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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先声夺人txt下载

    何胜明循着苗校长的目光,盯着从楼下空地一路慢慢走来的那个孩子。

    一直看着林淼走进大楼,才收回了眼光。

    又等片刻,终于才等来了从楼梯口传出的脚步声。

    林淼刚露脸,苗校长就笑着走上前,牵住他的手,语速很快地说道:“今天有个记者叔叔特地过来采访你,说话要注意分寸啊。”

    “嗯。”林淼一脸纯洁无害、天真无邪。

    他抬眼朝前方看去,见到站在走廊上的何胜明,隐隐觉得有点眼熟,但却实在难以和记忆中的某个具体的人对应起来。毕竟他前世所见到的那些人,和现相比年龄都相差了足足20多岁。而那些年轻时再怎么英姿勃发的男人,但凡是在机关单位里干了二十年以上的,最终都难逃沦落成圆脸、油皮、大肚子的中年大叔的命运。

    有鉴于这部分由党和国家批量生产的机关大叔们,发福后的模样显然都比较相近,因此要一眼就反推出他们年轻时的相貌,确实不太容易。

    林淼年幼视力好,隔着十几米远,就已经完成了对何胜明的观察。

    观察的结果是——并没有什么结果。

    而与林淼截然相的是,何胜明从见到林淼的第一眼起,心里头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相当明显的轻视情绪。何胜明觉得这孩子太小了,小到让人甚至不得不怀疑,他是否能独立写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更遑论一篇五六百字的精彩作文。

    “小何,这就是林淼,我们百里坊小学的镇校之宝啊,哈哈哈……”苗校长开着玩笑介绍道。

    何胜明微微一笑,然后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低头问林淼道:“小同学,你今年几岁啊?”

    林淼也跟着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然而一开口,就差点让何胜明吐了血:“大哥,你好歹是吃记者这碗饭的,有点职业精神好吗?这种问题还需要我告诉你答案吗?”

    “我……”何胜明措手不及,表情无比尴尬,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小何,你刚刚有提醒过你的吧?”苗校长大笑不止,牵着林淼的手往会议室里走去,“坐下来说吧,淼淼,今天给你放半天假,早上不用上课了。”

    “唉。”林淼摇头轻叹,淡淡然地把何胜明晾在一边,只跟苗晓秋道,“姨姨,我觉得这个采访没什么必要啊,我的事情你们和报社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吗?而且今天这个哥哥连相机都没带,他就是把报道写出花了,来回也就那点内容,还浪费我早上刷题的时间。我现在忙都忙死了,晚上还要练琴的……”

    妈个蛋蛋啊!浪费时间的是我才对好不好!?

    何胜明脸色开始发黑,但好在会议室本来就黑,坐下来后,也就看不大出来了。

    金校长去办公室里给何胜明倒了杯茶,顺带手,也给林淼冲了杯滚烫的白开水。

    四个人隔着会议桌坐下,林淼被金、苗两位校长一左一右夹在中间。

    何胜明则坐在他们对面。

    翻开封皮上印有“东瓯日报”标志的笔记本,何胜明拿出笔来,先轻咳一声,想要重新开始。

    然而林淼最近越发天***,完全是把人家往死里招呼的节奏,立马就问道:“哥哥,你生病了吗?”

    “没有。”何胜明冷着脸回答。

    “那为什么说话前一定要先咳嗽一声?是为了掩饰紧张的情绪吗?是因为对自己的专业水平缺少自信吗?”林淼表情认真地追问。

    空气中,隐隐有了血腥味。

    那是从何胜明被戳中的心窝里,流淌出的滚滚鲜血……

    我日你老木的……到特么底谁采访谁啊……

    现在的八零后小孩都这么欠抽吗?

    去你奶奶的鬼的神童啊……

    没大没小、油嘴滑舌,这种小孩,好想直接打死啊……

    何胜明内心一边咒骂一边崩溃,偏偏脸上还要继续强颜欢笑,笑得比哭都难看。

    苗晓秋看着何胜明这可怜样,不禁心有不忍,摸了摸林淼的头,小声道:“淼淼,先听记者叔叔说,他问你什么你再回答他,不然抢着说话是不礼貌的,懂吗?”

    “嗯,好。”林淼在两个校长面前永远装乖卖萌,重重地点了下头,继续用严肃认真的表情和口气道,“叔叔,你问吧,不要紧张,加油!”

    说加油的时候,还比了个握拳的动作。

    我草,我草,我草,老子干完这趟,怕是要去医院做个体验……

    何胜明明显感觉到心脏不适,他赶紧深呼吸调整了一下,而这表现落在金校长和苗校长的眼里,仿佛还真是在控制紧张情绪。

    《东瓯日报》的记者,什么时候业务素质低到这种程度了?

    两个校长对视一眼,然后再看何胜明,觉得这人就没之前感觉中的那么厉害了。

    何胜明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形象算是崩塌了,等把情绪控制下来,干脆也懒得装了,开门见山就对林淼道:“小朋友,我前些天在报纸上看到一篇作文,题目叫作《门》,据说是你写的。真的是你写的吗?”

    林淼微微一笑,答非所问道:“丁少仪和你谈过我吗?”

    何胜明有点火气上来了,眉头一皱,沉声道:“我和丁主任是两个部门的,而且部门还隔得比较远,所以她不是我的直管领导。这次的采访并不是她……”

    说到这里,何胜明却自己猛然一顿。

    林淼反问道:“哥,想明白了吗?”

    何胜明看林淼的眼神,彻底变了。

    眼前这个小东西,不是神童,他就是个妖怪。

    “你今年……真的只有6岁?”何胜明神情凝重地问道。

    “7岁了。”林淼道,“这个月刚满7周岁,等过了年,虚岁就是8岁了。”

    何胜明又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认字的?”

    林淼随便鬼扯道:“大概三四岁吧。”

    “跟谁学的?”

    “新华字典。”

    “……”何胜明盯着林淼沉默了许久,才继续问道,“那写文章呢?跟谁学的?”

    “这个可多了。”林淼掰着指头数道,“莎士比亚、托尔斯泰、泰戈尔、狄更斯、马克吐温、萧伯纳、王尔德、卡夫卡、塞万提斯、简奥斯丁、马尔克斯、司汤达、叶芝、福楼拜、普希金、巴尔扎克、大仲马、凡尔纳、李白、杜甫、苏轼、汤显祖、关汉卿、海明威、曹雪芹、鲁迅、沈从文、茅盾、老舍、金庸、古龙、三毛、张爱玲……”

    “等等!”何胜明猛一拍桌,抓狂地问道,“三毛和张爱玲的书你都看?”

    “这有什么?”林淼很不以为然地回答,“我连琼瑶的书都看,三毛和张爱玲已经算很高端很高端了好吧?而且我还给《情深深雨濛濛》遍了首歌呢,你想不想听?”

    何胜明还在懵逼,林淼就已经唱起来:“啊~情深深雨濛濛,天也无尽地无穷,高楼望断情有独钟~”

    何胜明目瞪口呆。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是白活了。

    谁特么能想到,原来神童竟是这个德性,这回真的是见世面了……

    感谢领导派我来出勤,给了我一次刷新世界观的机会。

    我何胜明,服了……

    林淼唱了几句就停了。

    《情深深雨濛濛》这首歌虽然有一阵子听到几乎要吐,但就像《小苹果》那样的神曲一样,你能永远铭记在灵魂深处的,一共也就那几句歌词。想要时隔许久再完整地从头到尾回忆起来,其实是非常困难的。更别说林淼上辈子对音乐的选择就像对零食一样挑剔,从上大学开始到后来工作,几乎半辈子就只听纠结伦的,所以其他的流行歌曲,基本都属于被迫学会——没办法,记忆力好、乐感又强、手又残的选手,在追逐音乐梦想的道路上就是这么蛋疼。

    林淼吼了两嗓子,端起白开水抿了一口,就算草草的谢了幕。

    金校长和苗校长还全都处在石化状态中,不知到底怎么评价身边这妖孽才好。

    何胜明更老实,他都不敢再提问了,傻傻地看着林淼喝水,怔怔出神,一言不发。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小何……你继续吧。”苗校长先行缓过来,出声打破了僵局。

    “哦,好,好。”何胜明点着头,左半脑里的面粉和右半脑里的水已经混合一处,满脑子都是浆糊,完全不晓得该问什么才好。

    看林淼刚才的表现,“神童”的智商绝对是不需要怀疑了。

    而且拥有这么成熟的思维能力,区区小学生级别的全区奥数比赛,对他来说肯定也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对林淼“靠作弊晋级”的判断,应该是自己先入为主的判断错误。至于林淼为什么刚好拿了一等奖的最后一名,这更可能是一种巧合,又或者说——也许就是冥冥中本就该属于神童的那份运气。

    “呵呵。”何胜明脑子里各种胡思乱想,搜肠刮肚半天,却愣是打死也想不起昨天晚上拟定的作战大纲了,只好尴尬地干笑一声,然后装着套近乎的样子,随便瞎问道,“淼淼,你刚才干嘛叫我哥哥啊?”

