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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先声夺人txt下载

    从林淼家走路去四中大概需要十分钟,但以老林的烧包性子,走路是是可能走路的,只有开车才能好好出门,别的逼又不会装,只有靠炫富才能维持得了面子这样子……

    所以当许风帆坐进老林的桑塔纳时,满脸都是懵逼。

    其实他原本是想去湖滨路看看刚形成的封建迷信跳蚤市场,听说昨晚开始已经有人在卖佛骨舍利子,功效传得很邪乎,说是碾成粉喝下去可以长高——看在朋友的份上,许风帆打算建议林淼去试试,不过现在看来,只能等考完试再说了。

    老林刚和江萍吵完架,情绪还有点暴躁。

    加上下雨天的路上人少,老林油门就踩得有点凶,从小区里出来,十几秒就拐过红绿灯,半分钟左右就到湖滨路入口的小桥前。

    湖滨路的入口处是个只有两班车停靠的小型公交终点站。

    饶是小桥工艺优良,但天天被公交车轮来轮去,地面还是免不了变得坑坑洼洼。

    不过老林开车过了桥,刚上湖滨路,就发现路比桥还坑。

    泥泞湿滑的路上满是积满污水的坑洞,林淼本就晕车,沿路抖抖抖抖抖下来,车子没开过二十米就开始脸色发青。

    老林朝后视镜里看了眼,见宝贝儿子极限将至,正要问要不要下来走,前方突然飞过一辆自行车,和老林的宝儿二儿子桑塔纳摩擦而过。

    老林吓得又是一脚油门,陷在路坑里的车轮skr一声飞转起来,瞬间把坑里黑黄交加的污水溅得跟天女散花似的,射了那骑车的年轻人一脸。

    年轻人破口大骂:“操|你|妈!”

    老林放下窗子探出头来,先看一眼车子有没有受损,确认二儿子没有受伤,才抬起头来,盯着那小子,沉声问道:“你|操|谁|妈?”

    年轻人一看老林那张“老子现场弄你死都不用赔钱”的脸,直接就吓得失声。

    老林冷冷一哼,驾车离去。

    满脸脏水的年轻人看着远去的车屁股,眼中先是愤怒,然后是仇恨,最后擦了擦脸,朝地上吐口唾沫,坚定道:“我|操|你|妈!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把今天所受到的一切加倍奉还给你!”

    说完连车牌号都没记下,瞪着脚踏板在雨中飞驰而去,内心觉得自己特别有腔调。

    林淼在车里又憋了半分钟,实在憋不住了,赶紧敲着车门下去。

    老林无处停车,只能开着车子,跟在林淼身边继续往前走。

    幸好今天下雨,湖滨路上的摊子和行人都不多,林淼靠着外车道走,看样子也没什么危险。

    老林开着车,和林淼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还在抱怨刚才那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脸上愤愤不快:“麻辣隔壁的,刚才那个狗崽子骑车不看路,撞死了也活该。幸好老子的车没被划到,不然看那个逼崽子的憨卵样,卖了他也赔不起!”

    许风帆这辈子没听他爸说过这么奔放的话,被老林那通俗、市井充满文化生机的用词震得三观又一次破碎。

    可显然他还是低估了林家父子在语言上的创造力,老林刚说完,许风帆就听林淼接道:“爸,别冲动啊,万一真把他撞死了,咱们家肯定要赔很多钱的。虽然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但是想依靠撞死一个穷人,然后给他们家里赔点钱,最终快步实现共富裕的做法,还是很不值得推广的,做人一定要尊重法律啊,《宪法》也要面子的……”

    老林听了仰头狂笑。

    许风帆却眼珠子发直,头一回知道《新闻联播》里的知识还能这么活学活用,他只觉耳中卡啦一响——那是认知能力伴随着三观一起碎掉的声音。

    ……

    早上九点不到,原本周末并不开门的四中,校门洞开。狭窄的蛟龙巷单行道上,时不时有出租车或摩托车驶来,然后家长们冒着雨,跟着孩子一起冲进学校。

    张雪茹撑着伞和她妈妈走路来到学校门前时,林淼也正巧跟着车子从湖滨路过来。张雪茹远远见到林淼这个显眼的小家伙,乐得立马大喊,兴奋地挥舞着手:“林淼!看这里!啧啧啧啧!姐姐在这里!”

    我擦!你这逗狗呢!?

    林淼翻着白眼,一脸无语。

    老林毫无公德心地直接把车停在了学校的正门口,从车上下来。

    张雪茹的妈妈赶紧拉着逗逼女儿上前,客客气气跟老林道了声:“林主任。”

    老林表面高冷实则官僚地嗯了一声,看张雪茹一眼,觉得这女孩子不够漂亮,配不上自家宝贝儿子,态度又冷了两分,连起码的寒暄都没有,牵着林淼的手就往教室里走。

    路过看门的保安,保安心里本想让老林把车子挪开一些,但刚和老林四目相接,就被老林那城管科出身的流氓眼神给吓得憋了回去。

    流|氓不可怕。

    有钱人也不可怕。

    但有钱的流|氓,真的惹不起。

    这就是复合型人才的力量!

    张雪茹并没有察觉出老林的冷淡,以为领导都是这个样子——她妈妈在区委宣传部上班,老林升官的公示,不仅在街道里贴了,区委区政府大楼里同样贴了两份,所以东瓯市著名作家林国荣同志提干这件事,早就在瓯城区的体制内众人皆知。

    生性乐天的张雪茹,嘻嘻哈哈跑到林淼的另一边,很自来熟地拉住他的手,笑着问道:“你怎么也来考了?你也听说这里有外教是不是?”

    “外教?”林淼微微一怔,倒真没想到外国语初中刚开办就这么下血本。

    这年头的外教,可比后来到中国混饭的广大洋垃圾正规得多,一般不仅是在他们本国取得过教育相关专业的资质的,某些人的中文水平甚至比许多中国的农村老太太都高出好几个级别。不过水平摆在这儿,收费自然也不可能便宜。请外教的学校往往要支付这些老外数倍于他们在自己国家的薪水,然后再算上九五年这会儿官方的大概1比8左右的人民币和美元的汇率,那月工资条打出来,对普通人来讲,基本就是天文数字。

    “原来还有外教啊……”林淼有点小惊喜地点了点头。

    张雪茹却奇怪道:“你不是冲着外教来的吗?”

    林淼回答:“不是啊。”

    张雪茹不解:“那你花这钱干嘛?”

    林淼一脸坦然:“因为离家近啊!”

    张雪茹:“……”



    照理说被一家私立学校选中挂靠的单位,园区面积应该不会太小,但事实上四中的校区面积不仅不大,反而还小得有点可怜。全校一共就只有三幢教学楼,且楼与楼之间的间隔极小,几乎连最基本的楼间采光都无法完全保证。

    林淼和张雪茹手拉手进去的时候,目测这逼仄的楼间距最多也就是刚好达到东瓯市建筑用地规划的最低标准,忍不住随口哔哔道:“以后这里要推倒重建的话,必须得一次性炸三幢楼才行,不然如果只炸一幢,另外两幢楼绝对要跟着一起陪葬。你们看这三栋楼是不是跟刘关张挺像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一号楼一倒,二号楼马上说某家愿与兄长共存亡,三号楼就说俺也一样。不过刘备这人还是假了点,你们说二哥死了多久他才死,发誓就跟放屁一样放了就算,要不是自己身体熬不住,估计关平死了他都不死,做人简直不要脸,兑现承诺还不如三栋破楼来得痛快。说好的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就该说到做到啊,男人发了誓,就是一辈子,什么叫一辈子,一辈子就是一个小时、一分钟、一秒都不能少,诶,对了,你们看过《霸王别姬》吗?”

