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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吏部衙门,签押房内。

    身穿绯红官服的郭朴坐在案前,捋着浓黑的胡须,抬头望着对面侃侃而谈的李春芳,频频地点头,脸上始终保持着一丝微笑。

    郭朴自从踏上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后,目标自然是想要入阁拜相,甚么是要官拜首辅。正是如此,他的目光除了落在三位阁臣外,实则亦是提防着一些潜在的威胁者。

    纵观整个朝堂,除去严嵩和徐阶二位大佬外,他、袁炜、严讷和李春芳最为得宠。四人的青词功底,除了袁炜的青词要强一些外,他们三人的青词实力在伯仲之间。

    不过在四人中,他占了资历的优势。他是嘉靖十四年的二甲进士,比袁炜高出一届,而比眼前的李春芳更是多了足足十二年的资历。

    只是哪怕面对着这么一个晚辈,他同样不敢掉以轻心。

    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比他还要大上一岁,而今同样得到圣上的恩宠。现在李春芳隐隐有迎头赶上的势头,刚刚从礼部右侍郎调至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上。

    不仅是眼前的李春芳,连严讷的威胁亦是不小。若不是吴山占着礼部尚书的位置,却又偏巧没能入阁,否则礼部尚书的位置必然属于严讷。

    当下他们四人可谓是圣上的心头宝,给他们四人都委以重职,但谁能最终胜出,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太宰大人,你以为此法如何?”李春芳刚刚升至吏部左侍郎,一副充满着干劲的模样,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位主官的提防心理,显得充满希冀地询问道。

    郭朴刚刚一阵失神,只是他是官场的老油条,第一时间端起桌面上的茶盏,便是天衣无缝地掩饰掉他刚刚的失态。

    品了一口茶水,他的脸上微微一笑地说道:“子实兄,你的想法很不错!咱们呆会开一个会,讨论一下具体细则,争取拿出一个能够打动内阁和皇上的案子!”

    “下官领命!”李春芳恭敬地施礼,眼睛难掩兴奋之色。

    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按惯例是以翰林修撰起步。在他的官场生涯中,他比往届的状元要幸运得太多,他顺利地从翰林院到礼部,再到现在的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上。

    现如今,跟着以前担任词臣不同,吏部左侍郎是主管天下百官,是一个能够实实在在做事的职位。亦是如此,他拿出积攒数十年的热情,打算为朝廷做一些实事,做到真正的任贤用能。

    现在他对人事调整的想法得到了郭朴的支持和认可,他多年所学终于能够在这个平台施展开来,这如何不让他感到高兴呢?

    正当林然要告辞离开,却见一个书吏匆匆进来,并在李春芳的耳边低咕了一句。

    李春芳停下了要告辞的举动,却是端起桌面上的茶盏,并用茶水润了润嗓门。他自然不是全无心计的人,借着喝茶的遮掩,眼睛却是暗暗地望向了郭朴。

    他注意到郭朴的神情微微一愣,脸上浮起少有的发怵,郭朴的眼神中既有惊讶,又有兴奋,还有困惑,显得很是复杂的模样。只是短短的一瞬间,郭朴却又是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

    “属下告退!”

    书吏在汇报消息后,分明朝着二人施了一礼,这才悄然地退了下去。

    郭朴发现李春芳望向他,平复了一下心境,这才苦涩地开口说道:“子实兄,圣上刚刚下了一道圣旨到顺天府衙!”

    “可是对刘畿进行了嘉奖?”李春芳的消息亦是灵通,放下茶盏平静地说道。

    他是南直隶人士,由于顺天府衙近来“咬”着徐阶,最近亦是关注着顺天府衙的动静。却是看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如何撞得头破血流。

    郭朴轻轻地摇了摇头,苦涩地说道:“非也!这次动静有些大,顺天府尹直接换人了,是一个你想象不到的人!”

    “谁啊?”李春芳既是意外顺天府尹换人,又是奇怪郭朴为何如此笃定是一个他想象不到的人,便是好奇地询问道。

    郭朴长叹了一口气,端起桌面上的茶盏,这才抬头认真地望着李春芳,最终吐出了一个名字:“顺天府丞林然!”

    “他?”

    李春芳听到这个名字,眼睛当即一瞪,嘴巴微微张开,脸上出现了极为震惊的表情。

    他这位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当下贵为吏部左侍郎,在很多人的眼里已经是“撞大运”,或者指责他跟张璁是靠献媚上位。

    但谁能想到,一个进入官场仅是四年的后辈,竟然比当年六年入阁的张璁都不遑多让,已然成为了正三品的顺天府尹。

    事情仿佛就在昨天,他四年前在翰林院担任待讲学士之时,林然不过是一个刚刚进入官场的翰林修撰。短短的几年间,竟然已经连升数级,现如今更是跟他同为正三品。

    虽然他这位吏部左侍郎能更具权势,更是翰林院出身,只是面对着这么一个年轻几十岁的小辈,心里难免还是遭受一点挫折。

    不过令他感到困惑的是,林然先前一直“咬”着徐府。

    按说,徐阶必定会出手对付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必定让林文魁撞得头破血流。但为何会这般?那小子升至顺天府尹,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呢?

    “消息会不会有误?怎么跟传闻的不一样呢?”李春芳仿佛无法消化这个“荒唐的消息”,便是抱着一丝希望道。

    郭朴微微地摇头道:“你我二人在京为官多年,应该知晓这京城的传闻的可信度历来不高!而这个消息从城北顺天府衙传过来的,应该没人会听错这个事,估计呆会便有明文下到我们吏部了。”

    虽然他比谁都希望这个事情不是真的,但他却很理智地知晓,这个事情并不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从林然第一次弹劾他开始,上了那一份精彩绝伦的奏疏,他便知晓这小子不简单。而后,他通过对广东地方官员面谈,更是知道林然在广东的开海成绩单并不像京城官员所认为的运气使然,而是这小子有真才实学。

    纵使如此,但面对着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他亦是久久不能平息。



    李春芳是“青词四相”年纪最大的一个,可谓是大器晚成。

    虽然年仅二十岁就中了举,但经过了五次会试落榜的惨况,直到年近四十岁才中了状元。若不是状元出身,又搭上了青词的快车道,他恐怕早就因年龄这一项而外放了。

    虽然五次落榜磨炼了他的心性,但多年钻研于四书五经,致使他更显得迂腐一些,对着林晧然这类“拔尖”的年轻人难免会产生偏见。

    李春芳接受消息属实的判断,但还是找了一个理由道:“如此看来,圣上是念他昔日上献龙涎香有功,这才将他升至顺天府尹了!”

    仅是一句话,便将林晧然的升迁归到“献媚”上。是因为林晧然昔日献龙涎香有功,而不是所谓的任贤用能,这次升迁跟林晧然的个人能力无关。

    郭朴知道李春芳对林晧然有“抹黑”之嫌,虽然知晓事实恐怕不是如此,但并没有进行纠正的意思。

    刚刚传来的消息,除了林晧然升任顺天府尹外,还有就是刘畿上献白灵芝却反而落得被圣上勒令“闲住”的惩罚。

    对于刘畿惩罚,显然跟圣上历来的作风明显不符。与其说,林晧然为何会升迁顺天府尹,还不如研究刘畿为何会得到圣上的降罪?

