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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多少钱?”

    周三早上的天气,阴沉得像是要滴出墨来,蛟龙巷里的早餐店,生意却比平时还要好上好几分,不仅屋里坐满了人,就连违章摆在门口的桌椅,都几乎要满出马路牙子。蛟龙巷狭窄的路旁,店门口一个邋遢老男人放下调羹,大声朝屋里头喊话,一边从纸巾盒里,连抽几张廉价得都不知道是否干净的面巾纸,擦去满脑袋止不住往外渗的汗。

    这天气又热又闷,屋外连点风都没有。

    热得已经堪比蒸笼的屋内,老板娘不停歇地打糯米饭,淋上浇头,撒油条末,只是抬眼瞥了邋遢男一眼,就记忆有如神助地大喊回答:“一碗半糯米饭,一碗咸豆浆加蛋,三块五!”

    “钱放桌上!自己拿啊!”中年邋遢男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搁在桌上,然后低头朝同桌的年轻女人微微一笑,“宋老师,我先走了。”

    “嗯。”宋佳倩的态度不咸不淡,轻轻应了声。像老狄这种大龄屌丝男,她是不放在眼里的,要不是刚好当了同事,她根本都不可能和老狄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昨天中午,姜胜善带她去食堂跟西城饭庄的人交接时,她碰巧还遇上老狄,正和餐馆的两个送货伙计商量,问人家能不能单送外卖,晚饭直接送到他家里,因为他不会做饭。当时宋佳倩听到那话就觉得,老狄这个人绝对是脑子有病。这世上哪有饭点单独给你一个人送饭的道理,你当全世界都围着你一个人转的吗?简直是不可理喻,没有素质!

    这么想着,宋佳倩看着老狄走远的背影,脸色又渐渐垮下来,难看得和今天的天气一样。

    也不知道这个狄老师,有没有多嘴把她被调到行政岗的事情跟别人说。

    话说刚才他说话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在嘲笑她啊……

    都怪那个小杂种……

    宋佳倩眼神发狠,想得出神,不自觉地狠狠咬了口塞在嘴里的不锈钢调羹。

    坚硬的牙齿,和更坚硬的金属短兵相接。

    从牙神经穿入大脑皮层的剧烈触痛感,瞬间将宋佳倩拉回现实。

    “啊!”宋佳倩一声痛呼,急忙吐出嘴里的东西,饭粒吐得满桌子都是。

    她含着恨,恼怒地把调羹往桌上一扔。

    边上几桌的人听到动静,不由全都朝宋佳倩看了过去。

    “果然有病……”不远处的一张桌前,背着书包吃饭的张雪茹瞧见宋佳倩呲牙咧嘴,伸手往嘴里摸的样子,脸上带着幸灾乐祸。

    要不是昨天被宋佳倩骂了,说什么7点20之前必须到教室,她今天也不会起这么早。

    “小声点啊,被听到就完蛋了……”坐在张雪茹对面的朱佩慈紧张道。

    “怕什么,她都不用来上课了!”张雪茹不以为意,反倒还故意抬高了嗓门。

    宋佳倩果然听到,立马朝张雪茹看了过去。她一根手指在嘴里轻轻碰着,上颌右边的尖牙,好像有点轻微的松动。疼痛感,让宋佳倩更加觉得烦躁,她眼里冒着火,愤怒盯着张雪茹。

    张雪茹却丝毫不惧,眼神都不带半点躲闪的,直接跟她正面硬扛。

    两个人火星撞地球似的瞪了足有十几秒。

    张雪茹的眼神越来越凶。

    宋佳倩渐渐感到有点吃不消,阴沉着脸哼了一声,心说什么垃圾学生,现在就算姜胜善求她回去当班主任,她还不干了呢!这么自我安慰着,掏出一张五块钱往桌上一扔,撂下一句不用找了,踩着高跟鞋哐哐作响就起身离去,心里还一边暗骂,肯定是那个狄老师泄了密,不然怎么会这么快连学生都知道,她不用去上课了。果然这个学校里就没一个好东西!

    店里的老板娘抽了个空,从屋里走出来收拾碗筷,拿起宋佳倩留下的钱,塞进绑在腰间的大钱包了,低头看了眼剩了大半碗的饭,直叹道:“现在当老师的,都这么有钱啊……”

    ……

    宋佳倩脚步匆匆走过蛟龙巷,到学校门口时,遇上方亚宁正从湖滨路的方向过来。

    两个人隔着十几米照面,方亚宁微笑朝宋佳倩招了招手。

    宋佳倩越发控制不住表情,看着抢了她的课的方亚宁,完全笑不出来,黑着脸冲方亚宁点点头,不等方亚宁走近,直接就拐进了学校大门。

    方亚宁看得一怔,旋即就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些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脾气大,脑子还一个比一个拎不清。自己犯了错,反倒要怪在别人身上。昨天要不是她扔下班上的学生,学校哪用得着另外找人来代课,也难怪姜校长连那个孩子那么离谱的要求都答应了。看看这个宋老师现在这副恨天恨地的模样,方亚宁想起昨天老姜跟她说的事情,情理上虽然荒谬,可也确实不是不能理解。

    让这样的老师来教那群孩子,真还不如让孩子们自学呢……

    “老伯,早啊!”方亚宁走过传达室,笑容满面地和看门的董大爷,大声打了个招呼。

    董大爷难得露出好脸,笑着跟方亚宁点了点头,心说还是年纪大的老师懂道理,哪像刚才那个年轻老师,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早晚会有人教训她!

    董大爷脸上挂着笑,往地上吐了口浓痰,伸脚踩了踩,又坐回了椅子上。

    传达室里的时钟,秒针哒哒跳动,时间指向7点15分。

    屋外的天色,越来越暗。

    没过一会儿,一道闪电倏然划破天际,天边雷声隐隐,眼见着,马上就要下雨。

    董大爷站起身来,未雨绸缪地关上传达室的窗户,然后一抬头,就见到一辆自行车,狂飙来到学校门口。骑车的瘦竹竿下了车,慌慌忙忙把车后座上正在喝奶的幼儿园幼童抱下来,大声喊道:“淼哥,快跑!要下雨了!”

    董大爷瘪瘪嘴,心说真尼玛丢人。

    长这么高的个,居然管这么小的孩子叫哥,说出来也不怕笑死个人……

    这么暗想着,学校外头,又开来了一辆桑塔纳。车后门一开,一个胖子从车上飞奔出来,跑到幼童跟前,张嘴就喊:“淼爷!快走!要迟到了!”

    董大爷瞬间脸就肿了。

    这……这特么难道是按辈分来的?

    这边不等董大爷收拾好三观,大门外又跑过来一群女孩子。

    刚吃完饭,既忙着躲雨又赶着上课的张雪茹,见到林淼站在学校门口,手里还拿着奶瓶在嘬,立马一个箭步上前,抱起来就跑,边跑边喊:“哎哟我的林老师,你稍微有点紧张感好不好,等下就要上课了啊!”

    林淼被张雪茹抱着跑,身子摇来摇去,差点拿住瓶子,跟着喊道:“别晃!别晃啊!奶都洒了!我要吐了!”

    校门口一阵闹腾。

    天边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董大爷站在传达室外,看着越来越多的学生,打着雨伞、穿着雨衣涌进校园。

    不一会儿,吴宁祥的小轿车也驶入了学校。

    他就这样默默站了许久。

    直到学校门口完全安静下来,他才打起伞,慢悠悠地去关了校门。

    以前哪有什么私立学校,哪有什么私家小轿车,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

    这个世界,他好像开始有点看不懂了……



    吴宁祥冒着大雨,走进外国语初中的教学楼,一个年轻可爱的小姑娘,举着雨伞,亦步亦趋跟在胖子身后,宁可自己淋湿半边,也要保老板周全。吴宁祥带着秘书,径直上了五楼。

    楼上的校长办公室里,姜胜善一早就到了。

    吴宁祥推门而入,姜胜善看了眼跟在吴宁祥身后,年纪和她女儿差不多的姑娘,很自觉地直接将她从视线中过滤掉,完全当她不存在一样,笑着对吴宁祥说了句废话道:“老吴,今天来这么早啊?”

    “昨晚没事,睡得早。”吴宁祥大马金刀往沙发上一坐,问道,“我昨晚又跟林主任通了个话,林主任最近风头越来越劲啊,别看新书在东瓯市卖得不好,在京城和沪城倒是卖飞起来了。外头好几所大学,都想请他过去讲讲课,都被他推了,瓯大的校长还说家门口的学校请他,林主任肯定会给面子,结果也照样请不动。厅级领导的话都不管用,这才真叫大牌啊!”

    姜胜善笑盈盈听老吴说着。

    吴胖子说完老林,话题才转到今天的正事上,问道:“林主任家孩子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姜胜善拿起桌旁的热水瓶,给吴宁祥和他的小蜜倒了两杯热茶,“孩子就要了一套去年初一上学期的期末试卷,说别的东西都用不着。”

    “嚯,这么有自信?”吴宁祥一笑,拿起茶杯叹道,“林主任这个儿子,将来了不得啊,家里有个那样的爸,路本来就比一般人好走。现在看他这个脑子,都不能拿他跟一般人比了。他们班英语课是第几节,我等下也过去听听。”

    “就第一节课。”姜胜善抬手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吴宁祥又问:“这事情有几个人知道了?”

    姜胜善笑道:“估计是全校都知道了,我还叫了老朱和初二的方老师。”

    “那个……那个谁呢?”吴宁祥一下有点想不起某个名字。

    姜胜善接道:“你说宋老师吧?我跟方老师说了,待会儿叫她一起过去。”

    吴宁祥点点头,说道:“让她听听也行,也让她知道知道社会有社会的规矩。等下孩子要是讲得不行,就让方老师继续教。咱们办学归办学,也要记住我们根子里还是企业。学生就是客户,老师都是提供服务的。你水平再高,也不能对客户态度不好啊!以后再招新人进来,一定要跟他们说明白这个道理。不然什么阿猫阿狗来了都拿自己那么当回事,这么弄下去,把客户都得罪光了,咱们还做个屁的生意?这些孩子在我们学校读书,少根头发都是我们的错,没这点服务意识,最好还是趁早滚蛋。那个什么姓宋的,以后能教书就教,不能教就抓紧让她走,我都不敢跟孩子说半句重话呢!”