    林淼那诡异的发散式脑回路,在下雨天的时候走位格外缥缈,一番话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已经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就莫名其妙就扯到《霸王别姬》上面去的。

    不过许风帆和张雪茹也没认真搭理他。

    张雪茹撑着雨伞左顾右盼,对林淼的话完全左耳进右耳出,倒是被四中这种仅仅略好于百里坊小学隔壁的“西城名校十八中”的教学环境,寒酸得差点哭出来。

    “好破啊……”见惯了广场小学名校风采的小姑娘一脸嫌弃,自言自语似的嘀嘀咕咕道,“我们学校的操场都能自己学校开运动会呢,这里的操场也太小了,硬件也太差了吧……”

    许风帆听到张雪茹的话,不禁面露神往,羡慕道:“广场小学这么好啊?我们百里坊小学还没四中大呢,我觉得四中不错啊!”

    不然就听林淼又自顾自地接话道:“但是你要知道,这里头的三幢楼当中有两幢是四中的,外国语能用的只有一幢,真实情况很明显要比你们看到的还更加恶劣两倍以上。所以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还是太嫩,不知道什么叫人间疾苦。这点屁事有什么好纠结的呢?读书这种事情,说到底是很功利的,只要成绩足够好,地方破也能成为宣传吹嘘的亮点,可你要成绩不行,校区再漂亮,别人也只会说,喏,你看,那群人是花钱买进去的,一群腊鸡。学校大小真的没什么关系,将来糟心的事情还多了去了。就像你们以后要和我当校友,最多就只能争争全校第二,是不是想想都觉得好刺激?诶,小茹茹,你的眼白比例为什么高了这么多……女侠,不要动手,冷静点,放开朕。”

    张雪茹轻松把体重不到50斤的林淼搂在怀里,抱着走上一楼的台阶。

    这姑娘已经开始发育了,林淼趴在她软绵绵的胸前,当场就失去了抵抗能力……

    台阶前方,教室大门敞开,屋里人声鼎沸。正对着门的教室讲台后,站着一个貌似应该是学校老师的中年妇女。中年女人转头朝门外看了眼抱着林淼的张雪茹,先是微微有点奇怪,紧接着看到从三个小孩身后走来的老林和廖芳华,立马面露欣喜,大步走出来喊道:“林主任!”

    老林看那中年妇女一眼,端着架子淡淡嗯了一声,收起雨伞。中年妇女又很热情自我介绍道:“林主任,我是这边的校长,我们老吴……吴董应该跟你说过的。”

    老林这才和中年妇女握了握手,很平静道:“哦,你好。”

    中年妇女这下不禁就有点尴尬,但好在一旁的廖芳华不存在这种摆谱的余地,一听人家是校长,赶紧主动上前和中年妇女握握手,互通姓名,认个脸熟,然后几句机关风格的奉承话一出来,中年妇女顿时就听得神清气爽,心里那点儿不受老林待见的郁闷,一下子就没了。

    林淼趴在张雪茹怀里弥补着上辈子便宜没占够的缺憾,一边内心痛苦而挣扎地觉得对不起未来媳妇儿,一边又听到校长自称姓姜,名叫姜胜善,心里不禁暗暗吐槽:“这好像是个棒子的名字吧……”

    姜胜善见老林没什么聊天的情绪,就很识相地没再纠缠,转身走回教室,拿出来三张考试的准考证,递给老林,直话直说道:“林主任,考场在楼上。让孩子自己去考吧,你们可以现在楼下等。待会儿考完直接出成绩,通过的和没通过的都现场公布,要是有个别成绩排名待定的,会打电话通知。”

    “哦……”老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拿着准考证,给许风帆和张雪茹递了个眼神。

    许风帆马上接过准考证,三张都看了一下,嘀咕道:“不在同一个教室考的啊?”

    “我看看!”张雪茹管杀不管埋地放下林淼,上前拿过许风帆手里的单子。

    姜胜善微笑解释道:“我们考试是一个一个来的,一个人要考半个小时,你们三个要是挤在一起考,排队都要排半天。”

    “哦……”张雪茹点点头,这种新奇的考试方式,在场所有人都是头一回经历,她其实也一样没怎么听明白,然后又翻了翻准考证,挑出一张递给林淼,“咱们一起在二楼考,你跟好姐姐,别走丢了。许风帆走不走丢无所谓。”

    许风帆翻翻白眼,接过他自己的准考证,低头看了眼,轻声念出来:“4楼E教室2号考生,考试时间1995年5月27日早上9点30到12点。”

    “你们呢?”许风帆问道。

    张雪茹抢着道:“我在2楼A教室,林淼在C教室。”

    林淼看了下自己的,考试时间和许风帆的一样,同样是2号考生。看教室里那么多家长已经到了,很明显应该是有人已经提前拿走了1号准考证,9点半一到,就能准时开考。



    林淼三人拿着准考证晃晃悠悠上了楼,身为小学生中的顶级学霸,无论外国语初中的入学考试是以怎样的形式出现,说破天去,无非也就是做题而已。所以他们仨对这场考试新奇归新奇,紧张感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不过总体而言,内心深处还是轻松而自信的。

    走到二楼楼梯口,林淼和许风帆握手道别。

    林淼一脸严肃对许风帆道:“四楼陈景润,你要相信自己的实力,楼上的那些人全都是腊鸡,你一定能马到成功的。”

    许风帆这厮也学皮了,握着林淼的手投桃报李道:“二楼钱学森,你也放心,如果二楼还有谁能成为你的威胁,那只能是我们的二楼居里夫人。”一边说着,望向张雪茹。

    张雪茹被这俩货恶心得不要不要的,赶紧拉着林淼往拐角处走,嘴里教育道:“别和傻子玩了,会变笨的。”

    “妈蛋!是林淼先起的头好吧!”许风帆跳脚大喊。

    林淼却已经被张雪茹头也不回地无情地拉走。

    许风帆站在原地,感受了片刻形单影只的痛苦,然后无奈叹一口气,孤苦伶仃朝楼上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自我安慰,小屁孩讨女孩子喜欢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小时候也很可爱的好不好!

    ……

    林淼和张雪茹拐过楼道旁的拐角,面前就是二楼走廊。走廊上已经零星站了十来个人,却安安静静的,只有寥寥一两个彼此熟悉的小孩凑在一起,用很小很小,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着悄悄话。林淼抬眼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二楼A教室门口的两张熟悉的面孔。

    朱佩慈和蒋琴琴——两个东瓯市小学生奥数竞赛的对手兼队友。

    “哇,感觉都是熟人啊。”身为瓯城区的小学界杠把子,几乎参加过所有区一级和市一级比赛的张雪茹,显然要比林淼认识更多的各校同龄人。

    小丫头放眼望去,眼里的画面差不多变成了这个样子——

    前面B教室门口那个,去年作文比赛时预赛被刷掉的渣渣。

    再前面C教室门口那个,连续四个学期输给我的小学奥数比赛里见过的渣渣。

    更前面D教室门口那个,好像上四年级的时候见过他,什么比赛的来的?算了,记不住了,反正肯定也是个渣渣。毕竟老娘纵横瓯城区小学六年时间,就算有个孽障横空出世,可我照样还不是天天全市一等奖?

    骨子里比林淼还愿意得瑟的张雪茹,已经在灵魂深处仰头大笑。

    考试难不要紧啊,主要比对手发挥得稍微好一点点,那就是胜利!就好比如果被伽椰子追杀,你打不过鬼没关系,只要别人也打不过她,那就比谁逃命的本事更胜一筹呗!

    张雪茹看到一群以往的手下败将,不但内心澎湃,而且还内心膨胀,心里的那点小紧张彻底烟消云散,对这次并不重要的考试何止胸有成竹,简直十拿十稳。

    “哇,你们也来了?”朱佩慈和蒋琴琴两个人,很快也发现了林淼和张雪茹。朱佩慈面露惊喜,笑着走上前道,倒是半点没把林淼和张雪茹当对手的意思。

    话说今天的考试,论参考人员阵容,基本已经可以看作东瓯市小学生的华山论剑。如果眼下有什么市级比赛的话,这边分分钟就能组建出至少三支市级队伍来,就算是去参加全国级别的比赛,也都不带任何心虚的。所以作为这个群体中的中等水平的存在,朱佩慈的想法就是,能入围就行了,攀比名次这种高难度的追求,还是留给主力选手吧。

    “来的人不少呢。”张雪茹四下张望着,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傲气。

    这时蒋琴琴也走了过来,跟张雪茹说熟不熟地笑了笑,然后蹲下来对林淼道:“小淼淼,你也来考试啊?”