    郭朴并没有跟跟李春芳这个潜在对手交心的打算,而是微微点头地附和道:“嗯!现在广东市舶司每年有几十万两的进项,这亦是一项抹之不掉的功绩,所以圣上完全有理由提拔于林文魁。”

    “若非京城离广东实在太远,本官真想过去一看究竟,林晧然做出的成绩着实令人匪夷所思、不可思议!”李春芳却是袒露了心扉,表达着质疑地说道。

    “呵呵……本官其实亦想到广东瞧上一瞧,何况太过于遥远了!”郭朴假意地笑着应和,自然是希望通过煽风点火,让李春芳跟林晧然能斗上一斗。

    只是他心里却很是明白,李春芳是一个极精明的人,却不能将这一个动机表现得太过于明显,否则会被对方看出破绽。

    在微微挑起李春芳的火气后,他跟着李春芳又是聊到人事的问题上。

    事情有些嘲讽,郭朴和李春芳明明都是通过“献媚”才上位的,而当下却是在一本正经地研究着推动朝廷“任贤用能”。

    聊了没多会,李春芳显得干劲十足,打算返回值房草似一份纲领,当即向李春芳告辞。

    郭朴看着李春芳离开的背影,情绪却还停留在刚才的事情上。

    他深知这位属官跟京城很多官员一般,对林晧然所交出的广东开海成绩单抱着怀疑的态度,却是低估着这位连中六元的林文魁。

    不过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谁还继续轻视这位林文魁,必定会吃大亏。现在林文魁已经执掌顺天府尹,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压制住他了。

    虽然不明白圣上为何会勒令刘畿闲坐,从而让这小子获得了顺天府尹的位置,但现在已成了既定的事实。纵使是他这位天官,亦不得不重视这位林文魁。

    起码在潜在的竞争对手这一列,他已然需要将林文魁的名字添上了,甚至要比吴山要棘手得多。

    无逸殿,首辅值房,这里早没有了檀香的影迹。

    身穿着蟒袍的严嵩如同一个兢兢业业的老农般,又是伏首在案椟前,票拟着五份叠放整整齐齐的奏疏,只是那雪白而修长的眉头紧蹙。

    在以前,他所票拟的奏疏通常都能够通过,但当下票拟给地方修堤的五份奏疏却被圣上打了回来,正放在他的案椟上。

    他揣测了嘉靖三十多年,自然知道圣上是希望像以前那般,给出一个省钱的方案,而不是真花费大笔的银两用于修筑河堤。

    只是他今年已经八十三了,身心已经疲惫了,亦开始害怕了。

    若是这些河堤不再花大价钱进行修筑的话,那今年夏汛恐怕不仅是东南七府的水灾,而是整个南方会变成一片汪洋。

    他决定再坚持一下,争取打动圣上,让圣上明白当下不能再将钱用于修建三清道观和祭坛,而是应该节衣缩食,将钱花费在水利工程上。

    “爷爷,刘畿真的完蛋了!”

    严鸿从外面走进来,兴冲冲地走进来道。

    严嵩正在聚精会神地票拟着一份奏疏,却不知是没听到严鸿的话,还是坚持处理好手上的工作,目光落在纸条上。

    他那枯瘦的手执着一支狼毫笔,认认真真地写下一行字:“长州堤失修五年有余,经南直隶御史张伟核查河堤已是千疮百孔,严重缺口有三处,令户部拔银四万两进行修筑。”

    严鸿看着爷爷在票拟,便是不再声张。只是他来到身旁,看着票拟的内容,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担忧地望向了爷爷。

    尽管他不通政务,但他总觉得爷爷现在处境不佳,不能如此的坚持,应该顺着圣上的意图,继续对河堤之事得过且过。

    “发生什么事了?”严嵩将纸条帖好在奏疏上,将手笔交给身边的近侍,抬头发现长孙来到了身旁,便对着严鸿进行询问道。

    严鸿被问得猝不及防,脸上微微愕然,接着才煞有其事地说道:“爷爷,刘畿被圣上勒令在家闲住,林晧然接任顺天府尹。”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严嵩听到这个消息,脸上亦是出现了罕见的讶然,但旋即长叹一口气地感慨道。

    一切都是如此的突然,一个原本一直都游离在权力之外的小辈,突然被圣上推到了台前,成为了正三品的顺天府尹。

    官场从来都不看职位,而是看这个人的综合实力和潜力。像吴鹏和郭朴,前者再难前进一步,而后者却有机会位居首辅。

    同样是担任顺天府尹,刘畿比黄仲达要更有底心,而林晧然却比任何人在这个位置上都更有底气,已然处于三品官员的顶端。

    面对着这一位如同火箭之势崛起的林文魁,纵使是他这位大明首辅,亦是要微微地进行重视了。

    “爷爷,你说林文魁究竟献了什么宝物,这才换得今天的结果?”严鸿给严嵩添了茶水,同时很是认真地询问道。

    在上次遇到林晧然后,他亦是通过内线打听林晧然到万寿宫后的情况。虽然探知林晧然是打着献宝的名义见了皇上,但却并不知晓林晧然献的是什么宝,至今都是一个迷团。

    当时在场的是黄锦,其他小太监根本瞧不着。虽然黄锦对谁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但想从他嘴里得到一点东西,却是难于登天。

    再说了,谁又能撬得开司礼监掌印兼东厂头目的嘴呢?

    滚烫的白开水浇在杯中晒干的茶叶上,茶叶遇到水份很快舒展开来,并将白开水染成浅黄色,而伴随着水蒸气冒起了一股浓郁的茶香。

    严嵩闻到这一股沁人心魂的茶香,这具老迈的身躯仿佛闻到一丝仙气般,精神当即为之一振。

    “爷爷,给!”严鸿虽然在外面骄横跋扈,但在爷爷面前却一直很是乖巧孝顺,将泡好的茶恭敬地递到爷爷的面前道。

    严嵩端起茶盏,捏着茶杯盖子轻拨了两下滚烫的茶水,接着轻抿了一小口茶水,整个人如同喝到了仙酿般,显得很是享受的模样。

    他今年已经八十有三,对世事早已经看淡,特别妻子过世让他甚至对生死亦能坦然视之。只是他唯独有两大爱好,一是这顶级的龙井,一是那……圣上赐予的檀香。

    当今檀香虽然不在,但龙井却伴随着他,让到他感到很是满意。

    在品了一口香气扑鼻的龙井茶后,他将茶盏轻轻地放下,这才接着刚刚的话题道:“严鸿,你错了!并不是因为林文魁献了什么宝贝才有今日之果,此事的关键在于刘畿,是刘畿触怒了皇上,这才有了林晧然升迁顺天府尹!”

    “爷爷,此话怎说?”严鸿的脸上浮起困惑之色,并认真地求教道。

    虽然他的骨子里是一个高傲的人,但偏偏对爷爷是打心底的佩服,故而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地进行请教。而跟爷爷相处的这些时日,亦让他学到了不少东西,更见识到了爷爷的那一份睿智。

    严嵩同样有心栽培严鸿,心里亦是早将他当成亲孙子般对待,长叹一声才教导道:“林文魁虽然进入官场仅是短短的四年,但其所做出的成绩比谁都要强!不说他在广东剿倭的功劳,单是他弄出的市舶司每年三十万两的进项,这就足够陛下给他一个顺天府尹。若不是他的年龄太小,资历亦浅了一些,我都想推举他出任户部左侍郎,乃至户部尚书了。我能看到林文魁的功绩,看到林文魁的能力,圣上自然亦会看得到。圣上现在让林文魁担任顺天府尹,应该不是他献了什么宝,根源还是刘畿触怒了圣上。刘畿被罢了官,而林文魁回京对我严家和徐家都不近亲,自然成为圣上的第一人选了。”

    很多人便是如此,仅是将目光放在林晧然升任顺天府尹一事上,却忽略刘畿被惩罚一事。他们想从中寻找其中的缘故,注定是盲人摸象。

    严鸿听着这一番分析,心里顿时豁然开朗,头上的迷雾仿佛被爷爷轻轻地拨散了一大片。他心里突然一动,想起那日林晧然跟爷爷密语了几句,便是认真地询问道:“爷爷,事情是不是出在白灵芝上?”