    林淼却依然没正面回答,而是毫无缘由地偷换了话题概念,自顾自地缓缓说道:“你叫我淼淼,说明你在模仿校长阿姨。但我听得出来,你其实模仿得有点不太情愿。也就是说,你心里头可能并不想管我叫淼淼,叫我淼淼,纯粹是为了模仿而模仿。行为心理学上讲,模仿是动物在成长过程中的本能。只有年幼的孩子,或者心理上尚未完全成熟的人,才会试图通过某些违背自身意愿的行为,将自己伪装成某个环境或者群体的一部分,以达到融入社会的目的。

    从这点上看,你的心理年龄应该还不大,我叫你哥哥,你潜意识里应该是接受的。只不过由于你目前正处于某个特定的社会角色中,你又因此抵触这种年龄辈分上的混乱,理性上认为我应该叫你叔叔。所以在你的提问和你的心理行为表现之间所呈现出的差异,恰恰证明了你在内心深处对自己年龄定位的矛盾。再从传统上的原因分析,一个正常的中国男人,如果到了二十七八岁还对自己的年龄定位模糊,那么他要么还没结婚生子,要么干脆就是根本没谈过恋爱。所以如果我没有猜错——哥哥,你一定还是单身,对吧?”

    轰!

    九十九道天雷,无情地劈在何胜明的天灵盖上。

    小何同志无言以对。

    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瞎几把一问,竟也能问出这种幺蛾子来。

    你为什么还没结婚?你为什么还没结婚?你为什么还没结婚?

    “啊——!够了!草拟大爷!每年过年的时候你们问得还不够多吗?为什么今年提前两个月就开始问了?而且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在问!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老子要的是爱情!又不是配种!”

    何胜明在内心狂暴地怒吼着,憋得表情都扭曲了。

    金校长也奇了怪,不禁问林淼道:“林淼,你哪来的这些想法啊?”

    “琼瑶嘛!”林淼理直气壮地拿出了理论依据,“我刚才不是说了啊,我最近看了张爱玲、三毛和琼瑶的书啊~”

    “原来如此!”苗校长眼睛一亮,茅塞顿开。

    她终于知道林国荣那篇文章是怎么写出来的了,果然是他儿子代笔的!

    苗校长再转头看林淼,眼神中充满了如同看稀世珍宝的关爱。

    这时林淼却突然小声问她:“姨姨,这个记者叔叔是不是叫何胜明?”

    “是啊。”苗校长点点头,“怎么了?”

    “没什么。”林淼呵呵一笑。

    果然是何胜明这老小子……

    林淼做了回神棍,其实是把对方给认出来了。

    他们两个人不算熟,只是曾经同在区府办共事过大概三个月。那时林淼是区府办秘书科的秘书,而何胜明是政务信息科的科长,所以接触不多。不过老何在单位里属于比较跳的那种,所以背地里被人议论的次数也比较多。

    而老何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事有两件。

    第一件事,是他凡事都说自己知道,于是人送外号“何知道”。至于第二件事,就稍微有点八卦:因为老何年轻时挑三拣四,所以一直到40多岁才结婚,而且他老婆是二婚,嫁给老何时已经三十五六岁不说,并且还跟前夫有2个孩子。

    正因如此,老何的老婆死活都不愿意和老何再多生一个。

    某次老何在酒局上喝高了说漏嘴,说“每次和老婆啪啪都像****”,事后该话题顺利跃升区府八卦排行榜第一名。接着不久之后,老何就被调离了工作岗位。

    因为区里的领导不允许有这样的话题人物影响单位的风气。

    林淼不知道老何后来去了哪里,不过今天才知道,原来老何年轻时是当记者的,难怪眼光那么挑剔,想来应该是美女看多了,最后才高不成低不就,误了终生。

    看着老何面目扭曲的样子,林淼心里轻叹一声,又忍不住要安慰他,说道:“不过结婚有结婚的好,不结婚也有不结婚的好,这世上的事,一直都是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就像人的年纪一样,小孩子总想要快点长大,等真的长大了,又恨不能时光倒流。最无奈的就是一个人站在三十岁的人生岔口,蓦然回首,惊觉前半生碌碌无为,眺望远方,又担心前途未卜、老来无望。是进亦忧退亦忧,先天下之忧而忧,人家没忧你先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人家乐完你没乐,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所以还是我现在这个状态最好啊,明明白白我的心,一寸光阴一寸金,光阴流水一同去,我拿光阴换美金。年纪稍大点就不行了,就算懂这个道理,时间也很快就不够用了,正所谓等闲白发空悲切,回首就是百年身……”

    嗯?怎么感觉有点不对?

    林淼看着何胜明剧烈抽动的面部,不由停了下来。

    唉,小孩子当久了,就是管不住嘴。

    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灌高浓度毒鸡汤外加自我吹嘘的的节奏,这坏习惯要尽快纠正啊……

    何胜明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钢笔,看着对面那个离变声期都还有好几年的不东西,脑子里嗡嗡作响。枉费自诩有才华,可读了这么多年书,却头一回才知道这些古诗词居然还能拿来这么用的。

    而且从林淼的嘴里说出来,居然还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两边又安静了好半天。

    何胜明强行呵呵一笑,干笑着问道:“你还看过《围城》啊?”

    “嗯。”林淼点点头,克制地不多话。

    何胜明却在心里大喊:“你特么该说话的时候倒是说啊!”

    良久见林淼不吭声,何胜明只能继续问废话:“你知道《围城》是钱钟书写的吗?”

    林淼情不自禁地回答:“废话。”

    何胜明:“……”

    继续沉默。

    苗校长只好打圆场道:“小何,你看过《围城》吗?”

    何胜明在这个会议室里,已经失去了装逼的胆气,老老实实道:“看过一点,没看完。”

    苗校长笑了笑,引导何胜明道:“淼淼的爸爸,最近也写了本书,好像是你们单位要拿来出版。”

    何胜明被苗校长一点拨,终于把昨晚上做的功课回想起来,心说谢天谢地,赶紧问林淼道:“林淼同学,你爸爸这本书……”

    “是我代笔的。”林淼不等何胜明问完,就直接甩出这么一句。

    何胜明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林淼居然就这么干干脆脆地承认了!

    这到底是要拆谁的台啊?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节奏啊?

    全世界都安静了……

    只有一旁的苗校长满眼激动,心中无比兴奋地大喊着:“果然是你!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何胜明用无法理解的心情问道。

    “唉……”林淼轻轻叹了口气,表情深沉道,“这事说来话长,从学术上考证的话,应该可以追究到碳基生物和环境互相改造、互相适应的源头上。不过今天时间有限,我就直接从社会学的角度切入,简单地来讲一下这个原因吧。总的来说,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为了避免受到煞笔的伤害。”

    何胜明:“……”

    苗校长:“……”

    金校长:“……”

    煞笔这两个字眼,在九十年代初的东瓯市并不流行。甚至可以说,即便是在日常吵架中,也几乎没人用到这个词。因为东瓯市的本地人吵架,最喜欢用的套路还是伦理梗,不是我昨晚上问候了你们家的全家女性,就是你们家的女性昨晚被我家的狗问候了,所以你们家的后代都是我家的狗的后代,而你们家的女性都是我家狗狗的伴侣。骂起来的时候非常粗俗,不堪入耳,严重影响东瓯市的精神文明建设,极大地拖了东瓯市申请全国文明城市的后腿。

    至于对对方智商的侮辱,跟上面这些内容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苗校长头一回听到小孩子用到这个字眼,忍不住轻轻捏了捏林淼的脸颊,装作生气的样子,教育道:“不许说脏话啊!”

    “哦,我错了。”林淼道歉比吃饭还麻利,然后很认真地反问道:“那我用笨蛋这个词可以吗?”

    苗校长犹豫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林淼转头就对何胜明改口道:“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为了避免受到笨蛋的伤害。”

    苗校长:“……”

    金校长:“……”

    何胜明也想省略号,但他顶住了压力,深呼吸问道:“这话怎么说?”

    林淼侃侃道:“这是少仪阿姨说的,她说怕这本书出版之后,社会上对我的舆论压力可能会比较大。反正出书也是为了拿稿费,像我这么天资卓绝、聪慧过人、秀外慧中、锦心绣肠、下笔成文、颖悟绝伦的孩子,是根本不需要那种虚名的,反正早晚也能出名,不用急于一时。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苗校长:“……”

    金校长:“……”

    何胜明被林淼不要脸的强大气场压垮了:“……”

    林淼继续侃侃而谈道:“其实我来上小学也是一样的,你说我需要上小学吗?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对吧,根本不需要。但是我不来上小学不行啊,因为如果我不读小学,以后就肯定会有一些刚读完小学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的笨蛋跳出来说我没他们行,我当然不用在乎那些小学毕业的死盲流对我的评价,但问题是如果盲流们聚集在一起话的,那也是很可怕的。

    轻则影响我的生活,重则能要了我的命。如果将来出息不大还好,但万一太有出息了事情可能就更麻烦?因为有些死盲流别的本事没有,但搞事情的本事却是天生的,如果哪天随便给我扣个‘宣扬读书无用论’,或者干脆因为文凭问题否认掉我所有的成果,然后扛着正义的道德大旗弄死我,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选择出国,死盲流们就会说我心虚了,跑路了,搞不好还得给我再多加几顶里通外国、叛国投敌、卖国求荣的帽子;但留在国内呢,就得整天和盲流们打嘴仗,那我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各位叔叔阿姨,大家都是刚刚从七十年代轰轰烈烈的全国文化改革大浪潮里走出来,各种伤痕文学少说也应该看了一箩筐了,这里面的套路,你们应该比我更熟悉吧?”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唉……”林淼又叹了口气,假装目光很深邃的样子道,“所以啊,这本书宁可让我爸挂名,也不能我来署名。如果为了区区一点虚名就把前途都给断送了,实在不值得。而且这事情也不是完全被隐瞒了,至少现在知道真相的人,怎么说也有十来个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知道还有你们欣赏我,这件事我已经能放下了。”

    呸,不要脸,我有说我欣赏你了吗……

    我特么明明是想掐死你好吗……

    何胜明把真心话藏在心底,又问:“但将来如果有人说起来这件事呢?”