    林淼听着蒋琴琴逗三岁小孩一样的口吻,故意嗲嗲地回答道:“嗯!我要和姐姐当同学了!”

    张雪茹低头瞥林淼一眼,表情阴森森地揉了揉林淼的脑袋,小虎牙闪现寒光,似笑非笑道:“林淼,你几岁了啊?”

    林淼仰头道:“茹茹,你不要等我了,我距离身体发育还要好几年,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张雪茹立马手腕一拧:“去死!九阴白骨爪!”

    走廊上张雪茹几个人的说笑声,很快就引来了不少正在紧张等待考试开始的小学霸。没一会儿,十几个孩子就凑到了一起,围着林淼这个特殊考生闲聊起来。

    林淼游刃有余地应付着这些小孩,心里头一边对年龄和文化水平这两点,有了些新的想法。

    话说小学生的心智,其实真的是可以相当成熟的。尤其是家庭条件好,从小跟在优秀父母身边耳濡目染长大的小孩,哪怕只有小学五六年级的文化水平,也一样能展现出相当不俗的个人修养和待人接物的能力。尤其像张雪茹和朱佩慈这一类,不仅家庭条件好,从小见过世面,而且连智商和情商都十分过关的孩子,相处起来真的没让林淼觉得是在和小孩子相处。

    相反的,倒是林淼上辈子接触过的一些社会层次不高的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明明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了,但说话做人,照样幼稚得不可理喻。

    林淼站在人堆里,并不抵触地接受着各路小姐姐的关爱。

    快到9点半的时候,楼下突然走上来一大群老师,打开了各个教室的门。

    没什么废话,负责A教室监考的老师,直接叫号道:“A教室1号考生请进来。”

    张雪茹一听,赶紧对林淼道:“姐姐考试去了,你考试的时候要尿尿,记住喊老师啊。”

    “滚。”林淼在一阵哄笑声中,朝着自己的C教室走去。

    走廊上的其他几个1号考生,也全都赶紧从人堆中走出来,跑向各自的考场。

    紧接着,人堆前又走上来一个年纪稍长的女老师,满脸生人勿近的样子,警告剩下的一大群人道:“现在开始,等待考试的同学不许说话,等下屋里考完的同学出来,不许问考了什么,考完的同学马上下楼等结果,不许在这里停留。听清楚了吗?”

    手上拿着A教室2号准考证的蒋琴琴,被这老师吓得瑟瑟发抖,其他人也全都不敢吭声。

    中年女教师又道:“别挤在一起了,全都到自己的考试前等。4号和5号的同学,可以先下楼休息,要半个小时才能考完。”

    话音落下,一群孩子面面相觑,犹犹豫豫了一会儿,十来个人就脚步轻轻地朝楼下走去。

    不出片刻,走廊上就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9点30分,校园内铃声骤响。

    林淼从容走进教室,发现教室中间已经被腾空。所有课桌椅全都被叠放在教室后头,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挡住教室后墙的黑板,只留下两张课桌和三把靠椅,摆放在教室的正中间。两个监考老师已在课桌后就坐,两人正对面放了一把空椅,显然是为考生准备的。整体气氛看来,不像是初中生的入学考试现场,更像是企业面试新员工的地方。

    所以这是直接跳过笔试搞面试了?

    林淼暗暗想着,打量完教室,又抬眼去看两个监考老师。

    两个监考老师,一男一女,男的稍微年轻,大概二十六七的模样,脸上还略带着很明显的尚未被生活艰辛所磨平的傲气。女的年近四十,看起来和蔼可亲,给林淼的感觉和他的前班主任周老师有点相像,却隐隐又比周老师多了几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不过林淼也不排除这是自己脑补过度的可能,毕竟按照以往的面试经验,哪怕是一头猪坐在“评委老师”位置上,也能让考生下意识地觉得它特立独行、与众不同。

    林淼看着他们,他们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林淼,双方对视了几秒,女老师微微一笑,开口道:“小朋友,关门吧,考试了。”

    “嗯!”林淼果断不要脸的嗲嗲地应了一声,然后关上上门,卖着很恶意的梦,跑跑跳跳到座位前坐下来,又紧接着奶声奶气地大喊道,“老师好!”

    两个江湖经验明显还不过关的老师,瞬间被林淼的无耻表演卸下防备。

    女老师眼里冒着亮光,忍不住对年轻的男老师道:“小黄,你看这孩子可爱吧?”

    显然姓黄的年轻男教师却呵呵一笑,笑容中带着对同性幼体的天然抵触和竞争情绪,毫无疑问,很不想承认林淼的可爱属性。

    林淼一瞧就知道这货心理不成熟,看年龄也不像是今天的主考官,二话不说将所有目光全都集中到中年妇女身上。

    中年妇女被林淼bulingbuling的眼神看着,差点儿心都要化了,她抬手看了眼手表,笑着说道:“现在是9点30分,接下来给你半分钟时间想一想,再用半分钟做一个自我介绍。”她话一说完,马上收声,要给眼前这小娃娃一个思考的空间。

    可是紧接着连两秒钟都没过去,教室里就突然响起了字正腔圆的童声:“我叫林淼,现在是百里坊小学六(三)班的学生。我的优点是基本没有什么缺点,我的缺点是经常会因为优点太多,导致很多班上的同学心态崩溃,人生观和价值观受到冲击,对未来失去信心,对人生失去追求,对成功失去渴望,对梦想失去憧憬,对自身失去信仰,最后迅速沦落为一个混吃等死的人。还有一点就是,因为长得太可爱,还容易导致班里的大姐姐上课分心,从而加速之前一个缺点带来的连锁反应。我的兴趣是学习党和国家的先进理论,好爱是参加各种比赛拿自己的奖让别人无奖可拿,最喜欢的课外活动是在大雨倾盆的时候撑着雨伞在我们学校大门口说单口相声,现阶段的目标是希望能早点进入初中,早点初中毕业,早点上高中,早点参加高考,早点读完大学,早点考研,早点读博,早点把学历升到满级。最好就是等我博士毕业别人本科都还没毕业,那样的人生简直不要太从容。所以我今天来这里面试,不是因为觉得外国语初中有多好,而是因为觉得这里应该可以为我提供提早毕业的学习条件。嗯……大致就是这样,自我介绍完毕。”

    林淼一通中二气息满满且严重挑战正常世俗规则的鬼扯完毕,教室里一片安静。

    两个监考的货双双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被林淼震得相当晕乎。

    抛开那番话里,应当考虑送其进入少改所再教育的无耻内容不谈,单就说这孩子的反应速度,表达能力,甚至是口条的顺畅程度,即便是事先准备过的——可就冲这近乎完美的临场发挥,这表现也确实是没得挑了。

    “A+。”女教师回过神来,二话不说先给个貌似应该是最高级的评级。

    年轻的黄老师闻言,不禁踟蹰道:“朱老师,A+就直接录取了啊,而且你看他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感觉就是在胡说八道嘛!……”

    “怎么胡说八道了?条理不是很清楚吗?这孩子本来就该免试的,全市奥数冠军,全市作文一等奖,象棋特等奖,科学院少年班去年都来招他了,不录取他录取谁?”原来是姓朱的中年女教师,当着林淼的面,笑着说出了一句大实话。

    黄老师听朱老师这么说,明显也没有拍板的权力,只能微微皱眉以示不满,然后老老实实,在评分表上先填上一个A+。

    说起来,外国语初中入学考试,门槛卡得还是比较高的。

    入学考试一共就三项内容,自我介绍,考查学生的表达和交流能力,一篇语文阅读题,考查学生的记忆力和阅读能力,三道数学题,考查孩子的计算功底和思维能力。

    三项考查,只要有一项达到A+或者三门都是A,就直接录取。剩下来没达到这两个要求的,至少要三门全都是B或B评级以上,才能留在待定区,最后看谁家有钱有势择优录取。

    而那些不幸考了AAC或者ABC的孩子,那就只能遗憾地白送五十块的报名费了。

    所以究其实质来看,就是外国语初中绝对不收存在明显能力短板,又不具备逆袭潜力的孩子——也就是那些不但偏科,而且还偏科得十分平庸的小孩。

    至于评分的标准,也有一个还算客观的指标。

    基本就是,如果发挥完美,就是A+,有明显的一次差错,就是A级,两次差错,就是B级。以最客观的数学考试为例,考试三道题目,如果全对就是A+,对两题就是A,对一题就是B。如果全错——看在五十元报名费的面子上,就给个C吧……

