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结束后的第三天清晨。
组织部,某间办公室,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前,翻着手中的《人人日报》。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放下了手中的报纸,那男人看向门口说道。
“请进。”
门推开,陈宝华走了进来,开门见山道。
“老何,你有事儿找我?”
在级别上,虽然何年比他高上半级,但两人已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而且都是老干部,所以彼此之间也没什么架子。
再加上两人虽然都在组织部,但在部门内部分属于不同的司,所以说话就更随便了。
不过,这次稍微有点反常。
平日里比他还随便的老何,这一大清早的却是热情的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看着满脸疑问的陈宝华,何年热情地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陈啊,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快请坐吧,咱坐下再说。”
“哟,这是打算对我做思想工作了?”似笑非笑地看了何年一眼,老陈在沙发上坐下,也没碰桌上的茶水,开口说道,“有什么话你就直接我说吧,我能帮就帮,帮不到拉倒。”
“什么思想工作,老陈你又在开玩笑了……”见自己的小动作被看穿了,何年用干笑掩饰了自己的尴尬,不好意思笑了笑说,“我就是想,和你打听个事儿。”
“啥事儿?”
“那天在机场,和那个陆教授一起下飞机的是你闺女?”
陈宝华皱了下眉,似乎不是很愿意聊起这个问题,只是简短地回了句。
“是的。”
听到这回答,何年顿时来了兴趣,继续追问道。
“那他们……现在啥关系?”
“不知道,”陈宝华摇了摇头,“她交的什么朋友,我从来没管过。”
“老陈,站在多年老朋友的立场,我必须批评你一句!”何年摆了个严肃脸,“她可是你闺女啊,这事儿怎么能不关心呢?”
“你也知道她是我闺女,你操个什么心啊?”陈宝华斜了他一眼,“她也不小的人了,还需要我去操心这些东西?你有什么事就赶紧说,没事就别浪费我时间。”
见陈宝华完全不吃这一套,何年讪讪笑了笑,也不在那儿摆谱了。
“那……我就直说了啊。”
陈宝华:“嗯。”
何年轻咳了一声:“你女儿也不小了,有没有考虑过……找个女婿?”
听到这话的瞬间,陈宝华顿时两撇眉毛一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怒气冲冲道。
“你特么的那个不争气的儿子都三十多了,别想打我家闺女主意!想都不要想!”
何年赶忙解释道:“老陈,你先别激动。我不是给我儿子说媒,我家那不争气的混小子,唯独这个从来不用我操心!我的意思是……那个陆舟,你知道吧。”
怒气稍稍平息了几分,陈宝华盯着他。
“……我知道,怎么了?”
“因为上面对他很重视,咱们局里也专门研究过的他的资料。”
老陈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顿了顿,何年继续说了一句:“你应该听说过,这为陆教授……他至今都没有谈过对象。”
陈宝华:“哦,没准人家研究太忙,感情上的事情不太上心。”
何年:“研究再忙,那也得结婚过日子啊!”
陈宝华似笑非笑:“呵,没准人家喜欢男的?”
听到这句话,何年被雷的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出去,保温杯啪地往桌子上一摆,竖着眉毛道。
“那,那咱也得想办法把他掰直了!”
陈宝华斜了他一眼:“得了吧你,人家自己不去找,你还想给人家发老婆不成?”
“咳,不能这么说,”何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摆了下手,“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眼见陈宝华不为所动,何年继续劝说道。
“你想啊,他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人,就国内的父母还算点牵挂。可对现在的独生子女来说,这点牵挂算个什么啊?我那狗儿子巴不得看不见着我,给他打个电话都百般不耐烦,过年回个家都是给我面子。你说这关系靠得住吗?根本靠不住!”
“这人啊,在外面呆的时间久了,难免经不起诱惑。我最担心的其实倒不只是这个,而是万一他在外面成了家,人留在了外面,那对我们而言是工作上的失误,对国家而言是个损失啊!”
海外人才引进是组织部的工作之一,主要由下属单位人才工作局负责。
然而高层次的人才引进,往往会由上级部门直接对口,采取的手段也会比较灵活。
像是关怀海外科研人员在国内亲人,打感情牌,提供方便,许诺职称、待遇和研究经费……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除了这些基本操作之外,还有很多“对症下药”的变通之法,而这也是华国人才政策的特色之一。
如果能给陆舟介绍个对象的话,那自然是好的。
然而,这番话听在陈宝华的耳朵里,却是让他的脸越来越黑。
终于忍不住,他一句话呛了回去。
“凭什么把我闺女发出去,咋不发你家闺女!”
听到这话愣了下,何年随即哭笑不得地说道:“我特么倒是想有个闺女,可就算想现在生也来不及啊!”
这话虽然是个玩笑话,但他却没开玩笑的意思。
要是那个陆舟真和他那不存在的闺女看对眼了,要谈婚论嫁了,他二话不说把自己北京二环的那套房子腾出来给俩人当婚房。
反正组织就算不给他补一套,肯定也不会亏待了他。
冷冷地哼了一声,陈宝华不为所动地说道,“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我和你讲,想都别想!我陈宝华,还没到靠卖闺女上位的时候。”
“老陈,你不能这么想啊,这怎么能叫卖闺女呢,”何年急地跺了下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男未婚女未嫁的,年龄又差不多。人家陆教授也是一表人才,你琢磨琢磨,还能亏待了你闺女不成?”
“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你都开始谈谁亏待谁了?”陈宝华斜了一眼自己的同僚,不为所动地说道,“而且要我说,你这么替人家操心,你就不怕引起他的反感,好心办成了坏事儿?”
何年微微愣了下,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现在毕竟和过去不同了,提倡个性,提倡自由恋爱。
要是真惹得别人反感,最后不回来了,到时候背锅的肯定是出馊主意的人……
“感情上的事还是顺其自然吧,强扭的瓜不填,”看着不说话的何年,陈宝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缘分到了,你说的那些东西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没那个缘分,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使再大的劲也是白费力气。比起将我的意志强加于她,我更希望她自己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宁可就这么单着,也千万别为了找个人过日子而将就。”
抬起了头,何年愣愣地看了陈宝华一眼。
“老陈。”
陈宝华:“咋了?”
何年小心翼翼问:“你和嫂子……是不是闹不愉快了?”
陈宝华先是愣了下,反应过来之后,顿时骂了句。
“滚!”
……
“阿嚏!”
这声喷嚏,打的惊天动地。
“……又是谁在背后议论我的帅气。”
揉了揉鼻子,陆舟小声嘀咕了一句,托着行李箱走出了金陵国际机场。
这张回金陵的机票,老早之前他就买好了。
参加完晚宴之后,陆舟昨天在酒店休息了一整天,今天早上凌晨五点便赶往机场,坐上了前往金陵的飞机。
这次回来,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提前发什么朋友圈。
而之所以这样,主要还是不想给别人添那么多麻烦。
走到了机场门口,陆舟正准备打辆车去金大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微微愣了下,陆舟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于是便走近了过去,结果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
等在机场外面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王鹏。
而背后的那辆车,也正是他在上京时坐的那辆黑色的大奔。
陆舟:“你怎么……在这儿?”
王鹏:“从上京到金陵只有不到12个小时的车程,我昨天上午出发,晚上就到这边了。”
看着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陆舟对他的敬业精神默然无语。
“……辛苦了。”
王鹏爽朗一笑。
“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上了车之后,王鹏带着陆舟,前往了仙林大学城。
在穿过校门口的时候,陆舟忽然注意到,校门上正拉着一条横幅。
【恭喜本校荣誉教授陆舟荣获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
看着那红底白字的横幅,陆舟的表情忽然有些怀念。
说起来,这已经是他第几次被挂在这儿了?
他只依稀记得第一次上这地方,好像是因为数学建模大赛的高教社杯……
显然也终于到了校门口上的横幅,王鹏笑着说:“这里是您的母校吧。”
陆舟有些感慨的说道:“是啊。”
看了一眼陆舟脸上怀念的表情,王鹏笑着问道:“陆教授以后打算回金陵工作吗?”
“没错,”陆舟随口说道,“苏省的教育资源不错,而且我对这里也挺有感情的。我打算在金陵打造一所高等研究院,引进普林斯顿那边的研究经验,争取将它打造成亚洲第一,乃至世界最强的水准。”
反正是吹牛,他也就不打草稿了。
至于能不能做成,那就是另一件事儿了。
不过陆舟没想到的事,他这一会儿一个亚洲第一、一会儿又是世界最强,倒是把王鹏这个外行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别人说这话他肯定当吹牛。
但陆舟……
就算是吹牛,他都忍不住信了!
