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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仙》的问世时间,比林淼所乐观预计的还要提前一半。

    林淼根据同理可得,资本对利润的渴望程度,至少是他所认为的最大值的两倍。而这一点,显然就相当可怕了。要知道他林·英俊·往上猛爬·莱昂纳德·淼,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见过钱也见过血,见过世面还见过高人,要是连他都能如此低估资本的侵略性,换了其他比他层次更低一些的,还不一辈子被资本家们吃到死?

    林淼拿着《东瓯日报》往学校走,看着第十二版上自己和何胜明的名字,明明是件值得装一把的事情,却莫名奇妙大白天的汗毛直竖。他仔细地看着那上面一个个根本不是他写的字,翻来覆去打量,半天,才终于从字里行间的缝隙里,读出四个字来:淼爷牛逼。

    “嗯……我家现在就是走资的嘛,我怕个毛啊……”林淼色厉内荏地替自己打气,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怕个毛,心里又一边暗暗想,要是哪天真遇上该怕的东西,顶多钱不要了,苟命最重要。反正上辈子又不是没有穷过,大不了再忆苦思甜几年,重新再爬一次呗!

    挥舞着报纸,蹦蹦跶跶回到校门口,江洋这狗日的还在张幼薇身边拱来拱去,面不改色地将全校雄性杀人般的目光照单全收。张幼薇和江洋的关系,这下基本算是半公开化了……

    “舅舅,你今天不干活啊?”林淼回到江洋身边,大声问道。

    江洋没皮没脸地笑嘻嘻道:“天气这么好,陪你一起去秋游嘛!”

    林淼报纸一挥:“用不着!朕有佳丽三千,那么多姐姐陪着,要你有何用?”

    “废什么话,我为什么过来你不清楚吗?”江洋笑着抢过林淼手上的报纸,翻开来一看,哎哟一声,惊喜道,“那个煞笔报纸道歉了啊?”

    “《曲江南都报》吗?”边上几个老师围了过来。虽然很嫌弃江洋一坨牛粪浇在献花上,毁了外国语初中的精神象征,但听到新闻,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想打听几句。

    张幼薇很顺手地抱起林淼,微微歪头看着报纸上的内容,柔声细语道:“那个写报道的记者也被开除了,弄出这么大的事故来,估计以后记者都没得做了吧。”

    “活该!”江洋大声喊道,“没弄死她就算不错了!”

    张幼薇瞪江洋一眼。

    江洋马上自己掌嘴:“我错了,要么你打我,要么你自己打自己,你选。”

    张幼薇直摇头:“少给我装老实,就你最不老实!”

    说这话时,居然耳根微微发烫,心跳都有点快。

    林淼贴身看着张幼薇的变化,心想完咯,已经被江洋吃干抹净咯!

    老狄几个男老师心情复杂,看着今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端庄又不失娇媚的张幼薇,想必每个人心里滴出来的血,染红整片瓯城湖都绰绰有余。

    站着干聊了一会儿,8点钟一到,姜胜善就带着一身标准远足打扮的沙阳和安娜从学校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脸色每天都那么难看的宋佳倩,招呼四个班级的孩子排好队伍出发。

    林淼最近个子没长,体重却增加了两斤,有提前二十年横向发展的趋势。

    张幼薇没办法抱太久,队伍一出动,就把林淼还给了张雪茹他们。

    张雪茹一群小姐姐不嫌弃林淼被三位数以上的妇女抱过,依然欣然接受了他。

    一百多个孩子,排成长队,浩浩荡荡往湖滨路方向走去——前往江心岛的码头离外国语初中很近,步行差不多二十分钟能到,所以姜胜善并没有浪费钱再去包两辆大巴。

    林淼左手拉着张雪茹,右手拉着高媛媛,一路上接受蒋琴琴给他剥橘子喂食,活得比大熊猫还快乐。许风帆几个男孩子跟在队伍后头,看林淼的眼神,带着双重的仇恨。

    江洋和林淼这对甥舅到底是来外国语初中干嘛的?!

    你们大口吃肉,别人就不用喝汤了吗?!

    女神也要,小姐姐也要!那我们剩下的人怎么办?和姜校长手牵手吗?!!

    “其实我觉得姜校长年轻时应该也挺漂亮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姜何川默默望向刘少锋。

    彭二月吐槽道:“锋锋,你该不会疯了吧?”

    刘少锋被彭二月一挤兑,立马暴跳如雷,喊道:“你们懂不懂审美啊!”

    他这一喊,整支队伍都汹涌了。

    “刘少锋!你自己喜欢蛋蛋,那就自己喜欢去,我们喜欢建国,你管得着吗?”

    “林老师的课你真是白听了,你的意见根本不重要你不明白吗?”

    “我们队友里头怎么会混进你这样的池子……”

    半个月来,听过林淼那节课的孩子们,一直在解构林淼那天讲的故事。目前最新的解构成果是,将几个人名的意义给固定了下来。

    首先是蛋蛋,代表的是低级审美,而建国则是相对应的高级审美。其次池子这个名字,就稍微绕了个弯,一开始是代表骗子,后来又被约定俗成地引申为骗子以及傻子,但在同学们的日常用法中,显然要更偏向于傻子。至于其他小明、小红这些名字,因为不具备拿出来侮辱用的作用,或者说暂时未被挖掘出骂人的功能,所以到底定义成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刘少锋遭遇万箭穿心,当场就崩溃了。

    一张脸憋着发紫,前往码头的路上整整二十几分钟没说话。

    到了码头,今天外出秋游的人居然不少。

    广场小学和百里坊小学的校服遮天蔽日。外国语初中四个班级的孩子里,有好些个是广场小学和百里坊小学的,看到昔日校友,不免都有些小激动。

    早上奶喝多了的林淼,也同样激动得尿急,跟张幼薇说了声,就颠颠地往边上脏得不行的公厕去。张幼薇放心不下,对江洋道:“你去跟着啊,走丢了怎么办?”

    江洋见林淼背着装了大杀器的书包,码头100米外,又是东瓯日报集团大楼,简直一百万个放心,笑道:“都八岁了,撒个尿还要人陪个屁?!”

    张幼薇立马就炸了,指着边上一群路过的幼儿园小屁孩,冲江洋大喊:“淼淼混进这堆里头都没人会怀疑,他哪里像八岁了?!”

    江洋抓抓脸,一想也是,再转头一找林淼,愣了。

    诶?人呢?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林淼对望江路的码头,早已不再像前世童年时那样熟悉,所以稍有不慎,迷路就很正常。

    好在码头够大,林淼左拐右拐,随随便便也能找个既能保全隐私又能避风而且关键还不脏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解除生理上的极限警报。然后等他一身轻松地提着裤子,从某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走出来,突然就听到有人兴奋地大喊:“公仔!”

    “嗯?”林淼迟疑地抬起头,见到站在眼前的人,不由面露惊喜的微笑,“波哥?”

    熊波他乡遇故知地欣喜问道:“你们今天也来春游啊?”

    “嗯啊。”林淼点点头。

    熊波突然又朝一个方向大喊:“诶!你们看!林淼!林淼在这里!林淼在我这边!”

    这喊声传得极其远,不但百里坊学校六(6)班的孩子全部听到,就连边上广场路小学和外国语初中的人都听见了。发现林淼失踪急得快抓狂的姜胜善闻风而去,连忙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不料她却万万低估了国宝在群众中的受欢迎程度,熊波喊完没过十秒,林淼就已经被百里坊小学的孩子围在了中间。不少广场小学的孩子,也都非要“看一次活的”,死命往人群扎堆的地方挤,两所学校加起来几千人,混乱起来,双方校长拿话筒喊话都不管用。只能听到一阵接着一阵的,小女孩们莫名其妙的尖叫声。

    林淼被挤得七荤八素,还好有熊波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陈小龙用身体护着他。

    林淼仰头看小龙哥那个头,看样子都赶上许风帆那根竹竿了,但论强壮程度,估计打十个许风帆都不成问题,相当于小明VS池子。林淼看得很羡慕,大声问道:“龙哥,你有多高了啊?”

    陈小龙咧嘴笑道:“别问了,反正你以后肯定找不到我这么高!”

    林淼最讨厌这种负面谶纬之言,直接往地上吐口唾沫,也不知吐到了谁的鞋子上,喝道:“滚!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特么现在营养好到爆,以后没一米八保底也一米七!”