    姜胜善道:“昨天已经让她跟餐馆的人对接了,这几天我慢慢把跑腿的事,全都让她接过去。”

    “嗯……”吴宁祥不置可否地应了声,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点起烟来深吸一口,又突然道,“以后招人的事情,朱老师就别搀和了,她一个教书的,对管理也不懂,也没干过人力资源,这种事以后你就自己负责。明年后年,要是再有人入伙了,这个学校的高层就你和我,还有新的股东,这些老师你不要把他们的位置拔得那么高。读书人,嘴上有本事的多,真能干大事的少,尤其是这些老师,你越捧他,他就越容易脑子出问题,真当学校没了他就不行,要爬到你头上撒尿。管理老师,该客气的地方要客气,不用客气的地方,千万别瞎客气。”

    姜胜善受教地点了点头。

    外国语初中的教师队伍,来路并不一致,管理上确实有难度。

    有退休请回来压阵的,像华慈杰。有狠心辞了职,一门心思奔着高工资来的,像方亚宁。也有像宋佳倩那样,毕业后拒绝分配,或许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这里当老师的。不过更多的,还是留了后路,在原单位停薪留职,过来短暂捞金的,比方老狄,以及教自然科学的那几个老师,还有从东瓯大学请来客座的,那位带音乐和美术的年轻讲师。

    再过些天,还得来两个老外。

    对不同的老师,姜胜善倾注的心思都各有侧重。

    原本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得挺不错了,可谁能想到,会在招人上看走了眼。

    老吴说得对,朱彤筠确实不适合当管理者。

    虽然她的情况,跟上述的这些老师,又有所不同——朱彤筠是从机关单位出来的,之前是区教育局负责中学工作的一个股级的小科长。她有过教书经验,但经验并不丰富,学校成立之初,姜胜善原本就是打算让朱彤筠往管理的方向走,慢慢从教师岗位上脱离出来,所以才会安排语文这种“不管你教得好不好,学生的考试成绩最终都是取决于自身水平积累”的课程,不过现在看来,朱彤筠在学校里的地位,用不了多久,就会尴尬起来了。

    她不该一点后路都不留,就这么傻傻地辞职过来的……

    这个社会,不是你向谁纳了投名状,就能成为核心团队的一员。

    最最要紧的,说到底,还得看本人的能耐。

    吴胖子说完话,就沉默了下来。

    姜胜善的办公室里,只有死胖子吐气的声音。

    屋里烟头闪动。

    屋外大雨滂沱。

    姜胜善憋了十几分钟,终于忍不住,想要打开办公室的门,缓一缓气。

    可她刚要动,却有人先推开了门。

    “姜校长!”宋佳倩莽撞而暴躁地推门而入,见到屋里还有人,先是一怔,但随即就不管不顾,不客气地质问道,“方老师刚才跟说我,让我去旁听小孩讲课,这怎么回事啊?”

    “宋老师,这事啊……”姜胜善笑着要解释。

    宋佳倩却直接打断,一副铁肩担道义的架势,教育起姜胜善道:“姜校长!教学不是儿戏,不能这么乱来啊!那个小孩才几岁啊,你们这不是乱来嘛!就算是国外母语是英语的小孩,六七岁也不能教人怎么学语言啊,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说得是什么呢!你们这就是胡闹啊,真的太荒唐了!”

    “闭嘴。”吴宁祥眉头一皱,沉声道。

    宋佳倩还想再说。

    “都听不懂人话了吗?!”吴宁祥调子一高,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站起身来,一副看猪牛羊的眼神,上下打量宋佳倩一遍,拉下脸骂道,“妈的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再给老子乱吵,信不信老子今天就把你开除了?”

    宋佳倩一脸一阵发青,打死都想不到,一所学校的负责人,能流|氓到这种地步。

    “还想干就听话,不想干了就自己滚,没人求你在这里上班!”吴宁祥说着,径直就往外走,头也不回地招呼姜胜善,“老姜,不等了,先下楼坐会儿!”

    吴宁祥的可爱小蜜从头到尾安安静静,见老吴要走,立马乖乖跟上。

    宋佳倩盯着那妖娆小蜜的背影,恨得简直喘不上气来。

    等吴宁祥走远了,她才敢小声咒骂道:“找个不三不四的女的当秘书,早晚破产……”

    “宋老师,说话要注意分寸啊。”姜胜善站在宋佳倩身后,淡淡然道,“那女孩子跟你同岁,金陵大学毕业的,高考成绩高你一百来分,真比学历,可比你的漂亮多了。”

    宋佳倩当场愣住,哑口无言。

    “我先下去了,还要不要在这里上班,你好好再想想吧。”姜胜善不留痕迹地劝退,扔下宋佳倩,自顾自走下了楼梯。

    宋佳倩怔怔看着眼前被雨水打湿的栏杆,半天缓不过来。

    五楼这么高,跳下去可好?



    外国语租下的教学楼,前年做过一次很彻底的翻修,连排水管道都焕然一新,下暴雨的时候,雨水冲入管道发出的声音之畅通,就算是林淼这个轻度强迫症患者,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简直是他|妈|的高山流水、余音绕梁的悦耳动听啊……”活了三十多年,审美已经逐渐剑走偏锋的林淼,居然对这个类似于冲马桶的动静,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他搬了张椅子,坐在教室讲台桌的边上,低头刷着题目——倒不是着急为待会儿上课热身,主要是班上不停地有小姑娘拿着昨天的作业来请教他,为了不影响庄佳佳,他干脆就坐到了这个相对空旷的地方。托宋佳倩那个暴脾气的福,今天班上的孩子来得普遍都早,基本全都赶在大雨来临之前,就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由于班主任严重失职,到今天开学第三天,都没选出所谓的班干部来,目前处于无政府状态的外国语初一一班,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管理人员。林淼这么往台上一坐,算是挺应景地填补了这个空白。

    只不过画面有点诡异。

    就像一条幼没断奶的边境牧羊犬,在管理一大群绵羊。

    好在羊群里的成员都很自觉,进教室后,就自觉地该背书背书,该做题做题,林淼这条小奶狗,坐在一边当吉祥物兼答题老师就行。自律得简直能让四中的老师们流下伤心欲绝的眼泪来——要知道就四中那群货,在这点上和十八中的学渣一样,基本就是一群陀螺,不抽不转,你敢放着不管,他们就敢摸鱼、放羊、划水到天荒地老。

    吴宁祥推开门时,张雪茹刚好请教完林淼一个数学题。

    过程相当神奇,大概是这样的——

    “林淼,你看这题……”

    “这题啊,就是这样……”

    “哦……不用说了!我懂了!”

    排在张雪茹后面的彭二月当时就看得抓狂了。

    俏丽吗!这样是哪样啊?!

    你们学数学都是靠灵魂沟通的吗?!

    彭小胖来不及抚平学渣的伤痛,作风越来越狂野的张雪茹,光天化日地就抱着林淼亲了一口气,然后耍着女|流|氓|作案得逞的姿态,张狂大笑着走了回去。这时吴宁祥推门进来,身后还跟了好几个人,正蠢蠢欲动要有样学样的蒋琴琴,赶紧刹住了前往幼儿园的车,红着脸转身逃走。只剩彭二月和吴宁祥小胖对大胖,两人对视两秒,彭二月突然间陷入了茫然。

    糟糕……

    我到底是上来问什么问题的了……

    完全想不起来了啊……

    好尴尬……

    彭二月看看吴宁祥,又看看林淼,突然对着林淼鞠了个躬:“淼爷,我错了,你就当作没见过我。”说完一溜烟就跑了回去。

    林淼和吴宁祥沉默片刻。

    老吴回过神来,并不对二月的操作做任何评价,对林淼笑了笑,就带着他的小蜜,朝教室的最后一排走去。姜胜善、朱彤筠、方亚宁三个人,跟在吴宁祥的身后进屋,姜胜善走在最后面,看了眼屋外,见宋佳倩没跟来,才关上了教室的门。

    外国语的教室面积,是按一个班56人设计的,40多个孩子坐,宽敞得很。

    教室的最后两排,还放了多余的课桌椅,为的就是应付像今天这样的特殊情况。

    吴宁祥一群人走到教室后面,小蜜兰心蕙质地替他放下椅子。

    朱彤筠和方亚宁见到老总,多少有点战战兢兢,坐下来也不是那么踏实。

    姜胜善见教室里的人差不多都坐齐了,便走到讲台桌后,对全班道:“各位同学,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今天呢,我们待会儿这节英语课会比较特殊。因为特别原因,以后宋老师就不再担任大家的英语老师和班主任了……”

    话没说完,台底下原本听话懂事的一群小绵羊,说炸就炸。都不用谁来带头,全班孩子的掌声,几乎同时响起,分贝之高,甚至盖过了屋外雨打风吹的动静。

    吴宁祥看着眼前的场面,转头对朱彤筠道:“朱老师,看到没,这就是群众的呼声,是民意!以后工作上面,要多注意啊。孩子对你们的工作有什么想法,我们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方老师也一样。”

    朱彤筠和方亚宁急忙点头。

    吴宁祥笑了笑。

    边上的小蜜看着他,眼神满是化不开的崇拜和爱慕。

    男人嘛,矮锉秃老胖都不是问题……

    只要有钱有权有势,别说真爱,真理都能买得到。

    反正到时候放屁都是香的。

    “大家静静,给姜校长一个面子!”林淼大喊了一声,在场面失控之前,喊停了已经有掀桌子倾向的许风帆。

    雷鸣般的掌声终于消停。

    姜胜善哭笑不得,继续说道:“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最好还是能稍微含蓄一点。英语课呢,是今后大家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门课。我们初中学英语,不仅是为了中考,也是为大家打好将来的基础。这个星期,学校马上就给为大家找新老师过来,新老师来之前,正常来说,你们的英语课应该是由方老师来代课,不过大家也都知道了,我们的小神童,想尝试一下带大家一起自学,那么今天这节课,作为一次试验,我希望所有同学都能好好配合。”

    说到这里,姜胜善抬头看了眼教室后墙上的时钟。

    7点59分,也没再等铃声的必要了。

    她正要宣布开始上课,教室外头,又有人敲响了门。

    “请进!”姜胜善喊道。

    房门推开,宋佳倩冷着脸,走了进来。

    班上小孩脸上的笑容,跟着一起垮了下来。

    姜胜善立马随机应变道:“宋老师是来旁听的,大家欢迎一下。”

    台下毫无反应。

    坐在下面的朱彤筠连忙道:“宋老师,来这边坐!”