    林淼自我介绍完毕,朱老师打了分数,便拿着两张试卷站起来,走到林淼身前递给他,微笑道:“给你十分钟时间,先把语文试卷仔细看一下。”

    虽然已经提前录取了,可过场还是要走完的。

    “好。”林淼接过试卷,快速瞥了一眼。

    试卷上只有一道题,题干只有一页,是一篇大概三四百字的文章。

    而题目要求就更加简单粗暴,是大多数人的童年噩梦,四个字:背诵全文。



    “旅游是件雅事,但雅致并不等同于闲适。真要品得其中滋味,其所要付出的辛劳,绝不会比写完一本大部头作品要少。自我以文字创作为生计以来,每年要劳心劳力的时间,便大致划分成了前半年和后半年两段。前半年努力绞尽脑汁,写点东西卖钱,换来身体的温饱。后半年则将温饱之余多出的闲钱,尽数付诸世界各地的山水,换来灵魂的慰藉。

    去年11月,在北半球看腻了冬日雪景的我,将寻找灵魂寄托之处的线路,改到了南半球。到秘鲁之后的一天深夜,我躺在秘鲁安第斯山脉的某座高山上,仰头望着没有北极星的纯净夜空,耳边是野狼的呼号,身前是干燥的高原沙漠,可脑海深处,却突然平白冒出《水浒》中王婆教西门庆如何勾搭潘金莲的段落。随即就马上联想到,那‘邓小闲’的五字真言,又岂止适用于男女关系的建立,只要稍微改动几个字眼,怕是放在任何超出基础生理需要的追求上,都是成立的。于是我把那五个字略作删动,总结作了另外一句话:若得富贵闲暇日,何处灵魂不自由。”

    林淼的阅读速度很快,只花了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就将这篇表面上看似澄澈清淡、宁静致远,实则文字背后却透着强烈的矫情和炫富质感的散文通读了一遍。

    读完之后,顿生崇敬之情。

    “妈的,这轮是我输了,我的逼装得太直接、太刻意、太粗暴,没有这个人装得体面、装得洒脱、装得润物细无声……不过话说回来,九五年这会儿,就算是新马泰也没几个人去过吧,丫居然就有脸说自己要去南美寻找灵魂了?你这灵魂还真是够有活力的,大老远地屁颠屁颠跑去地球另一头也不嫌累?日子过得这么诗和远方,莫非是矮大紧哪个邻居家的孩子?”

    林淼心里碎碎念了好几句,才把自己的吐槽的情绪控制下来。

    坐在正对面的朱彤筠和黄秋名两个监考老师,见林淼时而皱眉、时而摇头,还当是把他给难住了。一篇400字的短文,要在十分钟背下来确实不能说容易,尤其这篇文章还用字拗口,逻辑发散,并且其中某些概念相当考验孩子的阅读理解水平,所以就算孩子受过专门的背诵培训,碰上这么个少儿不宜的玩意儿,也就只能放弃所谓的技巧,改为死记硬背强攻。

    这篇文章,考的就是小孩的绝对记忆力。

    朱彤筠看着手表,眼看着精巧的秒针在玻璃下有节奏地跳动着,时间过去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三分……

    “老师!”安静的教室里,突然又响起了林淼的声音。

    朱彤筠抬起头,就见林淼举着手,大声说道:“老师,我背下来了,可以开始了。”

    “才三分钟啊。”朱彤筠一脸懵逼,“你不再多看一会儿吗?”

    林淼却很着急道:“没时间解释了,抓紧上……啊呸!抓紧开始吧。”

    朱彤筠和黄秋名对视一眼,黄秋名无所谓地拿起卷子,看着卷子笑道:“那就开始吧。”

    朱彤筠忍不住又多确认了一次:“你真准备好了?”

    林淼憋着劲儿似的点点头,朱彤筠没办法,只能起身收走了林淼手里的卷子。

    林淼交了试卷,等朱彤筠一坐回去,便半秒钟不耽误地张嘴就背:“旅游是件雅事,但雅致并不等同于闲适……”

    朱彤筠认真看着自己手里的卷子,另一只手拿着铅笔,逐字逐句地对照。

    林淼背诵的语速不快也不慢,但每到一个句号结束,就会明显停顿一下,回忆下一部分的内容。然后只要能接上,后面的几句话便又背得无比顺畅。这招是林淼读高中时练出来的本事,身为一个以211为目标的文科生,通过一个小点的几个字把整段内容都啃下来,本就属于常规操作,三年政史地上千个知识点,谁不是这么死扛下来的?

    朱彤筠和黄秋名看着试卷,林淼越往后背,两个人就越是心惊。

    “……若得富贵闲暇日,何处灵魂不自由。”林淼朗朗背诵完毕。

    三分钟,四百字,一字不差……

    朱彤筠和黄秋名面面相觑,彻地说不出话了。

    难怪连科大少年班都要来招揽……

    难道神童真的过目不忘?!

    林淼放完大招,消耗不小,微微缓了口气,才开口道:“老师,考完了吗?”

    “啊?哦……哦!还没呢,还要再问你个问题。”朱彤筠回过神来,拿着试卷又懵了十几秒钟,才总算慌慌张张地想起来,“最后这句话里,闲暇这两个字当中的暇,是什么意思?”

    林淼回道:“和闲是一个意思,可以理解为空闲,有时间。”

    朱彤筠微微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在评分表上写下另一个A+,又随口多问了句:“那为什么明明一个字就够用了,却偏偏要写成两个字呢?”

    问完却见林淼眉头紧皱,一脸严肃地缓缓回答道:“老师,这个问题,理论上来说,应该可以分成……三个层次来回答。最浅层的,可以从汉字的应用规则和规律来讲。再深一点,就涉及到社会分工协作和语言演进的关系研究。最后一层,我认为最的深层次,应该可以追溯到文化发展和社会生产力相适应的这个层面上,你们想听吗?”

    话音落下,教室里一阵寂静。

    不存在的冷风从朱彤筠和黄秋名两个人身上拂过。

    石化的二人,眼见就要破碎成灰。

    “你这些东西……哪里学的?”好歹也是个教育学专业研究生毕业的黄秋名,简直内心颤抖着问林淼道。

    林淼淡定自若,给出了一个无可辩驳的答案:“东瓯市图书馆,八层社科部。”

    黄秋名嘴角抽抽。

    8岁的小孩啊!你特么跟老子提“社科”这两个字!?你倒不是如说你是转世重生的!

    黄秋名对人类这个物种的认知,被林淼的几句话就冲得轰然崩塌。

    “厉害,太厉害了,真的是神童……天才!”朱彤筠不住地摇着头,问林淼道,“最后一门数学,你还考吗?要不就算了吧,反正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的,就别浪费时间了。”

    “来都来了,还是考吧。”林淼强迫症发作地说道,看了眼手里的数学试卷,忽地又想起来刚才还有件事情没问,“对了,老师,刚才那篇文章的作者是谁?”