    不想熊波也跟着嘴贱:“公仔,算了吧,我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好啊……”

    林淼向他竖两根中指:“你也滚!”

    正说着,一个女孩子死命挤开人群,头发都挤乱了,飘得跟家里遭了台风似的,兴奋地笑着问林淼道:“公仔,你还记得我吗?”

    “靠!我又不是弱智!我小学毕业才两个月啊!”林淼抓狂看着彭芳芳,很愤怒地喊对方的名字道,“你是彭……嘭嘭嘭嘛!对不对!?”

    彭芳芳尖叫喊:“是彭芳芳!不是嘭嘭嘭!”

    “对啊!我就是说彭芳芳嘛!”林淼义正词严地在人堆里晃来晃去,突然又问熊波,“波哥,你全名叫什么啊?”

    熊波流下了高兴的泪水:“尼玛哦,我叫熊波啊……”

    林淼一脸原来如此地点点头:“真是好让人怀念的名字,为什么明明初中才开学两个月,我却感觉像是过了两年那么漫长。真是时光如水一去不回,把我对你们的思念都带走了。”

    “滚!”人堆里一片骂声。

    就在这个时候,姜胜善终于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冒着肋骨断裂和内脏破裂的风险,挤到了林淼身旁。老姜简直像是要哭出来一般,把林淼抱在怀里,划水一样往外走。百里坊小学的老金也姗姗来迟,指挥着各班的老师,连吼带拉,把自己班上失控的学生拉开。

    保住一命的姜胜善长舒一口气。

    林淼趴在她肩上,看着曾经的同班同学被驱离,不由内心感伤,朝着他们挥手大喊:“再见了!各位同学!我在《东瓯日报》上发了,一定要记得让你们爸妈订报纸啊!多看报有益身心健康,拉屎的时候还能打发时间!我不会忘记你们的!~”

    前来救人的老金听得苦笑摇头。

    “淼淼,你可不要再乱跑了好不好?姨姨心脏病都快被你吓出来了。”姜胜善心有余悸,从正在慢慢恢复秩序的百里坊小学队伍前走过。

    林淼刚要点头,忽然又见到一张熟练,冲着明显已经长高变漂亮不少的张瑶瑶大喊:“小可爱!你想我吗?”张瑶瑶班上立马一阵狂呼尖叫。

    四(六)班的班主任刘秀英向林淼招招手。

    姜胜善却全当没看见,头也不回,半步也不停,抱着林淼火速跑离现场。等林淼走远了,张瑶瑶被一大群小姑娘包围起来,叽叽喳喳地分享被名人点名的喜悦。

    人群之外,肖俞宇臭着脸看着张瑶瑶,目光阴冷。

    此处如果需要旁白,大抵应该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恨得不够久,那可能只是因为他不曾尝过嫉妒的滋味。乙亥年九月初四那天,当我见到那个人时,我就知道我永远不会再忘了他。

    姜胜善抱着林淼穿过百里坊小学队伍,又穿过广场小学的方阵,所过之处,尖叫声连绵不绝。

    等九死一生回到外国语初中那和别的学校相比小得可怜的队伍里,张幼薇又气又急地从姜胜善怀里接过林淼,张嘴就教训:“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

    林淼满脸歉意地点点头,弱弱道:“嗯……”

    张幼薇继续吼:“知道就说出来!说你以后还犯不犯了!”

    林淼想了想,很纠结地回答道:“但是这个毛病,改不了啊……”

    张幼薇眉头一皱:“胡说!怎么会改不了!”

    林淼也急了,大喊:“长得帅又不是我的错!”

    张幼薇:“……”

    江洋:“……”

    全世界:“……”

    许风帆悄悄问初二的学长道:“像他这么不要脸的,你见过吗?”

    初二的学长想了想,回答道:“同学,你还是年轻啊。外国语初中这种地方,待久了都会不要脸的。像林淼这么不要脸的,我们班至少还有三个。”

    许风帆:“……”

    轰轰闹闹一阵,渡轮终于来了。姜胜善不敢再让林淼乱跑,眼看着广场小学的人全都下了码头,百里坊小学的人也一拨接着一拨下去,轮船来来回回接送,等了足足半个多小时,等码头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姜胜善才放心大胆地让孩子们往浮桥上走。

    林淼走在队伍的前头,远远看着百里坊小学的最后一个班级走进船里,见船上不少昔日的同学都在向他招手示意,不由离开自家的队伍几米,朝着那边的人也挥了挥手。

    正想着要不要就此情此景作一首诗,身后突然蹿出一只健壮的胳膊,搂起林淼就往百里坊小学那艘已经慢慢离岸的穿上跑,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林淼就感觉身子一轻,跟着那只强壮胳膊的主人,一起跳上了百里坊小学的船。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眼睁睁看着林淼在眼皮子底下被抢走的外国语初中一大群人,全都来不及反应。船上和岸上的人互相看着对方,彼此满脸懵逼。

    姜胜善愣了半天,眼见百里坊小学的渡轮已经开出五六米了,才失声大喊起来:“有病吧!那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初中生!那是初中生啊!”



    “敢问大侠怎么称呼?”

    “免贵姓王,王强。”

    “王老师,不开玩笑了。虽然你的回答里头,有个很明显的对话逻辑上的错误,但这不是重点。我就是想问一下,为什么今年又是你?”

    “我不是看你在挥手嘛!我以为你掉队了啊!”

    “那你为什么会从我后面冲出来?”

    “我刚才在上面拉肚子,我也掉队了啊!”

    “……”

    摇摆的渡轮上,林淼和强壮的体育老师四目相望,身边站满了六六班的孩子,熊波一直摇头,不住感慨:“这就是缘分啊……”

    刘秀英走到王强身边,很无语道:“王老师,第二次了啊。同一个孩子啊……”

    王强苦笑着挠头,林淼大气地手一挥:“算了!朕也不是吃不了苦!就跟你们先混一会儿吧,就当重走长征路,忆苦思甜了!”

    “朕你个头!公仔你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彭芳芳跳出来,摸了摸林淼的脑袋,然后回忆道,“去年你头发没这么长啊?干嘛要留这么长?”

    “年轻人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叫有发堪长直须长,莫待无发空摸头。”林淼振振有词,“我跟你们讲,再过几年中国经济起飞,生活节奏马上就要快起来,每天不干活到晚上12点钟你都不敢停下来,比万恶的美利坚压榨劳工还可怕!到时候等你们天天掉头发,就知道现在趁年轻先留一头乌黑秀发爽爽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懂不懂?”

    熊波问道:“所以你就是怕自己以后会秃咯?”

    林淼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这么沉重的话题,我们要不留到二十年后再讨论吧。反正到时候我孩子都大了,对家庭美满、事业飞黄腾达的成功男人来说,头发就没那么重要了。”

    船舱里呸呸呸不绝于耳。

    林淼很淡定,恍若未闻。

    这群人,就是嫉妒他现在有头发、将来还有钱而已。

    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3分钟后,渡轮在和去年同个停泊点上停下。

    刘秀英找到金校长,原本想在原地等外国语初中的人过来接林淼。可金校长想了半天,觉得林淼难得都送上门了,还是先带到景点去拍几张合影再还给姜胜善比较合算。于是脑门一拍,百里坊小学集体开拔,浩浩荡荡就往林淼那篇《何陋之有》里写的江心东塔去。

    林淼赖在闻讯赶来的夏晓琳怀里,吃着金校长不限量供应的猪肉脯,看着前方和后方一字长蛇阵,突然就很感慨,高呼出来:“啊……”

    夏晓琳不由问道:“怎么啦?”

    林淼道:“我和我家莉莉,就是在这里相遇的。但是说起莉莉,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又想起了我家晓晓。二年级的队伍在哪里?”

    夏晓琳一脸茫然。

    林淼有继续逼逼:“虽然我和莉莉是在这里相遇相识的,但是说回来,主要还是在少年宫相知相爱的,所以就算上回没有王老师,我的婚姻线也不会跑偏。所以王老师只是个假红娘,他担不起那个强字,我建议他不如改名叫王小强,这样可能会比较有前途。猪肉片还有吗?”

    “有……”夏晓琳拿起手里的袋子,递到林淼跟前。

    林淼身在在里面掏啊掏,掏出一包鲜虾片,朝三暮四道:“算了,朕还是雨露均沾一点,先不宠幸猪肉片了,换着吃比较好吸收,对身体好。”

    好你个头啊!吃点零食哪儿就那么多讲究了?!