    严嵩却是欲言而止,转而警戒地说道:“真相很快便会浮出水面!现在林文魁升任顺天府尹已是事实,今后咱家莫要再招惹林文魁了!你爷爷已经老了,你爹并不是进士出身,你几个弟弟又不成器,咱们严家日后可不会继续再风光了!”

    “好!”严鸿尽管心里很不甘,但还是苦涩地点头应道。

    林晧然升任顺天府尹,这个消息对他的冲击同样很大。

    先前,他自以为很是了不起,只是看着林晧然年仅二十一周岁便已经官至顺天府尹,令他有一种仰望高山的感觉。

    陪在爷爷身边这段时间,爷爷夸赞得最多的并不是徐阶,亦不是他这个乖孙子,而是跟严嵩并没有交情的林晧然。

    现在爷爷一天天老去,而他老爹纵然守孝归来,但终究是因萌入仕的官员。别说要入阁拜相,哪怕工部左侍郎亦不一定能坐得稳,他们严家必然随着爷爷去世或致仕而衰落。

    若是他爹还继续跟着如日中天的林文魁为敌,还想打广东的主意,还真会给他们严府埋下祸根。

    礼部衙门,签押房内。

    身穿一品官服的吴山显得颇为威严,正在案前认真地处理着公务。在这个位置已经呆了整整六年,令到他对这些公务很是得心应手,但此刻眉头却是紧紧地蹙着。

    礼部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烦心事一茬接一茬。而当下的最大麻烦并在于公务上,而是最近到衙门诉苦的勋贵越来越多,甚至已经到了妨碍到礼部运转的地步。

    这些年以来,由于大明财政出现问题。不论是朝廷还是地方,陆续出现扣发勋贵禄米的情况,从而致使越来越多的勋贵闹到礼部衙门。

    先前这些勋贵还能保持着理智,彼此能够坐下来谈一谈,从而商量出一个暂时解决的方案。事情闹到最后,往往都是户部那边挤出一点钱,将这些闹事的勋贵打发回地方。

    只是随着上京闹事的勋贵越来越多,而户部又显得越来越抠门,致使这帮勋贵已经联合起来。一度采用了武力,直接将礼部衙门的大门给堵上了。

    “大宗伯,堂堂的户部连区区一万两都掏不出来,反正下官是断然不会信!”严讷坐在堂中,却是忍不住抱怨道。

    吴山并不是一个没有城府的人,望向这位属官淡淡地说道:“现在朝廷的财政困难,各有各的难处!高尚书主管大明的财政,各个衙门都张口要钱,这事亦是难为于他!”

    “大宗伯,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若筹不足这一万两将他们打发走,户部那边真不给钱的话,咱们衙门当真要被外面那帮人拆了!”严讷指着外面,显得激动地说道。

    严讷是嘉靖二十年的二甲第八名进士,江浙人士,跟袁炜、郭朴和李春芳四人以青词等到圣上的重用,现在担任着礼部左侍郎一职。

    由于脸上长了麻子,故而有严麻子之称。为人显得正派,昔日为三吴地区遭遇倭寇的百姓上书陈情,极言百姓困苦,得以免征。

    当下礼部尚书受一帮勋贵围困,他亦是想要尽快从户部那里调来银子,从而将这帮勋贵打发掉,而不用礼部衙门天天得关门办公。

    “他们要是敢拆衙门,本官帮你们参他们一本!”

    正是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高耀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从小小的见习主事起步,一步一个脚印地登上了户部尚书的宝座,手握着大明的财政大权。

    他的背后有两淮商团的支持,跟当朝次辅徐阶结成了盟友,现今又被圣上赐太子太师的头衔,已然算是跟吴山平起平坐了。

    这一次应邀而来,恰好听到了严讷的抱怨,便是笑盈盈地回应道。他的长相不算俊郎,但显得很有亲和力,此时眼睛眯成一条缝。

    严讷是翰林院出身,又是皇上的宠臣,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面对着老好人般模样的高耀,却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光明兄,你来了!”吴山看着高耀进来,便是微笑着打招呼道。

    高耀是一个官场老油条,不管心里是如何看轻吴山的,但当下还是规规矩矩微笑着拱手道:“日静兄,我是过来请罪了!”

    二人是同科,又都一直在京城,虽然关系说不上多亲密,但还是处得不错。只是吴山素来刚正,对高耀这种圆滑之人,却微微有疏远之意。

    吴山并没有摆着礼部尚书的架子,跟着高耀寒暄几句,便是将人请到了茶桌坐下,并吩咐差役送上茶水。

    高耀刚刚坐下,严讷就忍不住直接进入主题地询问道:“高尚书,你恐怕亦看到外面的情况了,这银子你是给还是不给?”

    对有资历又有声望的吴山,严讷自然是客气,但对高耀这号人并不感冒。特别是屡次三番驳回他们银子的请求,已经让他对这号人带上了敌意。

    “少宗伯,此事当真是为难本官了!别说是一万两,哪怕是一千两,现在的户部亦筹不得这笔银子啊!”高耀并不怒火,而是垮着脸诉苦道。

    咦?

    吴山听到这番话,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刚刚严讷那番话并非是危言耸听,若是户部真拿不出这一笔银子,外面的勋贵还真不知会闹出什么夭蛾子。

    实质上,勋贵同样划分三六九等。上面的亲王和郡王等勋贵自然是天天吃香喝辣,但底层的勋贵饿死亦是屡见不鲜。

    那些底层的将军、中尉往往都没有赐田,仅靠着数量不多的禄米生活。日子倒是过得安逸,只是禄米一旦被朝廷或官府扣发,他们便失去了生活的来源。

    这一家人的肚子都填不饱,他们如何会不闹?

    当然,这里亦不免有亲王在后面煽风点火,毕竟亲王一年的禄米是一万石。虽然他们并不靠这点禄米活着,但这并不是一笔小数目,自然会在背后暗暗地怂恿。

    但不管如何,户部必须要拿出这一笔银两,否则礼部将永无宁日。

    “高尚书,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当真是想看着礼部衙门被拆吗?”严讷的脸上浮起怒容,眼睛充满敌意地质问道。

    高耀第一次跟严讷打交道,发现和稀泥的那一套对这位宠臣似乎并不适合,转而又是苦口婆心地道:“少宗伯,并非本官不愿意拨银子,而是实在是无银可拨啊!若是你不信的话,现在你便可跟我回户部衙门,我将户部的账本给你查!若是上面还能挤出一千两,本官当场就取下这顶乌纱帽!”

    说到最后,他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以证明他并没有说谎。

    “少来这一套,我可没本事看明白你户部的账目!不过你户部既帮着圣上修三清道观,又要在外城扩建祭坛,怎会可能会没钱?”严讷却没有被高耀的话所迷惑,而是直接指出其中的关键道。

    吴山听到这话,亦是望向了高耀。

    高耀刚刚支持圣上重修万寿宫亦就罢了,最近更是支持着圣上增建道家建筑,显得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当下到了他们礼部衙门要银子救火之时,高耀却一文钱都掏不出,当真让人无语。

    虽然前几任户部尚书亦是哭穷,但每次总能讨得一些银两。只是高耀上任后,对这些银两卡得越来越紧,现如今似乎一文钱都不愿意掏出来。

    “不瞒大宗件和少宗伯,正是圣上要修建这两项工程,所以户部真的拿不出这一笔银子了。”高耀的脸上浮起痛苦之色,对着二人推心置腹般道。

    严讷很想指责这位户部尚书诋谄主媚上,但嘴唇动了动,最终选择默不作声。

    换作是他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恐怕亦会这样做。圣上现在专心于玄修,且比往年还显得急切,谁敢挡着他的路,必然会粉身碎骨。

    他可以指责高耀不擅理财,但却不能要求他将给圣上修工程的银子拨给礼部救急。

    “这可是实情?”吴山轻呷了一口茶水,抬头认真地望着高耀询问道。

    高耀微微一愣,但旋即迎着吴山的目光,认真地答道:“此事千真万确!”顿了顿,又是补充道:“我高光明可以起誓!”