    宋佳倩不声不响,走了过去。

    这时上课铃响。

    姜胜善松了口气,宣布道:“那课堂就交给咱们的林老师了。”

    林淼微微一笑,从椅子上站起来,童声脆亮:“上课!”

    张雪茹当仁不让地接道:“起立!”

    班上四十多个孩子,刷刷站起来,眼神明亮,看着台前的小豆丁。

    林淼微微一笑:“同学们好!”

    全班:“林老师好!~”

    “同志们辛苦了!”

    “够了啊!”

    “适可而止啊!”

    “占便宜也要讲尺度啊!”

    不到两秒,气氛毁得一干二净。



    外国语初中期末六页8开的试卷,摊开来差不多能让林淼当被单用。林淼从讲台桌下面拿出事先分好的卷子,一排排发下去后,教室里很快响起了各种表示震惊的倒吸冷气的声音,当然其中大部分,只不过是小学霸们的自谦的表现形式,只有彭二月这种没接受过社会毒打,不知道考场险恶的纯真少年,是的的确确的,在拿到卷子的那一刻,产生了想死的念头。

    到底是哪个龟孙子,出的这么一张像大海一样的宽广的卷子?

    彭二月看着卷子上的满篇洋屁,激动得热泪盈眶。

    二月身后,同样拿到试卷的“旁听团”成员,互相对视了几眼。

    早年间勉强初中毕业,基本已经读不懂初中题目的吴宁祥,淡淡然将试卷折起来,放进抽屉,然后转过头,对姜胜善微微一笑。他今天过来,原本就没指望能有什么收获,毕竟只要是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谁都不会寄希望一个七岁大的小屁孩,能在学校的课堂上玩出什么花来,就算是神童也不例外。他仅仅只是担心,孩子太小,容易控制不住场面,万一西城街道土皇帝的儿子真在学校里受了什么委屈——要知道湖滨路传统文化产业园的工程指挥部,现在离四中只有特么的50米远,老林要是发了飚,走了过来也就只用3分钟,那以后他吴宁祥的好日子,还特么过不过了?所以说到底,吴胖子只是一心想求个内心安稳而已。

    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老林的这个儿子,要比他想象中的靠谱得多。能让满屋子各路衙门口的小姐、公子,全都这么给他面子,这小屁孩身上,确实有点说不清的道行……

    姜胜善读懂了老吴笑容中的意思。

    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能保证场面不失控,就算旗开得胜了。

    至于是否浪费时间,到还是其次的问题。

    只是话说回来,今天这些孩子能这么配合林淼,应该也不完全是林淼一个人的原因……

    这么想着,姜胜善隔着吴胖子的大肚子,朝宋佳倩的方向了眼。

    拿到卷子的宋佳倩,此时正皱着眉头,来回翻动试卷,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东西。

    她折腾了好几下后,才冷着脸把卷子放下,紧接着就像是找到什么心理依据,鼻孔中喷出一声冷哼,声音不大不小,语气尖酸地讥讽道:“才上几节课啊,就把期末试卷拿出来了,路都还不会走,就想要飞了,也不怕把人笑死。”

    教室后排,几个旁听的人,全都忍不住朝宋佳倩望去。

    吴宁祥瞥宋佳倩一眼,露出一个无所谓的微笑。然后转过头,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贴着小蜜的耳朵说了几个字。小蜜静静听着,抬眼看了下宋佳倩,乖巧又认真地点了点头。

    宋佳倩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大老板和小蜜的小动作,心里隐约意识到,大老板可能是在说她,心跳不由地加快不少,暗暗猜想吴宁祥是想开除她了。要真是要解约的话,她干脆她就拿了钱回家准备公考得了,反正这个破学校,她也不想多待了。拿到解约金,她回家跟爸妈也能有个交代——而且仔细想想,工作三天就能拿回好几万,这一波绝对赚大了啊!

    等我考进机关单位,回头当了领导,到时候看你们怎么后悔……

    宋佳倩磨着牙,眼里带着憎恨,脸上的表情一会儿阴沉一会儿灿烂,紧皱的眉头随着脑洞的延伸,逐渐舒展开来。她目光空洞地注视着前方,想象着自己将来上位后回学校视察,吴宁祥、姜胜善这些人全都像狗一样跪在她面前的场景,嘴角不由上扬得越来越厉害。

    可就在她即将在脑补的世界中,到达人生巅峰的前一刻,一个让她感到厌恶的声音,却突然把她从梦境里拽了出来。

    “卷子大家都拿到了吧,这张卷子我昨天做了一下,不算作文的25分,剩下95分我拿了94,运气不好,没拿满分,稍微有点失望。所以今天主要是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做这套卷子的一点心得。毕竟我们现在学英语是奔着中考去的,知道中考到底要考什么,带着目的去学习,学习的效果才能更好……”林淼在台上侃侃而谈。

    底下却哗然一片。

    宋佳倩眉头皱了皱,心里一万个不信。

    教室后排,老吴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姜胜善和方亚宁。

    姜胜善和方亚宁都摇头表示不知。

    前排不远处,刘少锋捧着试卷,有点半信半疑。

    他连卷子上的单词都还没认全,连题目都还看不懂,林淼就能做到几乎满分了?

    这要是真的,那也太不给人活路了吧……

    只是刘少锋不信,班上天真无邪的小朋友里,却总有愿意相信的。

    “林淼太厉害了吧……”

    “怪不得都能来给我们上课了……”

    教室里嗡嗡声一片。

    许风帆脸上挂着饱经沧桑的笑容,处惊不乱、淡定从容地看着讲台上的林淼,心里暗想这些孩子还是和淼哥接触的时间太少,不知道淼哥装逼的威力。

    有些人装,是因为他们真的只能装,他们装逼的重点在装而不在逼,那种逼装起来就很没有说服力,装风偏软,不够强势,还有被人装回去的风险。

    而淼哥的就完全不同。

    淼哥装逼的重点,既在装上,也在逼上,装逼的内核十分坚挺,是一种硬性装逼,简称硬逼。这种逼特点是,不但装风强硬,逼格高大,更关键还流通性极强,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直接拿出来装,让人避无可避,无从抵抗。

    “应该是小时候在国外待过吧……”吴宁祥身旁的小蜜,主动替林淼圆着话。

    吴宁祥点点头,神情却是不置可否。

    95分的题目,能拿94分,如果不是实打实考场出来,他肯定不会相信。

    讲台上的林淼没有解释分数真假的意思,只是很随意地继续说着:“根据我暑假期间做了几套英语历年真题试卷的心得,我现在先可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东瓯市的历年中考英语考试,所涉及到的无重复关联的英语知识点,最多不会超过300个。平均下来,也就是初中三年,每年只需要掌握100个知识点就行。

    那么学会一个知识点,需要花费的时间是多少呢?

    根据我的亲身体验,在单词量和常用语句的储备水平和熟悉度都达标的情况下,一个知识点,在认真听讲和思考的情况下,最多只要3分钟就能搞懂,一年100个知识点,加起来300分钟,也就是5个小时。当然前期的常用词汇和常用语句的积累是基础,就像张无忌学《乾坤大挪移》,有《九阳神功》打底,大挪移两个时辰就能速成……”

    宋佳倩听到这里,突然冷冷一笑,“笑话。”

    吴宁祥瞥她一眼,不作理会。

    教室里的孩子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真的假的啊?”

    “也就林淼自己吧?”

    “张无忌真的只用两个时辰就学会了乾坤大挪移?”

    林淼仍然不多废话,笑了笑,继续按自己的节奏往下说道:“接下来我们具体看看,这张试卷里,到底都考了些什么。大家不需要去记,今天就是让大家先知道一下考试的体型是什么样的,还有我们接下来,到底要学些什么。那么先来看第一部分,单选题题目都比较容易,基本上都是在侮辱考生的智商,第一题,考的是冠词的使用,冠词这块考的东西主要包括名词是可数还是不可数,被指代的名词是元音还是辅音,是特指还是代指……”

    林淼没有刻意去维持班级秩序,教室里的嘈杂声,却很快渐渐弱了下去。

    所有孩子全都瞪着眼睛,听林淼说着他们完全听不懂的天书。

    后排的几个老师,更是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这么小的小孩,居然真的在一本正经地讲英语的语法……

    这种事不亲眼看到,谁能信?

    吴宁祥听得一脸懵逼,愣了半天后,才急忙问方亚宁道:“方老师,他说得对不对?”