    夏晓琳感觉抱着林淼有点吃力,听他说话更吃力。

    这孩子,没去年那么好带了……

    ……

    百里坊小学全员向东塔进发的时候,人丁稀少的外国语初中正手忙脚乱得想报警。

    好在张幼薇还冷静,及时劝住了姜胜善——毕竟且不说岛上一下子都找不到能报警的地方,就算报了警,警察过来也照样也没辙啊,又不是自带间谍卫星!

    不过完全不去找,那当然也不行。

    老狄这时就建议道:“要不这样吧,留几个老师看着孩子,我们另外几个老师分几组在岛上找,这么丁点大的地方,找到百里坊小学的人就找到林淼了,午饭之前肯定能给你带回来。”

    姜胜善一听有道理,就急急忙忙分组——

    张幼薇几个班主任要盯着孩子,肯定不能走。华慈杰这种老头,到处走又担心他会出事。看来看去,最后姜胜善只能把三个教自然科学的老师和老狄,以及沙阳和安娜派出去。可沙阳和安娜的中文又不行,姜胜善一瞧,又把宋佳倩分到了沙阳和安娜那组,虽然不指望她能出多大力,但日常交流,找人问个路什么的,这总能翻译吧?

    老师分组完毕,江洋也自告奋勇,要独自承担一路。

    不然林淼要真擦破点皮,回去江萍能撕了他。

    一群人在码头上嘀咕半天,便四散了出去。

    宋佳倩有点茫然地跟着沙阳和安娜朝一个不知什么方向走,内心却满腹抱怨。

    又是那个小孩,就他事情多。家里头厉害,就能老这么享受特权吗?每次都搞全校围着他一个人转似的,真是看着都讨厌。还有他那个舅舅,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外甥走丢了还嬉皮笑脸的,那小孩今天被人贩子拐了也是他活该……

    宋佳倩一路黑着脸不说话。

    沙阳和安娜两个人对视一眼,慢慢走了过去——有鉴于宋佳倩在办公室里长期自闭的状态,两个友善的老外一致认为,宋佳倩这样过日子不行,必须要多交朋友。

    “宋小姐,我知道这里有个不错的地方,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我和安娜第一天来这里,就去了那个地方,非常适合你打开心情。”沙阳突然在宋佳倩身边一通嘀咕。

    宋佳倩愣了半天,才终于翻译过来这通话的大概意思,磕磕巴巴地反问道:“什么地方?”

    沙阳和安娜对视一笑。

    安娜拉起宋佳倩的手,大笑道:“是个能让你忘掉所有烦恼的地方!跟我们走吧!”

    宋佳倩急忙挣开安娜的手,大喊道:“孩子!我们是去找孩子的!”

    沙阳笑道:“放心,孩子不会有事的,整个东瓯市都是他的家!”



    小店光影幽暗,一个长长的吧台将店隔成两半,吧台前摆了十几张高脚椅,吧台后的酒柜上,一个个小格子里,填满了差不多几百瓶各式各样的中外品牌的酒,晶莹剔透的高脚玻璃杯悬挂在柜台上方的挂壁上,灯光一打,反射出的光芒,让整个屋子的亮度都仿佛提高了几分。

    宋佳倩被沙阳和安娜拉进江心寺的时候,还以为这是两个对中华文明有误解的老外,要带她去找和尚聊天,不想进了寺院的门走了半天,又从某个侧门走入了侧院。侧院左边,是间打着喝茶旗号却兼营舞厅生意的茶馆,右边的,就是这家宋佳倩打死都想不到的酒吧。

    宋佳倩从小到大都还算是老师和家长眼里的乖乖女,虽然脾气一直不好,但考试成绩总能掩盖很多问题。她自己当然也把自己好孩子、好学生,乌烟瘴气的娱乐场所从来不去,游戏厅、舞厅、棋牌室、卡拉OK房、录像厅一概无视,更加“社会”的酒吧,自然也早就在她“不良场所”的名单之中。不过说句更实在的,在东瓯市这种小地方,九十年代前中期,普通孩子根本连酒吧的门都找不到,就算宋佳倩想去开开眼界,她也没那路子。

    看着往日里只能在电影里看到,从读研时杭城那些“家里先富起来”的同学嘴里听说的酒吧,宋佳倩半天没晃过神来。更不用说,酒店建在寺庙内部,那种宗教上的亵渎感,所对她造成的强烈的精神冲击。

    沙阳拉着半呆滞状态的宋佳倩走到吧台前。

    酒保见到老沙和安娜,立马面露喜色。这俩老外每周末都跑来喝,要么周六晚上,要么周日白天,早已经是VIP满级客户了。酒保瞥了眼一看就知道是菜鸡的宋佳倩,操着不标准的口音和本身就足够蹩脚的英文,跟两个老外寒暄:“今天是星期五。”

    沙阳能听懂这话里的意思,马上解释道:“学校活动,我们是老师。”

    酒保恍然大悟,这几天天气正好,不少中小学都扎堆过来秋游,不过他实在没猜到,这俩不着调的老外,居然是教书的。原本他还误以为,沙阳和安娜也是和其他老外一样,是来中国淘金,结果不小心迷失方向,钻进了东瓯市这个只进不出的东方犹太城。

    一番寒暄后,沙阳和安娜鼓励了宋佳倩一番,让她一定要努力突破自己的舒适区,走出社交障碍的阴影。说完就各自拿了两杯红星二锅头,端了一盆毛豆和花生,扔下宋佳倩坐在吧台边不管,笑哈哈地自己喝自己的去了。

    宋佳倩被沙阳和安娜的举动搞得手足无措。酒保观察了一下宋佳倩的姿色,果断决定不泡,于是服务态度便相对冷淡,假笑问道:“想喝什么?随便挑。”

    宋佳倩犹犹豫豫,不知道酒吧里是怎么“点餐”,但又不好意思问,就随便一指柜子上的一支洋酒,很努力想让自己显得正常点,可一说话,还是显得怯怯的:“那个吧……”

    酒保转头一看,没说什么,手脚麻利给宋佳倩倒了一杯,拿纸垫摆到她跟前。

    宋佳倩盯着那浅浅的一杯酒,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下口。

    她平时虽然能喝两口啤酒,可那好歹得是有下酒菜的。

    空腹喝这种度数跟白酒差不多的东西,这伤害谁顶得住?

    “妮嚎,魅力的小姐。”宋佳倩正盯着那杯酒天人交战时,身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宋佳倩转头一看,先是茫然,并没有发现有人,再仔细一瞧,顿时吓了一跳。

    昏暗的空间里,空气中好像有两排洁白的牙齿在飘。

    黑人小哥灿烂的笑容,却得很努力看,才能分辨得出来。

    宋佳倩愣了半天,才想明白自己遇上了什么物种。

    她微微喘了口气,用英文道:“你好,你从哪里来?”

    那黑人小哥瞬间兴奋起来:“OMG!你会说英文!”

    宋佳倩看那黑人夸张的模样,稍微找回一些勇气,然后犹豫一下,自我介绍起来:“我叫宋佳倩,是个英语老师。”

    黑人小哥很快和宋佳倩聊得热火朝天。

    宋佳倩越说越高兴,状态一松弛,她的八级英语水平,也随之飞快觉醒。原本不大看得上宋佳倩的酒保,这时瞧她神采飞扬说着流利英语的样子,不由稍微来了点兴趣。

    随即,他突然就看到宋佳倩露出惊讶的表情。

    “其实我是刚果啊呜呜族的王子,我父亲是部落酋长。我是来中国学习技术的,现在在东瓯大学学中医……”黑人小哥滔滔不绝地说着,满脸的真诚。

    宋佳倩当场就被黑人小哥镇住了。

    她甚至完全没察觉出,东瓯大学凭什么能有中医这个专业?

    王子啊……

    自己居然在这种地方,遇上了一个王子?!

    宋佳倩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蒙,再看微光下黑人王子,觉得他的长相,仿佛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无非就是鼻梁塌了点,嘴唇厚了点,鼻头大了点,皮肤黑了点。可是你看,他的眼睛不是长得挺大的吗?还有那头自然卷的头发,多有异域风情。

    黑人王子说完,见宋佳倩愣愣地看着他不说话,笑着指了下她那杯酒,问道:“小姐,你为什么不喝酒?”

