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帝国吃相 > 全文阅读
帝国吃相txt下载

    九月三十日。

    秋天的最后一天,天气依旧晴朗。

    吃过朝食,晨雾逐渐散去,通红的太阳已经悬在了山脊之上,散发着明亮的光芒但却并不热烈。

    陈旭和王五王七三人四马都收拾捆扎整齐。

    “娘,我走了,和小妹在家保重!”陈旭上马坐好,身上穿着两件加厚的细麻布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灰白色的羊毛围巾,手上还戴着一双粗麻布手套,看起来既怪异又有一丝英姿勃勃的气息。

    “兄长,早点儿回来,圈里的山彘都快找不到吃的啦!你还说寒衣节给我做好吃的香肠和血旺……”杏儿依依不舍的叮嘱。

    陈旭老脸有些发红,杀猪这件事一拖再拖,看来只能等到寒衣节过了从宛城回来在说了,于是只好说:“放心,最多两日,兄长便会回来,到时候给你卤猪尾巴和猪耳朵好不好!”

    “我才不要吃尾巴和耳朵,我要吃糖醋排骨和红烧的大肉!”杏儿不高兴的说。

    好吧!陈旭感觉自己还是没弄清楚一家人的爱好和口味,杏儿说的两道菜都是他最讨厌的,不过貌似除开自己之外,大部分人都喜欢吃。

    “小妹保重,兄长走了!”陈旭拉转马缰双腿一夹,训练良好的大马听话的掉头,王五和王七两人腰挎大剑,身背长弓跟在后面,几匹马瞬间就嘚嘚远去。

    江北亭的邀请本来陈旭可以拒绝,他对南阳一群官吏没有丝毫的好感。

    但虞无涯去宛城好几天了却没有丝毫的音信传回来,他很担心水轻柔,而且他也不知道王青袖到底打听到赵柘的事情没有,这个结还需要早点儿解开才行,不然继续拖下去,说不定自己哪天就会无声无息的被王青袖一刀捅死了,到时候自己变成鬼哭都找不到地方。

    ……

    整个咸阳最近都很热闹,因为临近寒衣节,城里也渐渐有了一丝后世过节的热闹,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祭祖的物品,同时也是迎接冬至和新年的到来。

    寒衣节起源很早,据说在西周就已经出现,每到十月的第一天,周天子和属国都要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称为腊祭,以猎物为祭品,天子在社坛上祭祀日月星辰众神,在门闾内祭祀五代祖先,同时慰劳农人,颁布新的作息制度,提醒国人要添加衣裳,因此也称为授衣节。

    而秦始皇作为大秦皇帝,按照秦律明天又是新年,既要祭祖又要迎新,因此最近的朝会的议题便是各种祭祀安排,所有的农商政务也都暂缓下来。

    但不管皇家祭祀也好,还是民间的祭祀也好,一切基本上都已成定例,农人可以根据今年的收成来增减给老祖宗的祭祀物品,而皇家却是一年比一年隆重,去年征服齐国之后天下一统,这是史无前例的壮举,因此祭祀活动当然不能减免,需要更加丰富多彩才行。

    不过今日秦始皇的心思却似乎没放在如此重要的祭祀安排之上,因为祭祀自有太仆府的官员,早朝不过一个时辰便结束,秦始皇回宫之后换了加厚的锦服,然后在暖榻上坐下之后思虑许久,然后抬手说:“宣太医徐福!”

    “喏~”门外一个宫人匆匆而去,很快带着一个身穿灰色麻衣,头戴黑色玉冠的中年人快速而来,正是半个月前离开小河村的徐福。

    “徐福见过陛下!”徐福进殿之后对着坐在暖榻上的秦始皇拱手拜礼。

    “徐太医勿用多礼,请暖榻上说话,朕宣你来是想问问上将军的病情如何?”秦始皇大袖一摆指着暖榻上一个软垫说。

    “多谢陛下!”徐福再次行礼之后才跪坐到软垫之上,似乎感觉略微有些不习惯,身体轻轻的扭了几下才坐下来。

    “徐太医不善跪坐乎?”秦始皇微笑着说。

    “陛下洞察入微,臣的确不喜跪坐,跪坐太久会导致身体气血运行不畅,血气下沉腿脚麻木,骤然起身会头晕目眩,如若不注意便会得风疾之症,轻者半身不遂,重则全身瘫痪,最疾者当场会猝死,年纪越大这些症状便越是明显,因此臣一般都是高坐,福建议陛下以后都需高坐!”徐福拱手平静的回答。

    秦始皇微微点头说:“徐太医说的不错,朕每次上完朝起身,都会有腿脚麻木头晕目眩之兆,一直以为是朕身体有恙,原来竟然是跪坐太久气血不畅导致的,看来这朝堂之上的跪坐制度需要改变一下了,半月前高太仆散朝之时一头扑倒在地,幸亏太医抢救及时才醒过来,朕不希望其他年迈大臣步其后尘也!来人,与朕和徐太医换高椅~”

    “喏~”门外响起宫人的应答声,很快搬来两个高脚的椅子摆在暖榻前面。

    “陛下大仁!”徐福拍马屁之后跟着站起来。

    “徐太医还是说说上将军的病情吧!”重新落座之后秦始皇再次回归正题。

    “上将军乃是旧创复发,内腑有损,加之年岁已高,非旬日之功可以恢复,近几日臣探视均未见好转,但也未见其恶化,不过臣已经和太医令、太医丞还有诸多太医会诊,开了几剂调理药方,只需要每日按时服用,定期诊治,加上有暖榻辅助气血运行,想来一定会康复苏醒过来!”徐福慢慢把王翦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上将军乃是我大秦之中流砥柱,当初朕欲授他太尉之职,却被他三次婉拒,一直闲赋在家清闲养老,前次朕托他去清河镇寻找仙家弟子,没想到竟然让他染上重疾,是朕之过也!”秦始皇脸色虽然平静,但眼神却有悲伤之意。

    “陛下莫要自责,人都有生老病死,旦夕祸福谁能猜测?上将军一生勇武,虽然年逾六十仍旧能够斩虎屠狼,更显豪迈无双,因此必然受上天眷顾一定会清醒过来,陛下不必太多担忧!”徐福赶紧说。

    “人都有生老病死……”秦始皇喃喃的反复念叨几遍这句话,然后直勾勾的看着徐福,“徐太医,朕时常看一些上古传说,《尔雅》和《山海经》皆有记载,西荒之地有西王母国,西王母便居于昆仑神山上,掌不死仙药。上古之黄帝舜帝都得到过西王母敬献的白玉,尧帝还曾专门去昆仑山拜访过西王母求取不老仙药,而后羿也曾经得到西王母赐予的长生不老的仙药,朕如今横扫六荒八合一统华夏,自认功劳不比三皇五帝差,因此也想去西荒之地寻找昆仑山拜访西王母,你认为如何?”

    徐福呆呆的愣了许久才满脸苦笑的拱手说:“陛下,福非是所问之人也,尔雅和山海经臣也读过,上面记载的许多地方都模棱两可,无根无由完全无法令人信服,这西王母国只言在西荒之地,但却无人能知西荒究竟在何处?而且山海经曾言: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如此形容乃是穷凶极恶之状,非是善类也,即便是昆仑山上有不死之药,但西经流沙之地又远隔万里,非吾等凡人能至也,又如何才能求取?何况神仙之说悱恻虚妄,陛下万不可轻信!”

    秦始皇沉默了许久之后微微叹口气:“徐太医,你本是琅琊郡人,一直在海边生活,有没有听说过海外神山的传说?”

    徐福内心微微一颤然后赶紧摇头:“臣未曾听说过也?”

    “你真未听说过?”秦始皇的语气略微生硬。

    “陛下,臣不敢撒谎!”徐福内心惴惴,但想起临行前陈旭的反复告诫,还是暗自咬牙摇头。

    “那你看看这个?”秦始皇随手拿起放在暖榻案牍之上的一卷竹简递给徐福,徐福不敢怠慢,赶紧接过来打开,片刻之后额头有冷汗沁出。

    “这是你们齐地几个方士数日前联名献给朕的奏章,而且朕也也安排人打听过了,这些人是当地饱学著名之士,而且所说并无悱恻之意,朕觉得也非是虚妄之言,这是三座神山在山海经中也有过记载,海内东经曰:蓬莱山在海中。《列子·汤问》亦记载:渤海之东有五山,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闲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

    秦始皇似乎对这一段记忆尤为深刻,因此也记得特别清楚,慢慢说完之后冷漠的看着徐福,“你刚才说熟读山海经,但又言说不知海外有神山,莫非真的以为朕能够欺瞒乎?”

    徐福此时也回过神来,不慌不忙的把竹简看完之后双手放到案牍上拱手说:“臣不敢欺瞒陛下!无论是山海经还是列子之言,都不能确信也,山海经来历莫辩,是何人所著都不知道,华夏历经夏商周三千年而至大秦,从未考证出山海经的来历,而且所记内容荒诞不经,山川地理皆都不清不楚,所写的禽兽更加荒诞不羁,前齐国稷下学宫大学士邹衍曾数言:九州地理,皆不与之同也。因此无数人猜测,山海经乃是战国之时好奇之士取穆天子传、庄、列、离骚等典籍汇编以成,绝非古籍,至于列子在汤问之中提到的五座神山则更加无稽,众所周知,列子乃是道学名家,所求者新奇宏大也,理论贵虚,惯以天地为谈论对象,所著之汤问中提到的神山、仙圣、不死草、龙伯之国身高万丈的巨人、中国四十万里之外身高只有一尺五寸的僬侥国人,极北之地身高仅有九寸的诤人,还有那溟海天池中的鲲鹏,这种种皆都是莫可名状的东西,如天马行空一般完全无法令人确信其存在过也,因此臣刚才听陛下说起神山,自然是未曾听说过的,但臣自幼在海边长大,也喜欢驾船出海,那大海上海岛处处,大大小小如巨龟游龙浮隐波涛之中,皆都荒芜不堪未曾有人踏足,何曾听闻有过仙圣,这上书之人臣虽不认识,但以前亦曾有过耳闻,的确是齐地名士,但从未听过他们言论过蓬莱、方丈、瀛洲是神山仙岛也!”

    “你是说他们在欺骗朕?”秦始皇脸上微有怒色。

    “臣不敢妄言!”徐福赶紧摇头。

    “你暂且退下吧,好好为上将军诊治切不可大意,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是!”徐福行礼之后退出大殿,然后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此时感觉后背都一阵发寒。

    “三座神山到底是真是假,世间记载神人仙圣者众多,唯列子有神仙之名,如今列子门徒护佑陈旭,这陈旭又是否真的是仙家弟子,如若不是,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奇思妙想,白蛇传到底从何而来……”

    房间里秦始皇独坐高椅之上,脸色阴晴变幻不定,然后打开一本白蛇传,再次翻到那白素贞盗仙草的章节细细研读起来,除开哗哗翻书的声音,房间里显的寂静无比。



    巳时末,徐福穿着白大褂带着白帽子,提着医药箱从太医署出来,门口一辆双辔的马车早已准备好。

    “出!”徐福上车之后轻轻说了一句,车夫便挥鞭啪的一声,马车启动往西南城而去。

    大街上人流如织,挑担骑马牵牛坐车的人来往不绝,徐福坐在马车上,虽然双眼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但却毫无焦点,脑海里还在回想在皇宫之中皇帝与他谈论的问题和那奏疏上的内容。

    这份奏疏是几个齐地方士所献,言说海外有三座上古神山,一曰瀛洲,一曰方丈,一曰蓬莱,神山之上有长生不老的仙人居住,而且山上还有不死仙草,只要找到神山就可以得到仙草,吃下不死仙草就能像仙人一样长生不死。

    这个说法徐福非常惊讶,因为和当初传他《鬼谷内经》的那个葛衣老者说的几乎一模一样,而且还说的有板有眼如同亲眼所见一样。

    如果是一年前,徐福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而且也会兴高采烈的向秦始皇上书,因为他当时从琅琊郡来咸阳的目的也是这般,想看看能不能见到秦始皇,然后把海外神山的消息告诉他,然后借秦始皇的力量,打造大海船出海,这也是当初那个葛衣老头儿告诉他可以畅游大海的前提。

    但自从在清河镇遇到陈旭之后,几个月的相处中被陈旭用各种匪夷所思的理论洗脑之后,徐福如今对海外神山之事已经不那么热衷了,而且也已经不太相信了。

    因为陈旭所表现的各种神奇让他惊讶的同时也佩服的五体投地,无论是医术,还是制药,还是造纸,还是种田做菜和言论行事,每一样都特异独立与众不同,完全与大秦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就像一片麦地里面长了一颗果树一般,完全就不是一个品种,而且陈旭也不止一次的反复告诫他不可以告诉秦始皇海外有神山,一是根本就没有,二是根本就找不到。