过了好一会儿,王鹏才回过神来,僵硬地接了句。
“……陆教授志存高远,在下佩服!”
“哈哈,”陆舟笑了笑,“你也别往心里去,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听听就行了。”
做学问是一回事儿,教育又是另一回事儿。
邱老先生试了那么多年,也没成功在水木大学再造一个哈佛数学系。他这边的计算材料研究所到现在都还在起步阶段,想要看到成果只怕还得等些时日。
王鹏没有说话,只是将这番话默默地记了下来,准备等领导问起来的时候再做汇报。
如果这事儿真能办成。
于国家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儿。
车很快开到了实验楼下,陆舟下了车后,回头看了眼同样下车的王鹏。
“我可能会在这边待几个小时,你看看要不找个地方摸会儿鱼?”
王鹏愣了下:“摸鱼?”
陆舟轻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找个地方打发下时间。”
反应了过来,王鹏顿时笑着说道,“不用,我在车上等着就可以了。”
见王鹏都这么说了,陆舟也没再说什么。
从后备箱里取出了一盒茶叶提在手上,他便往实验楼的方向走了过去。
由于考试月过去,校园里的学生们都已经陆续回家,整个实验楼里冷冷清清的,看上去没什么人影。
来到了那熟悉的办公室门口,陆舟伸出手敲了敲门。
很快,办公室里传出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请进。”
推开门,陆舟走了进去。
看到出现在门口的陆舟,唐志伟微微愣了下,脸上随即浮现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吗,想来看我,人过来就行了,带礼物太俗了。”
“俗就俗一点吧,空着手来我总感觉不太合适,”陆舟笑了笑,将手中那提茶叶放在了茶几上,“烟酒伤身,我寻思着没什么别的东西好送,就买了点茶叶。”
老唐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了自己带的研究生。
“小王,去烧壶开水,帮忙把茶泡上吧。”
“好嘞。”
坐在办公室门口旁边的小王站起身来,朝着办公室一角的柜子走去。
电热壶的水很快烧开、
小王一手拿着茶具,一手提着电热壶,走到了茶几旁边坐下。
看着泡茶动作愈发熟练的师兄,陆舟一个没忍住,开口问道:“王师兄还没毕业?”
听到陆神的这声师兄,小王顿时不好意思笑了笑。
“今年就毕业了……前段时间我已经拿到了水木那边offer,打算五月份过去报道。”
“博士?”
“呃,是的。”
陆舟笑着说:“恭喜了。”
听到这声由衷的恭喜,小王虽然是更开心了,但是心里还是难免的有些惆怅。
看着茶杯上缥缈的雾气,小王叹了口气,感慨道。
“哎,还是比不上你啊,我读研的时候看着你读本科,现在我这研究生终于熬到毕业了,你都成普林斯顿的教授了。”
听到这句话,陆舟也不知道该咋安慰他。
其实讲道理,对于普通人而言,能拿到水木大学的offer已经很不错了。
至少,已经比99%的同行要强。
反正陆舟是搞不明白,他究竟有啥好惆怅的。
不多时,茶泡好了,办公室里很快便弥漫着茶叶的清香。
呷了一口,老唐轻声感慨道:“好茶,这茶叶你从哪儿弄的?”
陆舟不好意思一笑,“开会时住的那个酒店里弄的,好像没牌子。”
这茶叶的来历,说来也巧。
当时他只是觉得酒店里的茶水挺好喝的,便向酒店的张经理打听了茶叶在哪买的。
结果张经理也没告诉他在哪买的,直接拎了几件茶叶送到了他的房间。虽然陆舟是想掏钱买的,但奈何那个张经理怎么也不肯收他钱,只说这无牌供应的东西不是拿来卖的,宁可送他也不肯收钱。
实在推辞不掉,陆舟也就收下了。
哪怕他自己喝茶喝得少,喝不完这么多,带回去送人也是极好。
尤其是他老爹。
陆舟依然记得,老陆不止一次和他说过,自己平生最大的爱好,便是吹吹风,喝喝茶,坐在沟边钓鱼。
“那我还是不问了,”老唐笑着摇了摇头,“你这无牌的茶,只怕我问了也是白问。”
陆舟笑了笑说:“如果您喜欢的话,有机会我再帮您带一些回来。”
盯着自己曾经的学生看了好一会儿,老唐忽然感慨了句:“以前,我只是觉得,你以后的成就肯定不简单,没想到你的本事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当初我还能和你交流下数学上的心得,只怕现在,你都已经可以当我的老师了。”
“哪里的事,”陆舟摇了摇头,“就应用数学这块,您对我的指点,即便是现在我依然受用。”
不只是学习上的帮助,在学习之外的帮助,老唐也帮到了他很多。
在去普林斯顿参加报告会之前,他在国际学术界上都是个小透明,哪怕受到过一小部分人的关注,也远远谈不上知名。真正让他的名字在国际上绽放异彩的,还是普林斯顿的那场报告会。
而那场报告会,正是唐志伟教授推荐他去的。
能碰到一位好教授不容易。
陆舟也很庆幸,自己遇上的是老唐。
而对于帮助过他的人,无论他走到了什么位置,也是不会忘记的。
“好了,你不脸红,我都要脸红了,”老唐笑着摆了摆手,“学术上达者为师,承认自己的不足没什么,何况我自己的水平,我心里还是有个数的。”
顿了顿,老唐继续说道。
“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说是功成名就也不为过。哪怕就是回国当一方学阀,也有那个资本。学术上的东西,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但学术之外的东西,我倒是可以和你说两句,就是不知道,现在的你还乐不乐意听。”
收敛了说笑的神色,陆舟正襟危坐道:“老师请讲。”
没有看着陆舟,老唐而是看向了坐在陆舟对面的小王。
仿佛是训诫自己的学生一样,他缓缓开口说道。
“自然科学一等奖是来自国家的认可,也是国家能授予你的最高荣誉。有了那个红本,你能办成绝大多数科研人员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在你的领域,没有人比你更有发言权。只要你不出格,甚至只要不是过分出格,就没有人能约束你。但同时你也得记住,任何时候,荣誉都是把双刃剑,在用它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得小心。”
“如果你想在学术上攀登更高的高峰,心里就必须有杆秤。什么事情值得,什么事情不值得,你自己必须清楚。”
被老唐盯着,正襟危坐的小王在那儿听的战战兢兢,心中却是苦笑不已。
MMP!
就算您对我说了这些玩意儿,我这辈子也没机会操那个心啊。
别说是国奖了,省奖他都没那个资格评……
不过坐在他对面的陆舟,脸上却是浮现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老唐说的那些东西,其实也是他这些天来一直在琢磨着的。
“别这么严肃,我也就是随便说说,”看着一脸严肃的陆舟,唐教授拿起保温杯抿了口热茶,笑着岔开了话题,“对了,有件事儿我还得向你打听下。”
陆舟抬起头:“什么事儿?”
“罗文轩的小子现在混的怎么样了?毕业了没?”
听到罗师兄的名字,陆舟不由笑了笑,脸上严肃的表情冲淡了几分。
“那家伙总算是把毕业论文写出来了。最晚也就这两个月,大概就能从威滕教授的手中拿到博士学位了吧。”
“是吗?那就好啊,”听到自己的学生在外面混得不错,唐教授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那我就放心了!”
老唐当了这么多年教授,在学术上的见地或许不算出众,但却教出了不少优秀的学生。而他最牵挂的,除了他自己的孩子之外,恐怕也就是他带过的那些学生了。
从老唐那里出来之后,陆舟一直在琢磨着他先前说的那番话。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卢院士的办公室门口。
在整个金陵大学中,除了老唐之外,曾经带过他硕士的卢院士,大概是他最敬重的人了。
不过当他到达的时候,老先生并不在这里,只有一位看起来年龄和他差不多大、鼻梁上架着眼镜的硕士生坐在那儿,此刻正愁眉苦脸的翻阅着文献。
陆舟依稀记得有人和自己说过,以前卢院士是不带硕士的。
不过现在看来,老先生似乎改了这条规矩,也开始培养一些有潜力的硕士生了。
看着那个正埋头苦干的硕士生,陆舟轻轻敲了敲门。
抬起头,注意到站在门口的陆舟,那硕士生推了推眼镜。
“你是来找卢院士的吧?卢院士这几天都不在金陵,你来晚了一步。”
陆舟问道:“他去哪儿了?”