    “我……酒精过敏。”宋佳倩脱口而出。

    酒精过敏,这是她背过无数次的单词组合。

    在学校里上班的时候,根本想不起这个,可跟黑人王子在一起,不知不觉的,她就说出来了。

    黑人王子闻言,发出爽朗的大笑:“宋,你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头一回见酒精过敏的人进酒吧喝酒的,我能代劳吗?”他指了指那杯酒。

    宋佳倩忙道:“当然可以。”

    黑人王子拿过宋佳倩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喝完之后,望向宋佳倩,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这杯酒看起来很美,喝起来也很舒服,就像我看到你的感觉。”

    宋佳倩心头一跳,身体仿佛被某种奇怪的感觉所包绕。

    可就在她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酒吧外头,突然发出一阵嘈杂声。

    几个人走进店里。

    夏晓琳含着累死了,走到吧台前,怀里还抱了个幼儿园小朋友。

    宋佳倩转头和幼儿园小朋友一对眼。

    两个人双双一愣。

    林淼朝宋佳倩点了下头:“你好。”

    宋佳倩呆呆回答:“你好……”

    林淼说完不理她,径直朝酒保大喊:“给我来杯牛奶!”

    酒保笑道:“小朋友,我们店里不卖牛奶的。”

    “没事,我原谅你,小破店缺这个缺那个很正常!除了酒你们还有什么?”林淼气焰嚣张。

    酒保无奈回答:“还有咖啡,小朋友也不能喝的。”

    林淼立马就拍桌了:“谁说不能喝的?拿铁有没有?!”

    酒保不知死活地挑衅反问:“有啊,你想干嘛?”

    林淼冷冷一笑:“我想干嘛?给我来杯拿铁!多放鲜奶,不要咖啡!”

    酒保:“……”



    百里坊小学的一群老师,早上出发前集体在食堂吃了早饭,而后出于各人体质的原因,先是王强在码头上就来了一发,一发结束后还顺手带走了林淼,紧接着刚坐船上岛,没走几步就轮到金校长和几个班级的班主任开始发作。但江心岛毕竟是个讲文明懂礼貌的地方,为人师表的老金一群人,自然不能当着几千个孩子的面公然脱裤子,于是在一阵求死不能、火急火燎的乱闯后,金校长一群人,最终在江心寺的公共厕所内得获得了生命的自我救赎。

    在这场公共卫生事故中,百里坊小学一群老师里头幸免于难的,只有夏晓琳和苗晓秋。

    夏晓琳是懒得吃早饭,所以逃过一劫。

    苗晓秋则是根本不喜欢参加远足活动,今天在家休息,压根儿没来。

    眼下寺庙外,两千来个百里坊小学的孩子正席地而坐,铺上垫布报纸,拿出吃的喝的,把一整沿江而建的岛上主干道堵得死死的,只留出一条小路供其他学校的孩子通过。

    晓晓坐在人堆里,看着身边一群孩子打闹,目光却时不时投降江心寺的大门。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刚才全校的老师,全都跟失去理智一样集体冲进庙里去,但她好像看到教音乐的夏老师怀里,抱着淼淼?

    “李晓,你在看什么呀?”晓晓的小同桌见她一直盯着庙门,不由奇怪地问道。

    “看庙啊……”晓晓轻声答道,又纠正,“以后不要叫我李晓了,我现在叫林晓了……”

    “你的名字不是叫林李晓的么?为什么中间那个字不要了啊?”

    晓晓想了想,有点认真又有点遗憾的口气道:“嗯……我不想要了……”

    正说着话,身后忽然有个人把她抱了起来。

    “晓晓!”江洋一脸高兴。

    晓晓见到江洋,立马绽放出笑容:“舅舅!”

    江洋叹道:“奶奶个熊,你们学校的老师把阿淼抱走了,老子在这里转了半天都没找到你们学校的半个老师,你们学校的老师都上什么地方去了啊?”

    晓晓一直前方的江心寺:“庙里,淼淼跟老师一起进去了。”

    江洋眉头微微一皱:“搞什么?扔下这么多小孩自己进去烧香,不怕出事情啊?特么的比老子还不负责任,幸好还知道带阿淼一起进去……”

    一边说着,抱着晓晓径直朝江心寺的方向走去,留下满地的小孩窃窃私语。

    “小公主的舅舅长得真丑……”

    “舅舅到底是妈妈的哥哥,还是妈妈的弟弟啊?”

    “晓晓的妈妈很漂亮。”

    “不是,那是她小姨!我听到过的!……”

    “那她小姨为什么是她爸爸的老婆?”

    “嗯……因为小公主她爸爸是名人,所以可以有两个老婆!”

    “哦……”一轮自圆其说到此为止。

    满地二年级小屁孩为自己亲手编造的真相,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

    突然变得嘈杂的酒吧里,酒保烦躁地把满满一杯鲜奶,往吧台上一搁,开口就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气势,毫无还价的余地:“一百二!”

    抱着林淼满头大汗的夏晓琳一听,顿时就怒不可遏,大喊道:“你抢劫啊?这么半杯牛奶,两口就喝完了,你要一百二?”

    酒保呵呵一笑,看着夏晓琳六分的高颜值,很淡定道:“小姐,没来过酒吧吧?酒吧里的酒水,就是这个价。我刚才也提醒过你们,让你们别点。是这个小朋友非要喝,现在倒都倒上了,你总不能让我再拿回去吧?”

    夏晓琳气得喘气都急促了。

    大白天酒吧里的寥寥几个客人,也都被夏晓琳的喊声,吸引过去了目光。

    林淼明显感受着夏晓琳起伏的胸膛,忙安抚她道:“老师,没事,这钱我来出。我家这么有钱,一百二一杯的牛奶算个屁,再来十杯我都买得起。我爸从小就教育我,做人要堂堂正正,买东西一定要付钱。不能仗着他是市政协委员,和市工商局、物价局的局长是朋友,就到处欺男霸女、欺行霸市。像这种牛奶卖一百二一杯的小破店,开在这么偏的地方,平时也就骗骗从外地来旅游的煞笔,挣几个不要脸的钱,他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不能再欺负他了!顶多我今天回去跟我爸爸说,我一百二十块买了杯牛奶,就当是捐钱给希望工程,我爸他肯定不会去跟我那些局长叔叔说,我那些局长叔叔肯定也不会带人过来封店。

    一百二就一百二嘛!我给啊!”

    林淼说着就把书包摘下来。

    已经听懵逼的酒保惊愕望向夏晓琳。

    夏晓琳嫣然一笑:“他爸是林国荣,听说过吗?”

    酒保脸都绿了,忙道:“六十!小朋友,我给你打对折!”

    林淼打开书包拉链,在里面翻来翻去,头也不抬道:“你这个地方我一看就知道消防不合格,安全通道只有一个,窗户也没有,光线还这么差,整改起来房子都要拆掉一半。”

    “三十三十三十!”酒保急忙大喊。

    林淼却翻了半天,最后翻出一张五元毛票,往桌上一扔:“五块,爱要不要,我就当捐给希望工程了。”

    酒保和林淼对视两秒,一咬牙,收起了钱:“算我请你爸的!”

    说完转头就跑,装作很忙的样子进了酒吧后面的操作间。

    林淼端起牛奶,长叹一声:“唉,世上贱人真多……”

    坐在一边全程目睹林淼欺负人的宋佳倩,已然陷入呆滞。

    黑人王子发现夏晓琳,突然又眼睛冒光,绕过宋佳倩上前招呼道:“妮嚎,魅力的小姐。”

    夏晓琳看看黑人王子,嫌弃得连基本礼仪都不顾了,赶紧抱着林淼往边上退了两步。

    那黑人却毫无自觉,反倒跟上去道:“小姐,你不要怕,我是刚果啊呜呜族的部落的王子,我粑粑是部落酋长……”

    宋佳倩回过神来,忙跟着作证:“你们别怕,他没说谎!他是瓯大的学生!”

    林淼闻言,立马反问回去:“你怎么知道他没说谎?”

    宋佳倩一怔:“他……”

    “他告诉你的是不是?”林淼抢话道,“那我现在跟你说其实我是纳美克星出生的超级赛亚人你信不信啊?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仔细想想,你是不是傻?”

    宋佳倩顿口无言,又一脸尴尬。

    林淼又望向那老黑,很笃定了说了句:“宋老师,今天算你运气好碰上我,这个尼格尔,八成是个骗财骗色的死骗子。”



    “艹你妈!”