    其实不光是他本身就太不相信,几乎所有道儒学派的名家都不怎么相信,因为这些东西的确是太荒诞不经了,完全就像瞎编出来的,因此虽然此时神仙之说非常广泛,但更多的文化人士却偏向于保守的不相信,用一种非常谨慎的态度和观念在对待这些家故事一样的言论,因为这种故事每个人都可以编一大箩筐出来,反正吹牛不用交税,瞎说也不会有人找麻烦,绝对的言论自由,甚至许多学派压根儿就不相信神仙鬼怪,比如墨家、法家、农家、兵家等,在这些学派看来,自然界的一切都都可以用一种很务实的理论来解释,人有生老病死,这是自然循环的结果,长生不老那些鬼神之说非常的不靠谱。

    徐福虽然对陈旭的话将信将疑,但在老者和陈旭的话之间摇摆之后徐福决定,这件事不忙告诉秦始皇,但他没想到的是,他没说,竟然有另外的人跳出来说了,而且和当初老者告诉自己的几乎一模一样。

    今日皇宫奏对,秦始皇情绪波动很大。

    看的出来他对神山和神仙非常的向往,和以前听说的差不多,皇帝很紧迫的想得到长生不老之药想长生不死。

    而且听说咸阳城东百里开外,那座由大将章邯监工的地陵寝宫陆陆续续已经修了二十多年,如今还在继续修建,先后动用了数百万囚徒以及数不尽的砖石和金铜,陵寝以咸阳宫为原型,内置九州山河,这代表的也是另一种长生不死的期望……

    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徐福的思绪也跟着不断发散,迷迷糊糊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马车使劲儿一颠将他清醒过来,徐福这才发现马车竟然还没走到通武侯府,惊讶之余四周一看,发现马车根本就不是往通武侯府的方向去的,此时已经走到一处极其偏僻的地方。

    “停停~走错地方了”徐福赶紧使劲儿拍了几下扶手。

    车夫回过头,却是一个长相还算英俊的年轻人,二十多岁。

    “你是何人?我的车夫呢?”一种不安的情绪瞬间笼罩徐福。

    “大人切莫惊慌,您的车夫突然内疾,于是便让我来顶替一下,从这里抄近路可以到通武侯府后门……”

    “胡言乱语,通武侯府在西南城,这里是北城,南辕北辙我也分辨不出来乎?”徐福大怒。

    “砰~”年轻的车夫突然从腰间摸出一把漆黑如墨的匕首插在车辕之上,竟然轻轻松松没入半尺有余,只留下一个刀柄在外面,“徐太医莫闹,其实是有人想见你一面,本来我想把你打晕弄过来的,看你在车上沉思,也就没有打搅你,好好坐下,转过弯就到!”

    看着这个人畜不惊的青年人和锋利的匕首,徐福瞬间浑身汗毛乍起,抱着医药箱乖乖的坐在车上不再吭声。

    陈旭时常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眼下只能跟着去看看,不然可能小命不保!

    忐忑不安中,马车继续向前,转过一个弯之后就进入一个很普通的院子,一栋小木屋,院子里一个小池塘,不过水已经干了。

    “徐太医请!”年轻人轻轻将匕首拔出来提在手中,徐福只好跟着走进房间里面。

    房间里布局照样很简单,几样简单的家具,一个身穿粗麻短褐,头扎道髻,脚穿麻鞋的中年男子,年约四十岁左右,颌下三缕长须,相貌清雅略带些许威严,腰挎大剑正跪坐在矮榻之上,看见徐福进来,站起来拱手施礼。

    “徐太医见谅,某东海黄天琼,今日冒昧相请并无恶意,请坐!”

    “黄天琼?”徐福眼角微微跳了一下。

    “不错,久闻徐公之名,曾经还是齐王府坐上贵客,天琼神交已久,但却始终无缘得见,前些日子无意中听太医署有友人谈起,才知道徐公也来了咸阳为上将军王翦治病,因此今日便找这个机会请来一聚,还请勿要怪罪!”

    徐福抱着医药箱在矮榻上的蒲团上坐下之后说:“你的名声我也早已听闻,乃是齐地著名侠士,素有侠义之名,不知今日掳我前来到底是何用意?”

    “我只是听闻一件事,或许徐太医也知晓一些,所以特地与太医相见问问根由而已,如若知晓,还请据实相告!”黄天琼拱手说。

    “徐某来咸阳才不过十日,恐怕会让你失望了!”徐福徐福略有些生气,虽然他只是一个医士,但却并非贪生怕死之人,要不然小时候也不会一个人划船出海几十里了,而且在古代的中国人来说,徐福应该说是一个贼大胆,非常具有不怕死的冒险精神。

    “徐太医勿恼,黄某说完几句话就送你回去,绝不会伤害半分!”

    “那好,徐某静待你的解释!”徐福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听闻徐太医年幼之时喜欢划船出海?”黄天琼问。

    徐福愣了一下点点头:“然,徐某自幼在海边长大,的确喜爱划船,但成年之后学成医术就几乎再未出过海,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徐太医十五岁那年,曾经在海岛之上遇到过一位相貌清奇的老者,可有此事?”黄天琼没有解释反而继续问。

    “你……你究竟是谁?”徐福惊讶的站了起来,满脸惊异的略有些结巴,“此事我从未外传,你又从何得知?”

    “呵呵,徐太医勿激动,黄某自然会解释其中的缘由!”黄天琼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徐福只好慢慢坐下来,不过此时的脸色已经完全平静不下来,心中也是如海潮翻腾。

    在海岛上遇到葛衣老者传授他内经医书之事,他唯独给陈旭说过,没想到在隔清河镇千里之外的咸阳,还有人知道他医术的来历,这不能不让他感到惊奇甚至是惊恐,莫非此人精通仙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徐太医勿用惊异,天琼实言相告吧,那老者乃是家父,当今的墨家钜子!”

    “墨家钜子!”徐福愣了许久之后看看眼前的中年人的衣着打扮之后微微点头:“虽然墨家某从未接触过,但盛传墨家如今一分为三隐秘乡野,你黄氏不知又是哪一派?”

    “非是哪一派,墨家始终只有一派,那就是获得墨翟祖师寒星陨铁令牌的墨者,此牌墨翟祖师仙逝之后传给二代钜子孟胜,而孟胜在楚国帮助阳城君守城失败,与一百八十位墨徒一起自杀殉难,孟胜在自杀前将此令牌让两个弟子此牌送往宋国交给田襄子,田襄子后来传于腹䵍(dǔn)……”

    “莫非就是那位大义灭亲者?”徐福好奇的问。

    “不错!”黄天琼点点头,“腹䵍掌控钜子令牌,带领墨徒入秦与法家同流,辅助秦国四处征战,已无尚同尚贤之念,更无兼爱非攻之理,其所作所为已经偏离我墨者规矩,因此也被众多墨徒反对,这也导致我墨家内部混乱,秦王政登基之后重用法家门徒,韩非子污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导致秦王奢制墨家,残酷的打压之下,墨家一分为三隐秘乡野,相夫氏、相里氏、邓陵氏都不再认同腹䵍作为墨家的钜子,而腹䵍死后,那代表钜子身份的令牌也在抢夺之中不知所踪,墨家曾经作为和儒家不相上下的显学门派,天下百家非儒即墨……如今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这是你墨家之事,你说这些与我有何干系?”徐福不解的打断黄天琼的话。

    “呵呵,看来徐太医还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世!”黄天琼叹息一声笑着说。

    “我的身世?我家世居齐国琅琊郡,出海打渔为生,何来福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世?”徐福哑然失笑。

    “徐太医的祖上也是我墨家门徒,是钜子孟胜的高徒,在阳城被破之后,孟胜安排他和另一位武术高强的墨者携带令牌一起杀出重围,将令牌送回齐国,这个人叫徐弱,不知道徐太医可曾听说过!”

    “哗啦……”

    徐福身体微微一抖,抱在手中的医药箱翻跌在地上,里面装的刀剪绷带和各种药罐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吱呀~”房门迅速被推开,守在门口的年轻人探头进来看了一下然后又把门关上。

    “你……你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不……不错,徐弱乃是我曾祖。”徐福结结巴巴的说。

    “这就是为什么我父亲传你鬼谷内经的原因,一世入墨,世世为墨,因此你也算是我墨家门徒,授你医书,告诉你海外神山之事,为的就是让你能够完成心中的愿望,如若真的能够找到上古神山,也算为我墨家找到一条后路,如今之大秦,已经再无我墨徒的安身之地,而我墨徒都节俭清苦,实在无力为继,只能借助秦王赵政的力量……”

    “你到底想说什么?”徐福再次打断黄天琼的话。

    “赵政如今奢求长生不死,豢养一大群医道方士为他炼丹,同时还遍天下寻找长生不老的仙药,你告诉秦王赵政海外有三座神山,上面有神仙和不死仙草,我等便借助寻找仙药之名,让他资助我等离开中国,我父亲已经打探得知,东海之外有的确有三座大岛,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瀛洲、方丈和蓬莱,只要能够出海并且顺利找到那三座大岛中的一座,无论岛上有无神仙和不死仙草,我数百墨家弟子将远遁海外再也不用担忧大秦的压制,如今墨家四分五裂,再无非儒即墨的辉煌,墨翟祖师当年的一番心血也几乎湮灭殆尽,身为墨家门徒,我父亲殚精竭虑想挽救这一切,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十多年前,他去云梦山中寻访当年祖师隐居之地,却有幸遇到鬼谷先生,而鬼谷先生曾经与祖师墨翟相交甚厚,曾经一起在云梦山中采药修道,乃是真正得道的神仙人物,念及我父亲的诚心,他说出海外三岛之事,并且传授鬼谷内经一书,让我父亲去齐地寻访墨者后人,于是我父亲几年寻访之后,把鬼谷内经传授给你!后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本来我父亲是准备让你医术大成,有了名望之后上书赵政言说此事,但年初我让人邀请你前来就是想完成此事,却一直拖到这寒冬将近仍旧未见到你的踪影,我安排弟子去齐地打探,却也没有你的任何消息,于是在数日前,我只好托几位方士献上奏书,却不想没多久就得知你也来到咸阳,并且还被赵政任为太医,因此才有了今日的邀请!”

    听完黄天琼所述的来龙去脉,徐福只感觉如同做梦一般,呆呆的愣了半晌才俯身将医药箱扶正,将满地掉落的东西都一一收好,然后提起医药箱站起来。

    “我徐福非是墨徒,如今只是一个医士,我的职责是解苦救疾,墨家与我何干,何况海外神山之说虚无缥缈,献上奏书只会惹来无尽的麻烦,福自幼生活在海边,那大海狂风一起,十数丈的巨浪滔天而来,即便是百丈大船也会颠覆,因此我虽然怜悯你墨家弟子的遭遇,但抱歉,此事我无能为力也,并且不想参与其中!告辞!”徐福拱手往门外走去。

    “徐太医真的就如此绝情乎?你曾祖曾经随钜子守城,最后视死如归,如今墨家有难,你岂能见死不救?何况若无鬼谷内经,你又焉何有今日之风光,大秦行苛法,重徭役,再无百家争鸣之势,万民早已愤倦……”

    徐福身后传来黄天琼越来越急促和冰冷的声音。

    “那又如何?天下大势已定,如今六国归一,试问有谁能取大秦而代之,何况即便是始皇帝听从了你的建议,想要得到不死仙药造船资助你等出海,你又有何能力保证自己一定能够找到那三座大岛,茫茫大海之上如若海船倾覆,与你随行的弟子岂不都要葬身大海,你又可曾想过!”徐福实在是忍不住了,转身回头大声质问。

    “此事我父亲已经策划十多年,自然是早已有了详策,眼下只要有人让赵政确信此事就行了,到时候自然还有其他安排,你在齐地素有名望,又是著名医士,只要你一言,赵政必然相信,此事便已成了一大半,墨徒,非只有我一人,而厌恶大秦者,也并非只有我墨家耳,赵政如今已经年逾四询,凡夫俗子又无辟谷练气之术,能够活到五十便已知天命,只要赵政一死,天下必成水火之势,取代大秦者必会风起云涌,那时之中国,必会经历一场巨大的浩劫,因此我墨家想要避过此祸,唯有远遁海外一法!”黄天琼站起来盯着徐福说。

    “你墨家信奉兼爱而非攻,明知乱世将至,为何不阻止这场浩劫,却还要避祸而走让黎民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之中,此乃懦弱之举,而福先祖弱公能够秉命而效死者,勇武守诺也,我观你所言所行,已经背离墨子远矣,非福不愿意帮忙,而是此事已经超出福的能力,始皇赵政非是优柔寡断之人,一思一虑皆有决断,非福所能左右,既然当初令尊传我鬼谷内经,也算师徒一场,今日之事我会当做未曾发生过,绝不会透露半个字出去,告辞!”