    “作者啊……”朱彤筠微微面露遗憾道,“是咱们市里的一个年轻作家,不过现在人已经没了……今年年初被一群小人举报到了文化部门,书都被下了架,一时想不开就跳崖了。”

    “卧槽……”林淼不禁大为惋惜,摇头叹道,“恶意举报死全家啊。”



    十几分钟后,林淼从教室里走出来的那一瞬间,感觉像死里逃生一般,呼出一口浊气。

    还是膨胀了,差点阴沟里翻了船,好在万幸没有。

    朱彤筠说数学题不难,估计是真当林淼刷题之神附了体。

    三道数学题,全都是全市小学生奥数比赛决赛的难度,而且考试规则变态得令人发指——不给纸笔,直接看着题目口算,要求十五分钟内做完三道,时间一到就直接报答案。

    在这种限制时间、限制算力、提高难度的极端条件下,想来就算是省一级的小学奥数高手来了,错一题也完全不奇怪。难怪数学考试只要答对一题就能评级B过关,对一般的孩子来说,确实是只要能算对哪怕一道题,也十分足以体现水平了。

    所以搞了半天,这次入学考试的真正门槛,其实还是设在了数学这个科目上……

    林淼在过程中稍微耍了个小聪明,做完一题就马上报答案,减轻了不少注意力上的压力。前两题难度不大,不过算上计算和验算的时间,也足足花了十分钟左右。所以他是差点扑在最后一题上。最后一道题看似简单,但实际题目出得相当阴险,暗插了一个陷阱。林淼匆匆忙忙计算完毕,刚报出答案,朱彤筠就略隐晦地提点了一句:“还有两分钟,不要着急交卷。”

    林淼在单位里听多了类似地春秋口吻,被朱彤筠这么一说,就立马意识到是做错了,于是又迅速把题目重新读了一遍,这才看明白那个出题老阴逼的意图。

    当时林淼火急火燎,赶紧用手指头悬空在空气中画来画去做计算,那种“我就正面强行装逼给你们看”的气势,唬得朱彤筠和黄秋名差点现场就要献出膝盖。

    最后赶在考试时间截止前十来秒,林淼总算九死一生地把这道题拿了下来。

    朱彤筠看得万分服气,在评分表上打下了第三个A+——这是学校创办两届以来,所有入学考生中出现的第一个3A+。是不是后无来者不好说,但如果一直维持这样的考试难度,以后再出一个满分,想来也不容易。所以就算抛开林淼本身的各种光环不说,单凭今天的入学考试成绩,林淼也足够彪炳这所学校的史册了。

    ……

    “所以仔细想想,果然还是文科考试温柔、友善、讲人道主义精神啊,就算屁都不会,只要能一本正经地在卷子上鬼扯,端正态度、努力证明自己平时不是在混日子,改卷的看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会给点安慰分。哪像数学大魔王,冷酷无情不讲情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除非遇上个心怀善念不杀生的改卷老师,大慈大悲、处心积虑给你加点本不该属于你的分数,不然你真以为你毛都不懂却有脸在大题下面写个‘解’字,就真的能值个一分半分?做你二大爷的春秋大梦去吧!”

    林淼连刚三道大题,大脑亢奋得有些过度,心里各种思维乱窜的同时,又一边隐隐庆幸今年的瓯城区奥数比赛被安排在了比较晚的时间,不然他也不会从上回全市比赛结束后,继续坚持刷题到现在,侥幸保持着之前参加全市决赛时的状态。

    若非如此,今天说不定就真扑了。

    总之不管是运气也好,实力也罢,神童的招牌总算没砸……

    “难不难啊?”林淼刚推开门,在门外紧张兮兮地等了半个来小时的蒋琴琴就急忙上前问道,一边弱弱地朝着教势里瞥了眼,慌得双手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屋里朱彤筠看见蒋琴琴,喊了一声:“下一位同学,可以进来了!”

    蒋琴琴畏畏缩缩看林淼一眼,林淼一脸云淡风轻地矢口否认自己刚才的狼狈不堪,吹了最近24小时以来最不要脸的一个牛逼:“放心,很简单的,稍微认真点就能搞定的。”

    蒋琴琴一听林淼这么说,顿时安心了不少,然后神情怯怯、犹犹豫豫进了教室。

    林淼这边考场的房门一关,几乎就是前后脚的功夫,边上几个教室的房门就全都打了开来。

    几个教室的1号考生全都耷拉着脑袋从屋内走出,一个个全都是遭遇了严重吊打,自信心严重受创的模样,就连东瓯市最顶尖的小学生扛把子张雪茹,也是一脸便秘不通的表情。眉头紧锁,神色凝重。朱佩慈从B教室里走出,和张雪茹一对上眼,立马就忍不住抱怨起来:“好难啊,哪有这么考的,乱来的嘛……”

    在走廊上维持秩序的女老师立马上前,一脸被人欠了几十万的样子,冷冷打断朱佩慈的话,并直接驱赶道:“考完的同学马上离开,不要在这里说话。”

    朱佩慈满肚子委屈,转头看了看张雪茹。张雪茹却没看它,而是扭头望着林淼,然后二话不说就蹭蹭走到林淼跟前问道:“你考得怎么样?难吗?”

    朱佩慈几个考生也纷纷跟了过去。

    林淼也不讨老师的嫌,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小声说道:“这个怎么说呢,难不难……因人而异吧……”

    张雪茹听得牙痒痒的:“听你的口气,这考试对你是小意思咯?”

    林淼仿佛已经忘了几分钟前自己被逼到绝境的场面,淡淡然回答:“不能说小意思,中等意思吧。不该出错的地方没错,有可能出错的地方也挽救回来了,三个A+,算正常发挥。”

    “三个A+!?”朱佩慈失声惊呼,“我才一个A两个B!”

    另一个林淼不认识的女孩子跟着道:“你还好,有个A,我三个都是B,老师让我下楼去等消息,能不能过关还不好说呢……”

    “雪茹你呢?”朱佩慈转头问张雪茹道。

    张雪茹沉重得好像是被淘汰了一般,回答道:“一个A+,两个A。”

    林淼:“……”

    朱佩慈:“……”

    沉默两秒,林淼忍不住问道:“大姐,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要求稍微有点严格了?”

    “什么严格?”林淼刚说完,就见许风帆一脸欢乐地从楼上冲下来,兴奋地用整栋楼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喊大叫道,“林淼!我三个A!三个A啊!”



    林淼和张雪茹一群人抬起头,用智熄的眼神将许风帆锁定。许风帆瞬间察觉情况不对,欢快的步伐微微一顿,随即放慢脚步,弱弱走到林淼跟前。

    “怎么了啊?”许风帆一米六出头的块头,在幼儿园体型的林淼面前,反倒显得怯生生的,局促不安地弱弱问道。

    然后就听林淼叹了口气,用很是失望的口吻道:“四楼苏步青,前方的路还很远,你才刚上路,还没到骄傲的时候啊……”

    “我到底怎么了啊?”许风帆听林淼说着不阴不阳的话,直接就炸毛了,大喊道,“还有!我明明刚才还是陈景润的,怎么过了半个小时就变成苏步青了?!”

    这时三楼正好下来一群人,听见许风帆的吼声,不禁纷纷露出关爱智障儿童的神情。好好一个少年,就这样被外国语初中的变态入学考试给逼疯了……

    “别喊了,丢不丢人啊?”张雪茹还沉浸在“老娘这次没发挥好,原本还能多拿一个A+”的情绪里,不客气地打断许风帆的大喊大叫,皱着眉头道,“林淼拿了三个A+都说是正常发挥,你三个A就别拿出来显摆了好不好?”

    此话一出,挤在楼道里的一群人集体倒吸一口冷气,紧接着便是一通七嘴八舌的议论。

    “三个A+?我才三个B……”

    “三个B还算好了,我两个C,语文背诵卡住两次老师就说不用背了,数学三道题一道都没做出来,这考试就是神经病出的题嘛,纸和笔都不给,口算怎么算得出来?”

    “人家林淼不算出来了?”

    “他……他跟我们又不一样!”

    林淼和这几个勉强介于好学生和顶尖学生之间小孩不熟,听到别人点名谈论自己,也没有搭腔的想法,径直下了楼。十几个孩子从楼道里就吵吵闹闹,等一进教室,不出意料的,家长们立马就抢着询问自家的孩子考得如何。

    然后林淼他们各自把成绩一报,结果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第一轮15个人,只有林淼、张雪茹和许风帆他们仨,三门全都上了A。剩下的其余人当中,连一个拿到A+的都没有。发挥最好的,只有另外两个人得了AAB,基本上算是考上了。

    但更多的,还是明显实力不济,数学一道题都没能做对的孩子。

    数学吃了零蛋的共有八个人,最惨的一个男孩子拿了一个B两个C,当场就被带他过来考试的妈妈骂哭。而这个家长的思路也算清奇,完全没觉得是自己儿子的本事不行,责骂的重点是孩子不够认真,对待考试的态度太过轻敌。

    教室里头的家长全是精明人,也都看破不说破,那家长喷了孩子半天,边上总算有个家长给了个台阶,笑着问道:“你儿子平时成绩不错的吧?什么学校的?”