    “好,那我明日进宫,劝圣上放弃修建三清道观和扩建天坛!若是圣上同意的话,你得将银子拔给礼部!”吴山放下茶盏,一副决然地说道。

    很显然,当下的问题根结在圣上那里。只要圣上能够放弃这些工程,那便会节省出一大笔银子,届时便能够解决礼部衙门这种种的难题。

    高耀和严讷不由得面面相觑,充满惊异地打量着吴山。

    为了解决勋贵的这个麻烦,竟然进宫劝谏圣上,这简直就是在找死。要是圣上真能听得进劝谏,当下的朝堂便不会被严党搞得乌烟瘴气。

    “曰静兄,那愚弟等你的好消息!只要圣上同意停止这两项工程,我必定将银子拨给礼部,绝不食言!”高耀脸露着痛苦之色,但心里却是乐于看到吴山载这一个跟头,当即朝着他拱手道。

    严讷原本想要劝一劝,但又是欲言而止。毕竟吴山栽了他的话,那最大的得益者便是他这位礼部左侍郎,他必定能成为吴山的继任者。

    吴山望着高耀,轻轻地点了点头。虽然他深知此举很是不妥,只是明知道大明财政如此恶劣,还不进行劝谏的话,却有失他的贤臣之道。

    “若是无事的话,那下官先行告辞了!”高耀看着问题得到了解决,便是喝了一口酒,然后站起来施礼道。

    正是这时,一个心腹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到吴山便道:“老爷,大喜!”

    高耀正想要离开,但听到这话后,便好奇地望向了这个仆人。

    “老爷,刚刚得到消息,姑爷升任顺天府尹了!”这名仆人显得很是振奋,眼睛一片雪亮地道。

    什么?

    身穿绯红官服的高耀当即如遭雷击,原本一直挂在嘴角的一丝笑容不见了,转而脸上一片苍白,万分震惊地望向了这名仆人。

    高耀跟刘畿是真正的盟友,他们是以维护两淮商会的利益为己任,故而他这些时日亦是一直关注着顺天府衙的动态。

    在刘畿陷入困局之时,他更是找来了白灵芝,从而帮着刘畿脱离困境。但万万没有想到,林晧然没被刘畿挤出顺天府衙,反倒成为了顺天府尹。

    一切的一切,跟他先前所预测的完全不一样,事情已经发生了意外。

    若不是他认得吴山这一位老仆人,更是深知不可能会在这一种消息上出错,否则他定然是要质疑这个消息的可靠性。

    高耀的头脑飞速运转,在一瞬间便想到了刘畿,当即进行追问道:“刘畿呢?”

    “回高尚书的话,刘畿被圣上勒令闲坐了!”仆人自然不知道高耀跟刘畿的关系,当下显得幸灾乐祸地拱手回应道。

    闲坐?

    高耀的眼睛瞪起,当即亦是呆住了。

    他原本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着是刘畿高升了,而林晧然那小子才有机会填补顺天府尹的位置。但事实却让他心如刀割,竟然是刘畿倒了大霉,而林晧然趁机上位。

    虽然还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如此,但一股不好的预感当即涌上心头,心知事情恐怕出了很大的差错。

    “恭喜大宗伯,得此良婿!”严讷的眼睛流露出妒忌之色,朝着吴山拱手道贺。

    不管如何看待吴山,但却不得不佩服他的运气,竟然拥有一位如此惊艳的门生兼女婿。纵使吴山不能入阁拜相,有着如此有前途的林文魁,那足够他风光一辈子了。

    顺天府尹?

    吴山听到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喜讯,亦是愣住了。

    他虽然知道这个女婿兼学生极为了得,但万万没有想到,仅凭着他一个人的力量,不仅将刘畿给扳倒,而且还坐上了顺天府衙的位置。

    若不是他跟林晧然有师生的名份,更有翁婿之实,他这一位礼部尚书恐怕还不一定能够继续压制得这位如日中天的林晧然了。

    不经觉间,这个一直被他视为小辈的门生兼女婿,已然成为了本朝的一位重臣,一个令到整个大明官场任何人都不敢再小窥的人物。

    咳!

    仆人看着老爷发呆,当即微微轻咳地提醒。

    吴山突然回过神,显得谦虚地朝着严讷拱手微笑着道:“呵呵……若愚年纪轻轻便担此重职,恐不是什么好事呢!”

    “林文魁乃人中龙凤,却不可以常人度之!”严讷虽然恨不得林晧然栽个大跟头,但此刻还是选择进行恭维着道。

    林晧然现在已经官至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凭着他的年纪优势,再加上是史无前例的文魁出身,这入阁拜相是板上钉钉之事。

    现如今,他想要在这复杂的形势之中胜出,争得首辅的位置。断然不能轻易跟林晧然为敌,甚至是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之中。

    “大宗伯、少宗伯,本官先行告辞了!”高耀的脸色显得很是难看,甚至脸上带着几分惶恐,施礼便急急地转身离去。

    严讷看着高耀离开,显得不解地望向了吴山道:“他为何如此匆忙?”

    吴山望着高耀匆匆离开的背影,却是陷入了沉思之中,最终似乎猜到了什么一般,那张一直紧绷的脸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林晧然升任顺天府尹的消息,宛如一块大石头砸到了湖中央,当即在大明官场揪起了轩然大波,任谁都不敢再轻视这位官场新星。

    或者说,他已经不是大明新星了,而是大明朝堂的一位新贵。

    有人欢喜有人愁!

    在消息传出之后,顺天府衙的一帮官员和联合商团则是大受鼓舞。

    他们的领军人不仅没有让他们失望,反而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当下林晧然成为顺天府尹,一位有权授理天下刑事案件的刑部小尚书,他们无疑有更大的信心面对接下来的困难和挑战。

    翌日,清晨。

    最新的邸报出炉,一匹匹快马从京城各个城门而出,沿着官道奔向了大明的各州各县。他们手持着关防红卷,背着一个布包,宛如那报春的燕子般。

    从京城到广东,有着万里的官道相连,这些信使如同那辛劳搬家的蚂蚁般,将一份份邸报传递到了各省布政使衙门。

    岭南,广州城。

    随着外城的扩建完成,这座城的常住人口突增。不管是城外的码头,还是里面的各条街道,都呈现着繁华的景象。

    虽然某人已经离任,但这里已然铬下了他的印记。为了纪念他的功绩,在外城的南边六门中,取正中的城门命名为晧然门,而紧邻的一扇门则为虎妞门。

    在布政司衙门后院,显得一片安静。

    身穿二品官服的汪柏很是悠闲的模样,蹭步到了后院,负手望着已经结了果实的荔枝树。在凉亭坐下之时,却是想起去年这时跟着某人在这里下棋的情形。

    在今年的外察中,他并没有被调任。对于身居布政使之职的他,这无疑算是一个好消息,致使他在接下来的京察之中保留着重返京城的希望。

    当然,这种希望很是渺茫。历来地方官重返京城就极难,而他在京城并没有大靠山,很难一步迈到六部侍郎的位置上。

    只是他从小饱读经书,亦想要返回京城展毕生所学之长,从而不枉在官场走一遭。

    “藩台大人,好消息!好消息!林府台已经升任顺天府尹了!”却是这时,一个书吏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报喜道。

    什么?