    “对,说得……说得很好。”方亚宁既兴奋又难以接受地摇着头,“这孩子真是……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朱彤筠跟着叹道:“难怪中科局都来招他,神童就是神童,不服都不行啊……”

    各种赞美,在教室的后排回响着。

    宋佳倩听着讲台上那脆生生的童声,从林淼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像钢刀一样,一刀接一刀地插进她的心窝子。

    宋佳倩的脸色越来越青,一股无名火,在她心中熊熊燃起。

    她恼羞成怒地看着讲台上的林淼,怨毒、憎恨,甚至妒忌,在她的眼中走马观花地闪过。

    拿在手里的卷子,不知不觉,被她揉成了一团。

    她屏着呼吸,胃里开始痉挛,有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感觉。

    在一片泛白的脑海中,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宋佳倩才终于又听到了声音。

    “英语的语句构成其实就几种,主谓、主谓宾、主谓宾宾、主谓宾补,还有主系表,再复杂的句子,主干就这五种形式,当然不要求你们现在就记住,反正肯定也记不住,记住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你们今天先有这么个印象,将来中考、高考、考研,这套思路都能用得上,而且完全弄明白后,会特别好用,应付90%以上的句式都没问题……”

    “水平真的很高啊……”

    宋佳倩望向吴宁祥身旁的小蜜,见她满是赞叹地说道。

    吴宁祥小声问道:“有多高?”

    小蜜想了想,回答道:“从对英语的理解程度上看,起码大学英语六级吧……”

    吴宁祥瞬间安静下来,半晌,才吐出一口气道:“你等下跟我去一下杨府山。”

    “杨府山?”

    “去拜拜。”

    小蜜嘴角一扬。

    吴宁祥又一转头,正撞上宋佳倩的目光。

    两人四眼相望,吴宁祥无话可说,对宋佳倩微微一笑。

    宋佳倩却瞬间脸色发白。

    什么意思?

    你这笑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崩溃地站起来,吓了吴宁祥一跳。

    林淼说话的声音随之一停。

    全都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对准宋佳倩。

    铃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

    宋佳倩站着愣了几秒,面色比死人都难看,不声不响,慢慢走出了教室。

    教室里一阵安静。

    林淼问道:“还要继续讲吗?”

    满屋子的小孩顿了顿,下一秒,喊声掀了房顶。

    “讲——!”

    林淼微微一笑,朝屋外看了眼。

    不知何时,屋外已经雨收云散。

    天亮了。



    暴雨过后的瓯城区,直到午后三点多才迎来阳光。四中湿答答的操场泥泞未干,十几个小水坑密集地分布在水泥篮球场上,却并不妨碍一群精力旺盛的小孩,在沿着200米长的小型跑道狂奔五圈后,继续拿上篮球到场上去享受踩水的乐趣。

    十几个今天既不方便跑步,也不方便其他运动的女孩子,在距离篮球场不到十米开外的小看台边沿坐成一排,纯粹抱着无聊看猴子的心情,看着在篮球场上的十几个小屁孩,疯叫着追着一个球跑,却让满场的小牲口们全都不由自主地跑得更欢,喊得更响。

    林淼坐在高媛媛温软的大腿上,被她像抱娃娃一样抱着,后背贴着她的小肚子,和姑娘们一起,淡淡看着前方,直到看到刘少锋花里胡哨运球半天却死活过不了人,然后强行干拔投出一个三不沾后,他才终于嘴角一扬,口中吐出两个字来:“渣渣。”

    高媛媛扑哧一笑,摸了摸没说脏话,但实际影响却也不比说脏话好多少的林淼的头。

    林淼被摸得轻轻一叹,心想当年自己运球水平高得飞起,区区业余水平的选手,两个人都不见得能防住他一个的时候,都没姑娘愿意这么温柔地爱抚他的身体。

    谁能想到重生回来,变成一个连一千米都被学校特许不用跑的小奶娃后,人生轨迹反而直上云霄,球都不用拍,头发就快有被薅干净的风险了。

    话说真是怀念自己原地起跳离地一米的日子啊……

    仔细想想,貌似除了腿短和画画像坨屎,以及物理怎么都学不好之外,自己好像真没什么特别羞于见人的短板了。

    妈个蛋蛋,真是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原来朕一直都这么优秀……

    林淼越想越觉得对,爽得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唉……”

    “嗯?”高媛媛一低头,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我好惆怅……”林淼沉声道,“你们说,我以后到底是选京华好,还是选京大好……”

    看台上的十几个小姑娘闻言,注意力瞬间全都从无聊的篮球场,转移到了林淼的身上。

    “林老师,你要考大学了吗?”

    “你什么时候去读大学啊??”

    “林老师你英语什么时候学的啊?”

    十几个小姑娘围着林淼狂轰滥炸,居然没人质疑他考不考得上的问题,搞得林淼准备好的十几页的骚话根本没机会说。早上两节英语课后,林淼一战而竟全功,正式在外国语初中的教学楼里,确立了他的逼王地位,不但自己班上的小孩们全部对他佩服到只能下跪,就连隔壁班和楼上初二两个班,也一概全部表示五体投地。

    毕竟,就算是全市最顶尖的初中生,也没法在七岁就把英语学到林淼这个水平。

    更不用说,林淼这骚货还在早上第二节课快结束的时候,背了一大段以前为了装逼专门练过的《双城记》原文开头——而且最不要脸的是,他背的时候还特地录了音。

    录音带在午休时间,轮流在外国语初中的四个教室和两个教室办公室传了一遍,在有声有真相的情况下,毫无悬念地就把全校上下连学生带老师,全都给震得服服帖帖。

    没办法,林淼的口音模仿天赋实在太强,一嘴美音和英音混杂的纯正老外口条,就算放在二十年后英语教学更普及的环境里,也鲜少有唬不住人的情况。

    至于课上宋佳倩的奇怪反应,倒是几乎全然被人忘在了脑后,连提都没人去提了。

    林淼在姑娘们的热情中沉浸了一会儿,赔了半条命半走半跑完一千米的许风帆和彭二月,哼哧哼哧地走了上来。见许风帆一脸缺氧的德性,林淼摇头鄙视道:“我以为只有小月月可能会猝死在跑道上,想不到你许风帆身轻如燕,居然也就这点体力。”

    许风帆一脸虚脱地气喘吁吁道:“大哥,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有本事你自己去试试啊……”

    林淼一口否决:“不试,长跑影响骨骼发育,我愿意为了身高放弃我过人的运动天赋,以后就和你们一样,当一个跑跳能力平庸的修长少年。”

    许风帆听得嘴角抽抽,上下扫了林淼几眼,心里一万个不信地暗想修长你个鬼,以后能超过一米六的三等残疾线就算不错了,但却受制于边上姑娘们的雌威,不敢公然向林淼展开嘲讽,只能把想说的话咽回去,然后言不由衷地问道:“那你中考怎么办,体育不考了吗?”

    “考啊,干嘛不考?”林淼很淡定道,“我问过教育局的人了,只要能走完一千米就能拿2分,稍微走快点,拿个三四分也可以啊。”

    许风帆一脸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

    彭二月这时喘过气来,很丧气地插话道:“淼哥你就好了,根本不缺这点分数,反正不管怎么考,肯定都能进东瓯中学。我的话,就算体育拿30分的满分都没用,再说估计也拿不了30分。你们说人为什么一定要读书啊,我爸都说要是我成绩不好,就早点安排我去当兵,反正早晚都要是当兵,干嘛不早点去,非要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呢……”

    小胖子烦恼地抱怨着,小姑娘们全都听得很茫然。

    这些从小学习就很好的女孩子们,估计长这么大,压根儿连这方面的念头没出现过。双方从认知层面上就没有共同语言,更别提什么思想上的共鸣。

    只有林淼,倒是真能理解彭二月的心情。

    毕竟上辈子在十八中的三年初中,不是白读的。

    “人为什么要读书,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理解。但你如果是要问,读书到底有什么必要,我觉得这个问题,倒是可以举个我自己的例子来说。”林淼悠悠开口回答,边上的小姑娘们,立马全都露出认真听讲的表情。高媛媛把林淼往怀里紧了紧,让自己和林淼都坐得更舒服些,林淼感到后背一软,满脸风清气正地继续说道:“我以前有一段时间,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像个人,就拼了命地逼自己读书。一开始是读别人都不读的,但读完之后才发现并没什么明显的用处。一来记不住那么多东西,二来跟别人也聊不起来。所以后来又开始读大家都读的书,比方说水浒、红楼什么的。后来有一天,捏着鼻子读红楼梦读到一半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其实完整读过红楼梦的人并不多,绝大多数都只是读了几个片段,那时我忽然一下子就意识到,其实读书这种事,既是为自己,也是为别人。

    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们读书,既是要让自己变得和别人一样,也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和别人不一样。一样的方面是,我们需要通过读这些很多人都知道,都读过的东西,以最简单的途径,和不同的人产生交流,进而产生交集,最后融入到那些人当中去;不一样的是,如果有些人没读过那么多的书,他们就没办法进入你的生活,至少不是那么深入的、那么深刻地和你产生交集。你能读什么样的书,读得有多深入,就有机会跟那些和你差不多的人走到一起。

    就像我们现在在学校里学习,读书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考试。你最终能考多少分,决定了你以后会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学习,遇上什么样的人,经历什么样的事,随着这种分流的次数逐渐增多,人和人之间的不一样,就会慢慢变得越来越明显,从小学到大学,最多十几年,每个人就会因为读书的多少,收获完全不一样的生活环境。而不同的环境,对一个人的改造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人为什么非要读书,我想对一个想要改变命运的人来说,这应该是他拉近自己和别人距离的最有效和最简单的方式,同样的,也是他拉开自己和另一群人的距离的最佳方式,虽然不见得能赶上最上面的那一小撮人,但至少也不再和最下面的一群人一样,怨天尤人又浑浑噩噩、不求上进一辈子。当然反过来讲,如果一个人觉得现在的日子就不错,书也不是非读不可,这纯粹是自己的选择。

    一个人不会因为读了书,就突然之间就变得更加优秀,但至少作为一种筛选方式,多读点书,确实能让一个人,在面临这个社会对人做三六九等的区分时,获得更加积极的反馈。你读书不是为了让自己变强,而是为了让强大的人,更容易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你。我们是社会动物,我们只有和强大的人在一起,才能变得更强大,才能活得更好。”

    林淼说完后,场面一度很安静。

    彭二月看着林淼,过了半天,才神情严肃地回答道:“所以淼哥,你的意思是,像我这种家里很有钱,权力又很大的,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必要读那么多书?”