    “南城小学的,平时语文数学都能考九十分以上的,这次怎么考成这样……”男孩的妈妈一脸想不通的样子。

    跟她搭腔的家长朝被众人包围的林淼和老林的方向看了眼,小声道:“你也别怪孩子了,你看那边,那个神童,都上过报纸上过电视的,七八岁就拿全市冠军了,让那样的孩子比下去,也没什么丢脸的。”

    骂孩子的家长这下终于脸色好看了一些,又戳着自家孩子的额头,不满地多嘟囔了一句:“叫你不认真,本来还能和神童当同学的。现在好了,只能去六中了!”

    边上几个家长闻言,不由得全都嘴角微微一弯。六中,全称东瓯市实验中学,东瓯市最好的初中,师资力量全市首屈一指不说,最关键的是,只要足够有钱,就一定能入学……

    这位太太,你是在炫富是不是?

    ……

    林淼没去在意教室后头的小动静,他此时正跟在老林身旁,听他和名字起得很有棒子味的校长姜胜善说着中午吃饭的事情。姜胜善显然是个很会来事儿的领导,趁着林淼上楼考试的功夫,她就已经联系上了外国语初中的董事长老吴,然后眉飞色舞地告诉老吴说东瓯市著名文化界名流、瓯城区西城街道林国荣主任亲自送儿子考试来了。

    原本以为像老林这种名人绝逼没可能亲自送儿子来考试的老吴收到风声,二话不说就从电话那头的小老婆被窝里爬起来,让姜胜善无论如何留住老林,等他赶到学校恭迎林国荣大驾。

    但老林中午还有贵客要接待,而且压根儿打心眼儿里也瞧不上老吴这种民营企业家,跟姜胜善客气了几句,就渐渐被她缠得有点不耐烦,拉下脸道:“姜校长,吴老板的好意我就心领了。我中午还要带孩子去见几个市里的领导,老吴跟着一起过去,有点不太合适。”

    姜胜善自然听得出老林话里的意思,可她身为一个连股份都没有的职业经理——说好听点是学校校长,说难听的也就是个的打工仔,老板让她留住老林,她就不能放老林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苦苦挽留,脸上的肌肉都笑得有点僵硬:“林主任,你看现在时间还早嘛,才九点半,老吴已经在路上了,过来看看孩子,认个脸熟也好啊。”

    “九点半?”老林烦躁地抬手看了看表,下通牒的口吻道,“我就等十分钟。”

    “欸,好,好,十分钟肯定到。”姜胜善哄爷爷似的先把老林稳住。搞得边上考完试后,急着想回家跟他爸妈报喜的许风帆,这下也不知到底是该走还是该留了。

    廖芳华拉着已经顺利通过考试的女儿,走到门边,越看林淼越觉喜欢地摸摸他的头,然后笑着跟老林打招呼道:“林主任,以后孩子就是同学了,淼淼暑假有时间,可以来我们家找这个大姐姐玩啊。我家雪茹挺喜欢淼淼的。”

    老林心里呵呵一笑,暗想老子的儿子谁家闺女不喜欢,却还算给廖芳华面子,抽着烟,淡淡道:“看孩子自己的想法吧。”

    张雪茹马上威胁林淼道:“林淼!你有没有想法?”

    林淼一想接下来三年时间都要和张雪茹在同一幢楼里过日子,就算不是同班,可那区区一堵墙显然不可能拦住这彪悍的姑娘,果断点头道:“有,有,很有想法!”

    张雪茹这才满意一笑,跟着廖芳华离开。

    林淼看着大姐姐远去,当着姜胜善的面,又看了眼时间,提醒道:“爸,过了三分钟了。”

    老林继续抽烟,目视远方操场:“嗯。”

    姜胜善心里发苦,笑容僵硬。

    林淼又问:“咱们中午要跟谁吃饭啊?”

    老林不由露出得瑟的神情——这话他憋在肚子里半个小时了,果然还是儿子靠得住,总算挠到了他的痒处,笑盈盈回答道:“市委宣传部和文化局的几个伯伯,特地来找你的。”

    姜胜善听了一脸惊愕。

    正惊讶间,滂沱大雨中突现一团肥肉,一抖一抖跑上前来。

    外国语初中的老总吴祥宁,撑着雨伞半身湿透地冲到教室门前,双手紧握老林的手,一口北方口音,无比纯正:“林主任,贵客!贵客!早知道您要过来,我肯定早上六点就起来在学校门口等您了!”



    姜胜善身为一个打工仔,居然说到做到。

    说让老板过来和林淼认个脸熟,吴祥宁就真的只和林淼认了个脸熟。

    冒着大雨、飙着车,风风火火跑到学校里来的老吴,没能和老林聊上几分钟,就被老林像扔烟屁股一样扔在原地,然后无奈目送耍大牌耍得飞起的老林,抱着林淼说走就走。

    林淼做人比不得老林肆无忌惮,上辈子小心惯了的他,平时跟小孩子耍耍嘴皮子自然无所顾忌,但跟像吴祥宁这种有着一定社会地位而且日后注定要越来越猛的成年人打交道,心里头向来当万般谨慎。坐回车里之后,林淼越想越觉得老林做人不厚道,忍不住问老林这么欺负老吴,将来导致不良后果怎么办。

    可老林不但半点都不在意,反倒在《劳工法》已经悄然出台的公元一九九五年,依然秉持着公务人员官逼民反民绝不敢反的汹汹气焰,本着视一切民营企业家以及为民营企业打工的打工仔为粪土的扭曲心理,表情无比狰狞地嚣张道:“他还敢找你麻烦?他敢动你一根毛试试,看老子不剥了他的皮!老子的儿子去他那破逼学校读书就是给他面子了,入学还要考个逼的试,考完了还要跟老子说七说八的,老子哪有那么多时间跟他耗?

    这些生意人就没一个好货,老子要弄他就弄他,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放半个屁。孩子,你用不着东想西想,别怕,好好读书就行。现在他在这里办学校,是他要求咱们,不是咱们求他,爸不给他面子,就等于是给他面子,爸要真不给他面子,咱们去六中读书多好,学校还大,师资也不差,学校里得老师也都是熟人,我也就看这儿离咱们家近才让你过来。这人要是真的脑子不清不楚,爸叫群人去拆了他的楼他都没办法。”

    老林一通理直气壮、无视王法的回答,让林淼默默闭上了嘴。

    林淼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对老林的了解还不够深刻。但略微思索了片刻,就发现了症结所在。林淼突然想明白,站在瓯城区的微观历史背景下,自己确实不能拿2020年的风气来要求老林这个九十年代的基层干部。再往更深处想下去,甚至觉得老林这脸甩得还颇为有理有据。然后转头就教育许风帆道:“你爸可千万别学我爸啊,做人还是要善良点,别到哪儿都搞得别人下不来台,不然等将来开完十几大算总账的时候,保证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靠……你还有脸对我说这话吗?

    许风帆瞪大了眼珠子,完全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

    至于十几大到底是十几大,那根本就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车里这对这爷儿俩实在可怕了,又不给别人脸,自己又不要脸……

    你们父子俩这么双贱合璧天下无敌的,东瓯市的老百姓将来怎么活?……

    许风帆默然不语,突然很为亲爹许佳昌奉献给东瓯市纪检事业的半生,感到深切的悲哀。

    东瓯市人民的敌人,就在这辆车里啊!

    可是他爹,现在却完全不能拿老林怎么样。

    更可悲的是,自己还和老林的儿子是朋友……

    要不要……要不要绝交算了?可是之前已经绝交了好多次,但一次都没成功啊……

    人生的抉择,总是如此艰难吗?