眼镜男:“去大亚湾开会了。”
虽然很遗憾,但对于这样的结果,陆舟也算是有所预料。
一般而言院士都很忙,尤其是搞理论物理的,更是忙上加忙。各种开不完的会议,不只是全国到处飞,而是满世界到处飞。
“这样啊……那麻烦你帮我转告他一声,就说他的学生来看过他了。”
一边说着,陆舟一边将手中那提茶叶,放在了桌子上。
“好的,我会替你转告,但我不保证陆院士会不会收你的礼。”
看着那硕士生一脸怀疑的表情,陆舟微微愣了下,顿时便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于是笑着说道。
“没事儿,你就和他说是那个叫陆舟的学生,他肯定会很高兴地收下的。”
不报名字就随便送东西,确实不太好,尤其是赶上这个刚过考试月的时间点,这位仁兄估计是把他当成本科生了。
留下了这句话,陆舟便转身向办公室外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那眼镜男却是忽然叫住了他。
“等,等一下!”
停住脚步,陆舟回头问道:“怎么了?”
“你,你真的是陆神?”压抑着激动的语气,眼镜男忽然变得结结巴巴了起来。
陆舟轻咳了一声:“……你还是叫我陆舟吧。”
在围脖上倒是没什么感觉,但在现实里被人当面叫这个称呼……
他总感觉怪怪的。
听到真的是陆舟,那眼镜男顿时眼睛一亮。
迅速拉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封信,他起身走到了陆舟的面前,将信递了出去,“卢院士走之前和我交代了,如果你来了,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
从这位师弟手中接过了这封信,陆舟点了点头,笑着说,“谢谢。”
“不客气。”那眼镜男爽朗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那个……能拜托您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
“可以给我签个名什么的吗?就在这书上签就可以了。”
就这事儿啊。
陆舟笑了笑,欣然应允。
从那眼镜男的手中接过了课本,他翻开了第一面,正好看到了这位仁兄的名字。
宋学文。
嗯,不错,是个好名字。
可明明叫这名字,怎么却成了理科生呢?
就在陆舟签名的时候,宋学文在旁边一脸崇拜地说道。
“那个,陆神……”
陆舟:“叫师兄。”
“是,陆师兄!”宋学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个我采访下您啊,拿到自然科学一等奖的时候,您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收回了手中的笔,看着那字迹工整的名字,陆舟似是认真地想了想。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道。
“挺紧张的。”
宋学文愣了下,本以为会有一番长篇大论,结果并没有听到。
“这就……没了?”
陆舟点了点头:“没了。”
宋学文:“……”
……
从实验楼出来之后,陆舟便在的校园里闲逛了起来。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计算材料研究所的附近。
就在他正准备朝着研究所的方向走去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师傅?!”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陆舟回头看去,熟悉的面孔很快映入眼帘。
只见穿着一身棉白色的外套,站在十米开外的韩梦琪,手中正抱着一块样品盒,愣愣地看着自己这边,眼中写满了惊讶或者说惊喜。
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了高高的单马尾,娇小的下巴埋在黑色的毛边围巾里,只露出了高挺的琼鼻和薄薄的嘴唇。
比起去年暑假的时候,小姑娘似乎是长高了一点点,不过比起她的姐姐,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很娇小的样子。
意外地看了梦琪一眼,陆舟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今年寒假不回家吗?”
看小彤的朋友圈,那小家伙在家里都玩嗨了。
无语地看着陆舟,韩梦琪吐槽道:“因为我家就在金陵啊……”
呃……
好像也是。
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个很蠢的问题,陆舟有些微妙的挪开了视线,迅速岔开话题,看着她手中的样品盒问道。
“这是?”
韩梦琪:“这个呀,是从碳纳米研究所送来的材料,实验室里的师姐让我帮忙取回来。”
成功岔开话题的陆舟故作恍然点了点头:“哦,原来是实验样品,那正好顺路,咱们一起上去吧。”
韩梦琪点头,开心地说道:“嗯!”
计算材料研究所就在旁边不远,走几步路便能到。
一路上,韩梦琪叽叽喳喳地和陆舟聊了很多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看得出来,去年一年里她都过的非常充实,比起多年前的那个她已经成长了不少。
就在踏上研究所楼梯的时候,走在陆舟旁边的韩梦琪,语气忽然弱了下来。
“师傅。”
陆舟:“怎么了?”
食指轻轻拉了拉脖子前的围巾,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好久不见了……”
陆舟:“是啊。”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听到这个问题,陆舟忽然沉默了下来。
看着他认真思考的样子,韩梦琪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烫。思绪不禁飘回了几年前,他帮自己补习数学的时候……
心跳渐渐加速。
然而就在这时,陆舟开口了。
“……你长高了?”
韩梦琪:???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韩梦琪忽然有种想咬人的冲动。
拿她身高说事也就罢了,那个疑问的语气,实在是太可气了!
如果不过是因为是师傅的话……
她发誓,自己一定……
一定……
啊啊啊,总之就是很气!
气地鼓起了腮帮子,韩梦琪闷闷不乐地将嘴埋进了围巾里,一路上再也没说一句话,将样品盒塞到了实验室里的师姐手中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愣愣地看了眼走掉的那个实习生,站在旁边不远的杨旭,一脸古怪地看向陆舟问道。
“你们认识?”
对于韩梦琪的变化,陆舟也是一脸莫名其妙,在听到杨旭的问题之后,简短地回答道:“以前带过的学生。”
听到这句话,杨旭瞬间一脸懂了的表情。
虽然陆舟完全搞不懂,这家伙究竟懂了些什么。
“好了,别废话了,”轻轻咳嗽了一声,陆舟将话题带回了正轨上,“和我说说实验进行的怎么样了?”
杨旭:“实验非常成功,将两层石墨烯叠加在一起,当转角接近1.1°,且温度达到1.7K时,它们就会呈现出非常规的超导电性。根据那边研究团队的意见,我们将这个角度命名为‘魔角’。”
陆舟的眉毛饶有兴趣地挑了挑:“很有想象力的名字。”
“没错,充满了想象力,而且这个研究成果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充满了想象力,”杨旭笑了笑说道,“相比起铜氧化物这类结构难以调整的金属超导材料而言,碳纳米材料在结构上拥有更高的可塑性,而这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
陆舟笑着道:“也意味着成千上万组实验?”
杨旭无奈道:“无论什么时候实验都是必须的。”
在超导这个领域中,“室温”比“高温”还要高。因为后者的温度条件是77K(约-196摄氏度),而前者的温度条件至少也要达到273K以上才行。
相比之下,1.7K温度并不算优秀,甚至比起镧钡铜氧化合物的Tc=35K差得远。更不要说那些实验室里的那些Tc>100K的黑科技了。
不过,如果因为一项技术无法工业化,就简单地认为该技术“无用”,那对于科学的认识也未免太过肤浅了。
毫不夸张的说,99%的研究成果都是无用的。
但如果没有这99%的积累,也不可能会有最后1%的突破。
简单地介绍了实验成果之后,杨旭继续说起了接下来的计划。
“……我们下一个目标是找到一个恰当的方法,将石墨烯材料的超导温度提升至77K。当然了,这是一个长期目标,短期恐怕很难做到。”
陆舟想了想,开口说道。
“77K的目标太保守了,我们可以直接定在100K。”
系统都说了100K是能做到的,这条线索不利用起来也太可惜了。
对陆舟的乐观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杨旭继续说道。
“OK,不管是77K还是100K,现在都涉及到一个问题,如果这种超导材料可以实现,这种技术就具备了有限的工业应用前景……不管有没有人对这技术感兴趣,它都会产生专利。”
后面的话,杨旭没有继续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一旦涉及到专利的问题,合作研究往往就没那么的纯粹了。
沉思了片刻之后,陆舟开口问道。
“赫雷罗教授是什么意见?”
杨旭:“据我在麻省理工大学做博士后时听到传闻,赫雷罗教授是一个对名利漠不关心的人。从他的历次论文的署名就可以看出来,他很少与学生争夺实验成果,甚至乐于培养那些他认为有潜力的人。”
陆舟:“你的意思是?”