    徐福转身推开门,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年轻人,然后大步走到马车旁边,放好医药箱之后坐到车夫位置,拉扯缰绳一抖,驾的一声,马车便启动离开小院子。

    “师尊,此事如何?”马车远去,看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黄天琼,年轻人赶紧行礼。

    “唉……”黄天琼叹口气摇头,“看来钜子一番心血白费也,这徐市不知受了什么蛊惑,竟然丝毫不念旧情一口回绝,走吧,此处非久留之地!”

    “师尊,如今奏书已经献上,但钜子令牌却仍旧不知所踪,如若始皇赵政真的要造大海船出海,到时候恐怕许多墨徒不会听从指令一起出行,该如何是好!”两人一边走,年轻人跟在旁边低声问。

    “哼,钜子令牌被楚墨邓陵氏藏匿,上次本来要抢到手,却被一个黑衣蒙面之人横刀夺走,追杀数日之后竟然不知所踪,此事钜子已经安排人去楚地寻找,相信不久之后就有结果,可惜接触多年的赵高被罢去了中车府令,不然这次何须让我亲自出面,又何须冒险找这徐市,不过即便是徐市不能用,自然还有别的办法,六国王孙贵族,仇秦者众,天下百姓,苦秦已久,总会找到人来蛊惑赵政,出海之事并不难……”两人说着很快也离开院子。

    而此时亲自赶车的徐福却是心中潮水翻腾。

    回想起来咸阳之前陈旭的反复告诫,此时他越发的感觉到陈旭的不可思议,为何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山野少年竟然能够猜测到咸阳还未发生之事?猜测到一定有人会向秦始皇敬献海外有神山的奏书,虽然那个人不是自己,但如果不是在清河镇遇上陈旭的话,那么按照黄天琼的安排,自己在几个月前来到咸阳遇到所谓的友人,那么上这封奏书的十有八九就是自己。

    而无凭无据去茫茫大海上碰运气一样寻找三座虚无缥缈的神山,最大的可能就是一去不回,成为黄天琼等墨徒的一颗棋子,不是葬身大海就是远离中土,绝对是再也回不来,

    想到这里,徐福后背上不由冒出一层冷汗。

    同时也感到无比的庆幸,幸亏自己在土匪窝遇到了陈旭,不然自己或许一直到死都会被蒙在鼓里。

    因此一番思量下来,徐福将划船的爱好彻底掐死了,决定听陈旭的话,安安心心当一个好医士。

    马车吱吱呀呀一路颠簸,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来到通武侯府,早已守在门口的两个护卫赶紧迎上来,其中一个抱起医药箱引着徐福往里走:“徐太医,今日为何晚了近一个时辰?”

    “马夫突然腹疾难当,因此便多等了一会儿,结果还是未见好转,只好自己赶车过来,上将军今日情形如何?”徐福将事情隐瞒过去。

    “情形依旧,未有任何改变!”一个护卫脸色悲切的说。

    三人很快就走进一间大房间,里面还有一间卧室,几个五大三粗的护卫手持大剑守护在门外。

    徐福在一个护卫的带领下推门进入卧室,一张大炕之上,须发皆白的王翦躺在上面,身上盖着被单,双眼紧闭脸色暗沉,虽然有轻微的呼吸,但却如同植物人一样没有丝毫的动静。

    徐福坐在炕边的凳子上,先给王翦把脉,半刻钟之后罢手,然后捻须沉吟半晌之后打开医药箱,拿出几张麻浆纸和笔墨,在木案上写下一份药方递给护卫说:“上将军之疾只能慢慢调养,把这份药方拿去太医署,按方配药,取回来我再叮嘱煎药之事。”

    “喏!”护卫接过药方转身离去。

    “咦,上将军房间里竟然还有清河佳酿?”

    徐福站起来收拾药箱的时候,突然看见放在木柜上的一排清河佳酿的酒瓶子,忍不住拿起来挨着看了一下,发现其中有一大半竟然都还有酒,脸色诧异的同时又有些惊喜,偷偷看了一下房门,发现已经被离开的护卫关上了,于是砰的一声打开一瓶,瞬间一股清洌的果酒香味散发出来。

    “上将军如今昏迷,不知道何时才能苏醒,嗯,也可能以后都醒不来,如此美酒酒放在这里岂不可惜,福好久没有喝过了,待福偷偷品尝一些,定然无人知晓!”

    徐福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拿着一瓶清河佳酿坐下来,甚至还拿起案桌上一个玉杯咕嘟嘟倒了大半杯,手法还很熟练的倾荡了几下,好让里面的单宁物质更好的与空气接触,氧化之后降低里面的酸涩味道。

    随着一股更加清冽甘醇的酒香在房间里散发出来,徐福如痴如醉的使劲儿闻了一下酒杯,然后喝下一大口包在嘴里,片刻之后慢慢咽下去,很快脸上便泛起一股红晕。

    “好酒~”徐福大赞,然后又喝下一口,满脸都是满足和陶醉之色。

    但就在他摇头晃脑的喝酒赞叹之时,躺在炕上的王翦却脸上使劲儿抽抽了几下,然后睁开眼慢馒坐起来,一双虎目狠狠的看着背对着自己喝酒的徐福。

    徐福却似乎犹然不知,一连喝了两杯之后,感觉有些晕晕乎乎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下杯子,然后把手中还剩半瓶的酒放回原处,但想了一下又拿了下来。

    “上将军病入膏肓估计以后都醒不来也,福偷偷带走一瓶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徐福自言自语的把半瓶酒放进自己的医药箱用绷带盖好,然后抬头看着柜子上的一排酒瓶想了想又拿下来一瓶放进去盖好。

    “老夫的酒好喝否?”就在徐福准备拿第三瓶的时候,一句阴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好喝,人间美味也!”徐福下意识的回答,但随即身体一僵,然后慢慢的扭过头,只见一张须发雪白的老脸距离自己不到一尺远,但徐福却脸上并未见太过惊讶,而是满脸带着酒意和笑容,“上将军,您终于舍得醒来了?”

    “哼!”王翦冷哼了一声站起来,“你支走老夫的护卫,又故意偷老夫的美酒,如果我还不醒过来,你会不会把老夫的家也搬空!”

    “嘿嘿,怎么会,福自从离开清河镇,已经好久没有喝到葡萄美酒了,眼下见之欣喜,没想到大将军舍不得这酒,自己就好了,福欣喜异常……”

    王翦脸皮抽抽了几下,这徐福无耻的程度,倒是和清河镇某个无良少年差不多。

    “说吧,你偷老夫的酒逼我醒来见你,究竟有何事?”片刻之后,王翦拈着胡须问。

    “上将军,福来咸阳已经是多日,很是惦记清河镇卫生院的事情,当日福离开之时曾对陈里典说来之后就给他写信,但拖到今日也未曾找到人带书信回去,恐他惦记福的安危,因此想写一封书信请老将军安排人帮忙送去,不然寒冬一至将音信断绝也!”徐福赶紧拱手行礼说。

    “就为此事?”王翦脸皮狠狠的抽抽了几下。

    “就为此事!”徐福点头。

    王翦怒目圆睁,半晌之后叹了口气摆手说:“你赶紧写,我明日便安排人手送走!”

    “多谢老将军!”徐福大喜,赶紧拿出几张麻浆纸和笔墨,趴在案牍上一蹴而就,很快写满两页纸,吹干之后叠好递给王翦,“劳烦老将军了,福感激不尽,放心,老将军卧床假病之事福定然守口如瓶,不会透露分毫!”(注一下:守口如瓶这个词起源于唐朝,这里提前用一下也不会怀孕!)

    “谅你也不敢,何况老夫装病之事和你,和陈旭都有干系!”王翦接过去后冷哼一声说。

    徐福愣了许久才问:“缘何?还请老将军明示!”

    “此事言说尚早,你不需要知晓,以后来照常按时诊治即可!”王翦道。

    “是!”徐福赶紧拱手后几下把医药箱整理盖好,而王翦看着被盖在里面的三瓶酒,脸皮微微抽了一下但并未阻止。

    他装病的事徐福早已知晓,不过双方互相没有捅开罢了,而且他也早有预料,因此在假装昏迷之前透露自己的病只有清河镇医士徐福才能治好,因此秦始皇来探视之后马上就命令玄武卫去清河镇请徐福,而徐福之名早在王翦回咸阳的第二天便已经和秦始皇说的清清楚楚,那神奇的外创缝合治疗之术和医术被夸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王翦力荐徐福,并且进言秦始皇组建一家大秦卫生院来培养大量的外科手术医士,秦始皇当场也点头应承,不过因为徐福没在所以便一直拖了下来。

    所以徐福和王翦两人之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徐福虽然知道王翦是假病,但这种事他不可能给皇帝说,因为说了皇帝也不会把王翦怎么样,而自己只会得罪一个在大秦威名盖世的大将军,完全是没事儿找抽型的做法,而且他也不想去弄清楚王翦装病的原因,他只是一个小虾米而已,说不定卷一场纷乱的争斗之中便会尸骨无存。

    半个时辰之后,徐福抱着医药箱离开通武侯府,自己赶车回太医署,然后听说自己的车夫拉肚子已经快虚脱了,于是回想起黄天琼说过的话,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之后躲进太医署不出门了。

    而徐福离开之后,王翦把信翻开,片刻之后脸色古怪的重新叠好,重新躺在炕上之后按下床头一块石砖,大炕突然往下塌陷下去,然后很快又恢复原状,只是上面没了王翦的踪迹,而几分钟之后,王翦出现在通武侯府旁边的一座院子里,有七八个彪悍的护卫在其中巡视,看见王翦之后都一起行礼。

    “王三王四,你们两个把这封信尽快送去清河镇交与陈旭!”王翦把一个竹筒递给其中一人,“寒冬将至,送去之后就不用回来了,保护好陈旭和三娘!”

    “喏~”两个护卫一起应诺。



    ……

    十月初一,寒衣节,大祭。

    大秦满朝文武公卿以及六国受邀请的王孙贵族以及数十位博士大夫等当世名家,在李斯的带领下去太庙祭拜大秦先王和神农炎黄诸帝以及上古诸神,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诸事大吉。

    在奉常的主持下,太乐、太祝、太卜、太史等一众掌管宗庙祭祀的大小官吏跟着焚香、奏乐、测凶吉、供奉几头刚刚猎杀的麋鹿,按照各种已有的惯例有条不紊的进行,最后吉时到,秦始皇身穿玄色龙袍,头戴玉冕登上太庙祭坛,宣读了今年的祷告祭文之后,一场盛大的祭祀活动便宣告结束,前后总共用了接近三个时辰,完毕之时已经未时将近,所有人都感觉饿的前胸贴后背都快走不动了。

    而在朝廷祭祀的同时,民间同样也在祭祀,因此整个咸阳到处都有焚烧的香料味道,和后世上坟的味道差不多。

    秦始皇坐在八匹骏马拉动的玉辇之上,面色平静目视前方,神态威严,数百玄武卫具都蒙面黑甲拱卫前后左右,玄武卫左右,还有密密麻麻身穿铠甲的卫尉和中尉府的禁军,甲胄森严长戟如林,踢踢踏踏的整齐脚步声震动整个咸阳,路边无论是平民还是商贾,全部都密密麻麻跪倒在大街两边,宽袖大袍的方家术士也都恭恭敬敬的躬身附拜,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满朝的文武公卿跟在后面,也都脸色严肃,两边照样有大量的禁军护卫,祭祀的队伍绵延数里。

    距离大街数十米开外一间脚舍二楼,一个身穿粗布麻衣、赤脚散发的男子站在窗口,静静的看着浩浩荡荡而过的祭祀队伍,脸色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

    足足小半个时辰之后,祭祀的队伍才全部通过,大街上两边的人这都才站起来活动手脚离开。

    “乙先生,赵政每次出行都护卫的如此严密,想刺杀恐须想别的办法接近才行!”