    “那不是好事吗?”林淼微微一笑,“这件事放在明面上说,我肯定死得尸骨无存。但如果只是作为小道消息来流传,我只要自己不松口、不承认,那就永远是一桩美谈。我将来成就越大,社会上讨论这件事的人越多,这个小道消息就对我有有利。”

    何胜明听林淼这么一分析,倒还真明白过来了。

    是啊……

    神童年幼的时候写了本书,因为怕人说,所以让老爸代署名了。等他以后真有了大出息,这件事的可信度自然就会无限增大。尤其是小道消息这事情,当事人越是不承认,看戏的就越会当真,而且如果真有红了眼,甚至连对林淼下手的突破口都找不到——

    死盲流们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拿这小道消息当靶子打吧?

    而且就算真的把这个小道消息打穿了,压根儿也伤不到林淼半根毫毛……

    何胜明似有所悟。

    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莫非!报社派我来的意义,就是为了通过我来向社会散布这个‘小道消息’?对,没错了,就是这样的。让我亲眼看到事情的真相,再暗中给这个孩子正名。原来如此……看来报社的领导还是信得过我的人品,难怪今天只让我一个人过来……”

    何胜明终于在心里完成了对今天这趟差事的自洽。

    脑补修正案盖章落槌,他心里一下就轻松了。

    “那么对将来,你有什么打算和想法吗?”何胜明挺起腰杆,恢复了来时的从容神态。

    林淼回答道:“接下来的第一打算就是抓紧小学毕业,最好就是今年读完就走。”

    “走?走去哪里?”何胜明眨眼道。

    “当然隔壁啊!”林淼喊道,“我家划区就划在十八中,小学毕业了当然要去上初中啊!”

    苗校长听得都上火了,赶紧道:“淼淼,不用这么着急嘛,再多留一年也好啊,读初中很辛苦的。”

    屁!骗小孩吗?

    就十八中那种放养式教学能辛苦个毛蛋啊!

    这时何胜明却摇了摇头,显得挺认真地说道:“十八中的教学质量太差了,我有个建议,你可以去考一下外国语中学,今年9月份才刚刚挂牌成立的,就在湖滨路那边。一个年级只有2个班,主课都是请顶好的高中老师来教,而且听说英语还有外国人来教。”

    外国语中学这么早就已经成立了?

    林淼不由地微微一怔。

    他自然是知道这个学校的。

    事实上在2005年之前,这所东瓯市外国语中学,都可能是整个东瓯市范围内最牛逼的精品教育初中,而且也可能是唯一一家私立初中。

    林淼前世小学毕业那年,整个百里坊小学只有一个学生通过外国语初中的入学测试,那个通过考试的学生,是林淼的同班同学。后来这位同学据说在中学里排名中游水平,中考很轻松地进了东瓯中学,也就是所谓的一中,而高考同样发挥正常,稳稳的进了某985大学。

    林淼重生这两个月来,之所以一直没想到这所初中,一来是受年代限制,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这所学校还没成立;二来就是思维惯性,完全没想到除了划区之外的其他入学方法。

    可是现在,经何胜明这么一提醒,他总算把思维定势给打破了。

    抛开外国语初中不说,瓯城区其实还有另外一所只要交钱就能上的顶尖初中——

    东瓯市实验初级中学。

    “嗯……可以……”林淼很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苗校长心都碎了,她目光盈盈地看着林淼,眼神要多幽怨有多幽怨。然后再扭头看何胜明,表情里瞬间多出了八分怒火,那模样分明是在说:我俏丽吗!老娘允许你多嘴了吗?你嘴欠什么?

    何胜明都懵逼了。

    心里无辜又憋屈地怒吼道:我特么又怎么了?怎么做都是我错是吗?

    老子掀桌不干了啊!

    ……

    差点被苗晓秋和林淼这对师徒联手逼死的何胜明,匆匆收拾了公文包,结束了这场令他永生难忘的采访。走出百里坊小学大门的那一刻,何胜明就像是走出了一片修罗场,甚至都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他在心里默默发誓,今后出门之前,一定要记得看黄历,但如果看了黄历还碰上像林淼这样的妖孽,那不如就换份工作吧……

    晌午的艳阳下,暖洋洋的日光洒落在校门之内的三个人身上,就像是在他们身上晕了一层光圈。

    林淼和两个校长目送着何胜明坐上出租车离去,脸上挂着送别的微笑。

    施主一路走好,南无阿弥陀佛……

    和屏幕前的各位一样,春节假期即将结束前的这几天里,我也赶了很多饭局,到今天为止,总算完好无缺地挺了过来,没出现被阿姨、阿伯、阿婆、阿公等等亲朋长辈们的热心问候击垮、击伤、击倒、击死的惨烈状况。

    在此,我首先向我自己无敌的脸皮致以崇高的敬意和深深的感激。按道理,从现在开始,我就应该百分之两百地全力以赴,为各位捧场本人拙作的老爷和女士们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争取做到每天至少三更、每更至少3K;更不用说,今天还收到了后台短信,提醒下周即将三江推荐,上架遥遥可期。

    然而人生波折起伏,各种意外和惊喜的到来总是出乎意料。回想12小时之前,我还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吃了下顿想拉屎的穷屌丝,一个拿着今天赌明天、拿着灌水当技术的全职码字工人,但是现在,我却即将正式获得一份宝贵的供饭合约。

    公元2018年2月23日中午11点05分,著名网络作家紫钗恨同志给我打来电话,问我是否要加入由某网文巨擘(名字大家都知道,反正不比中原五白弱)牵头成立的公司。

    在经过艰难和痛苦的挣扎、犹豫、思考、比较、自我拷问、良心抉择、灵魂碰撞后,3分钟后,我愉快地选择了加入,并且在微信上获得了网文界超白金大神兼未来老板的回复。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将不再是一个全职的码字工人,而是将成为一名光荣的、有正当职业的、每顿都能吃饱的全职影视剧编剧兼网文码字工人。

    于我而言,这是一次难得的可以跳出现有狭小生活圈的机会,在人生的舒适区里待了太久,我决定出去走走,见一见曾经想见却无力遇见的那些景色。

    新工作的待遇条件,是我大学毕业以来遇过所有工作中最好的,我会珍惜这份工作,生活的重点将完全倾斜到新工作上。

    当然,《重生之先声夺人》不会断更。我发誓哪怕以后每天累成狗,也至少保证码出一章,字数争取在2.5K以上,并尽全力保证质量。

    在此,我要向各位一路支持我走到现在的朋友们表示诚挚的道歉,以及深切的感激。

    新年新气象,我希望我的人生能打开新局面。也祝福所有读到这篇单章的朋友,往后的生活越来越好。

    《重生之先声夺人》,往后也依然期待大家的理解和支持。跪地,叩首,感恩。

    “喂,老刘,听说老戴昨天在医院里又晕过去啦?”

    “你也知道啦?”

    “党政办的阿芳昨晚上跟我说的,说老戴这回闹得挺严重的。本来他星期六那天晕过去之后是抢救回来了的,董主任星期天的时候还去看了他,说过几天就能出院。可昨天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听说是早上吃完饭,突然一下就又晕过去了,抢救了一天一夜才把命保住。老戴这回脑梗得这么厉害,估计出院了也没办法马上工作,搞不好就要提前病退了……”

    “病退了也好啊,坐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干就有退休金拿。”

    “那点退休金有屁的意思?老戴本来就是区管干部,今年50岁都还不到,按道理离副科也就差最后一步了。今年我们街道只要随便有个领导调到别的地方去,那空出来的位置就是他的啊!唉,真是命不好啊……”

    “呵呵,老林命最好,老戴现在半死不活,他应该就要顶到党政办去了,当了街道的党政办主任,区里就要重视了啊。老林今年才34吧?妈的,这么年轻就是预备干部了。”

    “他老婆也在党政办呢。”

    “就是,老婆也那么漂亮,也不知道怎么给他骗到的,我还听说他儿子都要出书了……”

    “他儿子才6岁,出个鬼的书!”

    “真的啊!我听社救的那帮老娘客说得老热闹了。”

    “社救的那帮老娘客还说以后国家要全面鼓励多生小孩呢,她们说了你就信啊?”

    “妈的,老子不跟你说了,今天早上《东瓯日报》的报纸都登了老林儿子的新闻了!”

    “什么新闻?”

    “你自己去看!”