    汪柏的眼睛当即一瞪,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虽然他认识姓林的知府不少,但能够被这名属下叫得如此响亮的,必属昔日那位广州知府林晧然。

    事实亦是如此,他打开那一份崭新的邸报,当即看到了林晧然被任命为顺天府尹的消息,一个他都不敢想象的好消息。

    却不知道是谁将这一则消息在衙门内传开了,一大帮属官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纷纷从外面涌了进来,每个人都显得极为兴奋的样子。

    他们很是清楚,林晧然的官职越高,那他们的前途将会越光明。当下林晧然成为了顺天府尹,在接下来的京察中,恐怕真能将汪柏运作回京城了。

    汪柏将这帮属官打发离开后,将一份邸报叠好,对着那名书吏进行吩咐道:“其他府县先不管,你先将消息传到高州吧!”

    这一份荣光,不仅属于他们广东官员这个团体,同样亦属于长林氏一族。

    谁能想到,一个生活在粤西贫苦之地的小小宗族,却走出了一位年仅二十一周岁的顺天府尹,一个注定青史留名的天纵之才。



    四月十七日,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坐落在城北灵椿坊的顺天府衙一大早便忙碌起来,一帮衙差在衙门里里外外张灯结彩,一些仆人在后宅张罗,呈现着一个喜庆的氛围。

    “灯笼挂中间!不对,要挪到左边一点!哎呀,你是不是不知道哪里是左边呀?”身穿着斗牛服的虎妞显得精神抖擞,正是指挥着两名衙差挂灯笼。

    虽然年纪不大,但她已经像是一个小大人般,能够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衙差做事。哥哥的升官来得始料不及,但却乐于接受这一个结果。

    她有幸成为了顺天府尹的亲妹妹,而在顺天府衙亦是拥有了更大的话语权,就像昔日在雷州府衙和广州府衙一样。

    “虎妞,你过来看看花瓶应该怎么摆!”身穿诰命服饰的吴秋雨看着虎妞走了回来,当即朝着虎妞招手道。

    她的脸蛋显得红扑扑的,这次算是妻凭夫贵,她已然升为了三品诰命夫人。虽然在京城并不显贵,但她如此年轻便已经是三品诰命夫人,整个京城亦是唯独她一人矣。

    先前很多她得称姨的长辈,现如今谁都是以“林夫人”相称,谁都不敢再将她当侄女对待。她这个三品诰命夫人,却不弱于二品诰命夫人。

    毕竟凭着她相公的年纪和能力,将来定然能入阁拜相,而她必然继续是妻凭夫贵,却不是那些已经定在二品诰命的夫人能相比。

    现如今,她身上礼部尚书家千金的铬印慢慢地淡去,成为了人人羡慕的林家夫人,而她亦是越来越觉得活出了自我。

    “花瓶就这样摆就行了!”

    虎妞正吃着一根黄瓜,来到客厅瞧了一眼,便是含糊地说道。

    吴秋雨看着她很是随意的模样,心知这丫头在相公的位置比她还重,便是微笑着说道:“你哥要是怪责下来,我说是你让这样摆的!”

    “行呀!不过我哥都不在意这种东西,觉得不会责怪!”虎妞不认为然,却是用拿着黄瓜的手指着正堂墙脆声道:“嫂子,你怎么将我哥的字挂到这里了?我哥说这样会过于张扬,他应该不会喜欢的!”

    “是吗?小翠,将相公的字取下来吧!”吴秋雨原本有着替相公显摆才华,但听着虎妞这般说,便是指挥着丫环将字又取了下来。

    吴秋雨认真地布置着后宅,只是却不是在搬家。

    不管是她本人,还是虎妞,甚至是林晧然,都没有搬离金台坊林宅的念头。毕竟她们住着都已经习惯了,且居住环境并不比府衙后宅差。

    当下她们决定两边轮着住,虽然要多雇佣几个仆人,但林家自然不会缺这点银子。

    在这边正在忙碌的时候,一支高规格仪仗队背着朝阳,正朝着东直门而来。

    “来了!”

    雷通判等官员和顺天府的士绅早已经在这里等候,当看到那一支仪仗队出现,很多官员脸上当即涌起出兴奋的笑容。

    虽然大家对林晧然已经很是熟悉,但仪式却一点都不能少,他们要在这里迎接着长官上任。

    陈通判和戴通判等官员亦是在场,只是他们的脸上并没有喜气。陈通判倒还能轻松点,毕竟他一直都是站在林晧然的对立面,倒是戴通判这个叛徒却是欲哭无泪,感觉离地狱又近了一步。

    八抬大桥、旗牌仪仗,一把大褐伞,正吹吹打打地由远而近。旗牌打着“丁巳科石县案首”、“丁巳科高州府案首”、“丁巳科高州院试案首”、“丁巳科广东乡试解元”、“戊午科会试会元”、“戊午科殿试状元”、“六元及第”、“大明文魁”、“顺天府尹”等字样。

    功名就像是一份出生证明般,将会伴随着这位官员一生,而纵观整个大明朝,已然没有一位能像林晧然这般壮观的排场。

    围观的百姓看着这些旗牌,却是瞠目结舌,对此更是称赞不已。这便是功名的一个功效,如果严世蕃就任顺天府尹,那就不是鲜花和掌声,恐怕是臭鸡蛋了。

    林晧然端坐于轿中,目不斜视。他身穿崭新的绯色官服,胸前的补子不再是云雁,而是孔雀,头戴乌纱帽,腰间是一条金带,挂着一块佩玉,毅然是本朝三品官员的公服。

    城门前,又是举行三接三迎的仪式,接着众官员和士绅簇拥着轿子进入北京城。

    林晧然已经是第三次就任一府首官,已然是熟知其中的流程。

    仪仗队从东直门进城,由东直门大街拐入崇文门大街,到了北居贤坊的城隍庙拜祭后,便是回到灵椿坊的顺天府衙大院。

    林晧然从轿中下来,以三跪九叩之礼拜仪门。在进入仪门后,甬道中同样立着“戒石亭”,假亭中一块大石正面刻着“公生明”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踏入月台,跨上丹陛,先朝西苑方向进行三跪九叩大拜,接着再拜已经摆放在案上的那枚银官印,这便算是正式上任了。

    顺天府在区域上归属于北直隶,只是现在的北直隶跟后世的满清时代并不同,当下北直隶既无布政使司,亦无督抚衙门。

    纵观整个北直隶地区,反倒是顺天府衙这个正三品衙门最大。一旦北直隶境内涉及到刑事案件,甚至都不需要到县衙,直接到顺天府衙递状子即可。

    单就地方的行政划分,顺天府衙已经是处于北直隶的最顶端,手里握着极重的权柄,更有权受理全国的刑事案件。

    林晧然现在就任顺天府尹,隐隐有一方诸侯的味道。虽然头上顶着六部衙门,但财权已经有独立之势,而他的升迁早已经脱离吏部的掌控,主要是在内阁和皇上那里。

    最为重要的是,顺天府尹由于管理着北京城,一直有着直接面见圣上的权力。单是这一点,便已经跟六部尚书看齐了。

    只是在仪式完毕之后,他的右眼皮却是突然间跳动,让他心里隐隐感到一股不安。站于公堂上,他的眼睛显得忧虑地朝着西苑的方向望了过去。



    顺天府衙,上上下下显得喜庆一片。

    从前院到后宅,已经摆上了一张张酒席,众官吏围桌而坐。跟着以往一般,林晧然并不收受礼金,自掏腰包宴请众人。

    这酒菜并不奢侈,但酒和肉管够。众人对林晧然亦算是熟悉,自然不会像面对陌生长官般拘束,便是放开着大吃大喝。

    特别是底层的差役都是贪杯之人,面对着难得的荤腥,且都是彼此相熟之人。这时边是划着拳,边是狼吞虎咽起来。

    底层的书吏和衙差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能够很清楚地看清一个官员的真面目。

    谁是背地里男盗女娼的大贪官,谁是满口知乎者也的大昏官,而谁是能够真正办实事的官员,他们总是能够一目了然。

    对于林晧然接任刘畿的位置,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持欢迎的态度,更相信在林晧然的治理下,北京城肯定会变得越来越好。