    林淼沉默了片刻,伸手搭住彭二月的肩膀,肯定道:“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彭二月一点头:“好咧!”

    “嘁~”姑娘们一阵嘲讽。

    就在这时,张雪茹拉着一条立定跳远的垫子跑过来,随口问了句你们在说什么呢,然后也不等有人回话,就兴冲冲地把林淼从高媛媛腿上抱下来,放在跳远垫子上道:“林淼,跳一个给我看看!”

    “干嘛呀?”林淼有点小蛋疼地问道,不过嘴上抱怨,身体倒是很诚实,摆了摆臂,双膝一弯,小短腿一蹬,就从起跳线上蹦了出去,然后稳稳落地,居然跳得还挺远。

    张雪茹定睛一瞧成绩,大为吃惊地叫道:“哇!居然有3分!”

    “是吗?”林淼低头定睛一瞧,发现脚后跟正巧踩在3分的黄线上,嘴角不由微微一扬。

    跳之力三段。

    可以的。



    “怎么会爱上了她,并决定跟她回家,放弃了我的所有我的一切无所谓……”

    新学期终于混到第一周的最后一天,周五大清早的艳阳天,林淼坐在许风帆的自行车后头,绕远路前往学校——因为湖滨路上开工装修的店铺越来越多,短短一两百米的文化产业园营业区,已经化身成为死亡油漆带。昨晚上回家从那边路过之后,林淼愣是喉咙难受到今天早上才稍微舒服一些,于是刚才早饭后从街道大楼里出来,果断就让许风帆更换了行进路线。

    许风帆听林淼在后头哼着旋律明快、群众喜闻乐见的口水歌,越听越觉得好听,忍不住打听道:“淼哥,你唱的什么啊?”

    林淼当即歌声一停,不要脸地侵权道:“我自己写的歌,牛逼吗?”

    “靠。”许风帆不禁暗骂一声,心想这死小孩真讨厌,随便给个角度就能把逼装出来,何止是讨厌,简直就是讨厌!潜意识里这么抱怨着,不想林淼最近的装逼技巧又有提高,一波装完没够,紧跟居然着还有后续,逼势连绵不绝,逼力强劲浑厚地接着说道:“我昨天晚上回家,身体难受的时候,突然就想人生百年,如此空虚,要是能有一个人,一直陪我活到死的那一天,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然后我突然就想起了莉莉。帆哥,你能体会我这么年轻就找到了精神寄托,连灵魂得以安放的感觉吗?”

    许风帆强忍着吐槽的冲动,打死不去接林淼的话。

    林淼却不管不顾,越装越嗨,长叹道:“唉……人呐,还是得有个相知相爱的对象啊,不然真的容易精神障碍的,你都不知道真正的孤独是什么感觉。我想过了,以后每年都要给莉莉准备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今年我给她准备了两大罐子许愿的小星星,就算她每个星期对我许一次愿,都够她用到差不多十年后,等到明年,我就把昨晚写的那首歌送给她,一直送到她年满16周岁,你知道为什么是16周岁而不是18周岁也不是14周岁吗?”

    许风帆眼皮子开始乱跳。

    林淼却根本不顾及单身狗的感受,沉浸在自己的未来规划中不可自拔:“因为14周岁是界定犯罪的边界,我是个体面人,不能那么不要脸,搞得好像我对人家姑娘只有生理需求一样,但18周岁又拖得太久,像我们现在营养状况这么好,根本憋不了那么长时间,16周岁就刚刚好,我国法律规定,16周岁就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只要我和莉莉是两情相悦,两厢情愿,不管我对她做了什么,她爸妈都不能拿皮鞭抽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所以这首歌,我从今天开始就要天天唱、月月唱,不然万一忘掉了,明年给莉莉的生日礼物就泡汤了,那我们还怎么持续两情相悦,后面的计划就都毁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许风帆面无表情:“不懂……”

    “唉……”林淼叹了口气,“不懂也正常,毕竟你没有女朋友。”

    许风帆嘴角抽了一下,车头一转,拐入一条通向湖滨路中段的小路。小路正对面,就是游泳桥,过了游泳桥,就是东瓯中学——东瓯市最好的初中和高中,挨得就是这么近。

    作为公立学校的东瓯中学,教学安排上再惨无人道,也不至于像外国语初中那样提前一周开学,不过即便如此,小路两旁的文具店和早餐店,还是早早地就开了门。林淼突然喊了一声,让许风帆把车停下,然后下去买了两瓶牛奶和两个山寨汉堡——就是学着国外汉堡的样子,炸两片面包,中间夹一个煎荷包蛋和两片火腿肠,售价两元,不算贵但也不便宜的那种。

    许风帆看得奇怪,忍不住问道:“你刚才没吃饱吗?”

    “刚才是吃饱了,不过等下就饿了啊。”林淼把牛奶和汉堡跟许风帆一分,拉开许风帆书包的拉链,往他书包里塞了一份,“这两天早上两节课上完我就顶不住了,中午吃完饭,下午3点多就饿,我现在是发育的关键时期,不补补怎么行?”

    “也是……”许风帆点了点头。

    外国语初中的课程紧密,强度还高,不说华老头两节课能讲别家学校一星期的内容,甚至连语文课,都安排得跟投胎一样着急。朱彤筠三天时间就教完一篇《桃花源记》,昨天又马不停蹄地开启了《卖炭翁》,别说林淼上课上到肚子饿,班上但凡是全马力开动脑子的,一上午的课下来,就没有不饿得发慌的。现在每天中午吃饭,许风帆都感觉自己是进了难民营,外国语初中的孩子们,吃饭的那股劲头,简直是可怕。

    “走了,走了,要迟到了。”林淼把自己的那份点心放进书包,催促许风帆道。

    宋佳倩定下的7点20分之前必须到学校的非明文规定,已经被以张雪茹为核心的新一届初一一班领导集体,执行成了正式班规。至于张雪茹的核心地位是怎么确立的,那又要追溯到三天前下午的体育课后,朱彤筠拖堂了足足一个小时才总算选出班干部的源头上。

    当时那个混乱的场面,林淼已经不想再去回忆。

    只能说学霸们的好胜心确实强得过分,只要有机会拿第一,就绝不会甘心拿第二。当时全班41个人,举手表示想当班长的足有36个,最后张雪茹凭借全省奥数比赛第五名的硬核成绩,以及“林淼长得还没讲台高让他当班长成何体统”的硬核理由,才好不容易勉强胜出。

    之后朱彤筠为了不耽误时间,在选完班长后,干脆就按全班孩子爹妈的职务大小,给所有孩子做了公平的分配。昨天星期四早上,一张巨大的名单被贴上了黑板。名单上张雪茹领衔,紧随其后的是密密麻麻的副班长、学习委员、各种委员,4个大组长,8个小组,各科课代表——为了增加头衔数量,《自然科学》一门课,甚至被很不科学地分出了物理、化学、生物和地理4个课代表,《历史和社会思想品德》也依葫芦画瓢,分出了历史、社会和思想品德,等官帽实在分到山穷水尽,朱彤筠又生造了几个像“教具管理员”、“作业管理员”、“领操员”、“下雨天室内领操员”这样的职务,确保人人有书读,人人有官当,也算是煞费苦心。

    许风帆因为亲爷爷的面子,现在身负第四大组大组长的头衔,距离班集体核心仅一步之遥,属于中层干部巅峰,但并没有获得可以随便迟到的特权。

    而相比之下,林淼的情况就更加复杂一点。

    在被张雪茹赶出正常班干部候选区后,经过全班同学的共同商议,林淼最初当选的职务是“初一一班吉祥物”,但由于感觉太过羞耻,林淼私底下又和朱彤筠进行了不懈抗争。于是几轮谈判过后,他最终挂上了“东瓯市少年先锋队总队驻外国语初中支队长”兼“初一一班吉祥物”的头衔。等过几天老林出差回来,林淼打算认真去和团市委的人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搞个四道杠或者五道杠出来,也算师出有名。

    不过不管怎么样,不论是支队长也好,吉祥物也罢,迟到这种行为,照样是不可原谅的。

    唯一的区别在于,如果许风帆迟早超过3次,那顶多就是大组长职务被撤销,而林淼,则有可能被张雪茹揉秃……

    许风帆把林淼抱上自行车,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在7点18分进了教室。

    等林淼长舒一口气坐下,过了片刻,张雪茹就拿着课本,上台领读起了课文。

    当整个东瓯市所有平庸中小学,终于迎来暑假的倒计时,全市八成以上的小孩,不约而同开启瞎瘠薄写模式,集体进入狂补暑假作业的最后冲刺阶段,外国语初中的孩子们,已然完全习惯了全新的生活节奏,晚睡早起,苦读不休,只为领先别人哪怕一小步。

    晨读40分钟,安静的四中校园里,只闻朗朗读书声。

    直到早上8点,上课铃响。

    林淼走上讲台,向全班问好。

    担任教具管理员的小朋友,帮林淼把教室里的投影仪打开。

    幕布缓缓落下,林淼拿了张空幻灯片,用画画用的颜色笔,在上边写边说道:“这节课先来讲一讲of这个介词的用法,这是一个表示从属关系的介词。我先说一个典故,我们国家著名的外交家辜鸿铭先生,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驻美大使,年轻时特别喜欢夸奖别人。美国人大多数都有个特质,就是对人热情开放,就像沙滩上的阳光一样,所以辜鸿铭先生就夸他们是沙滩阳光,这里就用到了of这个词,now,repeat-after-me,sun-of-beach!”