    星期二早上,西城街道的食堂里满屋子热气蒸笼。

    下雨天再遇上回南天,湿答答的环境,让人的脾气都暴躁了不少。

    胡剑慧坐在领导小间的角落里,独自一人吃着早饭,表面上看着沉默寡言、八风不动,但耳朵却一直竖着,认真地听着单位里流传的各种小道消息。

    关于戴建武差点挂在医院里的事情,她其实昨天就知道了。昨天街道班子内部,确实也开了个小会,讨论要不要把林国荣调到党政办这么重要的岗位上去。

    胡剑慧投了同意票。

    一方面她向来谁都不愿意得罪,哪怕是级别比她低很多的人。

    另一方面,她确实也挺欣赏林国荣的。

    作为一个书画爱好者,胡剑慧在林国荣进街道之前就已经听说过他,因为林国荣曾经在东瓯市机关内部的书法比赛里拿过二等奖,对老林算是神交已久。

    后来她跟林国荣在工作上有过接触之后,虽然明显感觉到林国荣有点不学无术,可同时却又很意外地发现,林国荣的办事能力居然很强。即便老林在办事方法上有点不择手段、不讲规矩,但对领导来说,只要是能帮他们解决问题的员工,那就是好员工。

    不过昨天,胡剑慧给林国荣投的这一票里,还带有一点对林国荣儿子的好感分在里头。

    这种鬼精鬼精又不让她生厌的孩子,实在是太少了。

    更别提,林淼还聪明得那么耀眼夺目。

    胡剑慧甚至有想过,等她女儿将来长大了,要是能嫁给林淼就真是太好了。

    三岁看大,胡剑慧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林淼将来会是个了不得的家伙。

    食不言,寝不语。

    胡剑慧默不作声地吃完早饭,不紧不慢地下了楼。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屋里的办公桌上,已经放了几份今天的报纸。

    甚至连茶都泡好了,水还烫着,她掀开杯盖,腾起一片白烟。

    胡剑慧安稳地坐下来,把杯子挪到一边,然后拿过报纸,找出了今天的《东瓯日报》。

    她先认认真真地看了看今天的头版头条,对报纸上写的市领导的各种强调,甚至默默地记诵了一遍。以她的理论功底,就这么精读一番,差不多也就能背了。

    花20分钟做完必修的功课,胡剑慧才继续往下翻。

    她翻得很慢,经济板块和时政要闻的内容停留的时间最久,其次才是她自己最近开始接手分管的文体教卫。按这个节奏翻下来,翻到教育板块时,已经是40分钟之后。

    胡剑慧淡淡一扫,终于找到了有关林淼的那篇新闻。

    这篇报道缩在第七版的一个角落里,篇幅很短,标题却很吸人眼球——

    《百里坊小学“神童”获瓯城区小学奥数竞赛一等奖》

    胡剑慧微微一笑,心里莫名有点开心,仿佛是看到了自己家的孩子拿了奖。

    再往下读,内容也很简单,就是点了一下,林淼拿奖的时候还不满7周岁,而且入学之后,直接跳入小学三年级,过了一个月,又跳到了五年级,接下来将代表瓯城区参加12月份东瓯市的小学生奥数竞赛。除了数学之外,还有写作、钢琴等其他特长。

    报道的文字风格朴实无华,基本就是在写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没什么特别夸大的地方。

    只是在最结尾处,着重又提了一句:“林淼的父母,均是瓯城区西城街道办事处的职工。林淼的父亲林国荣,目前已与东瓯报业集团出版社签订出版合约,即将出版其散文集《小院杂谈》。东瓯大学教育学专业的王春华教授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榜样,良好的家庭教育环境,应该是帮助林淼健康成长、引导发掘其学习潜力的最关键原因。”

    “这爷俩儿,在搞什么啊……”胡剑慧放下报纸,笑着摇了摇头。

    作为另一个知道“真相”的人,读过林淼手稿的她,自然明白《小院杂谈》根本就不是林国荣写的。可是最近这两天,《东瓯日报》上却接二连三地提到了林国荣的名字。

    甚至还专门以林国荣的署名,刊登了一篇《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胡剑慧有点搞不懂这里头的门道,只是有点可惜,这下不能拿林淼的神童事迹来做文章了。

    想想看,如果林淼6岁就出书的新闻刊登出来,恐怕就连京城那边都会稍微震惊一下吧?

    要是能引起那么大的轰动,西城街道今年的教育工作得分可就真的能爆表了……

    “砰砰。”房门外两声轻响。

    胡剑慧放下报纸,拿起茶杯,应了声请进,一边抿了口已经变凉的茶。

    外面走进来一个怯生生的年轻人,递上一份文件,鹌鹑似的小声道:“胡主任,董主任说这份文件让你看一下,让你赶紧把事情安排下去。”

    “嗯,谢谢。”胡剑慧对那还是临时工的年轻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年轻人也咧咧嘴,便赶紧离开。

    翻开文件,胡剑慧看了眼,是瓯城区体育下发的关于组织西城街道第一届中国象棋比赛的通知,这件事本来是上个星期就下来的,胡剑慧想把事情交给了戴建武,但戴建武推脱说不归他们党政办管,应该去找社管办,而胡剑慧的手又插不到社管办里去。她原本想着,干脆让林国荣去办算了,不过就是怕有点不合适——毕竟林国荣是城管科的,来负责这件事,实在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但现在戴建武扑了,林国荣要是能顶到党政办去,倒是正好赶上。

    然而胡剑慧可能不知道的是,哪怕戴建武这回没扑,这事情最后还是得落到林国荣头上。

    想到就做。

    胡剑慧拿起文件,就找林国荣去了,只是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老林,据城管科的一群小科员说,林科长是“出去搞调研”了,胡剑慧哭笑不得。

    你一个城管科科长,究竟能搞什么调研还是其次,关键是——人家小摊小贩看到你,别说调研了,不挑起担子拼命跑就不错了!

    胡剑慧对林国荣宽待至极,心想林国荣可能有事,就先把这个任务搁置了下来,只是自己写了份方案,也没跟林国荣打招呼,就直接把老林列为了活动的执行总负责人。至于该什么时候告诉老林——还早着呢,比赛明年4月份才开始,年前事情那么多,等过完年再筹备也不迟。

    林国荣飘了。

    不但因为《东瓯日报》三天里两次登出了他的名字,还因为收到了鲁建波向他伸出的瓯城区作家协会的橄榄枝。

    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么荒诞,大家明知道是假的,可偏偏出于一些不能说的目的,却不得不继续假戏真做下去。

    鲁建波周二晚上攒了个局,特地邀请了林国荣。老林到了酒店,刚推门进去,就看到几张熟脸,都是瓯城区体制里的老油条。

    林国荣当时眼睛就亮了,感情在作协里挂个名头滥竽充数、浑水摸鱼的人远不止他一个,南郭先生还是很多的嘛!

    有了分量相当的同伙,林国荣就全然没了造假的心理负担,等一顿大酒喝完,便已成了瓯城区作协的预备成员,只等过几天拍几张单寸照片送过去,再盖个章回来,就能轻松转正。

    周三早上,西城街道照常河清海晏、风调雨顺,并没有什么破事。

    林国荣照例把科室里需要及时处理的一些琐碎的文字工作,全都扔给他们科室里新来的那个应届大学毕业生临时工,自己则跑出来继续找房子。

    星期一和星期二在西城街道附近转了两天后,实则智商很高的老林同志,已经基本上掌握这片地区的房产中介行情,并摸清了各中介所的要价底线。

    今天出门之后,老林在经过货比三家的思考后,就直奔理论上最靠谱的那家中介而去。

    这家中介离西城街道的办公大楼很近,出了街道大楼往百里坊路的方向走不到两百米,3分钟后,老林就已经进到人家的店里。

    9点来钟,西城街上很安静,店里也只有老板一人。

    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戴一顶很洋气的瓜皮帽,人长得精瘦,还戴着金边的老花镜,看着精神又精明,但老林昨天摸过各家各户的底之后,却发现这个老头才是最容易搞定的。因为老头虽然脑子聪明,但性格却很老实,最适合被他这种惯于仗势欺人的人来回揉捏。

    “老梁,老婆不在啊?来,来,抽根烟。”林国荣刚一进门就跟老板瞎寒暄,无比热情地往人家手里硬塞也不知道是谁送他林大科长的免费中华。

    老板惜命,当然不敢拿老林这个“西城街街霸”的东西,不仅往回推,还反倒拿出自己的烟,反递给林国荣。

    林国荣也不客气,拿过来点上就抽。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吞云吐雾了半根烟,老林过足了烟瘾,终于说起了正题,笑呵呵道:“老梁,你昨天带我看的那个房子,我觉得还不错,不过一个月1000是太贵啊,我一个月工作也就这点呢!租了你这房子,我全家老小可就全都喝西北风了。”

    “林科长啊,这租金也不是我定的啊,我也是租别的房子嘛。”老梁也呵呵傻笑。

    林国荣没接这话,把还剩了大概三分之一的烟头往桌上的烟灰缸上一拧,坐下来就跟这店是他主场似的,镇定从容地说道:“老梁,咱们虚的就不用说了,大家都是爽快人,别人家的店里,这种80来平方的商品房顶多一个月也就800,我再砍一砍价,给点面子600块也能拿下来,你要我1000块,你自己能拿500块中介费,你们这市场行情我是懂的,不过你这么干,心是不是也太黑了?张张嘴、带个路,你就赚我半个月的工资,怎么,你这是打算趁年轻再赚个几百万啊?”

    “林科长,你就不要开我的玩笑了。”老梁矢口否认起来,“我怎么可能赚你这么多钱啊,中介费顶多也就一两百块,再说了,我一个月能遇上几个像你这样的,一来就要租这么好的房子。你看看周边这一圈,这些房子都是新的,人家房开公司拿出卖每个平方也要两千来块,房东花十几万买来的房子,自己都还没住过就拿来租给你们住,一个月收你1000块哪里贵了啊?”