    男子身边一个二十岁左右,五官分明相貌英俊,气质很是出众的白衣青年语气颇为无奈的说。

    “想要接近赵政太难了,有过荆轲之事,赵政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除开上朝之外,非是熟识的心腹之人,基本无法靠近他百丈之内,所以刺杀赵政之事还需从长计议,或许只有等他离开咸阳之后才能找到机会!”男子脸色平静的回答。

    “我听闻明年春赵政会再次出巡,虽然还不知道确切的地方,但根据秦楚道的修建来看,不出意外肯定是东南方向!”白衣青年回答。

    “此事须打探清楚,一旦离开咸阳,外面即便是护卫如何严密,百密终有一疏,我等到时候再择机而动,某数年前曾东游濊(huì)人国,其首领唤作沧海君,非我中原人氏,长相粗鄙野蛮,当初相见之时,沧海君正带领一群属下围猎一头巨罴,虽然属下勇猛,但因为木石制作的兵器根本就无法伤及巨罴,属下死伤惨重,沧海君也即将被巨罴活猎生吞,某不忍,于是出手将其救下。”

    “乙先生还请直言相告!”白衣青年满脸疑惑,完全没听懂男子为什么突然会跳开话题。

    “那沧海君感念某的救命之恩,于是带我去濊国都城,某在濊国呆了半年,见识过他们最强大的力士,只能用粗蛮来形容,浑身长满了红褐色的毛发,身高近丈力大无穷,用手臂粗细的树藤拴在巨石之上,舞动起来呼呼生风,一头巨狼瞬间就能被砸成稀泥一般,若是你能弄到一个濊国的力士,再用金铁打造重锤,埋伏于赵政路过之处,乘其不意攻击其车驾,那赵政不过凡夫俗子,即刻连人带马就会砸成一滩血泥!”

    “乙先生所言当真?”白衣青年惊喜至极,转瞬又醒悟过来赶紧道歉,“乙先生勿怪,良太过惊喜,乙先生说的话良自然是相信的!”。

    “无妨,你若真的想刺杀赵政,那濊国力士就是最好的助手,而且那些濊人性情粗蛮,言语简单如同野人,给他吃饱就非常听话,只要让他接近赵政车驾十丈之内,赵政必死无疑!”披发男子面色平淡的说。

    “请乙先生明示,良该如何才能弄来一个濊人力士?”白衣青年激动的脸颊涨红,赶紧拱手深深行礼。

    “要弄到简单,只需带某的一件信物,那沧海君必然将最勇猛的力士送与你,但那濊国远在东海之北,辽东之东,距咸阳足有五千余里,一来一去至少数月时日,而且辽东之地山高林密猛兽蛮族时有出没,路途坎坷艰难,加之如今已是寒冬将至,辽东已经大雪封山,某劝你三思而后行!”

    “乙先生只需将信物交与良便是,我张氏世代韩人,良祖父和父亲五世相韩,十年前韩国被秦所灭,那时良还年幼,但亦发下重誓,此生必灭秦国也,而后良散尽家财遍寻名家,就只为灭秦一事,如今天下熙熙攘攘如同汤水待沸,只要赵政一死,天下群雄自然接踵并起,乙先生也言大秦即将倾覆,良自当为灭秦尽一份力量,如若能够刺杀赵政,到时候衡阳君只要有乙先生辅助,定然复国成功,良即死也无憾,更何虞艰难险阻!”白衣青年脸色变的异常严肃和认真,恭恭敬敬的对着披发男子再次深深行礼。

    “好,既然你孜孜以求灭秦之事,不惜以身犯险,乙某也很敬佩,信物在此,你拿去吧!”披发男子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来一枚看起来略有些裂损的兽牙,长约三寸,通体赤红如同血玉,在略显幽暗的窗口看起来晶莹剔透,甚至还有淡淡的红色光芒释放出来。

    “这是?”白衣青年一眼看见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感觉就像灵魂掉入了冰窟一般。

    “这是那濊人首领沧海君赠予我的信物,听闻是一枚来自极北之地的冰龙牙髓,平日佩带在身上不仅能驱逐蚊虫蛇蚁,夏日还能驱除暑气遍体清凉,是极其难得一见的宝物,只要你拿着这枚龙牙前去,沧海君必然满足你的任何要求!”

    “如此宝物价值连城,乙先生何惜舍得与良?”

    “金玉珠宝皆身外之物,在我眼中还不如粗茶淡饭耳,虽然你灭秦之心坚如金铁,乙某还是要再次叮嘱一句,此去艰难坎坷困难重重,如若实在遇到不可抵抗之时还请放弃回返,乙某身负师命下山就遇到你,此乃命数也,他日你必是灭秦一大助力,所以还请保重,信物你拿去吧,某不日也将离开咸阳去别处云游,时机一到时候自然会去找你!”

    “多谢乙先生!”白衣青年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兽牙,感受着上面散发如同寒冰一样的气息,神情更加恭敬。

    “告辞!”披发男子说完之后一步从二楼窗口跨出,白衣青年还没来得及看仔细,便只听呼啦一阵清风之后,披发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乙先生真乃神人也!”白衣青年看着空荡荡的窗外呆了许久,喃喃自语着转身下楼。

    半日之后,一支商队七八辆马车数十护卫从咸阳城东门而出,然后马不停蹄的往东北而去。



    ……

    “今日寒衣节,太庙祭祀也一切顺利,午朝就简短一些,诸位如若没有奏报之事就散朝吧!”

    咸阳宫朝议大殿之上,秦始皇端坐在九层台阶之上,不过以前跪坐的龙榻换成了一把通体漆黑的宽大的高椅,椅子上还垫着一块黑熊皮。

    而大殿上原来跪坐奏对的一众大臣,此时也都分列两边坐在高椅之上,虽然椅子因为制作赶的急,样式和大小有些不太统一,但所有的大臣都感觉很幸福,一个个坐的四平八稳,坐着说话和跪着说话肯定不一样,至少膝盖不疼,腿脚也不会发麻,站起来的时候再也不需要捂着额头眼冒金星摇半天才能看清方向走出去了。

    就在秦始皇站起来准备退朝之时,少府令常度站起来:“陛下,臣还有一事奏报!”

    所有正准备起身的大臣都略微有些诧异的重新坐了回去。

    秦始皇也愣了一下,大袖一摆重新落座,脸色平静的说:“常府令说吧!”

    “陛下,臣之本分,就是统筹管理皇族产业和皇宫内外诸多事务和署衙,尤其是皇宫之内,皇妃皇子公主各府和诸多令署人员庞杂,宦者众多,内官、内史、内侍等统属各异,但内宫之地男女有别,事关皇室脸面,不可如此杂乱无章,因此臣建议内宫除开陛下禁卫之外,所有宦者都由女子来代替,禁止任何男子进入后宫,免得扰乱宫闱!”

    满朝公卿大臣瞬间哗然,一个个如同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常度。

    而坐在龙椅上的秦始皇也脸色铁青。

    扰乱宫闱之说,几乎所有人瞬间能够想到的就是他的母后赵姬和文信侯吕不韦、长信侯嫪毐之间的混乱关系,而这件事几乎就是秦始皇心头一根拔不出来的大刺,从他毒死吕不韦和车裂嫪毐之后,这件事就从来没有人敢提,更别说在朝堂之上当着皇帝面和数十位公卿大臣的面如此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秦始皇的手紧紧的抓住龙椅扶手,坚硬的木头都被他捏的嘎吱作响,足足半分钟过去,他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脸色和眼神都慢慢恢复如常。

    那件事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而且他如今年岁已高,对那件事也不再如同年轻时候一样愤怒,如今的大秦,就是他的大秦,任何事都可以一言而决,不像那个时候他只能依靠别人的力量,看别人的眼色,吕不韦、嫪毐、母后赵姬也早就化作灰土,放眼天下,除开长生不老,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让他心动的东西,即便是时常惦记的百越和匈奴,只要他想要拿到手,不惜大秦兵将流血牺牲,一切都不是问题。

    因此冷静下来之后,秦始皇竟然真的开始思忖常度的话。

    因为天下安定,六国一统,如今的皇宫之中也充斥着上百位从六国掳掠而来的公主、佳丽和王妃,这些美丽的女子就被养在皇宫内院之中,每日无所事事,就是等着他去临幸一下,如若能够诞下子女,身份也能高贵许多,但秦始皇却对这些女人没有太大的兴趣,加上如今已经年逾四旬气力渐失,散朝之后平日更多的时间在跟着一些医道方士研究丹药和练气打坐,对仙道越来越向往。

    而皇宫之中也并非只有秦始皇一个男人,相反,后宫之中男人还很多,宦官内侍足有数百人,都是为了照顾各府皇妃、皇子、公主的生活起居,自然一天到晚都混迹在各府之中,有没有偷偷摸摸的和皇妃侍女们干点儿啥谁也不知道,而且按照正常的情形来分析的话,这种事情几乎是百分之百的,深宫之中连秦始皇自己有时候都会感到空虚寂寞冷,更别说那些正年轻妖娆的女人了。

    因此少府令常度的话让秦始皇瞬间很愤怒,但愤怒之后也开始时思考常度所说的可行性,于是秦始皇冷静下来之后,脸色平静的看着下方一群大臣,“诸位爱卿,常府令所说之事你们意下如何?”

    现在的大秦,实际上还是秉承春秋战国的国家理念,王就是国,王事就是国事,国和王是一体的,因此眼下的大秦帝国其实和皇帝也是一体的,因此这件事虽然说出来有些难以启齿和令人产生无限遐想,但所有的大臣去不得不去谨慎对待,如果秦始皇的后宫都管不好,这个国家肯定要乱,就和当初长信候嫪毐和文信侯吕不韦在皇宫各自领着几百人大打出手一样,那个时候的皇宫之内简直就是一团糟,附带着秦国那个时候从朝堂到民间也都是一团糟,混乱的一塌糊涂,直到秦始皇把两个人都弄死之后大秦才慢慢稳固,也才开始征服六国的步伐。

    但这种事所有的大臣都感觉难以开口,一不小心就会落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但皇帝的话又不得不接招,身为重臣,就是给皇帝出谋划策擦屁股的,因此一群大臣互相左看右看之后,左丞相李斯站了起来。

    “陛下,臣以为常府令说的虽有道理,但今时早已不同往日,少府条例法度森严,内宫各令各署具有统一的调度和监督,十多年从未有任何扰乱宫闱的事情发生,如若突然之间全部换成女子,首先不说从何处去找这些完全令人放心身家清白的良家女子,就只是如此多人员突然调换产生的混乱就数月无法平息,加上如今并非天下太平,六国余孽蠢蠢欲动,选拔之时焉能确定没有奸细?如若有,常府令,此责你可担待的起?”

    “这个……”常度一时有些语塞。

    “还有,就算是选拔出来的女子皆都安全可靠,但皇宫之内诸多禁制和门户,全部都是厚重的门锁,女子身体柔弱,如何搬得动那百十斤的门栓,一旦遇到紧急情形耽误时机如何处置,除此之外,宫内光每日所需的吃穿用度之物都车马不断,如若都用女子,内宫之中所需人手翻倍不止……”

    李斯的话引起绝大部分大臣的认同,许多人都点头称是,并且马上就有大臣直接站出来顶贴。

    “左相言之有理,内宫如今尚好,无需大动干戈!”内史齐宕站起来说。

    “李相和齐内史所说不错,臣附议!”又一个中年大臣站起来。

    “臣也附议,尽用女官只会更加添乱!”

    而另外有一些人不动如山,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似乎殿上讨论的一切与他们无干,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御史和大夫,一般不参与朝堂讨论,当它们要讨论的时候,大部分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李斯回座之后,秦始皇的眼神再次扫过所有大臣,“朕也觉得左相言之有理,内宫如今一切井井有条,可见少府令统领和监督有方,赏千金以示嘉奖!”

    “是~”一直站在旁边的江珩赶紧记下来,这笔赏钱等散朝之后需要派人给少府令送家里去。

    “谢陛下赏,这只是臣分内之事!”常度也赶紧行礼。

    “此事就先如此议定,今日祭祀大家都累了,早些回家休息!”秦始皇袖袍一摆准备站起来。

    “陛下,臣还有奏!”一个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的白胡子老头儿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朝堂上顿时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因为许多站起来一半的大臣腿一软差点儿跪地上去了,于是都赶紧扶椅子重新坐下,同时也是满脸郁闷的看着这个快要进棺材的白胡子老头儿。

    秦始皇微胖的脸颊微微跳了一下,坐直身体声音波澜不惊,“高太仆所奏何事?”

    “老臣所奏还是刚才常府令所说之事,为了宫闱安稳计,老臣突然想到一个两全其美之法!”