杨旭耸了耸肩:“他大概率会认为这项技术应该由所有人平等使用。”
和国内一样,国外也存在那种不那么热衷于做专利保护,只是单纯地做研究的教授。
他们的经费来源大多数来自于各种国家资助的科研基金,而不是企业。在教授的薪水已经能够支付生活开支的条件下,他们并不是特别热衷将研究成果转化成专利。
思忖了片刻之后,陆舟开口说道。
“我认为只是价码不够,如果我愿意拿出一千万美元的科研经费,相信他会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听到一千万美元,杨旭顿时愣了下。
确实,没有哪个学者会嫌经费太多,而这一千万美元也确实是一个不容拒绝的数字。
至少就美国而言,就算是诺奖级的学者,想从科研基金申请到这笔经费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咽了口吐沫,杨旭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这值得吗?”
就算100K的超导材料真的开发出来,多半也卖不到这价钱。
毕竟超导材料可不像电池材料那样市场应用前景不可限量,而且具备不可替代性。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就算做了专利保护,最后很大程度上也等同于做了慈善……
陆舟摇了摇头:“不管值不值得,我都需要这项技术,也需要相关的专利,至于为什么以后我会告诉你。至于现在,你不需要在意是否值得,你只需要记住,就算是赔钱我们也要做出来。”
杨旭点了点头:“好吧……如果他还是不同意呢?”
陆舟:“那就两千万。”
杨旭:“……”
MMP……
他都差点忘了,自己的老板是个不差钱的主。
顿了顿,陆舟继续说道:“我的底线是2000万美元,如果他的回答依然是拒绝的话,我们只能撇开他们自己搞,或者找个愿意合作的团队一起合作……交涉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杨旭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我会正确传达你的意思。”
看着杨旭,陆舟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便开口说道。
“对了,说到钱的事儿,回来之前我好像说过要发年终奖。”
一听到这句话,杨旭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老板,我终于等到您这句话了,你要是再不提,我都打算替大伙儿们问了。”
包括实验室里另外几个研究员,也都竖起了耳朵听着,毕竟关系到过年发多少钱的问题,没谁不好奇的。
“这话说的,你们每天这么辛苦,我还能黑了你们的奖金不成?”陆舟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一会儿我就去财务科,把奖金的事情交代下去,我保证今年大家都能过上一个充满惊喜的新年。”
杨旭嘿嘿一笑:“老板,可以剧透下我的奖金是多少吗?就说个大概就行了。”
陆舟笑着问:“怎么个大概法?”
杨旭:“就说下大概多少个月的工资就行了!”
陆舟摇了摇头:“这太精确了,我还是告诉你几位数吧,具体多少你自己去猜。”
杨旭:“几位?”
陆舟想了想:“七位数肯定是有的吧。”
杨旭瞬间愣住了。
七……
七位数?
他原本的预期,也就是三四个月工资的样子。
结果没想到,老板的大方还是超乎了他的预料。
“今年,辛苦了,”看着呆愣在那儿的杨旭,陆舟笑了笑,拍了下他的肩膀,“明年,也你们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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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对于一名科研狗而言,有实验做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但有实验可做是为了达到更高的高度,人们最终追求的还是更高质量的生活。
陆舟想要的并不是“铁打的实验室+流水的研究员”那种只靠大牛研究团队,他需要的是一支经验丰富、团队配合默契、并且拥有国际视野的高效率研究团队。
人才的经验可以在课题中积累,而想要留住人才,最终还是得靠待遇。
陆舟觉得,自己赚了这么多钱,反正一个人也花不完,不如给自己的研究员们发发福利。
毕竟科研不是一个人的工作,尤其是HCS-2材料的诞生,除了自己的数学模型之外,他们功劳也是相当大的。
金陵计算材料研究所这边,陆舟打算拿出两千万RMB作为奖金池,根据所发论文上的贡献以及综合绩效发放奖金。
不只是金陵计算材料研究所,萨罗特实验室那边他同样会拿出几百万美元,按照同样的原则发放奖金。
从计算材料研究所出来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陆舟和王鹏两个在校门口吃了顿饭之后,便在附近找了个酒店开了两个单人间住下。
将行李简单地收拾了过后,陆舟打开电脑,给星空科技北美分公司的经理怀特·谢尔丹发了一封邮件过去。
做完了这件事情,就在他正准备关掉电脑的时候,正好收到了一封邮件。
邮件是从德国发来的,寄件人是拉泽尔松教授。
【……亲爱的陆教授,我必须告诉你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情,我们的“He-3探针技术”成功在螺旋石7-X上完成了部署!第一次实验的结果相当喜人,在极限约束电磁场下发射的He-3粒子,成功从侧面击穿了等离子体,并且被设置于第一壁外侧的靶材料接收。】
【一开始克雷伯教授还对我们的装置心存疑虑,认为它可能会对高温压的等离子体造成不可预测的后果。但事实证明,他的顾虑是多余的!】
【我们成功收集到了等离子体的温度、密度等等重要的宏观参量信息,而这些信息比等离子体诊断手段获得的信息更加精确,你不在现场,可能无法体会到我所描述的那些,究竟是多么的令人激动,令人震撼!】
【相关的数据的我已经附在了邮件中,如果你能够从里面整理出有用的东西,请务必联系我。我期待着你能够带来更大的惊喜,不过如果实在没办法的话,也不必勉强。就现在取得的进步而言,我们的技术已经相当成功了。】
【关于“He-3探针技术”的论文,我的意见是可以投稿在ITER的会议上,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请务必尽快回复我……】
将邮件看到了最后,陆舟的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这个令她牵肠挂肚的研究项目,到这一刻为止,总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能够更加精确的收集高温压等离子体内部的信息,将有助于推动整个国际可控核聚变工程的前进。
虽然对他而言,针对等离子体湍流的研究才刚刚开始……
【我同意你的提议。】
ITER会议是由各国等离子体物理专家参与的公开技术交流会议,大概就相当于CERN会议之于理论物理学界。
除了这个会议之外,好像也没有更合适的地方可以投稿相关的论文。
编辑了一封邮件发送出去之后,陆舟重新打开了拉泽尔松教授的邮件。
下载并解压了里面的附件之后,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文件夹里面的数据和各种曲线、图片,仔细阅读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那么久。
终于,将那些数据从头到尾快速过了一遍的陆舟,向后靠在了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很难!
非常难!
比起他曾经建立过的数学模型,这些数据中所蕴含的信息量要复杂一千倍,甚至一万倍不止。而难度,也是呈几何式增长。
即便是以他LV6的数学能力和LV4的物理能力,也从中感觉到了棘手。
“要用启发时间吗?”
盯着电脑屏幕,陆舟思忖了大概五分钟,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次系统奖励的启发时间,虽然持续时间更长,但开启之后便不可中断。
相比起对等离子体湍流现象的研究,作为系统任务的“NS方程”显然拥有更高的优先级。在后者被解决之前,他不可能将这把钥匙用在前者身上。
想到这里,他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就在这时候,陆舟忽然想起来,自己兜里还塞着一封卢院士写给自己的信没读。
将信取了出来,拆开信封,他意外地发现,里面装着的并不是寻常的信纸,而是两叠折成方块的正丹纸。
将这两叠正丹纸分别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两行遒劲有力的行楷。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看着这两行对联,陆舟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好字。”
没想到老先生不但精通理论物理,对书法也有研究。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对书法完全是个外行。
能让他这个门外汉都感受到其中的魅力,想必老先生的书法即便没有入木三分的功力,也到了卓尔不群的程度。
“今年春节,就挂这对联好了。”
见时间也不早了,陆舟将对联重新叠好之后,塞回了信封里,然后从行李箱里翻出了干净的衣服,起身向浴室的方向走去。
……
隔天早上,计算材料研究所。
虽然距离过年还有几个星期,但研究所里已经提前弥漫起了节日的氛围。
原因无他,因为今天是发薪日。
这期待了一个月的年终奖,终于是要和他们见面了。
看着一脸呆滞的钱忠明,还没收到银行短信的刘波戳了下他的胳膊,兴奋地问道:“你奖金发了多少钱?”