    “一个月1000块还不贵,老梁,我看你家里是真有百来万吧?你这眼界比我都高了啊。”林国荣又伸手去摸老梁放在桌上的那包烟,抽出一根,在手心磕啊磕的,但就是不点上。

    老梁很无奈,只能再掏出火柴盒,划上一根,给老林点上了烟。

    房间里继续烟雾缭绕,老梁苦着老脸说道:“林科长,要不你换一家吧,你这价钱实在是压得太低了,我这里是真的没办法啊……”

    “怎么会没办法呢,办法总比困难多嘛,要不你让我直接跟房东说说?”林国荣提了一个对中介来说算是很非分的要求。

    老梁露出苦笑道:“林科长,你这不是玩我吗?你跟房东直接联系了,还要我这个中介干嘛?”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啊。”老林正面耍起了流氓,“所以我今天为什么先来找你呢?还不是我这个人做人最讲规矩?不然的话我想找房东还不方便吗?街道上上下下消防、卫生、治安的问题那么多,我随便说句话,房东都不用我亲自去找,他肯定自己就先跑来找我了,老梁,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老梁被林国荣的无耻吓呆了。

    叹了口气,直摇头道:“哎哟,要都像你这样,我这店开在这里,真是要喝西北风了……行行,给你林科长面子,八百就八百。”

    老林立马瞪眼,语气不善道:“什么八百?不是说了六百啊?!”

    老梁的表情都像是要哭出来了,哀求的模样道:“林科长,给口饭吃啊。”

    “行,那我再退一步,650块。行就去联系房东,不行我就自己去找他。”林国荣给出了底线。

    老梁唯有长叹一声:“你们这些街道的干部,就会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

    老林哈哈大笑:“老梁,不用跟我耍滑头啊!我租了你这里的房子,650块,你从房东那边拿300,从我这里拿200,张张嘴就给你赚了我半个月的钱了,我要是这样都算欺负你,那我算是被谁欺负了啊?”

    “房东那边哪有钱拿的?”老梁愤愤然道,“我就是拿你一点中介费,还有,不是两百块啊,是三百块的中介费!”

    “这点小钱别这么斤斤计较嘛,以后我有生意还要照顾你的。”老林一副很真诚的表情,可说出来的话落在老梁耳朵里,却怎么听都像是在威胁,然后又胡乱吹捧给老头戴高帽道,“再说了,你都这么有钱开中介了,你说你会缺我这一百来块吗?”

    我缺啊,你个人渣……

    老梁心里流着眼泪在骂,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翻出台帐,用这年头少见的私人话机,给房子的主人打去了传呼。然后不等片刻,那头就回了过来。

    两个人在电话里一沟通,房东不到20分钟就骑车摩托车到了。

    林国荣一看对方的打扮,就知道肯定是个生意人,于是就把架子端得十足,话里话外不停地跟对方强调自己在西城街道的身份和地位,最后愣是在签合约之前,又把价格又砍低了50块。

    就这样,两室一厅80平方大的新房,被老林用纯洁的江湖手艺拿了下来。

    600元的月租,要比周围相同条件房子的平均月租价,低至少200元。

    94年年底的东瓯市市区的房地产业,隐隐已有虎豹幼子的食牛之气,不愧为二十年后能把房价炒到北上广水平的奇葩三线小城。

    签完合同,林淼一家并没有急着搬。

    眼下刚过了11月中旬,林国荣翻了黄历,非要等到11月28日的好日子再搬,房东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就当是跟老林交个朋友,让他再多白住半个月。

    老林办完了心头的大事,回到单位跟江萍一说,江萍马上就口风不严地跟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全都告诉了一遍。

    有鉴于林国荣很有可能就要走马上任党政办主任,这群人当然得恭贺一下主任的乔迁之喜,就相约晚上找个酒店吃一顿,钱当然是大家一起出。

    林国荣没有反对,下午下班之后,就让江萍先去学校接了林淼,然后一群人直奔附近最近的顺安酒店,弄了桌大概六七百块的小酒席,奢侈得让林淼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我小时候原来过过这么好的日子?

    苦了半辈子的林淼,感慨得简直都要热泪盈眶了,心说老林真是花样作死界的种子选手,能把一手好牌打得像后来那样稀烂,到底是得脑残多少次才能做到?

    又是一顿大酒。

    连续两天喝高的老林,酒后非要骑单位的摩托车带林淼去少年宫上课。

    但林淼出于对自身生命的珍惜,当然义正言辞、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走出酒店,林淼和同样浑身酒气的江萍一起坐上三轮车。

    一块积聚多时的心病,也随之渐渐消解。

    “我特么……终于有冲水马桶可以用了……”

    林国荣在外搞风搞雨的一周,林淼的生活却无比规律。

    当然作为一个刚满7岁的小学生,生活规律也是不得已的。毕竟除了在家和学校之间两点一线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抽空干活之外,林淼既没别的什么地方好去,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好做——除非是又碰上什么地方小媒体的采访。

    然而并没有。

    周五晚上林淼从少年宫学完钢琴回到家,院子里还很热闹。

    《神雕侠侣》播完之后,东瓯电视台又引进了《戏说乾隆》,于是家家户户都不肯早早睡觉,8点来钟院子前前后后全都亮着灯,满巷子都能听到秋官出场时的装逼背景音乐。

    而那些看不懂电视又不肯回家的小孩,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疯闹。

    江萍骑着自行车带着林淼,在巷子里躲过好多精力旺盛的小屁孩们的自杀式撞击后,总算安全到达了家门口。推开后门进去,屋里却是一片漆黑。

    林国荣显然出去潇洒了,而老太太,则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楼下躺着。

    这娘儿俩的关系从前就不好,但偏偏关系很僵,老太太却又总爱和林淼他们家住在一块儿,而不是搬去林淼小叔家新建的四层小洋房,和林国华他们一家住一起住。

    显然到底是谁真的对她好,老太太心里其实还是很有数的。

    就是不晓得她这种心理和行为完全反着来的别扭劲儿,到底是怎么攒出来了。

    “妈。”江萍开了灯,把林淼从车后座上抱下来。

    老太太在房间的隔层后面应了一声,也没多说这些。

    搬回来的这个星期里,老太太自打搞清楚林淼一家最终搞出了什么动静,心情就相当复杂。尤其是《东瓯日报》上连续出现了两回林国荣的名字后,老太太更是内心纠结到了极点。

    登报啊。

    这件事在老太太眼里,和古时候考上秀才、举人都差不多了。

    她有点内疚,甚至可以说后悔,连着两天晚上睡不着,心里时不时就会想起前些天孙子跟他说的那些话,暗想如果当初让林国荣去读了高中甚至是大学,或许现在真的就了不得了吧?如果她儿子有了大出息,也就不会娶江萍这个整天到处吃吃喝喝、说话不三不四的媳妇儿,他们家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对,就是这样,说来说去都是江萍不好……

    昨天林国荣把在外面租房的事情跟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到现在一直心头堵得慌,脸色也难看,总认为是江萍撺掇的。

    “妈,去楼上看电视吗?”江萍走到老太太睡觉的隔间,打开了灯,笑着问道。

    老太太却一下子就掀开被子坐起来,表情很凶恶地吼道:“开灯干嘛?”

    江萍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又把灯给关了。

    老太太这才又躺回去,自言自语似的哼唧道:“我又听不懂电视里讲话,有什么好看的。你们现在反正有钱,就自己过自己的好了,就当我死了也行,都不用管我。反正过几天也搬了,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发臭了也不用你们管……”

    林淼拉了拉江萍的袖子,示意她赶紧上楼。

    这时候再接话茬,完全就是自己找不痛快。

    可江萍很多时候是真的不聪明,也不管林淼的动作,非要再跟老太太说上两句,细声细气道:“妈,你别这么说嘛,我们有空也会来看看你的……”

    “看什么看!”老太太直接就炸了,又掀开被子跳起来,瞪着江萍没好气,“你说得倒是好听,我在乡下住那么久,什么时候见到你们来看我了?我也不用你来看我,我看都不想看到你,你个%¥#¥%%@……”

    老太太骂出一大串难听到极点的话来。

    江萍被骂呆了,可偏偏又不能骂回去,不禁急火攻心,身子一晃,差点就要晕过去。

    “妈,上楼上楼,赶紧上楼。”林淼也没办法,急忙劝道。

    江萍这才被林淼拉上了楼。

    上楼开灯,江萍把包往地上一扔,扑到床上就哭。

    林淼这时就比较冷血了,就坐在边上干看着,什么都不说,连句安慰的话都欠奉。他觉得反正说了也没用,在搬出去之前,但凡只要老妈和祖母还有接触的机会,她都少不了要再哭上几次。

    等江萍哭累了,林淼这才拿出四百格,打算做完自己手头的工作。

    《小院杂谈》的最后一篇序言,林淼已经写了好几天了,每天七八百字写上一段,写完再改,改完再写,反复雕琢、如切如磋,弄到今天,终于到了构思中的最后一小段。

    说起来,在林淼的心中,这篇序言才是真正代表了他写《小院杂谈》这本书的初衷。

    从时代变迁和生活变化的视角切入,林淼对未来的憧憬,对人生的期待,其实很有多很多话想说,不过受篇幅限制,也就只能微言大义、浓缩精华、长话短说。

    最后这一段,林淼写得很快,也很顺手。

    大概40分钟后,他就放下了笔。

    厚厚的11页四百格,记录了他在重生之初的所有内心活动。这是一篇积极乐观、奋发向上充满的人生正能量的序言,和后头那些半毒半鸡汤的正文相比,简直就像是在欺骗消费者的感情。

    “嗯……不错,不错……”林淼习惯性自恋道。

    这时江萍也早就缓过来了,见林淼活干完了,就去打开了电视机,想看看今晚《戏说乾隆》第二集的尾巴。

    没一会儿,电视剧还没播完,楼下就又响起了动静。

    林国荣从前门进来,把门摔得巨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的英雄气概,也不理会门的感受——但是从这个侧面看,也能反映出来,老林肯定又是去哪里喝高了。

    “去洗澡!”江萍从楼梯上探出头就怒吼道。

    “你吼谁呢?”老太太借机发作,立马跑了出来。

    林淼赶紧把老妈往回拉,不住劝道:“妈,妈,不要冲动,你干不过奶奶的……”

    江萍这回识时务了,转头抱住林淼又痛哭起来:“宝贝啊,你说这日子还怎么过啊……妈怎么这么命苦啊……怎么就嫁给你爸了啊……”

    林国荣站在楼下都煞笔了。

    满脑子都是这样的——

    我怎么了?

