿脉,挖掘宝藏,不知要死多少人命。”
形骸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可惜?姐姐身为灵阳仙,连这都看不透么?”
孟如令道:“你孟家搜刮民脂民膏,富可敌国,自然爱说风凉话,向咱们草原、冰原上的穷人,性命可不怎么值钱。”
形骸想要反驳,可想起孟如令所说不错,不禁喟然长叹。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三人才重见天日,照原路返回,途中,孟如令与形骸探讨法学,交换见闻,愈发觉得两人心意传达迅速,由对方说出来的话,更容易心领神会,短短几天,彼此皆获益极大。
烛九身在两人之间,虽两人待他关切体贴,但总觉得自己成了局外人,他迷茫失落,黯然神伤,可却不愿流露出半点愁情。
孟如令不由得叹道:“若非你与那婆娘....哼哼......我还真愿随你回龙国。”
形骸道:“姐姐何出此言?轻呓公主定愿与你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孟如令道:“我已是灵阳仙了,回去也只能躲躲藏藏,还不如在这纯火寺到不了的冰天雪地过活,反而更自在些。况且这偏远之地,更有数不尽的秘密隐情、失落迷藏,比之龙国有趣万倍。”
形骸笑道:“姐姐这样的人,半点闲不下来,若在龙国,准得憋疯了不可。”
孟如令微笑道:“知我者,行海也。小行海,你将来若路过咱们猛犸国,务必要来看看我。”
烛九道:“安答,你也要来看我。”
形骸傲然道:“龙国震慑群王,万国来朝,该是你们来龙国瞧我才对。”
孟如令、烛九齐声嗔道:“你这自大狂,咱们才不来看你呢。”形骸大受打击,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孟如令将形骸、烛九送回沃谷族营地,与两人依依惜别。烛九则执意领着沃谷族迁往兆国遗迹之外,那边地势开阔,隐秘难寻,水草肥沃,又有矿藏,地下虽有怨灵,此刻也已得安抚,对沃谷族而言,正是最佳的容身之处。
形骸将烛九送至谷外,不再入内,问他讨要了那巫神百果图,再与他互道珍重,遂扬长而去。烛九看形骸逐渐走远,怅然若失,心情忧郁,但回身瞧见沃谷族的老老小小,感到自己再无余裕去思索儿女私情。
那些甜蜜美满的回忆,就像天边的白云一样,稍不留神,就会远远飘开,再也无法重现了。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