    “sun-of-beach!”台下几十个小孩,神情犹如朝圣,喊声震天。

    教室外头,老狄抱着一堆卷子路过,听到屋内传出的动静,当场就凌乱了。他停住脚步,透过窗户,向教室里头看去,等看清幻灯片上写的东西,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直摇头道:“这特么也可以啊,老子当年怎么就没想到……”



    “我们昨天已经讲过,英文中是没有量词这个概念的,那么如果有的时候,当鬼佬们提到一些不可数的物品,又想指出这些不可数物品的具体数量,这时候该怎么办呢?不卖关子啊,这个时候,of这个词就又派上了用场……”

    林淼仍在讲台上逼逼,而站在门外偷听的老狄,已经逐渐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只是感觉特别有趣地听着——像林淼这么小的小鬼头,讲课的台风居然这么老练,也真的是见了鬼。

    “这里先来举几个例子,比方说two-bottles-of-water或者a-piece-of-shit,你们看,前者指的是两瓶水,两瓶,所以瓶子用复数,但是水依然不可数,后面那个,一坨便便,便便不可数,但是一坨是可以表述出来的。不过大家要注意,在我刚才提到的所有内容中,有一个词是很不礼貌的,我们要尽可能避免去使用它,这个词就是鬼佬……”

    我草!这尼玛是重点吗?

    阳光沙滩和一坨屎哪个不比鬼佬的性质严重啊?!

    老狄听得风中凌乱,心里正疯狂吐槽着,教学楼内这时又走进来一大群人。

    姜胜善一脸讨好笑容地在前头带队,宋佳倩跟在一旁,谄媚的模样也不比姜胜善好多少。

    人称东瓯市第一美女的东瓯电视台当家花旦赵晶,领着几个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进来的样子,仿佛自带BGM,走路都带着风,扛着摄影机的中年男人,也是一副干练的模样。

    但当老狄发现这群人的时候,更吸引他目光的,却既不是姜胜善,也并非赵晶,而是跟在姜胜善身后的另外三人。其中最两眼的,是穿着一袭白色西装,长发飘飘,身材和模样丝毫不输赵晶,而且明显年龄还要小赵晶一大截的姑娘。另外两个,则是一男一女两个白人。男的满头白发,一嘴的络腮胡,脸颊红扑扑的,满脸笑容,看着很慈祥,加顶帽子就能冒充圣诞老人。女的就比较平庸,完全不是开学那天见面会上吴宁祥画大饼说的“金发美女”。

    “狄老师。”姜胜善走上前微笑道,“在偷听孩子上课啊?”

    “啊……是……”老狄看美女看得有点走神,目光在白西服大美人的脸上多停了半秒,然后才问姜胜善道,“姜校长,这么大动静,什么情况啊?”

    “请电视台的同志过来做个宣传,顺路也把学校的几个新老师接来了。”姜胜善笑着回答。

    老狄转头望向赵晶,赵晶微笑点了下头,就算招了招呼。

    倒是那个看得老狄内心无比骚动的白西服美女,主动从姜胜善身后走出来,落落大方地向老狄伸出了手:“狄老师,你好,我叫张幼薇,新来的英语老师。”

    老狄闻言,不忍先瞥宋佳倩一眼,只见宋佳倩果然笑容一僵。他心里一边默默想,都被单位羞辱到这份上了,换了老子肯定早就辞职不干了,这小姑娘倒是真能忍辱负重,一边赶忙和张幼薇轻轻一握,只觉那小手软若无骨,然后马上礼貌地松开,笑着说道:“欢迎欢迎。”

    姜胜善又接着介绍边上两位老外:“还有这两位,一个是沙阳老师,一个是安娜老师……”

    “还有中文名字啊?太入乡随俗了……”老狄主动向两个老外伸手,说了句welcome,名叫安娜的女洋鬼子不会中文,用英文回了句谢谢,年过五十满脸络腮胡的老洋鬼子,倒是能说几句简单的普通话,操着蹩脚的口音,笑得很高兴地跟老狄寒暄道:“妮嚎,窝叫沙阳,窝有一个中国朋友,他说我像沙滩上的阳光一样温暖,蓑衣我叫沙阳……”

    老狄握着沙老头的手,当场就硬了……

    他微微皱起眉头,转头望向教室内,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不等他开口,姜胜善就先推开了教室的门,招呼赵晶道:“赵女士,咱们开始吧。”

    “好。”赵晶面带微笑,昂首走进教室。

    两个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也拿着摄影和录音设备,跟了进去。

    全班小孩,眼巴巴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

    林淼见这阵仗,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赵晶就一步上前,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眼睛发亮地兴奋道:“淼淼,你也太给你爸爸争气了啊!”

    “晶晶阿姨,你们是来录节目的吗?”林淼看清来人是老林心心念念想睡又不敢睡的赵晶,总算稍微回过神来,一脸萌萌地反问道。

    赵晶动手动脚个没完,又捏了捏林淼的脸颊,笑着回答:“是啊,专门来拍你的。”

    这话一出,教室里顿时一阵轻微的哗然,姜胜善又赶紧大声对全班道:“各位同学,我们学校今天很荣幸请到东瓯电视台的著名主持人赵晶女士过来,报道我们学校双语教育的先进事迹。过几天教师节的时候,这几段录像是要放到电视上播的,今天这节课,我们暂时就先不上了。现在请大家配合一下新来的几位老师,等下老师提问,你们就全都举手,我们会点名让林淼来回答,林淼,你先坐回自己的位置去……”

    “哦……”林淼半点不犹豫,下了讲台。

    然后刚坐回位置,一个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就递了一份台本给他,显得有点不太确定地问道:“淼淼,你看一下上面的东西会不会读?不会的话,我们就换你们课本上的内容。”

    林淼扫了一眼,见台本上满是英文,一问一答,全都是课堂互动的东西,不过内容倒都很简单,也没有生僻的单词。快速翻了一遍后,林淼点头确认道:“没问题。”

    电视台的人仍不放心,要求道:“那你先读一遍给我听一下。”

    林淼没二话,声音不大地从头到尾把台本上的东西念了一遍,因为对本子不熟悉,就像第一次念台词,个别地方不可避免地略有点磕巴,但整体效果,显然远远超出了电视台工作人员的想象,尤其是口音方面,听着简直让人惊艳。

    读完之后,林淼笑着问对方道:“叔叔,可以了吗?”

    边上几个工作人员,全都听得瞪大了眼,张幼薇满眼惊喜,两个老外教师,也都一口一个wonderful,就像若干年后国人在视频网站上见到那些能把中国方言说到八级水平的老外一样,对林淼的英语口语水平感到十足的不可思议。

    “太可以了……”递台本的老哥,服气得没话说,“说得比我都好……”

    赵晶更忍不住问道:“淼淼,你什么时候学的英文啊,你爸爸教你的吗?”

    这个锅林淼实在不敢往老林身上扔,急忙半真不假地撇清道:“不是,是跟我爸爸的一个朋友学的,我爸爸有个同学移民美国了,我平时有跟他打电话。”

    “哦,难怪……”边上众人纷纷恍然大悟。

    只有宋佳倩暗暗翻了个白眼,然后暗恨完林淼,又多看了张幼薇一眼。在宋佳倩看来,像张幼薇这种长相漂亮到这个程度的女人,能进外国语初中上班,要么就是跟吴宁祥睡过,要么就是吴宁祥打算睡她,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可能。所以这个社会就是这么肮脏,像她这种有才华又有能力的人得不到重用,有些女人却可以双腿一张,便得到所有的一切。

    宋佳倩越想越沉不住气,干脆转身就出了教室,眼不见不为净。

    姜胜善见状也不搭理,径自跟张幼薇小声说了几句话,张幼薇听着,眼睛时不时往林淼身上看,一边看一边微笑,笑得林淼浑身都有点不自在。

    讲真,像张幼薇这么漂亮的女人,林淼两辈子算是头一回见着。

    秦晚秋和赵晶虽然都已经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可比起张幼薇,却都还差了半分,不光是年龄上的劣势,更主要还在于,张幼薇身上,确实存在着一种清新和妖娆并存的气质,既漂亮又可爱,美得简直男女老少通吃。更不用说,张幼薇甚至连身材都跟秦晚秋有得一拼。

    按林淼的直男审美标准,此时此刻的他,愿称张幼薇为“东瓯市第一颜值”。

    反正暂时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看的——但如果有可能的话,林淼依然希望能通过许愿的途径,让老天爷保佑洛漓在不久后的将来,实现对张幼薇的颜值逆袭。只是老天爷要是实在做不到,哪怕能让洛漓勉强挨上张幼薇的水平,林淼也照样感激不尽。

    林淼在分神的过程中,轻松完成了录节目的准备工作。

    电视台扛设备的伙计,这时也打开了机器。

    赵晶快速进入工作状态,对着镜头说了一通,一遍就过。

    说完之后,镜头便转向走上讲台的沙阳。

    “大家好!”镜头中的沙老头,坚持用蹩脚的中文跟台下的学生们自我介绍,然后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个“沙”字,就开始重复起刚才在门外跟老狄说过的话。

    老狄不知抱着什么心情,一直站在外头没走。

    此时听沙阳说起他中文名字的来历,屋内的一群小屁孩果然开始骚动。

    “蓑衣……我的中文名字叫沙阳,英文名叫……”

    “sun-of-beach!”教室后排,一个激动无比的声音,从已经控制不住体内洪荒之力的彭二月口中喊了出来。这么多年,他头一回遇上这样的情况……

    老师刚讲完一道题,考试就遇上了。

    这时候不把答案喊出来,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正要把本名写下来的老沙,被彭二月的一吼惊得手一抖。

    粉笔重重摁在黑板上,断成了两截。

    他转过身,错愕望向坐在教室最后排的小胖子,正要问你为什么要骂人,不料教室里却紧接着就风起云涌,满屋子的小孩满脸兴奋,争先恐后地纷纷叫嚷起来。

    “sun-of-beach!”