    我说什么了?

    我特么进门到现在一声都还没坑啊!

    我今天本来就是打算要洗澡的啊!

    我根本就没有说不洗澡啊!!!

    林国荣无辜地抬头往楼上看,对上了林淼往下看的目光。

    林淼一边轻轻抚摸着老妈的背,另一只手朝林国荣挥了挥,露出满脸很不合时宜的微笑,笑着大声说道:“爸,我写好了,明天拿去给出版社吧!”

    “哦?”林国荣一听就更嗨了,红光满面地连声答道,“好好好,明天就去弄!”

    江萍见这爷儿俩一个赛一个没良心,也懒得哭了,收住眼泪,问林淼道:“这次能拿多少钱啊?”

    林淼笑道:“这次就是上次,是同一件事。现在都还没开始卖呢,接下来要看能卖出去多少本,卖出多少我们就拿多少提成嘛。”

    “哦……”江萍点点头,破涕为笑,高兴了。

    有钱万家和,家和万事兴。

    丁少仪对《小院杂谈》的期待,既像是扫榻相迎,又像是枕戈待旦。

    很期许,但期许中又带着一丝焦躁。

    丁少仪看好这本散文集本身的质量,可在乎将来有可能围绕这本散文集所发生的故事,早那时的那个故事里,她可能将以真相捍卫者的身份参与其中,也有可能只是作为一个单纯的证人或者述说者,在晚年的时候向公众讲出在这本散文集背后的秘密。

    丁少仪等了林淼一个多月,知道自己可能想得有点多,但偏偏就是控制不住要多想。

    在这种复杂情绪的支配下,对《小院杂谈》这个小项目拥有最终拍板权的丁少仪,不等最后一篇序言到位,就已经急吼吼地完成了正文的排版和封面的设计。

    封面设计得很直接,就是一张取自天机巷某个角落的实地日常街景。

    不过拍照片的人却很不一般。

    那是丁少仪动用了私人关系,特地请的东瓯市摄影协会的会长亲自操刀。

    这张经由专业人士利用专业器材选取专业角度通过专业手法所拍出的照片,不仅将天机巷旧、脏、破、乱的原貌掩盖得彻彻底底,甚至还拍出了小径幽深、古宅静谧的气息,手法之高明绝对后世那些PS玩家可比,忽悠指数绝对爆表。

    封面的右侧,竖向排着四个笔锋遒劲的大字——小院杂谈。

    这是林国荣对这本书的唯一贡献。

    对丁少仪而言,这算是意外之喜。

    她实在没想到,表面上看似草包的林国荣,居然还有这样的内秀。这一手书法造诣,纵然还称不上大家手笔,但至少也是登堂入室了。拿来当门面用,放在绝大多数地方都绝不算掉价。

    周六早上,丁少仪从林国荣手里拿到最后一篇序言后,马上便召集人马,迫不及待地当天赶工。

    等到了周一早上,东瓯报业集团下属的印刷厂便响起了隆隆响声。

    几十台机器同时开工,等到下午2点,第一版5000册的《小院杂谈》便全都装帧完毕,然后直接一通电话打到林国荣办公室。

    半个小时后,面子极大的林国荣居然借到了西城街道二把手董主任的专车,还让董主任的专职司机,专门给他开了一趟。

    林国荣从出版社的印刷厂直接提回100本新书,顺道还拿来了他的瓯城区作协会员证。

    返程的路上,林国荣坐在车后座,一只手搭在堆得高高的新书上,脸上死撑着面无表情,内心却在翻云覆雨般地汹涌澎湃,并且嘶声高喊着:“马拉个币!老子出书啦!马拉个币!老子出书啦!!!”

    老林当然并没有真的亢奋到分裂,认为书就是他自己写的。

    只是遇上这种事,激动一下确实在所难免。

    再者说,老子和儿子还需要分什么彼此呢?不过就是代个笔而已,又特么不是原谅系数为零的扒灰,父子俩荣辱与共,有什么不能一起分享的?

    怀着如此心安理得的想法,林国荣回到单位立马就开始四处装逼。

    他从书里抱下几十本书,挨个去敲开各个街道领导的办公室房门,13个街道领导,人手一本;发完领导的还不过瘾,接着又每个中层的股级和副股级各来一本,有正式编制的科员和办事员也来一本,一口气就把出版社白给的100本新书送掉了一半。

    胡剑慧拿到书的反应最大,还拉着林国荣追问真相。

    “老胡,这事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你说外面的人,我要是跟他们说真话,他们肯信吗?”林国荣一脸坦然,“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免得外面风言风语,还搞得自己麻烦。”

    胡剑慧这下明白了,点头叹道:“也对,也是为了孩子好……”

    “对嘛!”林国荣哈哈大笑。

    林国荣和胡剑慧在三楼聊着,四楼群龙无首的党政办办公室里,这会儿也闹腾得欢。

    江萍被一群同事围着,尽情地听他们各种奉承拍马,“喔嚯嚯嚯”的小声此起彼伏。

    这回挣脸啊,太特么有面子了。

    今年的虚荣心KPI何止是达标,根本就是溢了价了!

    西城街道的办公大楼里,职工们一整个下午都在讨论这件事。

    七嘴八舌地说到下班时间,林国荣和江萍两个人提着剩下的书,叫了辆三轮车回家。

    但回到家后这对活宝仍不消停,反正晚上儿子不回家吃饭,他们干脆拿上10本书,打算晚上再去各亲戚家连刷10次声望副本。

    林国荣和江萍出门前说话的声音很大,天还没黑透,出书的事情就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于是他们前脚刚出门,邻居们后脚就涌进了林淼他们家,跟老太太掰扯起来,各种肉麻的奉承话不要钱地成吨往老太太身上扔。

    “秀兰,你儿子真是有本事啊!又能当领导,又能写文章,现在书都写出来了,我家那个要是有阿荣一半的本事,现在就让我闭眼我都愿意!”

    “有文化就是有文化啊,像我这种没读过书,你给我一本书我都读不来,阿荣都能自己写了,秀兰啊,你真是有福气啊,你儿子都成大作家了,你家估计祖上就出过状元吧?”

    “林则徐!林则徐!阿荣跟我说过的,是林则徐的后人!”

    “林则徐是谁?”

    “啧!林则徐都不知道?虎门吸烟那个!”

    “文盲!不懂别乱说好吧,那个叫虎门销烟!销毁的销!”

    老太太才不晓得什么吸烟硝烟的,她没读过书,不识字,林则徐也没听过,但是这些都没关系,不管懂不懂,这些都不妨碍她接受邻居们的歌颂和吹捧。

    她只要懂一点就够了。

    林国荣出书了,她亲儿子,写了一本书。

    在老太太的眼里,这和古代中状元的成就,区别已经不大了。

    “秀兰,我听说阿荣要搬出去住啊?”和谐的吹捧声中,忽然响起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小院这边的房子隔音普遍都不好,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老太太和林国荣关系不和,跟江萍这个儿媳妇更是势同水火。但平时却没有人会当面提这些,因为谁家都有家长里短,谁要是这么问了,就相当于是撕破脸,打算同归于尽了。

    老太太朝问话的那个人看去。

    问这句话的,是江萍的“闺蜜”,阿芳。

    “搬出去……方便工作嘛,离单位近一点。”老太太沉着气,应付阿芳道。

    阿芳呵呵一笑,又来了句狠的:“本来也不远嘛,干嘛还白白让别人赚了钱,你一搬过来他们就搬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在躲你呢,哈哈哈哈……”

    老太太面色有点青了,死撑强笑道:“你操心了啊,我也会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的。那些在背地里嚼舌根的,早晚舌头都要烂掉,舌头烂完烂脸,脸烂完烂心,全身烂个遍,死都死不痛快,你说是吧?”

    屋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幸灾乐祸地望向阿芳。

    阿芳既尴尬又愤怒,呵呵一笑,道:“阿姨,你们慢慢聊,我回去看电视了,乾隆要开始了……”

    众人闻言,也都跟着一哄而散。

    屋里头又只剩下老太太孤零零一人。

    她坐在床上,半天不语,然后愣着愣着,眼泪就无声地从脸颊上滚了下来。

    不知是《东瓯日报》的影响力太大,还是瓯城区这片地方太小,《小院杂谈》在全市各大书店上架后的第三天,百里坊小学全校上上下下就全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原本已经几乎要融入这个环境的林淼,又一次感受到了两个多月前他刚入学时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全校的小孩子们指指点点的感觉。而现在的情况,甚至严重到连他早上蹲在学校厕所的坑位上撇个大条时,都会被好奇心爆棚的六年级学生们装腔作势地问候“令尊可好?”又或者是“令尊可屌?”,搞得林淼不胜其扰。

    但这还不是最讨厌的。

    最让林淼无奈的是,等他回到教室里,他的那些同班同学们,表现还要更加狂热三分。

    这让林淼两辈子以来,第一次真正尝到了当偶像的滋味——即便名义上是在替老林受罪。

    至于这各中滋味,形容起来确实难以用一两个词来概括。

    所以打个比方:这就像一个正常男人坐拥一个绝色老婆,但这个老婆却天天在床上缠着你不放。你说爽吧,明显精力和体力上都吃不消,真心恨不能消停一阵;但你要说不爽吧,又明显言不由衷、口不对心,有悖于客观实际。很矛盾,很挣扎,很考验人性。

    “难怪公仔这么厉害啊,原来他爸也这么厉害。”

    “不对,不对,说反了,应该是原来公仔的爸这么厉害,所以公仔才这么厉害。”

    “有什么区别吗?我不管,公仔,送我一本你爸写的书好不好?”