    还有,林淼上此说的“绝交到底是什么体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风帆越想越惆怅,不禁默然转头望向车窗外。

    倾盆暴雨之下,湖滨路两旁的算命摊子已经撤得一干二净。

    许风帆又暗暗为这些穷苦小贩的艰苦生活,感到了深深的同情。

    这些人活着,一定特别痛苦吧……

    老林开着车在雨中一路狂飙,翻滚的车轮将满地积水溅出几米远,如同浪涛。

    车子驶过湖滨路上一间凉亭。

    就在许风帆看不到的另一面,几十个在凉亭里躲雨的冒牌算命先生,看着飞驰而过的桑塔纳,眼神中或是羡慕嫉妒恨,或是怨憎恶阴毒,沉默片刻后,突然一下子热闹起来。

    “妈个比,开这么快,翻了车活该!”

    “我看那车牌号不吉利啊,说不定今晚就要死全家!”

    “老子将来要有了车,就专门等下雨天往外开,找个女的陪着,开到山上去,外面下着雨,里面嘿嘿嘿……”

    这话一出口,四面漏雨的凉亭里,一群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小贩们顿时全都焕发出了耀眼的神采。狼狈不堪的场面之下,爆发出苦中作乐的欢笑声。

    那笑声来得愉快而爽朗,绝对是人世间最真挚的情感。

    坐在桑塔纳里的几个人,自然听不到那些来自人世间的最质朴的笑声。

    倾盆大雨之下,只有雨点不间断打在车盖上的乱响。

    仿佛只过了一两分钟,车子便驶出了湖滨路,回到西城街,开进了明月小区。

    车子缓缓驶入小区内,楼下原本专属老林的天然停车位上。

    雨刮器刮开雨水,老林定睛一看那车屁股上的拍照,露出一个微笑:“人来了。”

    三个人撑伞下了车,内心第十八次考虑和林淼绝交的许风帆,没好意思跟着林淼一起上楼,踩着已经严重积水的路面,直接往家跑。

    林淼也没挽留,和老林来到楼前。走上台阶,站在楼门前,林淼正以为老林要掏出钥匙开门,却见他又十分多此一举地按响门铃。但是随即,林淼就马上明白过来老林的用意。

    就算楼上的人是市里的领导,老林该摆的谱,还是不能免的。

    按门铃,并不是多此之举,而是在提前打招呼。

    没过两秒,通话器那头就传出了江萍的声音,嘻嘻哈哈不着调的,完全听不出半个多小时前林淼和老林出门时的别扭劲儿:“回来啦?家里来客人啦!”

    林淼仰头和老林对视一眼,眼神中都带着一定意味上的,对江萍品行的调侃。

    势利吗?或许吧……

    但这人世间,谁又不是呢?

    大雨能冲垮的东西太多,却洗不去最深处的人性。

    人性的光辉只能释放一时,但在生存的本质前,却向来没有还手之力。

    你多吃一口,别人就少吃一口,别人多吃一口,你就少吃一口。

    这就是世界的真相。

    你最多只能在不被人吃的前提下,要求自己尽量做个好人。



    大周末的放着好好的双休日不过,却冒着大雨跑来找林淼的两个贵人,是真的很贵。

    从楼下往上走的不到两分钟功夫,老林眉飞色舞地跟林淼介绍了一下今天过来的两个“阿姨”,一个是东瓯市市团高官何超盈,另一个则更牛逼,职务全称相当长,东瓯市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兼东瓯市文化局局长,名叫王岚。妥妥的两个实权正处级,而且年纪还都不大,四十多岁,尚有晋升的空间。

    除了日后的胡剑慧之外,这两位应当是林淼平生所知和老林接触最密切的女领导——事实上很奇怪的是,在老林并不长的仕途中,能提拔任用他的,向来也只有女领导,林淼私底下觉得,这可能和老林称不上英俊却足够英武的长相有关。

    具体来说,就是老林的颜,属于那种“男人味”很足的类型,眉眼长得几乎和岛国演员千叶真一,也就是电视剧《风云》里头有雄霸的那位,几乎有八分以上的相似,只可惜身高矮了点,而且三十岁后有了肚子,威势减弱不少。

    相比之下,林淼和老林就几乎没有半分相似。林淼的长相差不多完全随了江萍,上辈子年幼无知、审美被带偏那会儿,也曾娘炮过一阵,而且还娘得很成功,班上的小姑娘们那叫一个前赴后继、前扑后拥往他身上蹭,看得当时的男班主任咬牙切齿,最后把林淼的同桌换成男的。然后思念林淼过度的前同桌,就给他写了封轰动全年级一时的情书……

    只可惜,那时的林淼并不懂得珍惜,用很不懂事的态度,深深地伤害了那个小姑娘。

    再后来,他就遭了报应。

    上到初三之后,林淼的颜值就开始惨烈崩塌。

    先是伴随着略微迟到的发育期,脸上开始控制不住的疯狂长痘痘。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他自幼以来引以为傲的白嫩皮肤就被摧毁了八成,颜值一下子从之前“帅而自知”的7分高水准,跳崖到了只有在洗完澡后开启“自恋视角”照镜子时才能勉强维持的5分平庸水平。

    再紧接着就是身高增长乏力。眼瞅着身边的小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地高出他半个头、一个头的,林淼的身高却依然稳如泰山地保持在东南亚的平均水平,哪怕在这期间皮肤状况还回光返照过那么一小段日子,但身边的姑娘们年龄大了一些之后,审美水平也都相应提高,纷纷意识到了娘炮的病态和体型的美好,对林淼并不稳定的颜值和十分稳定的身高再无兴趣。

    就连那位给林淼写过情书的小姑娘,也都狠心抛弃林淼而去。

    那种从万众瞩目的高处跌落下来的心情,想来恐怖如此的萧炎才能感同身受……

    而且反过来说,林淼和萧炎的命运,其实也是差不多的。

    感谢那段颜值崩塌的无奈岁月。

    正是因为及时长残了,他才有了免于小姑娘骚扰的学习环境。

    初中最后一年,已经失去靠脸吃饭机会的林淼正式吹响了靠才华吃饭的悲怆号角,先是从无比恶劣的十八中泥淖中挣脱出来,擦着边考上全市排名第二的市二高,再后来又再次擦边考上某211大学,再再后来继续读研,硕士毕业继续日夜刷题,直至考进瓯城区区府办……

    在那漫长而孤独的十余年的高强度学习生涯中,其实也不是没有慧眼识珠的姑娘向林淼表示过共同深入研究探讨生命意义的意思。但可惜那段时间林淼因为学习成绩太过突出,在学校里风云一时,内心又再度膨胀起来,非33D漂亮小姐姐不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会儿家里头的老林已经扑得不成样子,六十岁不到就瘫痪在床还老年痴呆,靠着江萍不离不弃地给他把屎把尿,才勉勉强强维持住生活,不至于叫这个家散了,所以搞得林淼内心深处压力无比巨大,真正喜欢的姑娘不敢追,他不喜欢却喜欢他的也不敢凑合了事,怕将来对不起人家。于是各种高不成低不就的,拖拖拉拉到三十多岁,愣是连初吻都还特么健在。

    回想小时候单靠颜值就能hold住一个排的姑娘,再想想后来一把年纪了还茕茕孑立。

    林淼也不知,这到底算不算造化弄人……

    再等后来工作时间长了,日子稍微好过了些,房子付了首付,事业渐渐上了正轨,眼瞅着提副科好像也有望了,颜值身材什么的,却早就不是他那个年纪找对象需要考虑的重要因素。

    某日洗完澡后,看着镜子里头自己爆肝多年、日渐稀疏的头发,长期坐在电脑桌前敲键盘养出来的肚腩,甚至因为视力差距导致的大小眼,那一切的一切,都让林淼淡淡一笑,然后平静地说了一句:“草泥马!这个镜子里的丑逼不是我!”