    “sun-of-beach!”

    沙老头惊恐看着彭二月。

    彭二月却邀功似的看着沙老头,一脸“夸我啊,快快我啊”的亢奋表情。

    教室里很快响起姜胜善抓狂的喊声。

    安娜愤怒质问姜胜善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幼薇又急忙跟安娜解释这肯定是个误会。

    一片混乱中,门外的老狄不住摇头,陷入了深思。

    话说在这回肉眼可见的故意伤害外国友人感情的事件中,到底是给老头起名字的那货比较不厚道,还是把魔鬼放出来的林淼更加不是人?

    还有,这特么的算不算外交事故啊……



    姜胜善费劲力气总算控制住局面,过程之艰难,简直到了快把她逼出心梗的程度。

    教室里恢复秩序后,赵晶带着东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在林淼班上拍了有40多分钟,中间课间时,不少楼上楼下的孩子和老师纷纷假装路过,好奇地在林淼班级外头探头探脑——这年头媒体行业还是稀罕货,绝大多数的普通人,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摄像机,更不用说遇上像赵晶这样的“城市级”名人,亲自过来采访。只可惜课间时间太过短暂,雷瑞瑞几个近水楼台的隔壁班孩子没能多看几眼,就被上课铃声怼了回去。

    赵晶拍完林淼和沙老头英语对话的素材,没多做停留,便雷厉风行地带队撤离,临走前还强行亲了林淼一口,在他脸上盖了个显眼的红章的同时,也让姜胜善原本想邀请赵晶吃个午饭顺便也当是给两个外教接风的计划落空了一半了。等赵晶一行人在全校没课的老师们的欢送下离开学校,林淼今天被搅得支离破碎的英语课,就只剩下不到20分钟时间。

    眼见人都走了,初一一班又成了自己的天下,林淼就公然拿出早上买的面包牛奶,打算继续说完剩下的单口相声。可面包还没吃几口,送别赵晶的姜胜善突然又带着张幼薇杀了个回马枪,推门而入,直接剥夺了林淼名为教英语实为说段子的权力,转而宣布从今天起,张幼薇将担任初一两个班的英语老师兼一班的班主任。

    “同学们不要看张老师年轻,张老师可是我们特地从东瓯师范学院请来的英语老师,原本是给大学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上课的……”姜胜善语出惊人,张嘴就镇住了满屋子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学霸们。显然比起宋佳倩那个什么研究生,张幼薇大学老师的身份,对孩子们来说,震撼程度要直接得多。毕竟前者撑死了也只是从大学读出来的,后者却是能教大学生的人。按这个标准一比较,谁更牛逼,显而易见。

    姜胜善简单说了几句,就把班级交给了张幼薇。

    张幼薇微笑送走姜胜善,转身走回讲台,什么话都还没说,只是站在那里,对底下的孩子们露出一个微笑,冷气吹动秀发轻轻飘动的样子,就轻而易举俘获了大半个教室孩子的心。

    刘少锋和姜何川对视一眼,眼神不言自明。

    而女孩子们也没比男孩子好多少,全都眼神发亮地看着张幼薇,感觉惊艳得很。

    小孩子们丝毫不掩饰的样子,让张幼薇笑得越发动人。

    “很高兴,也很荣幸能当大家的老师,我知道外国语初中的每个孩子,都是经过最严格的考试进来的,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在学习方面可能还比不上你们,因为我小时候数学很糟糕,学到高中的时候才开窍,你们应该数学都很好吧?”张幼薇没急着说正事,而是像拉家常一样,跟孩子们闲聊起来。同样是说废话,张幼薇说起废话就和风细雨,完全不像宋佳倩那样,听得人浑身难受。

    底下的不少孩子,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张幼薇继续道:“你们的底子都很好,所以在学习进度上,我是不担心的。不过开学第一个星期,英语老师就换了三个……算上你们的林老师的话,我应该是第四个了。”一边说着,一边翻看林淼留在讲台上的幻灯片胶片,边看边笑,然后突然抬起头,朝林淼看了眼,一双桃花眼电力十足。

    林淼被电得一过性窦性心律失调,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又听张幼薇接着说道:“我觉得林老师教得挺好的,就是讲得不够系统,下星期开始,我们得重新梳理一下英语课的知识体系,大家说,让林老师来当英语课的课代表好不好?”

    “老师,英语课的课代表有人选了。”张雪茹提醒了一句。

    张幼薇嘴角一扬,看着林淼:“没关系,两个课代表也可以。”

    林淼看着张幼薇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蛋,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跟她有过交集……

    张幼薇只说了十几分钟,不等下课铃响,就宣布这节课结束。

    教室里陡然热闹了三分。

    张幼薇下了讲台,却没出教室。

    她径直走到林淼跟前蹲下,仿佛看小动物一样,近距离地用观察的眼神打量林淼,林淼闻着张幼薇身上的香气,有点犯迷糊,却也不急着发问。两个人无声地对峙了片刻,显然有话要说的张幼薇,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林淼,瓯大有个老师,最近老跟我提起你,你知道是哪个老师吗?”

    瓯大的老师?

    林淼心里一嘀咕,想来想去,自己认识的瓯大教师,好像也就张健而且。

    嗯?不对!

    张健?张幼薇?

    不会吧……

    那个糟老头子,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来?

    林淼有点不敢信地看着张幼薇。

    张幼薇甜甜一笑,伸手轻轻捏了下林淼的脸蛋:“我家张健老师,说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神童,神得都快成仙了。小神仙,中考英语拿个满分给老师看看好不好?”

    “看发挥吧,这种事谁说的准呢。万一出卷的人脑子短路,一道题两个答案都能填,可他偏偏坚持其中只有一个是对的,我选错了也没办法啊。”林淼未发育的身体和正直的灵魂丝毫不为美色所动,坚决不吹无谓的牛逼。

    “机灵鬼。”张幼薇伸出食指,擦了擦林淼脸上赵晶留下的红印,“中午姜校长请吃饭,老师带你一起去。”

    林淼哦了一声。

    张幼薇这才笑着站起来,带着香风出了教室。

    大美人一走,庄佳佳立马忍不住问道:“林老师,你认识张老师的家里人啊?”

    林淼摇了摇头:“不确定是不是,如果是的话,那这个世界也太小了……”

    庄佳佳听了有点羡慕道:“你都认识大学老师了,真厉害……”

    下课铃声很快响起。

    初一一班的教室里,比平时热闹了许多,既有对刚才电视台采访的兴奋未退,也有对张幼薇盛世美颜的议论,林淼身边,难得没了骚扰他的姑娘。

    闹哄哄到第三节数学课,华老头抱着一堆试卷走进教室,满屋子的小孩才安静下来。

    华老头一笑,进门就发卷子,笑呵呵道:“新来的老师很漂亮吧,我们楼上的几个未婚男老师,刚才话都不会说了。”

    教室里一阵轻笑。

    华老头又继续道:“不过英语老师再好看,你们思想也不能开小差,尤其是男同学,现在刚到青春期,更不能胡思乱想,影响学习。这节课考试,帮助大家冷静一下。”

    话音一落,教室一立马“啊”了一声。

    一群小朋友,明明都是一脸期待,还装得好像很不乐意一样。



    开学后的第一次正式考试,来得毫无征兆。一屋子铆足劲儿想要在题海军备竞争中杀出一片天下的小学霸们,面对华老头的突然袭击,既猝不及防,又满心欢心。

    华老头发完卷子,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圆珠笔在纸上滑动的轻微响声。

    所有孩子,眼里只剩题目,脑子里没有|***|。

    华老头延续着过去几十年养成的习惯,背负着双手,沿着教室的过道走动,脚步轻到根本听不见地观察着满屋子认真做题的孩子。身为自打全国小学奥数比赛开办以来,连续8届的东瓯市小学奥数集训队教练,见惯了学霸扎堆场面的他,看着眼前的这些孩子,今天居然有点说不出的感触。

    三年前,东瓯市实验中学成立,今年第一次中考,战绩是恐怖的在全市前1200名中,占据了400多个位置,其中实验中学的4个尖子班,甚至考出了囊括全市中考排名前100位中46个的变态高度,全市前三名,全都出自实验中学,战绩何止是彪炳,简直就是逆天。可是要知道,实验中学的尖子班,除了少部分走关系、花钱进去的,其余生源,全都来自学籍划区,可以说后天的天才,还是占了他们的绝大多数。

    但眼前呢?要知道外国语初中的孩子,哪一个不是在具备先天智力优势的情况下,又经过多年刻苦培训,最后还要经过考试选拔,才最终来到这里的?