    “哈哈,大作家的儿子,公仔以后搞不好也是大作家。”

    “公仔跟他爸不一样,公仔数学比较厉害。”

    “不是,不是,公仔也在报纸上发表过作文的,那份报纸我家里还留着呢!”

    林淼就这么两眼发直没消停地在类似这样的碎碎念中,熬过了一整个星期。

    他本以为这样就算躲过去了,然而周六去少年宫上奥数课的时候,林淼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追星。班上包括林淼在内的18个学生,不仅学生来了,而且连其他17个家长都出动了。

    一大群人大清早地围着林淼各种问,一直问到朱老师走进教室,一部分孩子在隔壁另外两个班上课的家长,才不得不先行离开。

    可是等这些家长走完,老朱走上讲台,第一句话就是:“林淼,听说你爸出书了啊?”

    林淼崩溃地捂住了脸,有气无力道:“朱老师,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别再问了,我听这句话都快听吐了,这星期就没停下来过……”

    全班发出一阵爆笑,连留下来旁听的张雪茹和朱佩慈的妈妈,两个人都忍不住乐了。

    朱老师总归是教育系统出身,对出书这种事,不像一般人那样觉得新奇,听林淼求饶,就点到即止,然后按照惯例,早上第一节课,先做卷子。

    林淼经过这半个月的疯狂刷题,奥数水平又提高了不少。

    尤其是之前总觉得思路难以转弯的行程问题,在朱老师的细心提点下进步飞速,已然从原先的弱项变成了现在的得分保障项目;而其余的计算、计数、应用题和杂题,也随着刷题次数的增加,得分的稳定性强了许多。所以林淼在叶老师和张老师那边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朱老师这个总教练的班上。按朱老师的乐观估计,林淼现在已经妥妥的具备了摘下全市二等奖的水平,甚至冲击一下一等奖,也并非没有可能。

    因为现在这三个班里,奥数水平依然比林淼稍高一筹的,也就只剩下张雪茹一人而已。

    而张雪茹,她是去年的全省二等奖。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市里面要求只从瓯城区范围内挑选参加省赛的选手,林淼他一定会入选。眼下影响林淼拿一等奖的变数,说到底无非就是两点。

    第一,林淼自己没发挥好,考砸了。

    第二,瓯南市和柳城市的那些孩子里也同样出现了张雪茹级别的高手,靠硬实力把林淼刷下去。

    不过这两个问题,朱老师觉得都还有解决的时间。

    前者,只要依靠题海战术,让林淼继续保持刷题状态,他做题有了思维惯性,哪怕在赛场上慌了,也依然能保证该拿的分数不丢;至于后者——朱老师认为林淼的悟性本就不逊于张雪茹,甚至还可能更强一些,接下来距离比赛还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所以朱老师觉得,林淼的水平或许还能再往上走一走。这才是她期待林淼拿下一等奖的最关键原因。

    孩子们进入考试状态后,教室里一下就完全安静下来。

    张雪茹和朱佩慈的妈妈似乎都是机关里挺厉害的人物,别的家长对她们客客气气,朱老师也不好意思让她们离开。

    林淼做题的速度很快,但做到一半,就感觉背后有人。

    转过头来一看,发现居然不还是一个人,而是一次来了俩。

    两个女孩子的妈妈都对林淼笑了笑。

    林淼见是这两位,果断卖个萌,然后转回去继续做题。

    20多分钟后,林淼大概提前半小时交了卷子——

    这回是按全市比赛的规定时间来的,20道题目,120分钟。

    理论上,只有全对或者只错一道的选手,才能拿到一等奖,比如张雪茹在省里比赛的时候虽然错了三题,但去年全市比赛时,她却是全对,而且只耗时96分钟。

    而这个考试计时的意义在于,由于东瓯市的小学奥数水平历来比较高,所以在往届的比赛里,全对的选手超过5人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因此引入这个计时标准,就是为了能选拔出真正的得分如同探囊取物的超级高手。

    当然了,自从有了这个标准之后,到底是求快还是求稳,也成了各支队伍教练的难题。在之前的几届比赛中,也不乏那些为了追求速度而阴沟翻船的种子选手。

    朱老师拿到林淼的考卷,很快就把题目全都改了出来。

    错了3题,一道应用题,一道计数题,还有一道居然是林淼的拿手强项数论。

    “这题不应该哦。”朱老师沉着脸对林淼道。

    林淼装成小白兔一样点点头,相当虚心接受。

    这时张雪茹也站了起来,把考卷交给了朱老师。

    朱老师一路改下来,全对。

    “哈哈,小淼淼,还是姐姐厉害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快交卷!”张雪茹就喜欢对林淼动手动脚,一边说着就伸手去揉林淼的头。

    “小声点,别的同学还没做完呢!”张雪茹的妈妈轻声呵斥道。

    张雪茹吐了下舌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安静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朱佩慈的妈妈满脸羡慕地小声对张雪茹的妈妈道:“芳华,你家雪茹太厉害了吧?”

    “你是没看到她以前吃过的苦。”张雪茹的妈妈拉着朱佩慈的妈妈走到教室外面,一只手居然还牵着林淼,把林淼也带了出去,一边轻声细语地说道,“我家雪茹小时候也不行,没淼淼厉害,雪茹在淼淼这个年纪,这样的题目一题都不可能做出来。”

    “哼!”张雪茹傲娇望天。

    朱佩慈的妈妈转头朝教室里看了眼自己的女儿,见朱佩慈正愁眉苦脸,不由苦笑道:“我家佩慈别说小时候,她现在也照样做不出来。她这回呀,就是来陪考的……”

    张雪茹的妈妈笑了笑,道:“你家佩慈也很优秀啊,南城小学的大队委,我家雪茹才两条杠呢。”

    “唉,这有什么好说的啊。”朱佩慈的妈妈显得很理所当然道,“雪茹是广场小学的嘛,领导的子女那么多,竞争那么激烈。她要是也来南城小学,也能拿个三道杠啊。再说了,三道杠哪有全省比赛二等奖值钱,要我说,我还宁可佩慈拿个省里的二等奖,这个才是硬指标啊。”

    林淼听得无聊,想把手从张雪茹妈妈的手里抽出来,先去放个水。

    张雪茹的妈妈感受到林淼的动作,突然换了个话题,低头问林淼道:“淼淼,你知道阿姨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林淼摇了摇头。

    张雪茹的妈妈动作轻柔地摸摸他的头,轻声道:“阿姨是在区委宣传部上班的,你知道区委宣传部是干嘛的吗?”

    林淼点点头。

    张雪茹的妈妈不禁一怔,旋即又笑着问:“你真的知道?”

    林淼正色回答:“阿姨,请不要低估一个小学生的爱国情操和拳拳报国之心,我跟我爸练过的。”

    两个女孩子的妈妈立马被林淼逗得咯咯直笑,惹得教室里的几个学生都忍不住往外看。

    朱老师忍不住了,站起来走到门口,仿佛请示一般地小声说:“我把门关一下啊。”

    “我们小声点。”两个家长异口同声。

    可教室的门,却先关上了。

    张雪茹的妈妈继续对林淼道:“淼淼,阿姨最近听说了一件好奇怪的事情,你可以跟阿姨说实话吗?”

    林淼道:“看情况咯。”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可爱!”张雪茹的妈妈摸了下林淼的脸。

    这下林淼总算知道,张雪茹那动手动脚的毛病是跟谁学的了。

    “阿姨问你啊,你爸爸那本书,真的是他自己写的吗?好多人都在说,那本书其实是你写的。”张雪茹的妈妈,表情有点认真起来。

    林淼淡淡地反问道:“阿姨,你自己更倾向于哪个说法呢?”

    “嗯……”张雪茹的妈妈想了想,慢慢道,“来之前我觉得这个传闻应该是胡说八道,不过现在和你说了几句话,阿姨也有点迷糊了啊……”

    “所以咯,我能说什么呢?这种事情,我还能挨家挨户一个一个解释过去吗?”林淼双手一摊,表情相当成人化地说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本来就是没办法的。”

    “那这么说……”张雪茹的妈妈眼睛一亮。

    林淼却马上不承认也不否认地接道:“没什么这么说、那么说的,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反正我什么都不想说。”

    “哦,阿姨懂了……淼淼,你真的好厉害,好棒,好优秀。阿姨很羡慕你爸爸有你这么好的孩子。”张雪茹的妈妈叹道。

    林淼心里呵呵,暗说这话千万别让我爸听见。

    不然老林心里肯定会想——来啊!羡慕就一起生一个啊!