    “何法?”秦始皇淡淡的问。

    “宫内男子尽椓也!”老头儿拱手说。

    老头话未落音,朝议大殿之上顿时一片哗然,比之开始常度提出来的时候更加混乱,许多大臣直接就跳起来,其中右相冯去疾更是用手里一尺多长的笏板指着老头儿脸色激愤的怒喝:“内宫宦者、内侍、内官、仆从数百,皆都是身家清白之人,既非罪人又非刑徒,在内宫兢兢业业未曾犯错,如何就要施以椓刑,此事若是传出去,民间定是如潮水汹汹,何况无罪而刑,莫非高太仆不知法度耶?”

    “右相言之有理,椓刑之与大辟,未有高下也,施之椓刑者,非谋逆而不可为之,高太仆此言恕某不能苟同!”内史齐宕脸色严肃的摇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发肤都不能损,高太仆却欲损他人身体,此欲绝天下之人孝道乎?高太仆已经老朽矣,有何脸面据九卿之高位,某今日要弹劾你!”一个御史大呼。

    “高太仆今日所言,自毁声誉也,吾等看你收场!”

    “陛下,高太仆老迈昏庸,臣建议罢其太仆之职!”

    几乎同时,还有几位平日不爱发言的大夫也都长身而起,手中的竹木笏板舞的如同大刀一般都指向高太仆,恨不得将他当场斩成几段。

    吵闹喧哗声中,朝堂之上瞬间乱成一锅粥。



    秦始皇脸色平静无波,端坐龙椅不怒自威,看着下面似有群殴白胡子老头儿迹象的大臣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陛下,冯相所说有理,无罪而刑,大忌也,法之所畅,惟有理,刑之所惧,惟有度,有理有度,才能令行禁止,椓全宫之男子,臣不敢答应,亦不敢发号施令,请陛下三思而后行!”身为百官之首的李斯沉默许久之后很少见的顶了右相冯去疾的帖子。

    李斯虽然行的是法家理念,但出生却是儒家,所行之事虽然与儒家提倡教化、仁政、轻徭薄赋的治国理念不同,但还是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对于这种极刑非常的谨慎,因此李斯推行的所有法令之中,很少有杀人的重罪。

    椓刑,即是宫刑,也称腐刑,就是切掉男子的蛋蛋或者那话儿(抱歉,非正规称呼,因为不让写出来),最早记录起源于商朝,而到了周朝,宫刑已经有了详实的记载,主要施用的对象是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甚至有时候用宫刑来代替大辟(也就是砍头),可见宫刑是一种和杀头差不多的极刑。

    而其实最古老的椓刑,实际上比后来的宫刑要残酷血腥的多,从椓这个字就可以看出,不是用刀割去蛋蛋和小几几,而是用木棍使劲儿砸烂。

    脑补一下那个场景,几个人七手八脚将受刑者四肢拉开按在一块大石头上,然后一个大汉手持一根木棍狠狠的对着裤裆砸下去……那血肉飞溅的酸爽,老客都不敢去想。

    因为椓刑太过血腥而且死亡离超高,因此到了春秋战国时期,椓刑已经变成了一种很正规的宫刑,用刀,而且还要在温暖的房间里保暖,谓之蚕室。

    如今的大秦,自然也有宫刑,但绝对不是针对皇宫内院的宦官,就是一种刑罚而已,但此时竟然被高太仆拿来要用作稳定皇家宫闱的手段,而如今诸子百家的理论都非常成熟,朝堂之上代表显学的儒法门徒都有,自然不会同意老头儿这个简直荒唐透顶的提案。

    而现在看两位丞相都否决了老头儿的建议,满朝堂的人几乎都同时松了一口气,然后一起看着龙椅上的皇帝。

    “高太仆所言的确不妥,椓乃是极刑,朕不能施也,此时就此作罢!”秦始皇脸色异常平静的点头。

    “陛下,臣弹劾太仆高墧(què,牢固)老迈昏庸,已不堪大用,建议罢去太仆之职!”虽然皇帝已经明确不会采纳高太仆的意见,但其所言已经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和愤怒,从开始到结束从未发言的御史大夫蒙毅突然站起来说。

    “臣等附议~”刚才跳的最凶的几个大夫几乎同时站出来。

    大夫,谏议官,无实权,也无定员,主要是参政议政,给皇帝和大臣们提供治国方略的参考,如今的中车府令江珩以前就是太中大夫,但这些大夫可都不能小看,每一个拿出去都是显学流派赫赫有名的人物,这些人不给他们官职的话就整天在民间上蹿下跳的到处开馆授徒和宣传演讲,于是秦始皇也弄了一些名望大的入朝做官参与朝堂议政,虽然他们说的平时一般都不怎么采纳,但也不能完全忽视。

    而在春秋战国时期,儒家就是最大的学派,孔夫子那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浩浩荡荡游走于中国大地到处传教,加上孟子荀子等人将理论不断的发扬光大,几百年下来,如今的儒家堪称江湖第一大门派,除开墨家之外,无论道法杂农都受其影响,当初韩非子就曾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就是直接针对儒墨两家最大的门派,原因就是这两个学派已经大到无法用法令来控制的地步,只能强势要求秦王下令打压。

    众所周知,儒家培养弟子很出名,尊周礼,学习礼、乐、射、御、书、数这君子六艺,而且收弟子要收学费,因此专门和王侯贵族打交道,走的是上层精英路线。

    而墨家起源于贫苦农民,走底层路线,专门在民间发展,理念是人人平等,王侯将相谁都可以当的理念,为解放劳动人民而四处奔走,因此获得大量底层农民的支持。

    在这两个学派的挤压之下,韩非子感觉到空有一身以法治国的抱负却无法展开,因此此话说出来之后,秦始皇便开始打压墨家,墨家也很快就销声匿迹,但儒家却无法向墨家一样对付,因为这个学派特么的不造反也不宣扬造反,更不讲究人人平等这一套,儒家崇尚君子之风,而且特别讲究上尊下卑的等级观念和平日的行为礼仪,非常符合贵族的口味,唯一的缺点就是要求德治和仁政,整天在民间**叨叨,打不得又杀不得,秦始皇也只能听之任之,而且时不时还得好好安抚一下宣进宫听听他们的理论。

    此时朝堂之上几位崇尚儒学的大夫一起进言要求罢太仆高墧,加上御史大夫蒙毅也第一个出面,顿时呼呼啦啦几乎有一大半的大臣站出来,一起要求罢去高墧的太仆之职。

    秦始皇把眼神落在一言不发的李斯身上,看到李斯并无动作,略微沉思之后点头说:“高太仆今日之言的确太过惊世骇俗,江府令拟旨,罢太仆墧之职,补高氏一子或一孙入郎候补,此事由李相处置!”

    “是,陛下!”江珩和李斯同时躬身行礼。

    而太仆高墧雪白的眉毛胡须抖了一阵之后,苍老的面容露出颓废之色,颤巍巍的四肢伏地以头抢地曰:“老臣谢陛下宽宥!”

    秦始皇脸上露出一丝动容说:“高太仆为国操劳数十载,一直兢兢业业从未出错,如今年老体衰,还请安心,赐万金归家修养,去吧!”

    “陛下仁义也!”几个大夫目的达到,一个个喜不自胜的躬身行礼。

    一场差点儿掀翻朝堂的闹剧收场,九卿之一的太仆被罢官,看着颤颤巍巍的高墧被几个谒者搀扶着送出大殿,所有大臣都尽皆默然。

    “诸位爱卿还有无参奏?”秦始皇这次没急着散朝,而是端坐在龙椅上再次俯视朝堂之下。

    “陛下,臣有奏!”一个中年大臣手持笏板站起来。

    “奏来!”

    “太仆府衙负责掌管陛下和内宫诸府出行车马,其职一日不可或缺,还请陛下重新委任太仆之职,不然恐引起混乱也!”

    “臣附议!”少府令常度站起来,“太仆乃九卿之一,一日不可或缺也,请陛下早作决断!”

    “请陛下早作决断!”一堆大臣呼呼啦啦都站起来附议。

    “两位丞相可有合适的人选?”秦始皇把目光落在李斯和冯去疾身上。

    冯去疾低头沉思,而李斯揪着一把漂亮的胡子脸皮轻轻抖了几下,头上冒出无数的mmp。

    高墧这个老头儿今天不知道发了什么羊角风,突然提出来这么一条匪夷所思建议,这下可好,把官也弄丢了,虽然高墧平日并不怎么待见李斯,但做事的确勤恳认真,皇宫出行车马具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从未出过错,因此也让李斯省了不少心,但眼下突然去哪儿寻一个做事可靠的人来代替他,要老成持重,要做事认真,要不辞辛苦,还要那个……听话……

    李斯在脑海中把满朝公卿大臣挨着过滤,朝堂之上也一片安宁。

    “陛下,左中郎将申公兖可为太仆!”片刻之后,右相冯去疾打破沉默。

    郎就是候补官员,都是公卿官僚的子孙或者推荐来的优秀人才,隶属于郎中令,无实权,而中郎和侍郎平日陪伴皇帝车驾同时出行,中郎的头领便是左右中郎将和五官中郎将,官秩一千石,地位仅次于郎中令。

    “申公兖老成持重,在臣府中担任左中郎将数年,并且日常随陛下车马出入,的确是太仆最佳人选,老臣附议!”郎中令杨桐站出来为自己的手下加一把力,这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事非常难得,一旦申公兖当了太仆,级别就变成了和郎中令一样的九卿,以后两府交流起来会更加方便,在很多事上都能够共同进退。

    “臣推荐前中车府令赵高!”李斯瞬间计议一定,推荐了另外一个人。

    “唔,赵高似乎更加合适,而且以前还担任过此职,操持起来应该更加得心应手!”

    “言之有理!赵高的确是最佳人选。”

    “附议!赵高上次遇刺之后一直闲赋在家,听说已经康复,授予此职正当合适也!”

    平日跟李斯亲近的一帮大臣立刻都站起来附议,于是朝堂之上又开始隐隐有吵闹之声。

    支持冯去疾的顶申公兖,支持李斯的顶赵高。

    秦始皇略微沉吟一下之后点头:“两位丞相推荐之人朕都很满意,的确都是太仆之职的最好人选,不过赵高在任中车府令之前就担任过太仆之职,既然他如今身体康复,就还是让他先任太仆吧,江府令拟旨通报赵高府上,明日早朝宣赵高入朝听封,散朝~”

    秦始皇说完之后大袖一挥走进后殿。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谒者出宫,手持皇帝谕令来到赵高府上宣布新的任命。

    “哈哈哈哈……”

    送走宣旨的谒者之后,缺了半只耳朵的赵高握着诏书脸色扭曲的仰天大笑:“江珩,你霸占老夫之位,上次逼迫之下老夫不得不隐忍,等老夫腾出手来,一定要把你江氏一族统统扳下来,还有那宛城大大小小一众官吏,老夫也一定会一个一个把你们都碾死,柘儿,伤你这口恶气爹一定会帮你出的干干净净……”

    一直站在旁边的赵柘脸色苍白,双眼中透出一股阴毒:“爹,我只想把那陈旭弄死,您就派几个武卒去把他抓住,我要把他四肢砍下来,剜去肾丸,然后丢进蛇虫蚁穴之中活活咬死……”

    “几个武卒恐怕还对付不了他,不过你放心,他一定会死的,害我赵高的儿子,他死一百遍老夫也不会解恨,更何况如你所说,那当街刺杀我的可能就是他的那个黑衣随从,也是伤你之人,呵呵,害我丢掉中车府令的位置,与我赵氏如此深仇大恨,他一个小小的里典,老夫一定会将其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赵高咬牙切齿的说完之后拍拍儿子的肩膀,“老夫费尽心思花费巨大代价,才有今日朝堂之变,齐宕和高墧在朝堂之上的一番言论虽然看似平息下去,但他们哪里知道陛下的心思,后宫男女混杂让他早已心生厌恶,过几日爹便入宫为你某一个好位置,说不定整个皇宫内院将来皆都会落入你的掌控之中,到那时满朝文武公卿谁也不敢小瞧你。”

    “爹您放心,柘儿这次再也不会鲁莽了!”