    黑人王子被林淼喷了一句,当场就皇家仪态全无,脱口而出一句入乡随俗的标准国骂后,瞪着眼珠子张牙舞爪就想把林淼从夏晓琳怀里搂下来。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愤怒,纯粹只是在接受了某种煞笔教育后,形成了特定的条件反射——认为只要听到有人对他说出某个国际主流认为不能说的单词,那自己就同时占据了道德上的法理,同时必须做出对等的反应,就像狗接受主人的指令一样。

    不过这个反应的烈度,通常又得根据说话者的实际情况做具体考量。比方如果说话的人,是拿着枪指着他的脑袋说的,那么这个反应的烈度完全可以瞬间归零,甚至于往负数方向跑,主动附和对方也没问题。但反过来,如果说这个单词的,只是个被貌美东方女人抱在怀里的小婴儿,那反应的烈性程度,就可以高得相当肆无忌惮了……

    从来不懂辨别什么叫“该骂”什么又叫“歧视”的老黑,冲着林淼跳上来的时候,林淼书包里的小钢弩已经上好了箭。什么外交无大事,在个人生命安全面前都是扯蛋。就算国家也不能放任第三世界友好国家的王八蛋,在自己的国境之内干出杀人放火的勾当。

    好在那老黑命大,就在林淼角度都快找好的前一秒,一条强健的腿突然出现在了老黑的身前,一脚直中小腹。老黑一声惨叫,翻倒过去。

    江洋我操了一句,抱着晓晓走到夏晓琳跟前,对夏晓琳微微一笑,转头就教育林淼道:“你看,在外面乱说话就容易被人打吧?”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不要混淆偶然和必然,一切都是天意。”林淼一边诡辩,一边把书包里的弩箭取下,然后拉上书包的拉链,背回后背。

    这时被踢翻的老黑又骂骂咧咧爬起来,一副想找江洋找回场子的样子。

    江洋左右看了看,突然跑到正懵逼的沙阳和安娜那桌,把晓晓往他们边上的椅子上一放,转头就迎着那老黑走上去,二话不说就先给一巴掌。老黑被江洋扇傻了,紧接着肚子又挨一拳,下一刻便眼前发黑轰然倒地。江洋踢了扑街的老黑一脚,很凶残道:“别跟老子装死啊……”

    沙阳和安娜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放下手里的花生和毛豆,大呼小叫得指着林淼大喊:“喵喵!”

    “咦?”林淼循声望去,看见坐在角落里的两个外教,很惊奇道,“这个酒吧是我们今天秋游的第一个景点吗?学校这么会玩?!”

    夏晓琳惊魂未定,问林淼道:“他们是你学校的老师啊?”

    “嗯啊。”林淼点点头,“还跟我上过电视的。”

    林淼这么一说,夏晓琳稍微有点印象了。

    店里的酒保兼老板听到外头的动静,急急忙忙从吧台后面的小房间里跑出来,一看老黑在地上躺尸,立马暴跳如雷,指着江洋的鼻子就想骂。可江洋一把眼珠子瞪过去,酒保又说怂就怂,瞬间从“辱骂模式”切换到“谴责模式”,脖子被掐住似的,满脸看不得暴力手段的义愤填膺,语气激愤地对江洋道:“你怎么这么野蛮?外国人你都敢打?你摊上事了!”

    江洋呵呵一笑。

    林淼望向酒保道:“叔叔,我好想唱首《义勇军进行曲》给你听。”

    酒保一愣:“你什么意思?”

    林淼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怕你跪久了起不来,想唤醒一下你的民族自尊心。”

    “有病……”酒保暴躁地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转身就走到吧台旁,拿起电话大声报警,一边报警,一边还不停地看着林淼几个人,生怕江洋跑路,“对!维也纳酒吧,江心寺里面那个!外国人被打了,人全都在!”

    “妈的这人煞笔吧……”江洋看酒保报警的样子都笑了,然后叮嘱夏晓琳帮他看好林淼和晓晓,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酒保见状,急忙放下话筒,朝江洋跑过去,紧张大喊:“你别想跑啊!”

    “我跑你妈!老子多叫几个人过来行不行啊?”江洋一把将挡路的酒保推开。

    酒保惶惶望向林淼。

    林淼昂然道:“我们外面还有两千人马,你怕不怕?”

    酒保居然真的露出害怕的神色。

    夏晓琳忍不住扑哧一笑,捏了下林淼的脸。

    ……

    过了片刻,江洋还没回来,集体上完厕所的老金一群人,和岛上的两个警察叔叔倒是先来了。

    宋佳倩脑子不清、敌我不分地搀扶着满脸疼痛、装死不停的黑人王子,被警察带到一边,隔离问话。警察足足问了宋佳倩五分钟,都没从她嘴里获得多少有效的信息,只是不停地听宋佳倩突出强调,江洋把黑人王子摁在地上摩擦的事实,以及黑人王子的皇家身份。

    两个警察听得头疼,这种和外国人扯上关系的斗殴事件,管又不好管,不管又不行。

    要知道在东瓯市这种排外程度很高的地方,别处来个说普通话的人,都要被东瓯市的老百姓蔑称为“外路人”,警察要是为了一个老黑处罚本地人,下了班肯定要挨自己人的骂。可要是不管,政策和制度又摆在那儿,万一惊动外事局,情况搞不好会更麻烦。

    至于那黑人的皇家身份,反倒是小事了——这两年每个来东瓯市的黑人,各个都是皇家贵胄,这个酋长之子还算弱的了,大西洋岛国的储君他们都遇上过。是真是假全凭他们自己一张嘴,想靠东瓯市这点警力资源,总不可能跑去国外查,所以不提也罢。

    两个警察听宋佳倩的口供听得无语,转头又去找另一个事主。等两人拨开围在林淼身边的金校长一群人,见到被夏晓琳抱在怀里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小朋友,顿时就心软了。

    “小朋友,刚才那个黑叔叔为什么被你舅舅打啊?”

    “布吉岛……我就说了句想吃年糕,那个黑叔叔就突然疯了一样冲过来……”

    林淼娴熟地使用着谐音梗,把两个警察听得一头雾水。

    宋佳倩听到林淼的话,细声细气跟黑人王子翻译着。

    那黑人闻言,立马死也不装了,跳起来暴躁大喊:“狗屎!是那个小孩他歧视我!”

    “年糕!”林淼用中文喊了句,又马上切成英语——反正看这两个警察茫然的模样,就知道他们肯定连四级都没过,稳得很,“来咬我啊!”

    黑人王子哪受得了林淼这种级别的嘲讽,直接又想冲上来跟林淼单挑,却被宋佳倩死死拉住哀求:“王子殿下!放松一点,不要冲动,警察会处理的!”

    两个警察完全听不懂宋佳倩在跟老外说是,正要不耻下问,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年轻女人,神色焦急走入酒吧,立马吸引了酒吧内所有人的目光。

    那黑人盯着张幼薇,不但突然停下来,还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领,眼里满是禽兽般的向往。

    张幼薇无视所有目光,身后跟着神色不善的江洋,大步走到两个警察和夏晓琳跟前,不等警察开口,先从同样被惊艳到的夏晓琳怀里抱过了林淼,气呼呼地拍了下他的屁股,蹙眉道:“怎么刚走开一会儿,就给我惹我了?幸好你舅舅把你找到了!”

    林淼很无奈道:“没办法啊,总不能看脑残少女被黑人残害吧?”

    林淼望向宋佳倩,张幼薇循着林淼目光看去。

    却见宋佳倩一脸不快,生气地反问道:“你说谁脑残少女?”



    宋佳倩被林淼说得急赤白脸,瞪着林淼的样子,仿佛林淼杀了她的男人。

    张幼薇看着宋佳倩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对她的智力彻底不抱期望了。

    这么大的人了,你说你跟一个胡说八道的七岁小孩较什么劲啊?……

    她无语地摇摇头,转头对两个警察道:“两位同志,我是孩子的班主任,刚才这里怎么了?”

    “这里的老板报警,说有人在这里打外国人。”年纪稍大一点的警察向张幼薇解释道。

    张幼薇又问:“那老板呢?”

    “那儿呢!”年轻警察朝吧台方向一指,对酒保招了招手,“你过来!”

    酒保这才探头探脑地走上前,先偷瞄张幼薇一眼,然后才一指江洋,大声道:“就是他啊!他把外国人打了,跟我没关系啊!”

    两个警察转头看江洋。

    江洋镇定自若:“刚才那个黑人想打我外甥,我看不过去就踢了他几脚,有问题吗?”