    老林口沫横飞地跟林淼说着何超颖和王岚,林淼的脑回路却神奇地疯狂发散着,在前世今生转了一圈。最后还得出了一个绝对正确的宇宙真理。

    “人活一世,保养皮肤真的很重要啊……”

    装嫩之心不死的林淼,看着自己嫩呦呦的小手,心里开始琢磨,要不要等过天就让在美国定居的那个叔叔给他寄点高质量面膜回来。

    至于一个大老爷们儿敷面膜娘炮不娘炮的问题——那些骂小鲜肉娘炮的人,归根到底首先是他们自己没条件娘炮,不然真要能靠脸吃饭,谁特么还不抢着出道啊?所以娘不娘根本无所谓,反正扮娘也不是给糙老爷们儿看的。这件事情的核心本质,说到底还是因为绝大多数姑娘都从灵魂深处喜欢长相精致的男人,娘炮天生有市场啊!!

    林淼心里头嘀嘀咕咕,走到四楼楼梯口的时候,头上传来了磕磕绊绊的钢琴声。

    仰头看去,家里的大门开着。

    林淼快步跑上楼,跑到门口,喊了一声:“晓晓。”

    话音落下,坐在钢琴前的小丫头转过头来,却让林淼很是吃了一惊。

    “林水水!”洛漓满脸开心地跳下椅子。

    林淼愕然地朝屋里一看,只见屋里除了两个不认识的四十岁大妈,居然还坐着徐毅光和秦晚秋。狗日的,太恶毒了,上门撒粮虐老林吗?

    林淼转头看老林,老林也是一脸讶然。

    这时只见坐在沙发上的一个大妈站起来,笑盈盈走到老林跟前,说道:“国荣,多带了几个客人过来,给你添麻烦了啊。”

    “啊?”老林回过神来,连忙笑道,一边跟大妈握了握手,“不麻烦,不麻烦。”

    低头又冲林淼道:“阿淼,这个是超颖阿姨。”

    林淼很配合地歪头卖个萌:“阿姨好。”



    十岁以下的小孩子歪头卖萌,实际上是一门非常考验卖萌者操作功力的学问。

    首先歪头的角度必须控制得非常精确,不能少,更不更多。

    少一分,则力度不够,不足以激起“受萌者”把卖萌者抱进怀里狂揉一通的心情;多一分,则会显得太过,表现出矫揉造作的味道,引发“受萌者”对卖萌者的心理抵触。

    其次则是卖萌时的表情,火候一定要控制得恰到好处。表情不能太丰富,也不能太刻意,最好的表情,其实就是若有似无的清淡神情,当然如果演技实在不行,没有表情也比眉开眼笑要好。不过与此同时,更重要的是要保持眼神的纯净,这样才能向“受萌者”表达出“我不是装萌,我是自然萌”的信号。

    然后最后的最后,还得有声音上的辅助。

    举个具体的例子。就像一只迷路的萨摩耶蹲坐在一家熟食店店门口歪头看着店老板,如果萨摩耶只是默默坐着,店老板顶多就会在心里头想:“哇,这只狗真尼玛卡哇伊。”但如果它在歪头看着店老板的同时,嘴里还发出轻微的收敛的可怜的呜呜声,正常情况下,只要这个店老板不是反社会性格,保准当场就会忍不住切下一大块肉,眼里冒着小星星给丫扔过去。

    ——林淼前世看过的某个国外视频里头,那个烤肠店老板就是这样被那只萨摩耶征服的。

    前后时间,大概也就不到10秒钟。

    所以此时此刻,林淼在歪头卖萌时的那句“姨姨好”,绝对堪称本次操作的点睛之笔。

    至于歪头的角度和表情——以林淼的节操水平,他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基础操作上出错?

    林淼毫不意外地被何超颖抱进怀里猛揉的时候,内心深处,发出了无比张狂的咆哮:

    你们难道真的以为,寡人每天早晚两次刷牙的时候,总是盯着镜子照来照去,就是因为长得太可爱把自己都给看迷住了吗?

    当然不!你们错了!寡人岂是那么肤浅的男人?

    长得帅多看两眼,只是原因之一!

    寡人除了在镜子面前迷恋自己无敌可爱的容颜外,还一直在利用那宝贵的两分钟时间,苦心孤诣地寻找最佳的歪头卖萌角度还有那配套的表情和眼神啊!

    正所谓,宝剑锋之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又所谓,不经一身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

    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技术这东西,你不练怎么能取得成效?

    朕为什么这么萌?

    那是因为朕是练过的啊!

    何超颖抱着林淼坐到沙发上,坐在一边的王岚见到,也忍不住伸手在林淼头上摸摸,满脸羡慕地对老林道:“林主任,你看你做人真是圆满了,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要钱有钱,有名有名,连生个儿子都是神童。”

    老林脸上笑嘻嘻,又听秦晚秋略显局促地说道:“林老师,真是不好意思啊,没提前跟您说就过来了。”

    “你这是什么话,来我这里还用打什么招呼!”老林张嘴就是一副“我愿意和你有一腿”的口气,然后再一看身高180体重200斤往上的秦晚秋的新老公徐毅光正用“我是男人我懂你心里在想什么,但如果你还敢继续这么想,我也不介意现场弄死你”的眼神看着他,立马把笑脸一收,一本正经问道:“你们今天带孩子过来,是有什么事吧?”

    “对。”秦晚秋撩动发梢,仿佛不怎么好意思开口。

    王岚接过话道:“是这样的,市里收到一个文件,要选两个孩子去香港献花……”

    “去香港献花?”老林一头雾水,“怎么回事啊?”

    王岚笑着说道:“这不是再过两年,香港就要回归了嘛,到时候肯定是要搞个回归仪式的。现在上边是想安排两个年龄不大不小的孩子,大概八九岁左右,到时候等升旗结束,给新上任的香港领导献个花。现在计划是要找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全国每个市都可以报名,我这不一看到文件,马上就想到你们家这个小神童了!年龄刚好,还这么聪明,还有小徐家这个女儿,你看长得这么好看,到时候要是能手牵手上台,像不像那个成语说的——金童玉女?”

    老林听得有点懵逼。

    林淼的思绪,却一下子就飘到了前世那个似曾举国同庆的夜晚。

    高高悬挂在香港夜空中的英国米字旗落下,庄严的五星红旗和紫荆旗升起……

    林淼虽然想过市委宣传部的人过来,肯定不会是小事情,不过却实在没想过,居然会是这种大事。不过话说回来,当时香港回归,真的有小孩子上去献花吗?

    前世97年,他才十岁。

    虽然当时香港回归的新闻铺天盖地,电视台也做了直播,可在林淼对那一历史性的一天,记忆却模糊得只剩下国旗升起的那一瞬间。甚至连当时是否有烟花都记不清了,更别提献花这种小事。相比之下,那一年让林淼印象更加深刻的,反而是二代目的逝世。

    当时学校组织所有人必须以二代目的陨落为题,写一篇作文。

    然而幼年的林淼并不知道二代目是谁,还当是和**差不多的人,只能绞尽脑汁硬憋,最后居然真的凑出300个字,并在最末尾留下了一句完全没毛病的总结:“虽然邓爷爷离开了我们,但是他的精神,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

    很难想像,一个对国家这个概念都还懵然无知的三线城市的三年级小屁孩,竟能在一个自己完全搞不清状况的命题作文中有这样的发挥。

    可见扯蛋这门技术,和卖萌完全是两个领域。

    卖萌天生靠脸,扯蛋天生靠不要脸。

    王岚说着话,把一直跟在林淼身边的洛漓,也抱到了沙发上,跟林淼紧挨着坐下。

    洛漓扭头看着林淼,笑嘻嘻地傻乐个不停。

    秦晚秋看着眼前这两个小家伙,情不自禁地又想起那天晚上在少年宫门口,钟初惠说的要让林淼和洛漓定个娃娃亲的事,不由脱口而出道:“林老师,我看莉莉挺喜欢和淼淼玩的,你要是觉得行的话,就让两个孩子去京城试试吧,就当提前培养感情了。”

    林淼闻言,不由一怔。正心里暗想岳母大人真是比我还心急,却见不远处李晓的房间房门打开一道门缝,李晓怯生生地躲在门缝后头,跟林淼对视一眼。

    小眼神那叫一个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