    “好,这才是我赵家儿郎,阉人如何,阉人也可以权倾天下!未来之事,为未可知也,嘿嘿……”

    父子两个脸上皆都露出狰狞之色。



    ……

    宛城,傍晚,落日西斜。

    在郡守府接受完郡守马伯渊的宴请之后,陈旭打着饱嗝走出来,王五王七两个护卫赶紧牵着马匹迎上来。

    “你们吃过饭食没有?”陈旭上马之后问。

    “刚才已经在脚舍吃过了,眼下天色将晚,是不是要回脚舍歇息?”王五策马跟在旁边问。

    “现在就休息?”陈旭看了一眼还未落山的太阳,感觉自己自从穿越到秦朝之后,作息时间完全颠倒,这个时间,正好是逛街和看电影的大好时光吧,这么好的时间古代人竟然都拿来睡觉,还讲不讲道理。

    不过宛城人生地不熟,不睡觉貌似有没啥事儿可干。

    江北亭此时正和一群南阳郡其他县的县令还在郡守府喝茶聊天打屁,他接不上话也插不上嘴,说的都是之乎者也的古诗词,聊的都是官场上的话题,因此坐了半刻钟喝了一杯茶之后就先告辞出来了。

    马伯渊这次虽然在江北亭的引荐又一次接见了陈旭,但却远没有第一次的热情,神情颇为冷淡,估计还在膈应上次剿匪之事,不过陈旭也懒得和这些官僚交往,还不如出来透透风,只是有些心疼自己送的几斤米花糖。

    “走吧,随我再去制茶坊看看!”陈旭带头往以前水轻柔住的制茶坊而去。

    在大街上七弯八拐,十多分钟后陈旭来到制茶坊。

    如今已经是冬天,采茶早就已经停止,茶坊也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帮工负责照看,因为有两间房子里面还堆有不少茶叶,其中还有一间房子有一些茶叶正放在草编的筐子发酵,陈旭上午已经来看过一次了,有些已经彻底霉烂坏了,另外还有一些似乎发酵的情况良好,但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他也没见过后世红茶、黑茶、铁观音的制作方法,只能让制茶坊的人自己去判断,而且陈旭也不操心这件事,喝绿茶还是他的最爱,如果这些发酵茶都做不成功也无所谓,等到春天他还可以开发出来花茶和药茶,按照秦朝方家术士的尿性,估计也很受欢迎。

    “见过陈郎君!”看见陈旭带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护卫走进来,制茶坊的两个帮工赶紧上前行礼问好。

    “水姑娘回来没?”陈旭问。

    “还没有!”

    男帮工三十五六岁,看起来老成稳重,办事说话也不急不躁,应该是水轻柔极其信得过的水家人,而那个女子约莫二十五岁左右,手脚勤快办事利索,看起来竟然和水轻柔有那么三分相似,估计应该是有血缘关系,不过陈旭也没问,既然水轻柔相信,那他自然也会选择相信。

    “明天我还会在宛城呆一天,如若有了水姑娘和无涯的消息,请去驿舍告知与我!”陈旭吩咐一句之后离开制茶坊,然后骑着马毫无目标的在城里面乱逛。

    今日上午到达宛城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来制茶坊问过了,水轻柔自从上次离开一直毫无音讯,而虞无涯来宛城后第二天也离开,听说是回虞城老家一趟,但七八天了也还没返回,因此陈旭感觉自己孤苦伶仃的无处可去,心里也空落落的有些无精打采。

    此时已经傍晚,宵禁时间已到,大街上人流少了许多,白天能够看到的挑担推车的基本上看不到,街边本来就很少的几家经营粮麻盐陶等物的店铺也都尽皆关门停业。

    逛来逛去没找到自己感兴趣的,最后心思一动,陈旭干脆带着王五和王七去了城南那个集市,就是上次卖烧烤然后和马腾起了冲突的那个地方。

    陈旭果然没猜错,此时太阳虽然已经落山,但这里却人头攒动,聚集着无数无所事事的混子和博戏爱好者,正东一堆西一堆的聚在一起投壶和斗鸡,顺带赌博,甚至还有人蹴鞠比赛,时而起哄时而安静,人群之中也有些挑着背着藤筐贩卖一些山果等零食的小商贩,场面看起来异常热闹。

    三人牵着马在集市转了一圈,凑到一些斗鸡投壶的人堆里看了一会儿,发现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于是很郁闷的上马准备离开。

    “滚开~”突然一声叫骂声从不远处传来,随即听见一声惨叫和噗通一声摔到的声音,伴随着还有噼里啪啦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陈旭转头看去,加上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的清清楚楚,十多米外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被一个身材高壮的黑汉子一脚踹翻,一个藤筐滚在人群中,里面陶罐陶碗碎了一地。

    “咦,竟然还是个小娘子!”人群中有人惊异的发现,滚在地上的少年竟然是个少女,褴褛的衣衫撕破了一大大洞,露出大片的白色肌肤。

    少女蜷缩在地上吓的赶紧把撕破的衣服捂住,脸色异常惊恐和无助。

    “原来真的还是个小娘子,莫不是城外铜铁作坊逃走的工奴,来,把身份牌与我看一下!”黑脸大汉走上去一把抓住少女的胳膊,如同拎小鸡一般拎了起来,伸手就往少女胸口摸去。

    “求求您放过我!”少女吓的浑身颤抖,瘦弱的双手紧紧的捂着胸口,脏兮兮一张看不清颜色的脸上露出及其惊恐的表情。

    “嘿嘿,某是这个市场的监吏,负有稽查逃奴和流民的职责,你不让我检查我就将你送去郡尉府衙,然后要被充数千里之外的西北之地修城垦荒……”黑脸大汉嘿嘿冷笑着,一只大手直接将少女瘦弱的胳膊掰开,顿时破碎的衣服散开,裸露出大片肌肤和一团不甚饱满的雪丘。

    “咕咚~~”人群之中几乎同时响起无数吞口水的声音,许多人眼中直接冒出淫荡的光芒往前挤过去。

    就在色眯眯的黑脸大汉大手即将摸到少女胸口的时候,突然人群中伸出来一只大手将其手腕牢牢抓住,然后使劲往后一掰。

    “咔嚓~”一声清晰的骨骼拗断的声音响起,黑脸大汉惨叫一声被甩翻在地,滚落下来的少女随即被另一个魁梧的汉子扶了起来。

    “你找死……”黑脸大汉倒在地上捂着胳膊厉声咆哮。

    “呛~”黑脸大汉只见眼前一道金光闪过,王五一把大剑已经顶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寒的气息一下将他刺激的浑身一个哆嗦,余下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王五的杀气很重,跟在王翦身边历经无数次大战,是刷老虎都不带眨眼睛的杀才,此时大剑在手,更是平添一股血腥气息,平淡的眼神中毫无感情,黑脸大汉瞬间就彻底吓的不敢有任何动作。

    四周本来准备围上来大饱眼福和乘机揩油的一群混混也被吓的如同潮水一般褪去,场中瞬间空出来一大片。

    陈旭策马慢慢走到中央,看着王七扶起来的少女,感觉刚才自己的判断的确没错,这个少女看起来的确有些眼熟。

    本来刚才黑脸大汉出手的时候他不想多事,但在少女抬头的刹那,陈旭竟然发现略有些眼熟的样子,但瞬间却又没想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但他还是很快决定让王五和王七出手将少女救下来再说。

    王五和王七两人的身份足以让他在宛城横行霸道,王翦的贴身护卫啊,大秦除开秦大大之外基本上也没什么人敢去招惹,一旦惹了就是一屁股屎,被一个老杀才眷顾上就再也擦不干净了。

    “你不要害怕,我看你有些眼熟,你可认识我?”陈旭下马走到少女面前问。

    少女浑身颤抖,看了陈旭几眼然后拼命点头,双眼之中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大人数月前曾在我家赊过三十斤羊肉,并且还留下一块玉佩……”

    陈旭瞬间惶然大悟:“你是那家脚舍店家的女儿?”

    “是~”少女双手捂着撕破的衣服连连点头。

    “你家开着脚舍,应该不愁吃穿,为何如今会变成这个样子?”陈旭疑惑的问。

    “是……是因为大人,您取走玉佩的当天晚上,就有一群人闯入我家将我爹娘和兄长小弟抓走,逼问大人的来历和下落,如今几个月过去,我爹娘和兄长小弟音讯全无,我也不敢回家,只能在街上乞讨度日……”

    “咔吧~”陈旭手中的马鞭一下就拗成了两截。

    此事如果没猜错,定然是那马腾干的。

    那次白天在这个市场泼了他一身炭灰,晚上虞无涯又将他们揍了一顿,因此急于报复之下他们便追查到了脚舍,逼迫脚舍店一家人讲出自己的下落,自然是没有得到结果。

    “你不要害怕,我知道是谁抓走了你的爹娘和哥哥弟弟,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帮你把爹娘和兄弟都找回来!”陈旭说完之后翻身上马,让王七带上少女,王五也收回大剑,三人一起策马往城中脚舍的位置而去。

    “别……别回去,脚舍已经被一伙强人占据了,我……我偷偷回去看过几次,他们很凶……”少女惊恐无比的紧紧抓住马鬃。

    “呵呵,放心,他们会很乖的!”陈旭脸上带着微笑,但心中却有一股无名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他惹出来的。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自己不是偶然遇上,脚舍的老板一家这辈子就算是彻底被毁了,而这个少女定然也会被刚才那个黑脸大汉糟蹋,最后的结果就是家破人亡。

    呵呵,马腾,老子上次在清河镇放你一马,没想到狗日的还是改不了吃屎的本性,这么久了还没把抓走的人放出来,如果脚舍店一家人有三长两短,陈旭真的不介意将这个货偷偷弄到城外沉河。

    对于大秦,陈旭如今已经有些习惯了它的野蛮、原始和荒芜,杀人这种事其实很平常,因为有人连秦始皇都敢杀,还有什么人是不敢杀的,杀完了往荒山野岭一丢或者绑一块石头往河里一沉,神仙都找不到,对于人渣,陈旭不介意人道毁灭。

    而且动手杀人的又不是自己,一定是王五和王七。

    阎王爷怎么也算不到自己头上来。

    七弯八拐很快来到那间脚舍,果然,脚舍已经换了主人,里面坐着五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家伙。

    古往今来几千年,实际上所有时代不务正业的混混看起来都一个吊样,陈旭一眼就能认出来,因为他走进去的时候,几个混混正坐在榻上赌钱,大呼小叫情绪热烈的一塌糊涂。

    一颗牛角做的骰子被装在一个陶罐里面,一个家伙使劲儿摇晃了几下之后重重的扣在案桌上面。

    “开开~”

    “六也六也~”

    脚舍中所有人都能沉浸在赌博之中,对于走进来的陈旭和王五等人丝毫不觉,仍旧凑在一起大呼小叫。

    “我买五!”陈旭凑上去,掏出一把金灿灿的铜钱拍在桌上。

    呃~,几个混混一起抬头,看看陈旭又看看后面的王五和王七两人,其中一个年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大大咧咧的问:“小郎君要住店歇息?”

    “不,就是看你们玩的快活,所以也忍不住进来博一把!”陈旭淡淡的说。

    “呵呵,好,小郎君算一个!”男子略微激动的笑着对几个同伴打了一个眼色,然后把瓦罐打开,只见牛角骰子上是一个大大的红色一点。

    “嘿嘿,小郎君失手了!”拿罐子的家伙高兴的就要伸手去把陈旭的一把钱收走。

    “且慢~”陈旭伸手将其拦住,然后用手把骰子拿起来翻看了一下,发现和后世的骰子几乎一模一样,六个面,每个面上有几个小坑,一点和四点被染成红色。

    “小郎君放心,博戏乃是至信守诺之戏,骰子完好无法作弊也!”第一个说话的男子笑着说。

    陈旭没有答话,而是将骰子轻轻的放在桌面上,不过是五点向上。

    “小郎君已经看清了吧,这局失手,下局定然翻本,我们再来!”摇骰子的家伙伸手将陈旭的一把钱抓住。

    “且慢~”陈旭用手中的半截马鞭将他的手按住。

    “你到底是何意?”一桌子混混都感觉有些不对头了,一个个脸色开始都不好看。

    “呵呵,诸位是否眼瞎,骰子明明是五点!”陈旭不咸不淡的说。

    “哗啦~”五个混混同时站了起来,赌桌也被掀翻,上面的骰子和钱币丁零当啷的滚落一地,所有人都直接抽出腰间的匕首,其中一个恶狠狠的说:“何处来的小野彘,欲寻死乎?”