    “诶!是你外甥先骂人的好吧?”宋佳倩受不了江洋的颠倒黑白,给黑人王子喊起冤来。

    正巧这时,姜胜善带着一大群外国语初中的老师走进来,眼见宋佳倩居然帮着别人,枪头往林淼身上指,就气得恨不能就地把这傻妞弄死。

    她急急忙忙跑到警察跟前,先把身份亮出来:“警察同志,我们这个孩子很乖的!不可能骂人呢!他爸爸是林国荣!跟你们局里领导都很熟的!”

    站在一旁的酒保闻言,这才恍然认出林淼来,顿时就有点想死的感觉。

    难怪这么小的小孩,能说出刚才那样的话来……

    妈的早知道就不要省那点电费,把酒吧搞得这么暗,人都认不出了!

    酒保肠子悔青的同时,两个警察的眼神,也突然在一瞬间就变得坚定起来。

    他俩对视一眼,年纪较大的那位默默从腰间掏出手铐,径直朝那黑人走去,满脸秉公执法的光辉:“谁的儿子不要紧,但外国人敢在咱们的地方行骗就不对了啊!”

    林淼见警察叔叔这么正义,立马喊道:“叔叔!你的警号我背下来了!毅光叔叔他女儿已经跟我订了娃娃亲,我今晚回去就把你的警号背给他听!广大群众不会忘记你对社会的贡献!”

    全场人都被林淼无耻的喊话惊呆了,连那拿着手铐的警察,都忍不住嘴角上扬。只有默不作声的晓晓,眼神微微失落了一下,可马上就被复杂的场面给转移了注意力。

    老黑看着警察一步步向他逼近,吓得大喊大叫,把宋佳倩往警察身上推,不住喊道:“宋!告诉他!快告诉他!我是外国王子,我是受你们国家外交条例保护的!这些警察没权利抓我!”

    宋佳倩慌得一逼,说话都结巴了,可还是自愿帮黑人王子挡着警察,并不太流利地转述王子的话给警察听:“你们……你们不能抓他,他是受我们国家法律保护的!”

    两个警察听得一愣。

    很疑惑宋佳倩说的到底是哪条法?

    姜胜善看这一幕看得火起,横眉怒喊道:“小宋!你给我过来!”

    宋佳倩看着姜胜善,又放不下黑人王子,犹犹豫豫,半天下不了决定。

    着可是王子啊……

    “妈的,少女智障起来居然这么凶残,我就不信我救不活你啊……”林淼憋不住了,对张幼薇道,“舅妈,我们一起过去,让那个小年糕死透一点!”

    张幼薇有点不解。

    林淼道:“你把话翻译给两个警察叔叔听就行了。”

    见林淼这么有把握的样子,张幼薇也就不犹豫,又跟到警察跟前说道:“两位同志,孩子说想跟这个外国人说几句话,我来翻译。我是英语老师。”

    “好。”年长的警察想都不想就答应道。

    酒吧里暂时安静下来,只有黑人王子惊慌失措地还在宋佳倩后背不停地叫:“你们不能抓我!你们不能抓我!”

    “闭嘴!年糕!”林淼切换到英语频道,“回答我的问题!”

    黑人王子一愣,抬头茫然望向林淼。

    张幼薇信达雅地给两个警察:“别说话,朋友,请回答我的问题。”

    两个警察微微点头,表示满意。

    就该这么文明说话才对嘛!

    宋佳倩愕然望向张幼薇,被张幼薇威严十足的目光一瞪,又把话憋了回去。

    林淼继续用英语问:“年糕,你是刚果来的?”

    张幼薇柔声翻译给警察听:“请问你是刚果人来的朋友吗?”

    黑人王子点点头:“没错,我是刚果啊呜呜族部落的王子,尼古拉呜哈哈鲁姆托姆托阿哈哈亚阿桑!我爸爸尼古拉啊呜呜鲁姆托姆托阿哈哈亚阿光是啊呜呜族的酋长!”

    张幼薇翻译:“对,我是刚果人。”

    两个警察:“……”

    林淼继续问道:“东边的刚果还是西边的刚果?”

    黑人王子想了想:“东边的。”

    林淼追问:“东边的刚果哪年独立的?”

    黑人王子又想了想,突然暴躁道:“我们国家没有历史课!我也从来不学历史!这对我们国家的发展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我是来中国学习先进的实用技术的!我只学有用的知识!你们不能抓我!我受你们国家的外交条例保护!你们这些警察没权利逮捕我!”

    这一大段,张幼薇倒是真翻译得很完整,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

    两个警察听得更迷糊,年纪大的反问起来:“妈的,到底哪条法律说不能抓老外啊?”

    张幼薇直接反问回给老黑。

    老黑支支吾吾说不出,林淼又突然来了句:“听说你在东瓯大学学习中医?”

    “对!”黑人王子脱口而出。

    张幼薇微微一怔。

    林淼又重复确认:“东瓯大学,中医专业?”

    老黑很坚定地点头:“对!就是神奇的东方医学!我要把这些知识带回去,建设我的祖国!”

    林淼呵呵一笑。

    张幼薇突然转头,对两个警察道:“两位同志,不用查了。他说他是东瓯大学中医专业的学生,我和我爸都在东瓯大学教过书,我从小就在瓯大学校里长大,我可以百分之一百确定,瓯大从建校到今天,从来没有设立过任何和医学相关的专业。这个黑人,是个骗子。”

    话音落下,全场一片哗然。

    宋佳倩腿一软,瘫坐在了黑人王子的身上。



    十分钟后,宋佳倩是被百里坊小学的体育老师王强架着走出酒吧的,情绪起伏太大,精神上承受不住那种过坐山车般的大起大落,连带着两条腿都不听使唤。

    门外一群小朋友见到两个警察铐着一个外国黑人走出来,各种没见过世面地哇哇乱叫,成百上千人叫得此起彼伏。

    姜胜善比自己丢了脸还还生气,眉心皱成一团。

    宋佳倩绝对是她职业生涯以来的耻辱,能铭刻在她记忆里一辈子的那种。回忆前半生,无论是在体制内还是体制外,她老姜虽然能力有限,水平也一般,但在用人方面,可以说从未出现过大的差错。但就在她工作的第十八个年头,宋佳倩却在这件事上,破了她的功。不仅把她良好的工作纪录给毁了,甚至直接重创了她在这方面工作的信心。

    以后学校再要招人,姜胜善估计自己再也不敢像以往那样果断了。

    新学期开始到现在,这才期中而已,宋佳倩已经接连几次,用坚韧不拔的毅力,向全校师生——不对,这次已经把脸丢出学校,丢向全区了——展现了她非凡的作死能力。

    姜胜善有种想哭的感觉。为自己,也为宋佳倩,甚至还为曲江大学。

    以前她总以为只要学习成绩足够好,那么一个人待人接物的能力,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毕竟文化水平和智力水平就摆在那儿。可现在这摆在眼前的残酷事实,却证明她确实错了。

    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例外。只是为什么,这个例外偏偏要落在她的头上?

    宋佳倩这个煞笔,为什么不服从毕业安排,去瓯城区下面的镇里当个公务员?你要祸害就去祸害镇里的老百姓啊!为什么要来害我们的学校?为什么要来伤害哦的职业生涯?

    吴宁祥都给我股份了,你这样搞我过两天人事权都要被收回去了啊!

    姜胜善在心里哭泣着,跟着人群,又气又焦虑地走出了江心寺的大门。

    林淼在张幼薇和江洋一大群人的严防死守下,牵着晓晓的手,在寺庙门口的功德箱里扔了十块钱,感谢佛祖给他一次拯救无知弱智少女的机会。逻辑很神奇,但反正就是爷有钱爷乐意。

    出了江心寺,两所学校的人干脆朝同一个方向前行。

    林淼施舍完善心后回到自己班级的队伍里,晓晓立马代替他成了新的团宠,搞得他好不吃醋。

    张幼薇不敢再让林淼离开视线,晓晓被张雪茹一群小姑娘抱走后,林淼就又落进了张幼薇怀里。江洋跟在一旁,和林淼、张幼薇假装一家三口,一边不解地问林淼道:“那个宋老师,不是跟你有仇吗?你这算哪门子的拯救弱智少女啊?”