    身穿三品官服的林晧然宛如主人般,来到花厅的首桌前坐下,热情地招待着雷通判等人。

    “戴通判,这边坐!”戴通判想要凑到主席,但给孙教渝拉到了领桌的位置上了。

    人都是如此,总是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戴通判虽然深知已然是彻底得罪了林晧然,身上亦被打上叛徒的铬印,但还在幻想着修复二人的关系。

    只是很可惜,不说林晧然不会原谅于他的背叛,雷通判等官员亦不可能轻易让他上岸,这便是叛徒所要承受的代价。

    “诸位,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今日可不得生分,必须要放开着吃喝!”林晧然压根不瞧戴通判一眼,端着酒杯对雷通判等官员认真地说道。

    雷通判等官员连连称是,同时齐齐朝着林晧然进行敬酒,毕竟今日是林晧然的大喜之日。

    “可惜墨判官到松江办差未归,不然今日一定要趁此机会将他给灌醉!”雷通判将酒杯放下,显得有些惋惜地感慨道。

    在顺天府衙之中,墨飞的酒量是有目共睹的。大家听到这话后,亦是纷纷附和,扬言一定要将顺天府衙的酒神墨飞灌爬下。

    戴通判却是眼巴巴地望着这一桌,可谓是欲哭无泪。他的酒量跟墨飞不多让,上次还跟墨飞拼得旗鼓相当,怎么现在墨飞成顺天府衙的酒神了,这是置他于何地?

    “呵呵……他已经出去一些时日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到时本官再宴请尔等,算是给你们创造一个机会了!”林晧然显得很是亲和,含笑着许诺道。

    在顺天府衙的众多属官之中,他当下最重视的正是墨飞和雷通判,而他亦是有意推他们二人更上一层楼。

    “呵呵……如此,多谢府尹大人了!”雷通判等官员听到这话,当即纷纷表示了感谢。

    他们自然不差一顿酒席,只是由林晧然作东,自然是另当别论。他们当下抱紧这条大腿,纵使现在得不到提携,那将来亦能够有人关照。

    凭着林晧然现在的地位和能力,以及那高不可攀的出身。当下他已经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尹,三年考满,出任六部侍郎已然是大概率事件。

    林晧然属于翰林院出身,一旦到了六部侍郎,通常都是礼部侍郎或吏部侍郎,断然不是边沿化的刑部侍郎或兵部侍郎。

    一旦到了吏部侍郎这个位置上,那他们的前程几乎就攥在林晧然的手中了。有着如此的粗大腿在眼前,若是他们还不懂得珍惜,那根本就不用再混官场了。

    众人都已经是旧识,大家在酒席自然不会像对待陌生长官般,都是放开着吃喝,有好几个官员直接是醉倒在酒席上。

    在酒足饭饱后,众官员亦是纷纷离去。

    雷通判喝得醉熏熏的,但却不忘正事,显得充满善意地提醒道:“府尹大人,有一件不宜再拖,您得尽快张榜定下府试日期了!”

    科举,历来都是一件大事。

    按着以往的规定,各府在四月份需要举行府试。只是顺天府衙的情况特殊,刘畿上任的第二天就被勒令在家自省,故而府试亦是拖着。

    只是现在林晧然上任,当务之急确实是要主持府试,给翘首以盼的士子一个交待。

    “甚好!雷通判,却不知本月还有哪几个好日子呢?”林晧然微微点头,并认真地询问道。

    雷通判显得是有备而来,当即便将本月剩下的几个吉日都说了出来。这事关科举,自然不是由着林晧然胡来,需要根据黄历定日子。

    “院试之事,宜早不宜尽,那就定在本月二十一日吧!”林晧然犹豫了一下,当即便是挑定了一个最近的日子道。

    顺天府地处京城,这里的学子质量比之雷州府和广州府自然要强很多。

    若是在这里收罗一批学生,不说将来会不会出现几个有出息的门生,当下必定能扩大他在京城的影响力,甚至会多一些助力。

    要知道,顺天府的士子很多生于官宦之家,且常年生活在北京城之中。一旦双方有了师生之名,这些根深蒂固的家族免不得会捧一捧林晧然,从而有益于林晧然的好声名。

    至于京城有谣言要中伤于林晧然,这些学生恐怕会主动挺身而出,为着他进行应战,这主持府试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林晧然在敲定府试的事情后,由于喝了一些酒,难免有了几分醉意,便是返回了后宅。

    后宅根本上已经收拾妥当,但林府来了一帮诰命夫人,吴秋雨却是匆匆返回林宅那边进行招待,故而并不在这里。

    林晧然并没有返回卧室,而是到了签押房,在那张属于虎妞的木长椅躺下歇息。

    却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的喉咙干渴得难受,便是打算要起身喝水。虽然他的眼睛没有张开,但感觉到一个水杯递了过来。

    林晧然却不管对方是不是傲慢,接过那个水杯便是一饮而尽,感受是久旱逢甘雨般,整个人仿佛是活过来了一般。

    “还要不要?”在将杯子递回去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询问道。



    林晧然听到这个冰冷中透露着温婉的声音,便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却是不客气地点了点头。

    他感觉自己三天三夜没喝水了一般,连续喝了三杯水,这才让他的身体感到好受一些,整个人慢慢地恢复了精气神。

    这酒果然容易误事,只是难得今日高兴,却是免不得放纵一回。

    顺天府衙跟地方府衙的事务差别不太,除了最重要的治安外,则是缉凶和侦查等事项,而这些东西根本难不倒他。

    “你还要不要水?”

    那个冰冷的声音又从旁边传来,显得有些不耐烦地询问道。

    林晧然的嘴巴还含着一口水,却是连忙摆手示意。

    他将嘴里的白开水吞了下来,这才睁开了眼睛,略显感激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一手持着杯子,一手握着刀子的女人。

    不经觉间,阿丽已经到他家有了四年多,已然从一个少女长成十九岁的大姑娘。只是她除了身体长开一些,脸容并没有多么的变化,特别是脸上还是一副千年寒冰一般。

    阿丽并没有理会林晧然的目光,板着那张精致的脸庞,将水杯放回茶桌上。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冷冷地打量了林晧然一眼,接着作势就要离开。

    林晧然自是明白这个女人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应该是猜到自己会口渴,这才好意地在这里为着他递的水,心里不由得一暖。

    不管这女人的态度如何,如何看侍于他,但毕竟一起生活了将近五年。他跟小白都能生出感情,还何还是这么一个大活人。

    林晧然发现她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大姑娘,已然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便是突然询问道:“阿丽,你有没有想家?”

    阿丽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那挺拔的身子突然一滞,但仅是停顿了一下,便是大步朝着外面走出去道:“我没有家!”