    “呛~呛~”

    站在陈旭身后的王五王七两人几乎同时抽出大剑,一群混混几乎还没看清楚,两把大剑就搁在了其中两个的脖子上。

    “动则死!”王五低喝一声,一脚将其中一个试图反抗的混混踹到地上,剩下两个混混见势不妙准备逃走,刚迈出腿,只见剑光一闪,两个混混惨叫一声便摔到地上,抱着大腿在地上翻滚哀嚎,一股血水从手指缝里汩汩沁了出来。

    “吾说过,动则死,将匕刃丢下!”王五再次将还在滴血的大剑搁在一个混混的脖子上,几个混混立刻浑身哆嗦着将手里的匕首丢在地上。

    “几位,我们无冤无仇,缘何要找我等麻烦?”那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惊恐的问。

    “呵呵,无冤无仇?”陈旭冷笑着大马金刀的一屁股坐到旁边一张饭桌上,弯腰将地上的骰子捡起来说:“这脚舍原来的一家人被你们弄到哪儿去了?”

    “你……你到底是谁?”几个混混惊恐的同时更加惊讶,因为这个脚舍店换主人已经好几个月了,连许多周围的人都不知晓此事。

    “是不是马腾安排你们做的?”陈旭继续问。

    “你……你……知道就好,马腾是郡守大人的侄儿,我劝你还是不要乱来比较好,如若坏了马公子的事,你两个护卫即便是再厉害也休想好好离开宛城……”一个混混结结巴巴的说。

    “刚才我与你们赌了一局,我赌五,结果我赢了,诸位还没下注,就一人一只手吧!”陈旭淡淡的说。

    王五将一个家伙按到一张餐桌上,一脚踩住胳膊,然后举起大剑就要剁下去。

    “饶命啊~”这个家伙瞬间就直接崩溃,咧着嘴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给你一次机会,先斩一只手指!”陈旭降低了处罚力度。

    “砰~啊~”王五手起剑落,伴随着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金光闪过,一道血光喷起,一截手指头飞出去数尺落在地上,血水溅的到处都是。

    “再问一遍,这家脚舍原来一家人被你们弄到哪儿去了?”陈旭面无表情,但语气却如同寒冰一样。

    “噗通~”剩下两个还站着的混混几乎同时跪了下去,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一边磕头一边急促的大声说:“小郎君饶过我等,脚舍原来的主人被马公子抓去之后我等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听说……听说是被剥去户籍发卖到城外铜铁作坊做了工奴,但城外有数百处作坊,我等实在不知也……”

    “这么说他们都还活着?”陈旭捏着下巴问。

    “活着,肯定活着,如今城外铜铁作坊密如鱼鳞,占据了沿河两岸数十里区域,每家都加工售卖大量铜铁,但却人手不够,因此那些坊主和商贾到处高价购买无籍的流民和奴隶,听说这些工奴一日两餐皆都可以饱食,冬夏还有衣物添置,一般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个三十多岁的混混头领对南阳的情况非常了解,一番话说出来让陈旭也放心了不少。

    “那马腾你等可知道他如今在什么地方?”陈旭问。

    今天上午他和江北亭、江楚月来到宛城,然后去了一趟制茶坊打听了水轻柔和虞无涯的消息之后就去了郡守府衙,因为是寒衣节,跟着宛城大小官吏和名家方士一起参加了盛大的祭祀活动之后,就已经是下午了,然后去郡守马伯渊的府上观赏了几个小时的音乐歌舞之后接着吃申食,因此一天几乎就没有太多自由时间,也根本就没有找到马腾打听上次王青袖来宛城之后的情形。

    按道理说王青袖来宛城后一定会找马腾的。

    因此现在只要找到马腾,既能救回少女一家人,还能打听王青袖的情况。

    “马公子我等好久都未曾见过了,实在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跪在地上的两个混混一起摇头

    “你们最后见他是什么时候?”陈旭问。

    “上个月……不对,今日已经初一,应该还是八月中旬!”那个三十多岁的混混回答。

    陈旭想了一下,时间差不多是那次蒙云去清河镇的时候,估计是那次对马腾的打击和伤害比较大,因此这家伙回来之后就躲起来了,不过也不一定,要弄清楚就必须找到他再说。

    “你们几个想死还是想活?”陈旭冷冷的问。

    “想活想活~”几个混混磕头如捣蒜。

    “大将军王翦你们知不知道?”陈旭突然问。

    “知道知道~”几个混混赶紧点头,其中一个还说:“两个多月前大将军王翦还来过宛城,我等还在路边看见过……”

    “那就好,我的名字就不告诉你们的,这两位是王翦将军的护卫,一个叫王五,一个叫王七,上次在雉县清河镇杀过一头老虎,你们听说过没有?”

    “啊?”脚舍里五个混混几乎同时面色呆滞,一个个长大嘴巴直勾勾的看着王五和王七两人,眼中既有害怕又有不信。

    王五把自己的衣服卷起来,露出一道几乎纵贯整个肚皮的巨大伤疤冷冷的说:“这就是被那头老虎的利爪所伤!”

    “噗通~”几个混混瞬间崩溃,如此大的伤疤,缝合之后弯弯曲曲隆起的鲜红血肉如同爬着七八条巨大的蜈蚣,一看就能想象虎爪的威风,于是一个个吓的面如土色趴在地上说:“前些日子的确盛传王老将军在清河镇屠杀一头数丈长的猛虎和数十头巨狼,我们只以为是夸张而已,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脚舍之事并非我们所为,这脚舍我们也只是替马公子照料而已,我们已经月余没有见过马公子,因此只能成天聚在这里骰子耍钱,还望小郎君和两位大人绕过我等狗命!”

    “宛城你们可熟?”陈旭问。

    “熟,熟!”几个混混赶紧一起点头。

    “那就好,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多找一些人手去城外作坊打听脚舍一家人的下落,如若找到就带到这里来,记住,别想逃走或者敷衍于我,明天午时前如若我还见不到人,你们统统都得砍成十七八块丢到城外喂狗!”陈旭淡淡的说。

    “小郎君放心,我等必不敢逃也!”几个混混惊恐的连连点头。

    “去吧~”陈旭像赶蚊子一样摆摆手。

    “是是~多谢小郎君不杀之恩!我等这就去找!”几个混混一个个筛糠一样看都不敢看王五和王七一眼,连滚带爬的往门外跑。



    “站住!”陈旭突然想起一件事。

    几个混混吓的赶紧都一起回头,脸色极其惊恐,生怕陈旭突然反悔将他们砍了。

    “你们知不知道马腾平日都是在什么地方玩耍?”陈旭站起来问。

    几个混混相互看了一下,还是三十多岁的那个男子战战兢兢的说:“以前马公子平日最喜欢去莲园玩耍,不过我等好久未曾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在不在莲园……”

    “莲园在何处?”

    “城南,小郎君去一问便知,宛城人都知晓!”

    “行了,你们去吧!”陈旭手一挥,一群混混这才如蒙大赦一般仓皇奔出脚舍,微微商量片刻便四散而去。

    “陈里典,你就这样放走他们会不会太仓促了,如若要打听被抓走的脚舍主人,恐怕也就他们几个最为知情!万一真的跑了可就不好再抓住了!”王五收起大剑说。

    “有你们在,有王老将军的身份在,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跑,何况即便真的是跑了,你们拿着腰牌去找郡尉高焄,哼,我就不相信他敢不给这个面子!”陈旭冷哼一声。

    “嘿嘿……高焄自然是不敢的!”王五和王七一起挺起胸部说。

    陈旭走到门口,看见躲在门外瑟瑟发抖的少女轻声说:“你不要害怕,刚才那些人都是郡守侄儿马公子的爪牙,我已经安排他们出城寻找你的爹娘和兄弟去了,你跟着我们不方便,我先送你去驿舍暂时休息,等我们打探到消息就会去告诉你!”

    “谢谢里典大人!”少女虽然又惊又怕,但还是赶紧福身行礼,刚才脚舍里面发生的事她看的清清楚楚,也听的清清楚楚,虽然她不知道王翦是谁,但知道陈旭是真的想帮她找到父母和兄弟,因此内心也充满了感激。

    三人骑马带着少女回到驿舍,却发现江楚月竟然一个人也回来了,此时正无聊的坐在院子的马车上发呆,看见陈旭进来,顿时惊喜的跳下来说:“陈旭,你方才去了何处?怎么不叫上我?”

    陈旭忍不住翻个白眼儿说:“你不跟你爹呆在郡守府观戏喝茶,一个人跑回驿舍来干啥?”

    “哼,一群坏男人和糟老头子,尽在那里搂着小娘子喝酒亲嘴投壶行令,有啥好看的!”江楚月愤愤不平的说。

    “你爹也搂了一个小娘子?”陈旭好奇的问。

    “哼,回咸阳一定告知我娘!”江楚月虽然没有明说,但还是间接的表示了一贯温文尔雅的江北亭也正和南阳郡数十个县令和大小官吏一起同流合污了,此时正搂着郡守大人府上那些唱歌跳舞的小娇娘正在寻欢作乐,甚至晚间还会做一些搂搂抱抱上上下下颠颠倒倒的不雅勾当。

    陈旭唤来驿舍的一个女工,让她把少女带进去安顿好,同时又给了二十钱让她帮忙给少女弄一件干净衣服。

    “这个脏兮兮的女人是谁?”江楚月对陈旭带回来的这个少女很敌视,因此语气略微有一些不爽快。

    陈旭想了一下把脚舍的事情还是简单说了一遍,然后叮嘱江楚月在驿舍帮忙照看好少女,然后就准备带着王五和王七一起去城南莲园看看。

    “我也要去!”江楚月顿时来了兴趣。

    “你去干啥,方才回来的时候我问过了,那莲园乃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男女在里面都赤条条的不穿衣服裸奔玩耍,莫非你想去看?”陈旭撇撇嘴说。

    “啐,赤条条的我又不是没看过!”江楚月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狠狠的说。

    陈旭都懒得接话直接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就出了驿舍的院子,身后随即马蹄嘚嘚,除开王五和王七之外,江楚月还是跟了上来。

    “你真的想去看光屁股的男人?”陈旭没好气的问。

    “哼,谁想看,我只是看着你,不让你和那些光屁股的女人鬼混罢了!”江楚月绷着小脸回答。

    “我去和那些光屁股的小娘子鬼混管你屁事啊!你爹你怎么不管?”陈旭没好气的说。

    “反正你就是不许!”江楚月气鼓鼓的说,同时按着腰间一把短剑看着陈旭,“你若是去亲嘴鬼混,我就把那个女人杀了!”

    陈旭无语的同时也感觉的微微有些庆幸,尼玛还好,这个小娘皮第一反应不是把他杀了。

    此时申食末,接近后世晚上六点。

    天色已经很阴暗,大街上的人流越发稀少,同时冷风渐起,走在凹凸不平的大街上,看着两边门窗紧闭的砖石茅草屋,竟然突然有一股极其陈旧和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旭瞬间就像走在了后世某个快打烊的影视古城之中,自己就是主角,路上偶尔来来去去的人都是龙套,而身边的王五和王七就是家丁,至于跟在旁边的刁蛮少女江楚月,那是一个错误,是编剧或者导演的亲戚,被强行塞进来的角色,与这场戏很格格不入而且有冲突,因为这个女人经常会突然给自己加戏,而且导演还不能改剧本。

    Mmp,身为男一号,竟然连女配角都不能自己选,这个江楚月实在不是自己喜欢的菜,作为一个古代男人,特么的还监督不让老子逛窑子,这还有没有天理?

    穿越管理局的工作人员的良心一定被狗吃了!