    “不懂了吧?”林淼煞有介事道,“东瓯市改开时间早,外国人进来得也早,有些洋垃圾在国外活不下去,就靠一张白皮、黑皮来中国骗饭吃。刚才那个黑人,摆明了就是个骗财骗色的,正经人谁会星期五早上去泡酒吧啊?再反过来说,星期五早上能在酒吧里被黑人骗的,肯定都是家里条件还算不错的。这些黑人就靠一张嘴,甜言蜜语先把姑娘哄到手,该办的事全都办完后,就裤子一提,拍拍屁股走人。

    要光是这样,那还算好的了!有些黑人还会各种借口骗女孩子的钱,等女孩子怀孕了,那些黑人就马上带着钱人间蒸发。最最惨的,有些黑人身上还有各种病,什么艾滋啊,非典啊,依波拉病毒感染啊,走到哪儿就把病传到哪儿,一人灭一村轻轻松松,十人毁一城不在话下……”

    “停停停!”张幼薇听得受不了,前半段感觉林淼是在影射江洋和她的事情,后半段又像在讲恐怖故事,忍不住道,“你这都哪儿听来的啊?越说越离谱!”

    林淼拿起锅,精准投射:“东瓯市图书馆,《第三世界女性对外受难史》。”

    张幼薇毫不犹豫地立马戳穿道:“别编了,东瓯市图书馆里根本没有这本书!”

    “没有吗?”林淼很光棍道,“那就是我记错了,应该是在新华书店里看到的。”

    张幼薇被林淼的没脸没皮打败了。

    虽然不知道林淼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提上裤子就走”这种话,但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是好想放把火把东瓯市图书馆烧了,人世间也能少一处给这小孽障背书的地方。

    江洋倒是听得有滋有味,脑海中再三品味后,觉得那些跟了老黑的姑娘完全不值得同情,然后又接着问林淼:“她跟你关系那么差,你还帮她干嘛?”

    林淼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她跟我关系差,是因为她蠢,而不是因为她坏。如果我仅仅只是因为一个人蠢,忍受不了她的愚蠢行为,就想着要加害她,那和我那些自己兜里没钱,就天经地义地觉得要去偷别人、骗别人、抢别人的垃圾有什么区别?和那些一言不合就要捅别人几刀的煞笔有什么区别?”

    江洋却道:“我没说你要害她啊!”

    “看到她被人骗,明知道她被人骗,明明有能力有机会帮她,却眼睁睁看她去送死,这样还不叫害她吗?”林淼望向江洋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帮她,也是在给自己积福。舅舅,我知道阎王不救该死的鬼,可我们是人,不是鬼,也不是阎王啊。”

    江洋被林淼说得心头一动。

    张幼薇很自然地对江洋抛个小媚眼,笑道:“看看你,思想觉悟还没这么小的孩子高!”

    江洋立马笑容猥琐:“我要思想觉悟高,你会让我去你家啊?”

    “说什么呢!”张幼薇红着脸,抬腿往江洋脚上踩。

    江洋身手敏捷躲过,气得张幼薇直接踢了他一下。

    林淼看不得美女与野兽打闹的画面,很破坏气氛地问了句:“你们两个见过家长了没?”

    张幼薇突然一顿,表情有点不自然。

    江洋这货,现在真的有点拿不出手啊……

    而且要是张健知道她已经跟江洋睡了,估计要同时打断他们两个的腿。

    毕竟以前追她的那些人里,论长相,有长得和香港男星差不多的。论有钱,有年纪轻轻三十出头身家几百万的。论才华,有京学读到博士,留校任教的。甚至论权力,都不乏副厅这一级的。可她对面那么多出色的男人,愣是连手都没被人摸到过。但就是江洋这坨牛粪,也不知道给她下了什么咒,居然迷迷糊糊的,就被他给吃进肚子了。

    而且最近两天保护措施也没怎么做,真的有点担心的感觉……

    张幼薇心思千回百转,确实说不出自己到底有没有后悔。

    江洋却突然间收起嬉皮笑脸,毫无征兆地,就对张幼薇来了句:“薇薇,我们结婚吧。随便找个时间,去见见你爸妈。”

    三个人前前后后,所有人全都停下来了脚步。

    林淼盯着神态自若对张幼薇求婚的江洋,终于知道,自己前世为什么找不到女朋友了。差的就是江洋这份对未来的无所畏惧,还有那对自己、对爱人、对爱情毫无保留的信心啊!

    妈个蛋蛋,老子前世真的是怂的一逼……

    “舅舅……”

    “嗯?”

    林淼感觉很震撼到:“你牛逼……”

    “废话!”江洋咧嘴一笑,“不牛逼怎么娶你舅妈,不牛逼怎么当你舅舅?”



    没有山盟海誓,甚至连平时的花言巧语都没了,就那么直勾勾的,直愣愣的,直接得就像一记直拳,江洋毫无修饰的一句话,甚至都打不到张幼薇的心上。

    张幼薇望着江洋,既没有娇羞,也不觉得意外,仅仅只是平静。

    平静得毫无波澜。

    她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被求婚的场景,可绝没有哪一次的想象,像现实这般潦草。这个王八蛋,居然连一枚稍微过得去的戒指都没准备,真的只是靠一张嘴啊!张幼薇都快被气笑了,可突然又有点想哭,只是那感觉在产生的一瞬间,就立刻又消退了下去。

    有人向张幼薇求婚的消息,传播得像闪电一样快。

    十几秒的功夫,一整条长长的队伍,便全部停了下来。老狄几个男老师看着江洋和张幼薇对视的样子,能听到自己心碎的感觉。就连一直生闷气的姜胜善,也都忘了宋佳倩带给她的精神暴击。被王强搀扶着的宋佳倩,突然恢复了站直的能力,她呆呆看着远处的两人,完全想不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遭遇一场别人的求婚仪式,脑子变得更加空白。

    张幼薇抱着林淼,看着江洋,心里想的,只有天意两个字。

    她好端端的在大学里教书,暑假刚要过完,新学期眼见着就要开始,她明明连下学期的工作安排都计划好了,可莫名其妙地,就那么突然地跑出来一个死胖子,哭天喊地跪着拿着支票给她爸,让她办个停薪留职,去初中交一群小孩。

    而她父亲张健,清贫自守一辈子,那一次居然没能守住。

    对外,吴宁祥告诉别人的张幼薇的待遇是月薪五千,但事实上,张幼薇不但月薪一万,吴宁祥甚至给了她百分之一的学校干股,还不算各种补贴和年终奖金,工资待遇比姜胜善还高。吴宁祥不但想让她当学校的老师,还希望她以后能当学校的品牌代言人。

    张幼薇原以为是吴宁祥想借机接近她,不想那胖子居然真的是让她去学校做正事的。

    几天后到了外国语初中,从小首发到大的张幼薇,才知道自己居然还成了替补选手,不但要负责教好某个小豆丁,还要顺便帮忙抚平小豆丁的内心创伤。只是后来再一看,那小豆丁根本不存在什么创伤,相反受内伤比较严重的,反而是吴宁祥口中的那个笨蛋老师。

    想想也是有趣得很。

    试想一下,如果不是宋佳倩开学头天就跟林淼闹矛盾,吴宁祥也不可能刚好赶在大学的新学期开始之前,千钧一发又顺顺利利把她签下来。要是她不来外国语初中教书,显然也就不会遇上小豆丁的不靠谱舅舅,更不可能有后来江洋对她做的那些事情。

    这两个月对张幼薇来说,过得就像眨眼一样快。

    一眨眼就恋爱了,一眨眼就谈婚论嫁了。她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也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准备,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那么仿佛水到渠成、理所应当地发生了。

    哪怕是在三个月前,张幼薇都打死想不到,自己要嫁的,会是这样一个男人。

    细看,不算丑,但顶多也只是不丑。

    人品,还凑合,但也仅仅只是凑合。

    除此之外的其他方面,貌似连凑合都算不上。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吧……

    张幼薇跟江洋对视了足足有半分钟,才慢吞吞应了一声:“你挑日子吧。”

    江洋马上就跟说吃饭那样轻松道:“那就明天吧。”

    “嗯,行。”张幼薇恬淡一笑,抱着林淼继续往前走。

    江洋也淡淡然跟上。

    只是两个看似很平静的人,却全都没有发现,除了他们两个,一整条队伍都没动。

    直到过了两秒,一字长蛇才又重新移动起来。

    只是吃瓜的群众们,显然没吃到想吃的瓜。

    这就完了?

    这尼玛也叫求婚?

    比赵晶还漂亮的女神,就这么简单把自己的后半生交代了出去?