    华老头的目光,从孩子们的身上逐一扫过。

    张雪茹、朱佩慈、蒋琴琴、刘少锋……随便拎出一个扔进实验初中的尖子班,华老头都有把握,他们能成为尖子班里领头羊一般的存在;随便让全班小孩抽签组成四五支小队,去参加全市初中数学竞赛,华老头都有把握,他们能同时包揽金银铜牌。

    往届全省奥数比赛,市内选拔的时候总有遗珠会落选,可在外国语初中里,华老头实实在在地认为,自己真能挑出一支梦之队来。

    华老头看着眼前的学生,就像在看整个瓯城区的将来。

    全区几百万的人口,按年龄排布,这群孩子的所有同龄人全加起来,大概能有二十来万,可最终依靠各方面综合原因考进来的,今年总共也就81个人而已。算下来,差不多是2500人中才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在人生的起跑线位置就已经处于同龄人的前0.1%。以后只要自己不作死,这些孩子很难掉出这个阶层,而且跟一般人家的孩子相比,其中的差距甚至只会越拉越大。更不用说,他们中间,还有某个绝不是靠家世、金钱、关系这些外力就能齐头赶上的妖孽。这一点,就算是从不信命的华老头,也不得不妥协于命运的不公。

    没办法,有些人,真的就是生来就强大到几乎能无视正常的人生发展规则。

    华老头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在林淼跟前停了下来。

    林淼抬头看华老头一眼,然后马上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试卷上。

    暑假刷了六十多套题目的熟练度,今天终于有了试水的机会,他心无旁骛地自顾自做着题,卷子很快从第一面翻到了第二面,又从第二面翻到了第三面,一直做到第18题时,林淼才突然间反应过来,这是张满分150分的卷子。

    单元考就拿出这种题量,林淼也真的是服了华老头的良苦用心。

    不过心里吐槽归吐槽,做题的速度倒没慢下半分。

    不管小题还是大题,熟练度几乎满格的林淼,差不多每一题都是一边读题一边就把解题思路理清楚,顺便解决计算过程,平均2分钟一题,快得让全班每一个听到他翻卷子声音的小孩,全都忍不住心头一颤。尤其是同桌庄佳佳,前有华老头站着不走,边上有林淼极限秀操作,压力大得简直胃都开始难受,胸口憋闷得差点要吐出来。

    林淼无视题目难度,匀速直线刷题地做到第20题时,下课铃声响起。

    “继续做,还有一节课。”华老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淼的卷子,淡淡提了一句。

    教室里刚扬起的一点小动静,立马弱了下去。

    双手摆在背后,不知不觉过了40分钟的华老头,这时也终于感到手臂有点发麻,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身子,却还是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又过了十来分钟,林淼火箭般冲刺到了最后一题。看着试卷上的最后的压台大题,林淼一边低头看题,一边放下笔,揉了揉写得生疼的双手。

    让血液稍稍流通了半分钟后,读完题目的林淼,马上提笔又是一通秀,三下五除二搞定三个小问的前两个后,却在最后一问面前,进入了长考的状态。

    神色严肃的半天的华老头,这时终于露出了顽童般的微笑。

    最后一道题的最后一问,其实是有点超纲的……

    一般来说,普通考试年的中考难度,都不会出现这种题。只有某些考生人生特别多的年份,东瓯中学为了挑选精英中的精英,才会专门派出学校教学组的负责人和中考出题组共同出卷,然后拿出这种“学神鉴定题”来,对“肝型学霸”和“神型学霸”做出准确区分。

    今天这道题,正是华老头拿往届某次中考大题做的微调。

    只可惜,华老头不知道,林淼做过原题……

    而且像这么难的题,林淼不可能完全没有记忆。

    数学天分实际有限的林淼,好歹也是高考数学爆种能上140,平时稳定136以上的伪学霸,中考题再怎么超纲,在林淼眼里无非也就多花点时间搞明白解题思路而已,不可能存在就算给答案也看不懂的情况。

    在华老头的注视下,林淼把草稿本翻开新的一页,一边回忆之前做过的那道题的答案,一边在本子上画下一道数轴,列出几道等式,涂涂写写了三四分钟,解题思路一下子就融会贯通。

    林淼一脸淡定,就着草稿本上的思路,将解题过程誊上试。

    华老头看得有点愣神,随即就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小孩,是天才啊……

    要知道那年中考,全市数学拿满分的,一共就那么三四个人,可要想想,那些孩子中学毕业的时候,可都十五六岁了,林淼呢?

    看着面前那个嫩得还要靠奶维生的小家伙,华老头情不自禁,轻轻摸了下林淼的头。

    林淼转头一看,却只看到老头的背影。

    在他身旁站了足有半个小时的华慈杰,终于挪步了。

    林淼耸了下肩,继续把题目写完。

    庄佳佳见华老头离开,终于松了口气,可又一转头,却突然发现林淼的卷子已经被填满,心里顿时又是一阵无力到难以言表的绝望,眼睛瞪得滚圆。

    “怎么可能,我才写到第19题啊……”



    华老头的卷子出得量大且难,不好说是不是存了刻意让满屋子学霸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以防他们尾巴翘上天的的心思,不过打击孩子们的自信的客观效果,确实是基本达到了。

    满屋子的学霸,面对人生中非竞赛场合的第一次刁难,表现也都各异。

    算是最饱受考场风霜的张雪茹,心理素质明显要强过除林淼之外所有孩子一筹,她先是用仅仅比林淼慢十来分钟的速度,做完除最后一题的所有题目,然后面对最后一道大题,虽然速度明显降下来,可还是不慌不忙,顺利拿下了前两问,只对最后一问束手无策。但即便被最后一问掐住脖子,完全没有解题思路,她也照样没有放弃,草稿纸上的式子越写越多,慢慢的,居然也在朝着正确的方向越走越近。

    华慈杰在张雪茹身旁看了十来分钟,微微点头,满意地走开。

    以张雪茹的底子,等她上完初二,这种题应该就能解出来了,说到底,她和林淼之间的区别,无非就是熟练度而已。虽然华老头想不明白林淼的熟练度到底是怎么磨出来的,可那不是重点,考场上成王败寇,方法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教室里开始不停地有人抬手看时间。

    具有轻度表现欲的刘少锋,开始每做完一道大题,就要呼出一口气,仿佛是在提醒别人自己的进度,相比之下,他的同桌姜何川就要随意得多,全程各种表情包附体,挤眉弄眼,但唯独看不到犯愁、犯难的模样,也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天生豁达乐观。

    而底子实际比刘少锋和姜何川几个人稍差一点,只能排在班上“第一流第三档”水平的许风帆,则又比其他人正常一点。遇上难题会皱眉头,做出一道题也不至于有多兴奋,顶多是心里松一口气。临第二节课结束还剩不到10分钟时,帆哥终于跨过千山万水,来到最后一题跟前,眼见这点时间肯定是不够了,许风帆直接就放弃了最后两问,根本想都不去想,直接把相对简单的第一小问,当成了终极大魔王,于是心态霍然好转,脸色容光焕发。知道的明白他是破罐破摔,不知道的还当他是把题目全做出来了。

    华老头在班上转了大半天,把学生们的表现看在眼里,心里基本还算满意这次的考试情况。

    直到不经意间走到教室最后一排,发现一个小胖子正两眼无神地看着卷子,而卷子上一片空白,最后几道大题,那货愣是一个字没写,才稍微露出点疑惑的神情。

    考试困难户的彭二月,这回却比华老头更困惑。

    明明这几天上课的时候,他自认为该听的全都听懂了,每天回家之后,老彭给他请的那个女大学生辅导他写的作业他也差不多都能做出来。可是为什么到了考试,分明那些题目他都看得懂是什么意思,但就是死活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呢?

    难道那个女大学生是在哄她二月爷爷开心?

    彭二月皱起眉头,细细回忆自己和大学生姐姐这一星期来的点点滴滴。

    想起小姐姐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护,二月越发觉得自己没有想错。

    一个有文化、有思想、有知识、有水平的女大学生,为什么要对我这种学渣这么好?

    还不是为了钱!

    一个为了钱就对我好的女人,我凭什么要相信她说的话是真的?

    还是爸爸说得对啊,社会险恶,人心更险恶……

    这些人为了钱,什么鬼话都能说得出口。

    不像淼哥,家里什么都有,跟我说话才那么实在。

    说鄙视我就是鄙视我,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这才是真心对我好的人!

    今天回去,我就让爸爸把那个姐姐开了。

    整天夸我有进步,我进步你个香蕉棒棒糖!

    老子这张卷子只会做三道选择题,还特么的都不知道做对了没有!

    简直影响我对这个世界的判断!

    还不如带我去游戏厅!

    彭二月表情变化无端,到了星期五还依然不知二月底细的华老头盯着他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放弃了对他的观察。

    男生这边如此,女生基本也都差不多。

    只有蒋琴琴,明明水平只比张雪茹差半条线,可在时间的压力下,居然还没写完倒数第二题,就开始崩溃了,先是小声啜泣,然后哭着哭着,就迅速陷入崩溃,直接扔了笔……

    华老头看得苦笑摇头,小声提醒蒋琴琴,不要影响别的同学考试。

    蒋琴琴一见老头这么冷血无情,连哭都不让,抬起头就两眼通红地投诉道:“老师,你这卷子题目太多了,两节课根本不可能做完的啊……”

    她这一抱怨,立马就招来了其他女孩子的声援。

    “就是啊,题目也太多了……”

    “我才做到第23题呢……”

    “我也才最后最后一题呢……”

    “啊?你都做到最后一题了啊?”

    “咳!”见教室里开始骚乱,华老头咳嗽一声,沉声道,“大家不要急,这张试卷的正常考试时间是120分钟,我是为了锻炼大家的做题效率,才少给你们半小时。”

    这么一安抚,姑娘们总算稍微没那么激动了。

    教室里又安静下来,可不管怎么样,距离考试结束,也就只有不到5分钟。

    蒋琴琴赶紧擦擦眼泪,咬着牙抓紧做倒数第二题。

    华慈杰也不再大范围走动,只是先看了下张雪茹的做题进度,见这姑娘居然把最后一题做出来了,不由面露欣慰,然后微笑回到林淼跟前,发现林淼居然在刷别的题目了,试卷被扔在一边,不禁无语地摇摇头,拿起卷子,弯下腰小声问林淼道:“林淼,感觉怎么样啊?”

    林淼搁下笔,想了想道:“这块知识点,应该完全吃透了,如果中考只考这点内容,考149分算我失误。”

    边上立马炸了一圈。

    庄佳佳都毛了:“林老师,你再这样我要报警的。”

    华慈杰都听笑,拿着林淼的卷子,呵呵笑着走回讲台。

    不一会儿,下课铃响。

    班上一片哀嚎。

    “怎么了啊?”张幼薇按时来到教室门口,发现屋里的惨状,不由奇怪问林淼道。

    林淼从庄佳佳身边挤出来,淡定回答:“没什么,就是一群年轻人错误估计自己的能力,终于遭到社会的鞭打而已,他们很快就会习惯的。”

    “那你呢?”张幼薇又问。

    林淼笑了笑:“我就是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