    陈旭一路长吁短叹,有了这个女人跟在身边,看来许多很快乐的事做起来就不那么方便了,

    几个人一路打听,果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莲园的位置,而且一听陈旭问起,所有的男人都双眼放光有流口水的冲动。

    看来这个莲园的确是个好去处,根据这些牲口的生理反应,里面的小娘子定然也一个个妖娆的不得了。

    四匹马七拐八拐,二十多分钟后终于来到了一个院子外面,砖石围墙,粗木的门梁,上面写着莲园两个大大的篆字,院子里有一个池塘,不过里面的莲叶早已颓败不堪,只余下孤零零的一些茎秆,池塘旁边有一栋两层的木楼,里面灯火通明,不断有男女的淫声浪笑传出来。

    陈旭一眼就把整座园子看完,感觉有些失望,本以为是一座很有特色的大妓院,没想到竟然就如此普通的一个小院子,而且门口连个龟公和老鸨子都没有,就这种档次的妓院,如若放到后世唐宋时期素有春风十里的秦淮河畔扬州妓院一条街上,估计鬼都不会上门,因为实在是太寒碜了。

    (注一下:后世流行一句许多女人都认为很美很浪漫的诗句,叫做春风十里不如你,如果有男人用这句话夸奖你,请别高兴的太早,呵呵,其实就是表示你比夜店的公主漂亮一些而已,春风十里,其实就是说的十里秦淮的青楼妓院,翻译过来就是那十里长的一条大街上所有的妓女都没你长的好看。)

    听着小楼上传来的男女的淫声笑语,还是让陈旭体味到了一丝丝妓院的风采,于是迫不及待的下马带着王五和王七走进小楼,而江楚月已经脸色颇为愤怒,紧紧的握着短剑一声不响的跟在后面。

    逛窑子啊,所有男人的最爱,穿越到大秦之后半年,陈旭终于第一次踏进了窑子的大门。

    至于里面的小娘子到底有多漂亮多妖娆,嗯,拭目以待,因为陈旭两世为人从未逛过窑子。

    而且在唐宋年间,逛青楼似乎是一种独特的文化,已经上升到民族自豪感的高度,无数文人雅士,无数江湖侠客都和青楼女子结下不解之缘,甚至留下众多脍炙人口传送千古的故事和佳句,就连皇帝也不能免俗,偷偷逛窑子的也不少,最著名的自然是宋徽宗和李师师,为了幽会李师师,宋徽宗还和大音乐家周邦彦闹出一桩君臣争风吃醋的趣闻,不过周邦彦没宋徽宗腿粗,被宋徽宗刚出京城后一个人霸占了李师师。

    陈旭一边走路,一边脑补着风华绝代的李师师身穿肚兜儿,身披薄纱,玉体横呈千娇百媚躺在床上的诱惑风景,忍不住摸了一把口水。

    “哼~”跟在后面的少女听见某人吞口水的声音之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几位可有邀请?”刚走进小楼,两个身穿细麻布衣的高壮男子从门后站出来挡住去路。

    “马腾在不在?”陈旭把没穿衣服的李师师从脑海里面赶走之后脸色平静的问。

    “马公子?”两个男子互相看了一眼一起摇头说:“马公子我等已经月余没见过了,几位如若是要找他的还请去郡守大人府上询问,今日莲园已经被贵人包下,几位如若没有邀请的话,还请改日再来玩耍!”

    两个男子看着陈旭身后五大三粗的两个挎剑的护卫,自然也没敢大意,表现的还是非常礼貌。

    陈旭郁闷不已,看来是白来了这一趟,同时也略微有些遗憾,不知道楼上那些没穿衣服的小娘子都长什么样子,想上去看看都没机会,明天如果找到了脚舍主人一家人,自己就要打道回清河镇,整个冬天都会窝在家里,逛窑子这种事又得拖很久了。

    其实陈旭也并不是想逛窑子干点儿啥,而是他很感兴趣古代人逛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会有那么多的文人骚客喜欢逛窑子,那柳永竟然还能在妓院里面写出那么多脍炙人口流传千古的抒情诗词。

    逛窑子不就是搂搂抱抱摸摸捏捏颠鸾倒凤吗?听说后世的夜店公主都赶场赶时间,为啥古代的还会有闲情逸致吟诗弹琴?

    陈旭百撕不得骑姐。



    “感谢高公子今日赏脸,冉某敬公子一杯,还请回府多多在郡尉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多帮我弄一些工奴,钱粮自然会多多奉上!”楼上男女的淫声笑语之中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高公子?莫非是高尧?”陈旭停下脚步转回头问两个男子。

    “不错,正是高尧高公子!”一个男子点头说。

    “也好,找他打听一下马腾的情况!”陈旭迈步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哎~非请莫入!”两个男子都伸手阻拦,同时脸色也变的很不好看。

    “闪开!”陈旭淡淡的说了一声,跟在后面的王五王七两人突然出手,一人一个掐住两个男子的脖子一脚踹到墙根。

    “呛~”王五将大剑抽出来半截恶狠狠的说:“再敢聒噪阻拦,死!”

    两个男子顿时吓的脸若土色蜷缩在墙根不敢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旭带着两个彪悍的保镖和一个少女大摇大摆的往二楼走去。

    以前在宛城的纨绔当中,马腾排第一,但马腾去了一趟清河镇之后就彻底消匿了,因此现在宛城纨绔界的头把交椅就归郡尉的儿子高尧坐了。

    此时房间中央里燃着一个炭盆,两边摆放着四张案桌,四个男子各自坐在案桌后面对饮谈笑,身边各自围坐着几个衣衫单薄的少女,其中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身穿华丽的锦袍,头戴金冠,怀里搂着一个女子,两只大手还伸在女子的衣服里面揉来揉去,脸上尽是淫荡的笑容,旁边还簇拥着两个少女,一个在帮他捶背,一个在给他喂酒。

    四人之中还有一个身穿灰布麻衣的魁梧男子,约莫四十多岁,头发胡须梳理的整整齐齐,虽然看似豪壮,但脸色却异常谦卑,不停的给锦服青年敬酒赔笑。而另外还有两人,也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表现的也都是放浪形骸模样,一边喝酒一边对着身边的少女摸摸捏捏,浪声笑语充斥整个房间。

    “哐~”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少年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剽悍护卫,最后还走进来一个身穿淡蓝色长裙的美丽少女,不过看清里面的情形之后,少女很是厌恶的捂住鼻子。

    房间里所有人都转头看着陈旭等人,而陈旭的目光也落在房间里的女子身上。

    陈旭略有些失望。

    尼玛都是骗子,一路上不是所有人都说这里都是光屁股的女人吗,为毛一个个都还穿着衣服,虽然有些衣衫不整,虽然都露着胳膊大腿,虽然也有那圆圆的雪白露出来一半,但明显距离脑补的场景区别有点儿大。

    “你……你们是何人?”片刻之后中年男子愤怒的站起来。

    “谁是高尧?”陈旭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那个锦服青年上身。

    “我便是,你找我何事?”高尧的手依旧伸在怀中女子的衣服里面摸摸捏捏,脸色颇为不爽的问。

    “呵呵,高公子好,鄙人清河镇里典陈旭!”陈旭胡乱拱了一下手皮笑肉不笑的说。

    “陈旭?”高尧浑身一抖,惊呼的同时手从女子的衣服里面掉了出来,一双眼睛也瞪的溜圆,满脸露出既愤怒又惊恐的表情。

    “不错,高公子可知道马腾现在在何处?”

    “马腾……马腾我已经月余未曾见过了,听闻郡守府中的人说他回咸阳去了!”高尧似乎对陈旭有些害怕,结结巴巴的说出了马腾的去向。

    “回咸阳了?”陈旭愣住了。

    “高公子说的不错,我也听闻马公子回了咸阳!”身穿灰衣的中年人此时回过神来,他从高尧的话语这态度上感受到陈旭的身份肯定大有来头,不然高尧也不会表现的这么配合和惊恐,按照往日,如果是毫无来头的人,这家伙早就跳起来用铜爵砸过去了。

    “什么时候走的?”

    “二十天前!”高尧略有些忐忑的站起来,“那次马腾和咸阳来的一个朋友去了一趟雉县,过了几天回来之后就闭门不出,后来他专门请我喝了一顿酒还说了一些话,听说第二天便离开了宛城回了咸阳。”

    “他与你说了什么?”陈旭好奇的问。

    “他说……他说让我们千万不要惹……惹你!”高尧脸色很扭曲很难看,虽然说出来会丢了面子,但陈旭问起,他又敢不说。

    其实高尧和陈旭自始至终从来就没有过正面冲突,甚至两人几乎都没有正面碰过面,因此两人根本就不认识,第一次是为了给马腾出一口气,天黑了一群人去找陈旭的晦气,被虞无涯骗到一座荒废的院子揍了个半死,而第二次策划陷害陈旭,高尧也没出面,只是挨不过面子暗中弄了几幅轻驽给赵柘,但就是那件事把他卷了进来。

    山匪劫持夏粮税露馅儿之后的很长时间,马腾和高尧这群宛城的纨绔公子都被家里的大人打了个半死,而且禁足一个多月,直到赵高被罢去中车府令之后,这件事才算是告一段路,风声消减之后这些人也才慢慢出来活动,不过习性收敛了很多,再没有了以往的跋扈和嚣张,毕竟这件事一旦搞不定,他们其中的许多人都会跟着掉脑袋。

    而马腾要说他二逼也好,说霉运罩体也好,反正陈旭就是克他,本来禁足之后出来又可以整天花天酒地把妹潇洒,但没想到咸阳又来了一个熟人,蒙毅家的公子蒙云,两人也是旧识,虽然身份差距稍微有些大,但不妨碍两人从小便认识,因此蒙云来之后马腾又做东道主招待蒙云,然后听蒙云说起造纸之术,帮忙打听之后竟然又是在清河镇,又是陈旭的地盘。

    于是马腾便丈着蒙云准备去欺负一下陈旭,既可以抱蒙云大腿又可以一口恶气,于是到了清河镇之后打听到造纸坊的位置,直接怂恿蒙云冲入造纸坊逼问造纸的方法,然后护卫失手错杀了牛小四,于是陈旭情绪失控,将马腾和蒙云一起揍的鼻青脸肿。

    挨揍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后来陈旭做的那些的事。

    先是威胁蒙云写下五十万钱的欠条,又让蒙云写下指证马腾杀死牛小四的证词,彻底一下将马腾的七寸死死捏住再也不敢动弹半分。

    陈旭将蒙云这种大秦最高级别的纨绔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卑鄙无耻的手段,让马腾彻底害怕了,他只不过一个郡守的侄儿而已,大腿还没别人的汗毛粗,返回宛城之后,他担惊受怕了二十天之后决定离陈旭远点儿,临走前还好心的把高尧喊出来喝了一顿酒,并且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一下这个相处了好几年的狐朋狗友也离陈旭远点儿之后便黯然伤神的离开了南阳这个伤心的地方,回咸阳老家舔舐他破碎的小心脏去了。

    “那知不知道前几天有一个女子来找过马腾?”陈旭脸色古怪的问。

    “此事略有耳闻,听说一个身材高挑的小娘子去郡守大人府上要找马腾,还打伤了几个护卫,但最后听说郡守大人还恭恭敬敬的将其送了出来,再之后的情形就不知道了!”高尧老老实实的回答。

    “陈里典,三娘或许是回咸阳了!”王五低声说。

    “此事明日我们去城东找老将军留下的暗卫核实一下便知!”王七也低声说。

    “嗯!”陈旭点点头,然后对着马腾拱手说,“多谢高公子相告,今日多有打搅,告辞!”

    “陈里典慢走!”高尧也松了一口气赶紧拱手。

    看着陈旭带着两个护卫和一个少女转身下楼,已经彻底听不见脚步声了之后高尧才长吐一口气,浑身虚脱般的一屁股坐到榻上。

    对于陈旭,实际上高尧以前并没有看在眼里,虽然挨了虞无涯一顿打,但还不至于害怕,上次山匪劫粮之事也只能算是一个失误,是赵柘装逼失误,然后引起整个宛城差点儿就沦陷了,不过还好,事件最后解决了,但马腾离开南阳时候和他说的那一番话,还有马腾脸上身上那遍体鳞伤的淤青和伤疤,更有透露出来的蒙云的身份之后,高尧彻底就把陈旭化为了不能接近的凶兽一类,远观都不行,只能躲着。

    但他没想到即便是自己不去陈旭,陈旭竟然还找到这个地方来了,万一他找不到马腾拿我撒气怎么办?

    高尧很忐忑,他现在不能和任何人起冲突,更别说是和陈旭,一旦被郡尉老爹知道,估计腿会被打折。

    “公子,奴伺候您饮酒!”还是刚才那个衣衫不整妖娆妩媚的女子依偎到他怀里,双手捧着一爵酒凑上来。

    “滚~”高尧一巴掌抽在女人的脸上,青铜爵也飞出去当啷一声砸在墙壁上跌落到地面,酒水溅了一大片,旁边几个少女顿时吓的脸色苍白。

    “都出去!”中年男子一挥手,一群衣衫单薄的少女全都惶恐的退走,房间里转瞬就只剩下了四个男人。

    “高公子,这陈旭……”中年人刚一开口,高尧便打断他的话说,“冉颡,与你无干的事不要打听,今日就这样吧,你的事我会和父亲大人说起,但如今你购买的奴隶越来越多,数量需求甚大已经引起了我父亲的怀疑,你一个铜铁作坊焉何需要如此多的工奴,莫非你想蓄奴造反?”

    “哐当~”中年男子手中的酒爵掉到地上,脸色煞白的赶紧摇头说:“马公子勿要乱说,小心隔墙有耳,此话一旦传出去,我冉某一家定然难逃一死也!”

    “都说商贾胆小,果然如此,此乃戏言耳,何必如此惊骇!”高尧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冠之后招呼也不打就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