    交代给了一个死黑矮子?

    几千人的队伍里,一大群女老师比张幼薇还恨。

    女孩子们也都七嘴八舌议论,指责江洋真是一点都不浪漫。

    林淼就那么莫名其妙的,见证了江洋的这段感情,从起点都算不上的节点,神速发展到了大结局前夕。但他最终还是完全没想明白,江洋的泡妞绝学,除了精神上一往无前外,还有什么其他的精妙之处。

    队伍缓缓移动,离江心东塔越来越近。

    体力不支的张幼薇把林淼放下来,然后再没什么顾忌地,公然和江洋牵起了手。

    林淼在心里长吁短叹,暗想不知道过了今天,接下来将会有多少张幼薇曾经的追求者,要为这件事夜不能寐、辗转难眠,乃至痛哭流涕、泪流满面。

    但转念再一想,或许这段婚姻,未必也就真的像表面上所能看到的那么不般配。

    湖滨路的项目,二期工程马上就要开始,江洋能拿的钱,差不多能有这个年代普通工人一辈子挣的工资那么多。三期工程的地块,虽然已经被老彭包了,消息出来后,丁少仪和宫昌吉一群人已然偃旗息鼓,看着江洋能捞的油水,貌似已经到此为止。但是东瓯市说大不小,能开发的,又何止湖滨路这么丁点地方。只不过这回的项目,刚好位于市中心,抢手程度高了些而已,才造成老彭和东瓯市新贵们暗地里刀光剑影、剑拔弩张的场面。

    可细细去想,通通都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两边的人,脑子都清楚着呢。

    瓯城区东西南三面,今后二十年之内,大项目多了去。

    更不用提马上就要如火如荼到来的旧城改造。

    这才九五年啊,连东瓯市经济起飞的起点都还没到,着急个屁?

    细算一下,如果江洋能保持现在的心态和办事的状态,这些机会要都能抓在手里,今后的身家至少也是能论十亿算的。全中国十几亿人,一生能摸到这个门槛的,总共也才几个?

    江洋配不配得上张幼薇,现在连林淼都下不了定论。

    更让林淼不敢想的是,只怕二十年后,有人要说张幼薇配不上江洋。

    那特么才叫命运的玩笑。



    九五年的江心岛可玩的地方其实不多,最重头的江心西园游乐场还没建设完毕,最刺激的游戏项目也仅仅是激流勇进,连个最小型的过山车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对秋游的孩子而言,更大的意义显然还是在于能放一天假,以及可以吃很多零食。

    至于赏景什么的,纯属扯蛋。

    江心岛巴掌大的小破岛,瓯江水比马桶水还脏,能赏个毛的景?要不是张幼薇刚刚接受了江洋的求婚,大家不太好意思正大光明地盯着看,张幼薇分明比江心岛好看多了!

    林淼跟着一行人,在岛上走了40多分钟,十点出头,终于来到东塔下。

    抱着和外国语初中以及百里坊小学差不多心思的广场小学,基本也前后脚达到。

    三所学校加起来差不多六千名师生,浩浩荡荡以东塔为中心,在附近的树林里铺开垫布和报纸,默契地开始了此行最重要的一件事——吃饭。

    林淼这回连零食都没带,除了自己的万能小书包,吃的喝的要么靠蹭,要么靠爱心小姐姐主动投喂。而江洋这货也是懒得可以,除了一大袋十几罐的啤酒,别的什么都没有,而且啤酒还是丧心病狂地让许风帆替他拿着,也不知道许风帆到底哪根筋不对,居然还真的替他拿了一路!林淼心想要是换了自己,如果有个王八蛋先让他当免费劳动力,然后又当着他的面抢走他心目中的女神,他不在那王八蛋的酒里下毒就不错了,还帮忙拿?我拿走你的蛋哦!

    这么一想,林淼看到江洋从许风帆手里接过啤酒的时候,突然就心头一哆嗦,喊道:“帆哥!你对我舅舅和我舅妈的婚事,有什么意见吗?”

    “啥?”许风帆瞬间愣住。

    紧接着某个角落里就响起一声:“我反对这桩婚事!”

    “我也反对!”

    “薇薇老师不要想不开啊!”

    树林里一阵男学生的鬼哭狼嚎。

    女孩子们全都笑得乐不可支。

    张幼薇对江洋一抬下巴,得意道:“看到了吧,连孩子都知道你占了多大的便宜。”

    “妈个逼……”江洋好笑骂道,“等下别让我逮到,哪个再喊我直抓起来扔江里啊!”

    这一喊,边上一圈男生才消停了些。

    林淼肚子不饿,众人坐下来后,他就脱了鞋子,在基本已经连成片的“报纸小群岛”上蹦来蹦去。当小孩就是这点好,能让自己觉得高兴的事情,只要不犯法、不违背公序良俗,想做就能做,大人看着,还会觉得你可爱。绕着自己班的范围走了一圈,每到一群小姐姐的聚餐点上,他就会被强行喂一点吃的,一圈下来,就从不饿变成了有点撑。

    张雪茹见不得林淼撒欢,一把抓过来,搂进自己怀里,指着晓晓当正面榜样教育:“看看你姐姐多乖,就你跟个猴子一样,跳来跳去干嘛啊?”

    “消食啊!”林淼据理力争道,“从早上出门吃到现在,我下巴都快吃不消了,不多跳两下,那么多营养我怎么吸收?晓晓,你说是不是?”

    晓晓连连点头,反正凡是林淼需要的支持,直接支持就好了。

    要是考试和作业也有这么容易,生活该多美好……

    “是个屁!一看就知道你天天在家里欺负你姐姐……”张雪茹从书包里拿了包不知道什么零食出来,拆开包装就往林淼嘴里塞,“张嘴!”

    林淼问:“有毒吗?”

    张雪茹愤愤回答:“有!毒死你个小屁孩,我就是全班第一!”

    “小茹茹,做人有点追求啊,一条人命只为全班第一,你就不敢稍微把目标提得高一点,全校第一考虑一下?”林淼嘴里嘚吧嘚,老老实实吃一口零食,突然觉得味道不错,直接整包都抢了过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张雪茹看得好笑,又伸手从书包里拿另一袋零食,这时一个斯斯文文戴着这年头还少见的方框眼镜的白净少年,脚步声很轻地走到张雪茹身后,喊了一声:“林淼。”张雪茹和林淼闻言,不约而同转过头去,一起围坐在这里的蒋琴琴、高媛媛和晓晓,也都仰头看向喊话的人。

    “干毛?”林淼很直接地问道。

    这少年他认识,名字叫叶一帆,来头大得很。

    据说是杭城重点初中读到一半,突然嫌弃人家学校课程安排不够刺激,然后听说东瓯市外国语初中一学期上别家一年多的课,中途就直接转学跑了过来。

    能搞出这种操作的,除了自身底子硬,家庭条件肯定也不是一般中产阶级能比。

    再后来华慈杰某有天说起这位的具体战绩,连林淼都被吓了一跳。全国小学生奥数比赛,两次全国二等奖,甩开张雪茹这个省二等奖起码三条街。

    要是去年林淼参加全市比赛遇上这样的哥们儿,神童光环至少要被掩盖掉大半。

    幸好,人杰地灵的东瓯市,最近貌似人才断代了……

    时无天才,遂成神童之名。

    当真可喜可贺……

    “下个学期你要来我们班吗?我们下学期就开始总复习了。”叶一帆蹲下来,抱着膝盖看着林淼道,还眨了眨眼睛,小模样,有点娘里娘气的。

    林淼不近男色地往张雪茹怀里挪了挪,说道:“去啊,我总复习完了就直接中考了。”

    “这么翘?”叶一帆咧嘴一笑,“我在这里读完初二,回杭城考试。好可惜,咱们做的不是同一张卷子,没办法好好跟你比一下了。”

    林淼想了想,却道:“不会啊,这个学期就可以啊。我期末考可以做你们的卷子。”

    “嗯?”叶一帆眼睛一亮。

    张雪茹马上喊道:“那初一的考试你就不考啦?”

    林淼手一摊:“小茹茹,你觉得初一的考试对我来说还有意义吗?”

    张雪茹听得牙痒痒,一把夺回林淼手里的零食,不爽道:“走吧!走吧!去跟你的初二同学过吧,我们初一的不留你了!”

    叶一帆听了直笑,还火上浇油道:“就是!现在就来啊,我们初二欢迎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