在职场里打听别人的奖金不太合适的,但潜规则是潜规则,关系好的人要讨论这个,也没人能拦着。再加上实验室这种特殊的职场环境,连免费科研劳力都能拿在台面上说,一般的职场规则并不完全适用。
愣愣地看着收到的短信,钱忠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我八十八万……不会打错了吧。”
“握草?八……”
被这数字吓了一跳,刘波整个人都呆住了。
过了没一会儿,他也收到了短信。
看着手机屏幕中的数字,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大概不是财务打错了。”
钱忠明默默问道:“你多少?”
刘波咽了口吐沫,艰难开口。
“我……六十六万。”
钱忠明:……
此时此刻,坐在办公室角落的刘宏,看着手机屏幕中十万块的奖金,几乎快要留下感动的泪水。
他在王海峰那里当科研劳力的时候,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多钱……
至少,他可以换个好点的房子租了。
比起其他沉默着的同事,整个办公室里最沉默的,无疑是杨旭。
他的奖金,无疑是最高的。
一百五十万……
看到这数字的时候,他的手都有点抖。
原本他的计划是,先存两年钱,然后贷款在金陵买套房。结果没想到,计划似乎已经赶不上变化了。
无论怎么说,这奖金未免也太吓人了!
尤其是对于材料这个专业……
想到陆舟先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忽然之间,杨旭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似乎愈发地沉重了……
之后的这些天里,陆舟基本上都在金陵大学附近活动。
要么拜访以前认识的那些老教授,要么便是宅在酒店里钻研NS方程。
回国之后,因为应酬上的事情比较多,以至于他都没什么时间去碰数学问题。
而现在,他总算是有了那个时间,继续去钻研学术上的问题。
除了在酒店里关着门钻研这些问题之外,偶尔陆舟也会回金大的图书馆坐坐,找找以前做学生时的那种感觉。
也正是这种感觉,能够让他站在一个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而这往往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灵感。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星期,很快到了1月18号。
在婚礼开始的前两天,201寝的小伙伴们,时隔一年之后终于再次聚首。
依然是校门口的小鱼庄。
点了一锅烤鱼,四个人将啤酒摆上桌。
一边喝酒,四个小伙们一边胡天侃地地吹起了牛。
“肘子,我先敬你一杯。”举杯和陆舟碰了下,刘瑞语气洒脱地继续说道,“几天前在新闻上偶然看到了你,我就和实验室里的师姐吹牛,说咱一起睡过。一开始她不信,直到我拿出了照片。这一杯,一是恭喜你又拿下了一枚国家级大奖,二来也是感谢你,让我在师姐面前装了个逼。”
差点没被这一口啤酒给呛到,陆舟干咳了两声:“……不客气,下次记得换个不那么让人误会的说法。”
不得不说,考上燕大研究生之后,刘瑞的心态变化了很多。
若是以前的话,看到陆舟出现的新闻联播中,他就算不关掉电视,也会抑郁一小会儿。
但现在的话,他已经能够处之泰然,面无表情地把新闻看完。
从最初的看不懂陆舟在研究什么东西,到现在连他拿的都是些什么奖都已经看不懂了,刘瑞对于两人之间越来越大的差距,已经学会了坦然面对。
当然了,要问羡不羡慕的话……
那肯定还是羡慕啊!
陆舟:“对了,你在燕大的导师是谁?”
刘瑞想了想,回答道:“王熹平院士。我在跟着他在做偏微分方向的课题。”
“王熹平?王院士也在研究偏微分方向?”
陆舟也没想到,刘瑞的导师,他竟然恰好就认识。
刘瑞点了点头:“是的,不过比起纯粹数学,他的研究更偏应用一点。怎么?你最近没研究数论,也开始研究偏微分了吗?”
陆舟:“算是吧。”
刘瑞饶有兴趣问:“哦?什么课题。”
陆舟不好意思一笑:“这个,还是不说了吧。”
刘瑞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事儿,我现在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你直说就好。”
陆舟:“NS方程。”
沉默了好一会儿,刘瑞有些勉强地开口:“……NS方程解的存在性和光滑性问题?”
陆舟点了点头:“嗯。”
刘瑞:“……”
MMP!
千禧难题。
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看了眼情绪低落的刘瑞,黄光明轻咳了一声:“我们还是聊点轻松的话题吧。”
史尚也是一脸懵逼地点头:“赞成。”
在往后,四个人没再聊学业上的事情。
毕竟现在发展的方向都不一样了,就算想聊也聊不到一块去,聊的越多越打击人。
黄光明和以前没什么变化,或者要说唯一有什么变化,大概就是现在即便不笑的时候,也给人一种贱贱的感觉。
刘瑞看着晒黑了点,长得也比以前结实了不少。据他所言,是因为打篮球的缘故。以前读本科的时候他是从来不打篮球的,没想到去了燕大之后,现在也开始打了。
至于史尚,大概是四个人中变化最大的。或许是被社会打磨了棱角,已经完成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蜕变的他,整个人气质看上去成熟了许多。
按黄小贱的话来评价,就是“留点胡渣可以去当导演,戴副眼镜可以去卖保险”的那种感觉。
说到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史尚也是不由感慨万千。
毕业之后,生活的节奏并没有按照他预想之中的那样发展,或者说从一开始就偏离了他计划中的轨道。
原本,他是打算先打工攒一笔钱,然后做点小生意,再然后买套婚房,到了那时王雅静正好读完三年硕士,两人顺理成章结婚领证。
结果,毕业还不到一年就闹出了人命。
雅静肚子里的小生命,彻底打乱了史尚原先的安排。
不只是如此,在金陵打拼了快一年的他,最终也没能攒下多少存款,在金陵开上一家一小店,过上他梦想中的小资生活。
不过可喜可贺的是,最终他还是在市区买了套婚房。
虽然,不是靠他自己的双手,而是老爹老娘的赞助……
“……别的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兄弟的我只想说一句话,我的前车之鉴在这里。等以后你们有了女朋友,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无论如何,千万不要闹出人命。”
一边喝着酒,史尚一边向他的三个室友倒着肚子里的苦水。
然而陆舟、黄光明和刘瑞三个人却是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几分古怪。
终于,开口打断他的是黄光明。
“飞哥。”
史尚打了个酒嗝:“怎么了?”
黄光明:“为什么我总感觉……”
刘瑞:“……你是在装逼。”
陆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史尚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一笑。
“……装逼什么呀,我又不是肘子,我像是会装逼的那种人吗?”
黄光明:“……”
刘瑞:“……”
陆舟:???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晚上8点。
菜没动几筷子,酒倒是喝饱了。
原本三个人是打算联起手来把史尚灌倒,然而遗憾的是,带着刘瑞这个坑货,他们注定是没这个机会了。
最终,第一个歇逼的依旧是刘瑞那小子。
和以前一样,只见他喝着喝着忽然整个人咚地一声趴在桌子上,然后就没动静了。
来的时候,黄光明和刘瑞是坐的史尚的车,但现在这情况,显然没一个人能碰方向盘了。
无奈之下,陆舟只好给王鹏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代驾,将史尚他们送回紫金山大酒店。
直到婚礼结束之后的这几天,黄光明和刘瑞都住在那边。
在上车之前,喝的醉醺醺的史尚,拍了拍陆舟的肩膀。
“后天的婚礼,就拜托了!”
史尚:“我说的是伴郎。”
陆舟:“……?”
那不然呢?
不是伴郎还能是啥。
婚礼前一天,史尚将伴郎伴娘们请出来一起吃了顿饭,在婚礼之前互相混个脸熟。
男方这边请的伴郎有三位,女方那边请的伴娘也是三位,而且正好也是新娘的大学室友。大家虽然毕业之后便各奔前程,但朋友结婚的时候,还是从天南地北赶了回来。
很久以前,陆舟还在读本科的时候,飞哥搞过一次寝室联谊,大家一起吃过饭。
两个寝室彼此虽然算不上有多熟,但基本上都认识。
戴着圆框眼镜、那个看上去最秀气女生叫邓乐。那个留着黑长直,穿着很有女神范儿的是肖芸芸。再往旁边那个留着过耳短发的女生是钱婳。
这么多年不见了,406的女生颜值依然高的没话说。
“哇,陆神真的在这里耶!”盯着陆舟看了半天,邓乐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雅静之前和我们说你也在伴郎团里,我们都不相信。”
坐在她旁边的肖芸芸也笑着说道,“是啊,没想到你真来了。”
陆舟笑了笑说:“飞哥可是我的好哥们儿,他结婚我怎么可能不来?”
邓乐好奇地问道:“对了啊,陆神,其实我们一直想问你,在普林斯顿当教授的感觉怎么样?”