    朱佩慈的妈妈也是听得心头直颤,不住摇头道:“这种事真是不能乱说,不然哪天真被科学家带走了做人体研究也说不定……”

    林淼眉毛一挑,无语道:“阿姨,你国外电影看多了……”

    朱佩慈的妈妈捂着嘴,咯咯笑得停不下来,笑点真心低。

    ……

    谁也不知道,林国荣的文集其实他儿子代笔的这个小道消息,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是这消息确实传得飞快,一周不到的时间,就在瓯城区的体制内传得沸沸扬扬。不光是街道乡镇,甚至连区委区政府以及下属的区直机关,也都渐渐开始有人讨论起这件事来。

    秦晚秋星期六早上下了班,从派出所里出来,就直奔少艺校去接自己的女儿。

    自从丈夫去世后,她就把女儿晚上的钢琴课给停了,起初是因为要守夜,后来是觉得晚上接送不太方便;但是周末早上的舞蹈课却没有停。

    女儿要富养,尤其是精神和气质层面的富养。

    这句话是死去的老公经常挂在嘴上的,秦晚秋一直记在心里。

    还来不及回家换下警服的秦晚秋,在路过一家书店时停下了脚步。

    她走进店里,看门的中年店老板一瞧秦晚秋这气质、这长相以及最重要的这份打扮,立马肃然起敬,跑出来问这位年轻警花道:“警察同志,想买什么书?”

    秦晚秋努力回忆了一下,轻声问道:“有没有《小院杂谈》?听说是瓯城区本地的一个作家写的。”

    “有,有,有!”店老板忙不迭地笑道,“这书卖得老好了!我这星期进了300本,才卖了几天,就剩几十本了。我去给你拿!”

    秦晚秋点了点头。

    站在店门口,在诸多路过男性的目光注视下,秦晚秋等了大概两三分钟,店老板就拿着两本书跑了过来,态度很殷勤地说道:“警察同志,我刚才还说错了,就剩两本了,我都给你好了,只收你一本的钱!”

    “不用,给我一本就行了。”秦晚秋不想占这点便宜,表情有点冷漠。

    店老板也不敢再多嘴,收了秦晚秋8块5的零钱,目送她渐渐走远。

    等秦晚秋过了马路,他才砸吧嘴道:“啧啧啧,这屁股,这腰,哎哟……他老公肯定肾不好……”

    秦晚秋当然听不到店老板这龌龊的话。

    她一路不急不缓地走到少艺校,学校门口,早就有个清秀可人的小家伙在等着。

    身后还站着她的老师。

    “妈妈!”洛漓大喊了一声,扑进秦晚秋的怀里。

    秦晚秋抱起女儿,跟老师道了声谢:“梁老师,又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没事,等家长来接孩子也是我的工作嘛!”老师笑着回道。

    秦晚秋点点头,抱着洛漓转身就走。

    走出小巷子,她才拦下一辆三轮车。

    坐上车后,秦晚秋把刚买的书递给洛漓,摸着她的头,柔声道:“漓漓,你说上次在江心屿碰到的那个很聪明、很聪明的小朋友,是不是叫林淼啊?”

    “嗯!”洛漓一脸天真可爱地应道,“他也在少年宫学过钢琴呢,也是钟老师教的!”

    秦晚秋揽住女儿的肩膀,笑着在她头上亲了一口。

    虽然不知道女儿口中所说的林淼,和今天单位里头同事们所议论的那个“林国荣的儿子”是不是同一个人——但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那这事情就比较有趣了。

    让女儿读一读这个路边偶遇的小神童写的书,似乎也挺好;

    如果她现在还看不懂,当然也不强求。

    反正书放在书架上,也不会自己长腿跑了,等女儿以后再长大些,随她看不看都行……

    “神童儿子给作家老子代笔”的传闻在瓯城区的体制内传得沸沸扬扬,而林国荣原本就属于名声比较响的那类人,眼下出了书,又入了区作协,这种小道消息落在个别区领导的耳朵里,自然又免不了让人家重视一番。于是他们之间的日常交往套路,一下子就从平日里的林国荣死皮赖脸请领导们吃饭,变成了领导们轮番挨个地主动拉林国荣去他们家里做客。

    老林同志面对组织的热情关怀,自然统统来者不拒,一星期内就跟三个区府办的副主任和两个区委办的副主任以及某个区委宣传部的副部长混成了酒肉朋友,社交能力之强悍,彻底刷新了林淼此前对他的印象。但反过来想,说到底还是因为林国荣最近“出了名”,而且手里确实又有不少闲钱,不然按这个吃法,光是上门要送伴手礼的成本,就够林淼全家喝一壶的。

    对此林淼唯有感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和比自己高一层次的人保持好关系,关键要素果然还是钱和名气,古人诚特么不我欺。

    林国荣出书这件事,骨子里真正给予重视和感兴趣的,还是只有瓯城区的“权贵阶层”。毕竟林淼他们家日常接触的其他人大多只是看个热闹,大家都是寻常老百姓,有个熟人出了名,对他们而言顶多也就只是多个谈资;不像那些有钱有权的人,见到林国荣出了本书,就会跟风似的产生某种想法——要不自己也来玩一玩?又或者就是——作家的腿一定要抱紧,虽然看起来并没什么卵用,但能和作家交朋友,好歹也能显得自己更有文化品味不是?所以老子要的不是作家朋友,也不是林国荣这个朋友,老子要的是逼格啊!

    阶层和基层之间的差异,始于想法,区别于行动。反正无论如何,掌握资源的人,确实几乎是在所有事情的所有层面上,从最初始的那一刻,就和普通民众拉开了几乎不可归拢的距离,并最终形成即便花上百年时间也无力填满的鸿沟。

    鉴于“代笔”这个小道消息,在瓯城区内的主力传播人群存在特殊性,林淼在学校里受到骚扰的在几天后就渐渐淡了下来。虽然还是时不时有人提起,但人们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总归还是非常强的,等到第一阵集体议论的大热潮过去,大多也就见惯不怪。

    林国荣出书后的十来天里,林淼他们家迎来送往了许多林淼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各路亲戚。

    林淼不觉得烦当然也没觉得有多高兴。

    跟红顶白都是人之常情,完全不值得为此产生什么情绪波动。

    林淼每天照常生活,白天狂刷小学奥数题,晚上就去少年宫用自己的手残大法折磨钟初惠那颗即将破碎的心。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11月月底。

    老林家真正的大事情,终于来了。

    11月27日,星期天。清晨8点出头,一辆小货车便缓缓驶入狭窄的天机巷,停在了林淼

    家院子外面。在许许多多的老邻居们满是羡慕的眼神中,林国荣很习以为常地对着搬家工人们呼呼呵呵,使唤着他们把各种家什轻手轻脚地搬上了车。但其实要搬的东西并不多,无非就是电冰箱、洗衣机寥寥几件家电,还有装有一家三口各季度衣物的箱子。像床和柜子这些新家里已有的笨重家具,自然全都留下,留给以后的租客使用。

    江萍领着林淼,状态异常活跃地混在围观的人群中,跟所有邻居们狂笑道别。

    只是这个时候,老太太却没有出现。

    老太太昨天就搬回乡下去了,硬是让林国荣放弃了跟某个区领导的饭局,帮她拎了一大堆行礼。出门前她还当着江萍的面跟林国荣说,以后就只负责回来收租——招租的消息,老太太已经放了出去。这间老房子,就像林淼印象中的那样,最终还是被一块厚厚的木板隔成了两半。而不同于记忆中的地方在于,这次连楼上也要被租掉。

    林国荣没意见,不管楼上还是楼下,收来的房租全归老太太,就当是做儿子的给妈的一点孝心,也不枉老太太来来回回搬家折腾。

    “走了!走了!大家别送了,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小货车装完东西,林国荣和工人们一起上了车。江萍和林淼晕车,而且小货车的驾驶座也没位置了,就干脆步行去西城街。邻居们一路把母子二人送到连江路的路口,江萍笑着大声说道。

    “别回来了,还回个屁啊,破破烂烂的地方,又不是什么景点。”

    “还是你家阿荣有本事啊,说搬走就搬走了,我们是没办法,只能在这里熬,等着拆房子。”

    “就是,这破房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拆……”

    邻居们各种叨叨着,最后还是送走了林淼全家。天机巷里少了这么一户老住户,各家各户短暂地感叹了一下,这事过去也就算过去了。

    ……

    “滴——哐!”

    20多分钟后,站在新家的楼下,江萍一脸兴奋地打开了楼下大门的电子锁。

    她兴冲冲地抱着林淼,一口气从1楼跑到5楼,走进501室,屋里头已经摆好了家具,工人们刚走,林国荣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副没见过世面“天下我有”的得瑟样。

    江萍哈哈一声大笑,在这间房子里四处转悠起来。

    虽然不是买的,但全新的生活环境,还是让她高兴得不能自己。

    林淼看着新家,心里也挺感慨。

    小时候盼了那么多年,一直盼到拆迁才总算搬走,现在好了,生活总算有盼头了。有了房租的压力,老林应该就不会像以前那样毫无节制地乱花钱了吧?

    ——嗯……貌似也不一定……

    “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林淼嘀咕着,走到卫生间外。

    拉开门,打开灯。

    卫生间里明亮而整洁,和后世别无二致的洗面台,干湿不分离的淋浴系统,还有最关键的,那个样式古老,却足够干净的冲水马桶。

    林淼看着眼前的卫生间,静默两秒,然后就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我的家有个马桶,马桶里有个窟窿,窟窿的上面,总有个笑容,笑人间无奈好多……”

    “你这唱的是什么歌啊?”江萍揉了揉林淼的头,笑得停不下来。

    林淼也把自己逗得呵呵一笑,随口回道:“瞎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