    这仿佛是一个禁锢的话题,却不知阿丽又没有跟虎妞谈过她的往事,但反正阿丽从来不跟林晧然透露过她的身后,哪怕是一丝一毫。

    林晧然却是深深地望着阿丽离开的背影,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据他所说,这时代的日本贵族已经流行使用家纹,而家纹的图案多采用较为吉祥的植物形态。如果那种植物本身是草药,能除妖避邪,又表示家景繁荣昌盛,便是日本贵族最喜欢的家纹图案的植物。

    例如,天皇家族的家纹是十六瓣多重菊花。传说菊花可驱除邪恶,又庄重大方,故而被皇室所看中,定为家纹图案。

    一旦定为家纹,则世世代代沿用,而平民百姓并不允许使用。

    林晧然在阿丽昔日所穿的衣服上,便发现了一个家纹。只是那个时候,他仅是一名生员,自然不会在意这种小细节。

    只是越着这些年的接触,阿丽最初给她武士的感觉反倒变得模糊,从她的言行举止来看,隐隐感到她的身份恐怕不会这般简单。

    很可惜的是,他对日本的文化并没有太深的了解,自然不明白那个家纹代表的是日本哪一个家族,这时代更不允许他轻易查询到日本国的事情。

    亦是在一起生活久了,且同样要看虎妞的面子,对于这个女人身份来历,他一直没有过于深入地追问。但是如今,他却突然有了调查阿丽来历的念头。

    夕阳西下,一座宫殿群被铺上了金铂般,显得那般的金碧辉煌。特别是处于中央的高大宫殿,那屋顶闪得点点的光辉。

    静室中,身穿道袍的嘉靖盘坐在蒲团上。正是入定之时,胸口又是感到一阵恶心,喉咙微微发痒,让他忍不住伏地咳嗽。

    “主子,您怎么了?”

    黄锦一直守在静室门口,在看到嘉靖伏地的模样后,似乎是天要塌下来一般,显得心急如焚地扑过来,那张惊慌的脸蛋显得万分紧张地询问道。

    咳咳……

    嘉靖却是咳嗽不止,似乎肚子有什么东西没有消化,令到他还闻到了一股恶心的金属味道。只是他想要将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却没能成功。

    “水!水!”

    黄锦慌慌张张地对外面的小太监吩咐,倒是冯保最是机灵,已经将一个玉壶端着小跑进来,另一只手还不忘拿着一只金杯。

    到了近处,他自然不敢站在圣上的面前,亦是顺势跪倒在地上,并准备从玉壶将水倒在金杯上。

    嘉靖却是一把夺过了玉壶,直接仰头将水灌进了肚子。

    这壶中的水带着一丝甘甜,在进入肚子之后,那股恶心的金属味道当即被冲淡了不少,而他的胃不再感觉那般恶心难受了。

    “主子,您慢点,慢点!”

    黄锦如同一位忠心耿耿的老仆,眼巴巴地看着嘉靖仰头将玉瓶中的水大口地灌进肚子,却是生怕嘉靖会因此呛着,忙着在旁边小心地提醒道。

    哐……

    嘉靖将玉瓶中最后的水倒到嘴里,却是将玉瓶狠狠地丢向地上,玉瓶应声而碎,而他将含在嘴里的水吐了出来,又是愤愤地吼道:“水!”

    “水!水!”黄锦忙是对着外面的小太监进行吩咐,而外面当即有了动静,一帮小太监和宫女将很多的水端进来。

    冯保看着圣上又是喝水,又是将含在嘴里的水吐上,脸色慢慢转好,他亦是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圣上的身体最近出了状况,原本李太医说注意多休息即可。只是圣上却没将话放在心上,而是仍然我行我素,更是提高了灵丹的服用药。

    只是效果似乎是适得其反,随着灵丹服用量的增加,圣上的身体反倒出现了更大的问题。

    嘉靖在挣扎一番后,无力地躺在软塌上。

    李太医被叫了过来,在检查一番后,眉头深深地蹙起。话到嘴边,最后却是咽了回来,只说开几副药服用,让圣上注意休息。

    黄锦却是不满了,一把用力地揪起了李太医的衣襟,咬着牙当即就要发怒。

    虽然深知圣上最近的睡眠确实变差,睡眠时间亦是变短了,但这位李太医三番五次如此的敷衍,根本没能拿出行之有效的药方,这简单就是庸医的行为。



    哐……

    正是这时,一个玉器破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黄锦刚刚还像是一头想要吃人的猛虎,身体当即一激灵,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鹿般。他匆匆丢下身体瘦弱的李太医,急急地跑回到里面。

    嘉靖的脸色已然恢复了七八成,实质他身体除了感到胃部不适外,确实没有什么太碍。此时卧躺在软塌上,那张清瘦的脸庞正是紧紧地绷着,眼睛盯着宫殿的上方。

    “主子,请息怒!”

    黄锦进来看着碎在地上的玉器一眼,再看着伏首跪地的几个宫人,心知圣上这火是冲着他的,当即在软塌前忙是跪着请罪道。

    嘉靖阴沉着脸,将胸中的怨气撒出来道:“吵!吵!吵!吵得朕心烦!”

    “老奴是担忧主子,所以刚刚才对那个庸医言语重了一些,不曾想惊扰到主子了!”黄锦的眼睛呛着泪花,显得委屈地解释道。

    嘉靖倒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脸色缓和了一些,深知黄锦对他确实是忠心耿耿,便是语气软下来道:“朕的身体,朕知晓!”

    黄锦听着圣上如此“深明大义”,悬着的心亦是轻轻地放了下来,甚至眼眶感动得又涌起了泪花。

    李太医并不敢失礼,早已经跪倒在外面。在听到嘉靖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将悬在心头的大石放了下来一般,并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

    他为何不敢直言病症,便是清楚有些话不可对圣上直说。如果他敢将病因指到灵丹之上,那等待他的结果并不是赏赐,而是身家性命不保。

    昔日那一位太医院的师傅,正是因为口无遮拦,最终才招致了杀身之祸。若是他还不引以为戒,那他就太不将自己这条小命当一回事了,更是愧对于妻儿。

    只是当下圣上已经知晓身体的情况,意识到灵丹会给身体带来害处,那他便可以直接劝圣上停止服用灵丹,进而可以对症入病进行根治。

    隔着厚厚的帷幕,仍然能听到嘉靖那声叹息,而他的声音又是传来道:“这一定是上苍对朕的最后考验,一定是这样!”

    这……

    李太医的头抬了起来,眼睛一瞪,嘴巴微微张开,显得目瞪口呆地望着帷幕。敢情他是误会了,圣上并没有从玄修中醒悟过来,反而是越陷越深了。

    “皇上……”

    黄锦的脸上同样露出讶然之色,目光呆滞地望向躺在软塌上的圣上。这分明就是身体出现了病症,应该找神医进行根治,怎么又跟修玄扯上关系了呢?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大道将成,奴婢不胜欢喜!”

    在黄锦失神的时候,旁边的首席秉笔陈洪太监却是喜上眉梢,突然大声地祝贺,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喜讯一般。

    咦?

    冯保却是乖巧地跪在旁边,在听到这个祝贺后,不由得疑惑地望向了陈洪。

    按说,有着事情可以进行附和,但有些事却是万万不能。现在关系到皇上的龙体,这种事情应该是一起劝谏才对。

    呵呵……

    嘉靖发出了一阵轻笑,眼睛透露出了希冀的神采。

    黄锦是从王府过来的老人,之所以能够熬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除了一份忠心外,还有就是极擅于揣摩圣上的心意。

    虽然他很想指出圣上的身体出现了病症,这时应该进行医治,此事恐怕跟大道无关。只是他心里更是明白,圣上是一个极度执拗的人。

    若是他现在敢直言不讳,败了圣上的“心意”。不管他服侍了多少年,得到的却是雷霆大怒,而他这位司礼监掌印恐怕得去守陵了。

    最为重要的是,陈洪对他的位置早已经是虎视眈眈。若是他此时触怒于圣上,陈洪必定会趁机落井下石,从而将他取而代之。

    圣上要的是顺心意的奴才,若是他不再顺心意,那他只会被取代,改由其他懂得如此顺从圣上心意的太监来接任他的位置。

    “恭喜主子,大道将成!”

    黄锦犹豫了一下,却是跪拜道贺道。

    他遨了多少年,这才换得今日的地位,却又如何能够轻易舍弃呢?而他若是留在圣上身边,圣上迟早会醒悟,届时再医治亦不算太迟。

    “恭喜皇上,大道将成!”