陆舟想了想,说道:“生活上很闲,工作上很忙。”
肖芸芸抿嘴笑,调侃了句:“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女朋友吧。”
“也许吧!”
微妙地挪开了视线,陆舟打了个哈哈,将这个话题敷衍了过去。
总的来说,一桌的人聊的很愉快。
即便没有啤酒带动气氛,打开了话匣子的众人们也聊的停不下来。
除了钱婳,曾经因为吴言的事情,单方面地和陆舟之间有点儿小不愉快。
虽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早就已经不粉那个凉透的“小鲜肉”了,也不再是那个幼稚的女孩,但这时候和陆舟再见面,难免还是有些尴尬。
礼貌地聊了几句之后,两人之间便没了交流。
一群人吃完饭之后,还去附近的KTV唱了会儿歌。
不过因为明天还有大事儿要办,所有人都很默契地没有玩到很晚,九点出头的样子便散场了。
从KTV出来之后,陆舟给他的司机王鹏打了个电话,让他一个人先回去之后,便和史尚他们一起回了紫金山大酒店,在那边临时开了间房住下。
次日清晨,婚礼当天。
被敲门声叫醒之后,陆舟换上了一身西装,在镜子面前梳了个帅气的发型,然后踩着点来了酒店的门口集合。
一行人上了车之后,先是开去了史尚在市区的本家,然后浩浩荡荡地杀向了新娘娘家的方向,又浩浩荡荡地一路杀回了紫金山大酒店。
这一路上,史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后视镜中的车队,时不时地傻笑着。
这大概是他过去二十多年人生中,最风光的一幕了……
……
伴郎的工作说起来很多,但其实做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麻烦。通俗点讲无非是接亲的时候跟着车队壮声势,婚礼上替新郎挡酒,再帮忙照应下参加婚礼的宾客。
两位新人都是金陵本地的,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婚礼开始之前的间隙,刘瑞把手放在了史尚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飞哥,紧张不?”
史尚深呼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胸前的领带。
“紧张,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
黄光明凑了过来,贱贱地一笑:“那飞哥,还去不?”
史尚斜了他一眼。
“废话!”
都到这份上了,能不去吗?
不过被黄小贱皮了这么一下,原本紧张的情绪,倒是散去了不少。
没过多久,史尚被婚庆团队的工作人员叫走了,很快和新娘一起登上了会场前方的舞台。
随着婚礼走上正轨,伴郎团这边反倒是清闲了下来。
按照惯例,他们原本是需要帮忙招呼宾客的。但现在婚礼都是扔给专业的婚庆团队操办,招呼宾客这点小事儿,婚庆团队的工作人员加上酒店的服务员就已经够用了。
试了几次都没有帮上忙,陆舟几个干脆就不添乱了,坐在婚礼会场的角落嗑着瓜子,胡天侃地地聊着永远聊不完天,就和曾经在寝室里的时候一样。
等婚礼结束之后,陆舟还要去赶高铁。
下次再见面,也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婚礼的流程走过了一小半,就在刘瑞刚说到自己在燕大读研的见闻时,穿着西装的工作人员从旁边走了过来。
“请问谁是陆舟?”
吐掉了瓜子壳,陆舟举了下手。
“我,怎么了?”
那工作人员眼睛一亮,看向他笑着说道。
“我找你半天了,马上下一个流程是伴郎的代表上台发言,一会儿你就上去随便说点什么呗?”
陆舟愣了下:“说什么?”
伴郎团代表是什么鬼?
之前他都没听飞哥说过这事儿。
工作人员笑着说:“你的好朋友结婚了,就没什么想对他说的话吗?你就代表你们寝室,随便说点什么就行了。也不用说很多,一句话都行。”
站着说话不嫌腰疼,黄光明在那儿幸灾乐祸地笑着说道:“肘子,你就代表我们随便说两句就行了,意思到位就行。”
陆舟无语道:“为啥是我?”
刘瑞理所当然道:“我们两个都是硕士,就你是博士,而且还当了教授。你最有文化,你不上谁上。”
黄光明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嚷嚷了一句:“靠!搞得我没文化似得。”
刘瑞看了他一眼:“那要不你上?”
一听要自己上去,黄光明瞬间就怂了,讪讪一笑:“我还是算了吧。我这一开口就冷场,一控制不住就怼人,我怕误了飞哥的终身大事儿……咱还是稳一点,让肘子来吧。”
就在伴郎团这边还在磨蹭着的时候,不远处的婚礼舞台上,拿着话筒的主持人继续说道。
“……下面有请新郎官的大学室友,特地从千里之外的美国,漂洋过海赶回国内的陆舟教授,代表新郎官的挚友以及大学室友,对他说两句祝福的话吧!”
婚礼现场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其中有人听过陆舟的名字,正一脸兴奋地往舞台附近瞅着,用目光搜寻着那个传说中的克拉福德奖得主,解决了哥德巴赫猜想问题的大数学家。
也有人根本没听说过陆舟,不过却是知道能在美国大学当教授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婚礼的主持人都已经这么说了,再墨迹下去就矫情了。
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从椅子上站起来的陆舟整了整胸前的领带,穿过人群踏上了婚礼现场的舞台。
站在众宾客们的面前,他从容地从主持人的手中接过了话筒。
看了眼满脸期待的史尚,又看了眼一脸感激的新娘,盯着话筒的陆舟,陷入了沉思。
虽说怯场是不可能的。
但这种场合……
该说些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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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陆舟第一次上台讲话。
不过却是他第一次站在好朋友的婚礼上,以伴郎的身份讲话。
看着手中的话筒,一时间陆舟心中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一个连女朋友都没谈过的单身狗,能发表个什么高论啊?
台上的人一言不发,台下的人渐渐窃窃私语了起来。
看着站在台上一动不动的陆舟,又看了眼穿着婚纱的好朋友,站在伴娘团里的钱婳有些急不过,小声嘀咕了一句:“该不会是卡壳了吧?”
肖芸芸笑着调侃了一句。
“别人是大科学家,那叫酝酿感情,你懂什么。”
钱婳吐槽道:“切,大数学家又怎么了,看的懂数学,就一定看的懂人生吗?”
“好了好了,别吵了,”打住了两人的话头,带着圆框眼镜的邓乐,看向肖芸芸继续说道,“芸芸,要是实在不行的话你上去救场?”
按照流程,伴郎团的代表发完言之后,就是她们闺蜜团的代表上场。
如果陆教授实在不擅长这种场合,以这种专业婚礼主持人的救场能力而言,救回来应该没什么难度。
只要接下来肖芸芸发言发的漂亮点,把气氛暖回来就行了。
肖芸芸点了点:“我是没关系,反正已经准备过了……”
就在她这句话刚刚说到一半的时候,也就在主持人已经准备开始救场的时候,站在台上的陆舟,终于开口了。
“从宇宙的起源到最后一颗黑洞的消失,正如我们所知道的,生命诞生的概率不过是千亿分之千亿分之千亿分之一……”
婚礼的现场安静了下来。
年轻人们停止了谈笑,老人停止了嗑瓜子,孩子暂停了嬉戏打闹……
不管先前是否在关注着台上的发言,此刻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这边。
不是因为他的声音多么有吸引力,而是因为好奇这位来自普林斯顿的教授,打算说些什么。
环视了眼婚礼现场的宾客们,陆舟渐渐找回了一点感觉。
仿佛回到了普林斯顿的教室,他用单调而一丝不苟的语气,继续说道。
“也正如我们所知道,两个生命相遇的概率,甚至不到千亿分之千亿分之千亿分之一的平方……”
他并不确定,现场的宾客们能和他一样,看到同样的画面。
也不确定,他们会不会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数字给绕晕。
他从来都没有说过煽情的话。
以前没有过。
现在,乃至未来,也大概不会有。
他只是希望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庄严的时刻,向他的挚友送上自己的祝福。
“从概率学的角度而言,宇宙中最伟大的奇迹不是恒星的坍缩,不是行星的形成,也不是黑洞的泯灭……”
“而是在那亿万年的时间尺度上,两个生命相遇,对上眼神,并且坠入爱河的瞬间。”
“可能是因为数学太过于有趣,我很少很少对数学以外的东西产生兴趣,如果有的话大概也是物理、化学或者我自己……但即便是这样的我,即便我暂时还没能完全理解爱这个字的意义,我也能感觉到,你们是真心相爱的。”
停顿了片刻,陆舟看向了新郎,又看了眼新娘,继续说道。
“因此,我也衷心地祝愿你们,能够像我热爱着数学一样,永远热爱着彼此,永远珍视这……宇宙中最伟大的奇迹。”
婚礼现场响起了掌声。
掌声的分贝出乎了陆舟的意料。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临时想出来的这段话也能在宾客们的心中引起任何的共鸣。
然而现在,他意外地发现,引起共鸣的不只是台下的宾客,还有穿着西装站在台上的新郎。
只见那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感动地声音几乎哽咽。
“肘子……”
在这样的场合突然提到吃的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不过,这显然不是吐槽这点的场合。
看着难得露出这样表情的飞哥,陆舟笑着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话筒还给了主持人。
然后,向台下走去……
婚礼现场的另一侧,看着从台下走下的陆舟,停止拍手的肖芸芸弯了弯嘴角:“哎,不愧是大数学家……说话确实有水平。”
以前总听人说,数学家都是撩妹高手。
不管以前信不信,现在她多少有点儿信了。
邓乐也感慨道:“是啊是啊……我还以为他是那种比较内向的类型,先前还有点儿担心会不会冷场,没想到这种场合他意外能hold住。”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眼光没错,肖芸芸得意地看了旁边的钱婳一眼。
“你觉得呢?婳婳……钱婳?”
被戳了下胳膊,正在发呆中的钱婳瞬间回过神来。
“啊……怎么了?”
肖芸芸和邓乐表情古怪地相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视线。
总觉得……
这丫头的表情……
似乎有点儿不对劲?
在陆舟送上婚礼贺词之后,还有伴娘团的代表,以及新郎新娘的亲人的祝贺……
婚礼继续进行着,气氛也一波一波推向了高峰。
在众人的见证之下,新郎为新娘戴上了戒指。
从今往后,这世上少了一对情侣,多了一对新人……
……
婚礼进入尾声。
来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们大多已经酒足饭饱,开始陆续从席间退场。
陆舟去旁边的卫生间洗了个手,出来的时候,却是被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给拦住了。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那个短头发的女生,陆舟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有,”摇了摇头,钱婳低下了头,有些难以启齿的开口道,“我只是……想和你说声对不起。以前,我说过一些关于你的,很过分的话。”
陆舟微微愣了下,随即用轻松的口吻说道。
“没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都是三年前的旧事了,若不是她主动提起,他甚至都不记得这段小插曲了。
毕竟谁都有被感情冲昏头脑的时候。
更何况,她除了因为自己的偶像口嗨了几句之外,也并没有对他做过什么。
如果他是那种因为一点儿小事斤斤计较的人,也不会到现在都和刘瑞的关系这么好了。
“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见陆舟打算走了,钱婳连忙叫住了他:“等,等一下。”
停下脚步,陆舟向她投去了疑问的视线。
“还有什么事吗?”
“等一会儿结束了……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钱婳红着脸补充了一句,“作为赔罪。”
陆舟笑了笑:“改天吧,我下午的高铁。”
钱婳:……?
这次回国内,除了过年之外,陆舟要办的事情总共就两件。
一件是科学技术奖励大会,另一件事儿便是参加飞哥的婚礼。
现在飞哥的婚礼结束了,剩下的便是与家人团聚,享受新年的假期。
等这个年过完,就有的他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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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站,停车场。
从后备箱里取出了行李箱,陆舟回头看向了王鹏。
“就送我到这里吧。”
“好的。”王鹏回答的声音很干脆,转身拉开了车门,动作标准的没话说,就差没有行个军礼。
眼看着他坐上车去,陆舟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等一下。”
刚准备坐上驾驶位,王鹏又从车子里面钻了出来:“还有什么事情吗?”
陆舟轻咳了声说:“你待会儿……不会开车去江陵吧?”
王鹏点头,理所当然道:“当然,首长吩咐过我,务必保证您的出行便利以及安全。”
果然!
还好自己特么的问了句!
陆舟立刻劝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全国人民都要放假,你也回家过年去吧,就别跟着我了。”
王鹏爽朗一笑,说:“您不用这么客气,我的工作性质就这样,这年过不过都可以!”
陆舟急了:“这怎么能行!”
王鹏笑着说:“您真不用客气。”
陆舟:“不不不,这不是客不客气的问题。你还是听我的,老老实实回自己家过年,这大过年的我也用不上车,你去了我家还得添双筷子,而且……”
王鹏愣了下:“而且?”
陆舟轻咳了一声:“我老爹一直惦记着我找个对象,我这今年突然带个人回家……我怕家里人误会。”
王鹏:“……”
……
最终,陆舟还是说服了王鹏,让他回上京过年去了。
无论工作再怎么重要,这年还是得过的。
上了高铁之后,一路向东,不多时便到了江陵古城。
呼吸着那故乡熟悉的空气,归心似箭的陆舟一刻也不想停留,在车站门口拦了辆车之后,便一路直奔家门口。
当提着大包小包的他站在家门口,按响门铃时,很快便从门背后听到了拖鞋啪嗒啪嗒踩着地板飞奔的声音。
门猛的拉开,看到出现在门口的陆舟,小彤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哇,老哥,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有些是别人送的,有些是机场免税店里买的,你的礼物在行李箱里,老规矩,自己拖进去找……”将大包小包丢在地上的陆舟长出了一口气,这时他忽然注意到,小彤一直在往自己的身后探头探脑地瞄着,不由奇怪地问了句,“你在找什么呢?”
从楼梯口收回视线的小彤沉重地叹了口气。
“哎,老哥,你这样下去,我会心痛……哎呦!”
在小彤的额头上敲了下,看着夸张地捂着头蹲下去的小姑娘,陆舟无语地收回了伸出的右手。
“少和我皮,让道!”
将行李箱扔给了小彤之后,陆舟穿过客厅,径直走向了厨房。
看着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的儿子,右手正握着菜刀的方梅愣了下,惊讶地连按在案板上的鳊鱼都溜回了盆子里。
看着许久未见的母亲,陆舟忽然鼻梁有些发酸。
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的脸上展开了一抹笑容。
“妈,我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好啊!”回过神来,看着突然回家的儿子,方梅乐得合不拢嘴,“你这孩子,咋不提前打个电话,我都没准备啥好菜。”
食指蹭了下鼻子,陆舟笑着说道:“我这不是为了给你们个惊喜嘛。”
“惊喜啥啊,心脏病都快被你给吓出来了!”方梅白了儿子一眼,重新伸手回池子里,一把捉起了那滑溜的鳊鱼,“你先去客厅歇着,妈给你烧鱼吃。”
说罢,手中的菜刀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剁下了鱼头。
逃过了初一,终究逃不过十五,那不老实的鳊鱼尾巴扑腾了几下,便趴在案板上不再动弹。
时间打了五点半,从单位下班的老陆,才慢悠悠地回到了家中。
当他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儿子,老陆的反应并不比方梅矜持多少,乐得嘴角快咧到了耳朵根子,拉着陆舟问东问西地说了一大堆。
终于注意到了茶几上的那些茶叶,老陆忍不住数落了句。
“你咋带了这么多茶叶回来,家里还有一堆没喝完。”
陆舟奇怪地看了老爹一眼:“爸,你终于舍得买茶叶了?”
老陆摆了摆手:“自己买多亏,单位发的劳保。”
听到这话,陆舟表情更古怪了:“你们单位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一说到这事儿,老陆不由得意一笑。
“这就说来话长了,我前段时间不是被领导安排去了后勤岗位吗?福利待遇什么的都比以前好了不少,反正家里现在不需要操心,你以后回来少带些东西,提这些大包小包的路上又不方便。你真想孝顺我,下次就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
陆舟轻咳了声,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对了爸,我问你件事儿。”
老陆:“咋了?”
蹲在了行李箱旁边,陆舟拉开了拉链,从里面取出了一封信拆开。
“我这有副对联,你看咱家里有没有浆糊之类的东西,一会儿咱把这对联贴门口去。”
接过了那叠正丹纸,老陆拉开对联瞅了眼,评头论足道:“哟,这字写得不错啊,你写的?”