    冯保等太监看着黄锦已经表了态,便是纷纷跟着进行道贺。不管违心与否,现在圣上并非身体有恙,而是大道降临前的最后一道考验,是一件天大的喜讯。

    “朕如此心诚,不惜倾付国帑,上苍又岂会负朕?”

    嘉靖听着旁边一阵悦耳的道贺声,仿佛是说给别人,又像是说给他自己,眼睛望着宫殿的上方显得无比坚定地说道。

    四月,是一个绿意盎然的季节。虽然偶有雨水的滋润,但更多时候还是阳光明艳的好天气,让到万物欢快地生长。

    西苑,本是一处皇家园林,是帝王游玩射猎的场所。

    随着嘉靖的入迁此处,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这里陆续修起了宫殿和道家修筑,从而形成了当下的一个宫殿群。

    虽然宫殿增添了很多,但这里仍然不乏花草树木,特别还有几棵参天大树,给这一座宫殿群带来了少许的阴凉和夏风。

    在大明的官场中,谁都想要享受这里的夏风和阴凉,但能够进到这里的人,却是寥寥无几,至今仅仅有三位阁臣。

    无逸殿,次辅值房。

    身家蟒袍的徐阶端坐在案前,在空气中那股檀香的提神下,正在聚精会神地票拟着奏疏,很享受这一种手握大权的感觉。

    他现在虽然还是次辅,但他在票拟之时,有时会错以为他已经是首辅了。只是他翻到一份奏疏后,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沉默了良久。

    吴山那日进入西苑面圣,当面请求停止三清道观和祭坛的工程,结果被圣上赶出了万寿宫。这个事情对他这一位时时关注万寿宫动静的次辅,自然不算是什么秘密。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吴山被圣上一顿喝斥后,似乎还不打算善罢甘休,竟然又呈上了一份奏疏。



    “微臣礼部尚书吴山谨奏:今直言于君,为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久安。微臣于乙未年探花及第,入翰林,任编修,时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乃明君之象也。然,圣上痴于玄修,耗国帑于道观祭坛,而今国库空虚。若再修三清道观及祭坛等工程,今是宗室禄米无发,他日灾祸降临,必是民不聊生。恳请圣上废工程,国帑用于社稷……”

    吴山心中似乎压积已久,在奏疏中洋洋洒洒数百字,陈明了其中的弊端,再次恳请嘉靖停止三清道观及祭坛工程。

    徐阶沉默良久,突然将一名名为丁士美的司直郎叫了进来,对着他直接吩咐道:“你跑一趟户部,将高尚书请到我这里吧!”

    丁世美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这间次辅值房,直接匆匆前往户部。很多时候,司直郎干的就是这一种跑腿的活。

    高耀自从刘畿倒台后,亦是惶惶不可终日。在得听徐阶找他后,并不询问其中缘由,便第一时间匆匆地赶了过来。

    进到这间值房,他顾不上额头上的汗珠子,显得气喘吁吁的模样,当即恭敬地询问道:“徐阁老,您找下官过来所为何事呢?”

    徐阶正在处理着奏疏,认真地写完最后一个字,抬头望向高耀这个胖子,发现他的脸上并没有丝毫不耐烦,心里不由得感到满意,亦不枉自己打算拉他一把,便是将吴山的那一份奏疏递过去道:“你看看吧!”

    高耀不明所以,但还是郑重地接过了那份奏疏,并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在椅子上坐下。在看过这份奏疏的内容后,脸上当即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吴山出身于翰林院,又贵为礼部尚书,还有一个如此有前程的女婿,但却偏偏这般犯傻。圣上一心醉于修玄,最近更是显得迫切,当下劝圣上简直就是在寻死。

    在看完奏疏的内容后,高耀却不知除阶肚子里卖什么药,当即直接询问道:“徐阁老,你叫下官过来,却不知有什么可效劳的?”

    “你觉得吴山这个提议,如何?”徐阶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望着他认真地反问道。

    高耀迎着徐阶的目光,断然地回答道:“汝等贵为人臣,自当为君分忧。不过是区区一帮勋贵闹事,便让圣上停止玄修,下官自然不会认同吴曰静之见!”

    “好,那你随老夫一起面见圣上吧!”徐阶满意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

    随着他分到越来越多的奏疏,开始正式参与到票拟工作中,他对大明的现状自然要比吴山更是了解。只是他更加明白,这个事情该如何站队。

    “敢不从命!”高耀闻言大喜,当即恭敬地施礼道。

    二人一起到了万寿宫外,报上了姓名。如果仅是高耀到来,却不一定能进去面圣,但跟着徐阶自然不会有太大的阻碍。

    很快,一名小太监出来将他们领了进去。

    “徐阁老,陛下在玄修,还请稍等片刻!”冯保从里面出来,对着进来的徐阶小声地说道。

    没多会,身穿蓝色道袍的圣上出现。

    嘉靖看过已经摆在案上的那份奏疏,便知晓徐阶的来意,先是冷哼一声,沉着声音地询问道:“徐阁老,大明的财政当真如此窘迫了吗?”

    在语气中,明显透露着浓浓的不满。却不知是对财政情况的不满,还是对吴山的行径的不满,或是这两者皆有。

    “皇上,此事恐怕得问高尚书了!”徐阶上前,当即将高耀推到了台前。

    若是在以前,这些事情嘉靖不会召来户部尚书,而是直接询问于严嵩。只是现在高耀就在眼前,自然不会舍近求远。

    高耀感激地望了一眼徐阶,这果真是一个好盟友,而他早做准备,上前当即一本正经地道:“启禀圣上,大明的财政是紧迫一些,但其中因由并非一言能概之。不过,吴尚书之言为危言耸听,微臣认为事情远远还没到祭坛停工的地步?”

    “此话怎么说?”嘉靖的眼睛微微一亮,语气平缓地问道。

    徐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深知这里深藏着一个小游戏。

    圣上不仅要独断专行,更要一个好声名。他总会摆着一位明君的风范,而下面的人必须按着他的愿意行事,且还要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身上。

    严嵩为何能够伫立于朝堂二十年而不倒,正是因为他一直按着圣上的愿意行事,且将很多的骂名主动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高耀同样研究了嘉靖二十多年,这时迎着嘉靖的目光,显得忠心耿耿地回答道:“皇上,只要再拖两个月,夏粮运到京城,一切都能够迎刃而解!”

    徐阶听到这番话,心中却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且不说,新米运到京城要费不少时日,两个月时间怕是不行。这九边的军饷、兵粮、官员俸禄等都需要用钱,到那时更不可能将钱挤给这帮底层勋贵。

    高耀这一番话,根本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时到如今,大明的财政是入不敷出,若是继续丁吃卯粮,最终只会是无粮可吃。

    如果事事都盯着新税上,最终肯定让到大明的财政越陷越深。

    另外,此次拖欠这帮勋贵的禄米远不止区区一万两,这一万两只是那帮勋贵当前所要求的数量。而若再拖两个月,那他们索要的必定不再是一万两了.

    当然,他虽然能够看到这些问题,但却深知此刻应该闭口不言,不可逆圣上的愿意而行。

    “嗯,那就依高尚书所言,此事再拖上一拖吧!”嘉靖满意地点了点头,便是打定主意道。

    虽然他心里亦清楚,这并非一个好的解决方法,但他扩建天坛的计划断然不可中止。现如今,只能是“听从”高耀的提议,将事情再拖一拖,由夏粮来填这一个窟窿。

    事情到了这里,却没有就此了结。

    徐阶却是睥了高耀一眼,而高耀又是上前,显得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拱手朗声道:“皇上,吴尚书在士林拥有极高声望,而今日之言过于危言耸听,且如此草率上疏,恐引其他官员争相效仿,此举有卖名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