“那倒不是,”陆舟笑了笑,“是我以前的硕导卢院士写给我的。”
“院士写的?那可不得了,我这就去挂上。”一听是院士写的,老陆顿时乐了,一拍大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便朝着他搁在阳台上的工具箱走去。
老陆这辈子没出过几次江陵,更没有见过院士,只是听人吹牛时说过,院士都是共和国最顶尖的学者。类比一下古装剧,大概便是什么翰林学士这一类有身份又有学问的大人物。
这样集学术之大成者的墨宝,不但贴出去有牌面,更能招来才气。
看着贴在门口上的两副对联,老陆摸着下巴欣赏了半天,怎么看怎么的喜欢。
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摇头道。
“可惜了。”
站在他旁边,陆舟疑惑看了他一眼。
“可惜啥了?”
老陆叹了口气:“可惜咱家小彤高考都已经考完了,就算请来了文曲星的才气,也没地方用了。”
陆舟轻咳了一声:“爹,你儿子好歹也是个科学家,咱能不这么迷信吗?”
“这不是迷信,大家都是这么说……”老陆用手比划了半天,最终也想不出来该如何解释这种感觉,最终放弃地挥了下手,“哎,算了,不跟你小子说这个,解释不通!走,你娘那边也该把菜做好了,咱端菜去!”
饭菜上桌。
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完了晚饭。
晚饭过后,陆舟帮着父母将碗筷收进厨房。
原本他是打算陪两位老人一起洗碗的,但老娘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他插手,硬是将老陆揪到了洗碗池旁边,把他赶去了客厅。
洗碗池本来就这么大点,容不下三个人。
拗不过老娘,陆舟也就没再添乱,只能去了客厅坐着看电视。
趴在旁边的沙发上,正在捧着手机打着农药的小彤,看了坐在旁边的老哥的一眼,叽叽喳喳地问道。
“老哥,你今年能拿诺贝尔奖吗?”
忽然听到了这个问题,陆舟笑了笑说:“不知道,但倒是有人和我说过,会向诺贝尔委员会推荐我的名字。”
小彤歪了歪头:“谁啊?”
“格哈德·埃特尔,一个德国人……我说了你也不认识。”
上次在德国做报告会的时候,那位诺奖大佬向他许诺过,会一直给诺贝尔奖委员会写信推荐自己,直到自己最终获奖。
陆舟当时还挺高兴的,不过现在想想,其实也没啥好兴奋的。
诺奖陪跑个十几二十年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尤其是理论性质的研究,在成果做出的当年便获得诺奖的例子屈指可数。这个自然科学一等奖已经把好运气用的差不多了,不出意外的话八月份还有个菲奖在等着他。
至于诺贝尔奖,或许还有的等。
小彤一脸茫然地说道:“好厉害的样子……”
陆舟笑了笑:“好好加油吧,你是学经济的,没准以后也有机会拿个诺贝尔奖回来。”
小彤嘀咕道:“没戏的,我数学又不好……”
诺贝尔经济学奖是数学家的自留地,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绝大多数诺贝尔经济学奖都是数学出身,或者至少拥有极高的数学素养。
从69年首个诺贝尔经济学奖颁发给了弗瑞希和丁伯根两位教授便不难看出,评奖委员会在这一点上的倾向。前者是数学家,而后者是物理学家,两个人获奖原因是共同创造了“计量经济学”,将大量的数学、物理方法带进了经济学中。
陆舟笑着说:“不好不是不学的理由,而且有你哥在这儿,你还担心数学会是问题?”
一听到这句话,小彤丢掉了手机,游戏也不玩了,从沙发上爬起来鸭子坐着,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陆舟:“老哥,你的意思是,要带我飞吗?”
陆舟呵呵笑了笑:“带你飞可以,但你好歹也得把自己的段位打到王者再说吧。没到那个段位,就算我想带你,别人也不认你的成果。最后贡献全算我一个人头上,那多没意思。”
诺贝尔经济学奖陆舟并不是很感兴趣,专利带来的收益已经让他实现了财务自由,无需为金钱上的事情发愁。
不过,如果小彤对这方面感兴趣的话,他倒不是不可以帮她一把。
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能够达到相应的层次。
如果只是干些边角料的事情,最后在论文上挂个名,任何学术机构都不会认可这种贡献的。
“……哎,好吧,我会努力的。”小彤叹了口气,看了眼手机,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经不起诱.惑,点了再坑一局。
看着在那纠结的小姑娘,陆舟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
现在是放假,适当的放松并没有什么不好。若是听完了自己的话之后马上去看书,反倒是流于形式,没什么用处。
至于诺不诺奖,其实都是次要的。
陆舟只是希望,她能在大学时期有个目标,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不要虚度了这四年……
……
陆家过去是不贴春联的。
这次算是破了一回例,因此也引来了不少街坊邻居的好奇。
而老陆这人又好面子,显然不会让那春联白挂着,于是逢人问起便说那对联是儿子请院士写的,顿时引得不少羡慕的目光。
后来不少人回去一想,这院士写的对联虽然求不到,但老陆家的那个儿子,可不比一般院士有出息多了?
那可是上过央视的大科学家,还在那个瑞典拿过什么克奖。
于是乎,不少人便打起了陆舟墨宝的主意。
到现在,老陆一出现在单位里,便会碰到来求对联的同事,甚至是领导。不只是如此,提着礼物来家里串门的人,也多了不少。
没办法,毕竟是大科学家的对联。
就算找遍整个市,恐怕也找不出来一个比陆舟更有学问的了。
若是能请来大科学家的墨宝,多少也能沾一沾大科学家的“才气”,尤其是那些孩子上了高中,马上就要高考的家长们,更是想着方法来求对联。
而老陆的性子又比较软,架不住人求情。
来求对联的,只要他认识的,基本上都应了下来。
然而老陆答应的倒是爽快,只是苦了陆舟……
“爸,你这牛皮吹过了啊!我连毛笔都没摸过,怎么写这对联?”听到了老爹的请求之后,陆舟顿时哭笑不得地说道。
“你字写得不是挺好的么,别人这笔都送你了,你就随便写写。”老陆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他也不知道该咋解决,只得将这个皮球踢给了儿子。
在他想来,哥德巴赫猜想都解决了,写个毛笔字大概没什么难的吧?
大概……
陆舟汗道:“毛笔和钢笔能一样吗?”
说理说不通,老陆开始也不说理了:“你不管,你写就行了,写得好写的赖,那都是你写的。”
就因为这事,从来没碰过毛笔的陆舟,也只能开始练起了毛笔。
或许是因为本身就写得一手好字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在学习上就有着不小的天赋,虽然一开始上手有些困难,但练着练着陆舟发现自己意外的能写的像那么回事儿了。
尤其是陆舟发现,就在他心无旁骛练着字的时候,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在这份宁静之中,连带着心中那根绷紧的弦,也得到了放松。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可以说是相当久违了……
就这样,虽然一开始陆舟是将写字当成一项任务去做。
但到了后面,他自己反倒是有些乐在其中。
赶在距离春节还剩一个星期,陆舟总算是将老爹欠的那些“文债”给写了出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卢院士给自己的那封对联还缺个横批。
虽说不贴横批也没什么,鄂省这边本来就没那多讲究,但既然想到了这事儿,不把它解决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笔尖拨弄着砚台里墨汁。
然而就在这时,陆舟忽然微微皱了皱眉。
“小彤啊。”
“咋了老哥?”听到老哥忽然叫自己的名字,正在趴在沙发上打王者农药的小彤,抬起头狐疑地看了眼陆舟的方向,“事先声明,我可不会毛笔字哦。”
“没让你帮我,”盯着那粘稠的墨汁,停下了手中毛笔的陆舟,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觉不觉得,这墨水就像是流体一样?”
而且,是一种粘滞系数很高的流体。
小彤愣了下:“流体?”
陆舟:“嗯。”
盯着桌上的文房四宝看了会儿,小彤又看了眼陆舟。
接着,她小心翼翼说道:“老哥。”
陆舟:“嗯?”
小彤一本正经道:“你是不是学数学学傻了。”
陆舟:“……滚!”
将毛笔丢在了砚台旁边,陆舟不再浪费时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从书架上那堆废旧的高中课本中翻出了草稿纸,走到书桌前坐下,静静地思考。
灵感总是来得不经意,让人难以捉摸它的轨迹。
就在刚才,陆舟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关键的线索。
然而那丝线索太过抽象了。
以至于他甚至差点就这么让它溜走。
而陆舟现在要做的,便是将那抽象的灵感抽丝剥茧,并且转化成可以写在纸上的数学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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