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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说整个粤西地区,哪座城池最负盛名,那无疑便是电白城。

    电白,因当地一带多雷电而得名。始于南朝高凉郡,于隋开皇九年改为电白县。明成化年间,旧县城为云炉、大桂山寇所毁,县治所自旧城迁往神电卫城。

    在这里便要提及一下神电卫城,此城建于洪武二十四年,初为土城,后改筑砖石城。是明朝二十四处海防要塞之一,亦是粤西沿海规模宏大的海防要塞。

    当年,朱元璋拨旗兵6110名入驻于此,成立了负责粤西海防的神电卫。如今神电卫是一个庞大的海防军事力量,统领高州、吴川、阳江、信宜、阳春等五个守卫千户所,隶属广东都司前军都督府。

    正德年间,广州市舶司移至电白港,并致使电白成为广东四大造船中心之一。于嘉靖十四年,广州市舶司移至香山。

    正是如此,电白县在整个广东地区无人不晓,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县城,而是一座集军事、外贸于一身的港口新城。

    在这年的三月,一个年轻的书生却哭哭啼啼般来到了这座滨海之城。

    仅是想省点路费蹭顺风车回家,哪里想到却南辕北辙,从高州府的最西边来到了最东边,耗费了整整二天的时间。

    既来之则安之!

    这是一个极其无奈的选择,本以为会衣锦还乡享受乡亲们的膜拜,但哪知却流落到这座完全陌生的城池。江荣华那货很不靠谱,将他安排在客栈就走了,连房价都不肯帮付。

    时有落花至,远随水流香,这便是三月。

    林晧然此时站在一棵海棠花树下,心情已经渐渐平复了下来,举头望着这条繁华的街道,当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一箱箱的货物送去码头,又有一箱箱的货物从码头运送过来,以致街道的行人与马车都快挤到了一起,甚至还发生了一起马车压伤行人的交通事故。

    蚝炸,一种香脆可口的小吃。

    他捧着一份蚝炸愉悦地吃着,将这份美味的小吃消灭干净后,他便又继续在街道中闲逛起来。倒不完全是闲逛,他其实是带着少许的目的性,像后世经常提及的“市场调查”。

    这里的商品琳琅满目,有着各种粤西的土特产、精湛的手工艺品、各式精美的陶瓷,海产品以及纺织品,竟然还有矿石出售。

    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里竟然看到了其他肤色的人种,有东南亚那边的人,在非洲的黑人,亦有白皮肤的西方人。

    不过外国人终究是少数,而街道的行人对这些人似乎早已经是司空见惯,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明朝有海禁政策,但却严在富庶的江浙,以及把守天子国门的天津港,对于广东则约束力大大减弱,而且广东地区的生产资料本身匮乏,以致朝廷也不够重视。

    据史料记载,葡萄牙人通过行贿广东指挥使黄琼,得以在澳门沿岸停泊船只、进行贸易。

    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广东指挥使都被葡萄牙商人的糖衣炮弹给攻陷了,就不要指望这小小的神电卫能清廉如水。

    正是如此,当朝的南京刑部尚书郑晓到广东视察时,发出了如此的感慨:“人逐山海矿治番船之利,不务农田。”

    电白拥有天然的港口优势,作为广东对外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这里焉有不能外国商人用糖衣炮弹打开的道理。

    只是电白背后接壤的终究是贫穷的粤西地区,再后面是放逐流民的广西地区,故而这里少了一些底蕴,这也是广州市舶司移迁到香山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走到一间规模宏大的店铺前时,林晧然不由得顿住脚步,朝着里面望去,这竟然是一间真正意义上的百货,分着特产区、布匹区、瓷器、木雕等,应有尽有。

    石墨石?

    林晧然走到矿石区时,这地上堆放着各种铁矿石、铜矿石以及一些金属矿石,而他从中发现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墨石。

    广东省并不产石墨石,故而这必定是来自于其他地方,但却不知是来自北方的石墨石矿区,还是国外的舶来品。

    “这块烟墨多少钱?”林晧然将那块黑乎乎的石墨石拿起,冲着走过来的小二询问道。

    小二睥了一眼,却不知道是鄙视林晧然的无知,还是鄙视这块石墨石低贱,便是直接报价道:“这不是墨,要的话就给一百文,不要就丢回去!”

    林晧然装着思考一下,便是掏钱付账,并将东西收了起来,用手帕将石墨石包住放在胸口处。

    咦?

    这一幕被小二看到,当即就一阵懊悔。因为这人竟然不怕弄脏手帕,证明他定然是很看中这东西了,完全可以狠敲他一笔,而不是按着最低价便贱卖。

    “刘七,过来!”

    正这时,布匹区传来一个粗嗓门的声音。

    一个浑身带着匪气的掌柜这时脸色显得凝重,嘴里用力地咀嚼着槟榔,那双眼睛带着一股厉气,身体中等,但很是结实。

    站在掌柜面前的则是二个金发碧眼的西方人,一个身体高大透着傲劲的青年男子,一个则长得矮胖很像豌豆先生,似乎正跟着这个掌柜在讨价还价。

    “这货讲的是‘彪得佛’是什么?”掌柜指着那个真正的主顾豌豆先生,压低一些声音对刘七询问道。

    豌豆先生以为掌柜是要问他,便又操着生硬的汉语,一本正经地点头又摇头道:“‘彪得佛’可以很多,不‘彪得佛’不行!”

    “沈掌柜,你也是听到了!你们的价格罗伯特先生不满意,只能给你们三钱!”陪豌豆先生采购的高大男子则望向掌柜,微笑地说道。

    “老爷,这是不是要我们再送他一尊佛像啊?”经过一番深思,刘七自认是店里的外语天才,佛朗机语说得最遛,但偏偏琢磨不透这“彪得佛”究竟是哪尊佛。

    刘六斤听到这话,当即气不打一气地骂道:“老子五钱一匹卖给他都亏了,还要送他一尊佛,那我干脆关门得了。”

    “我们罗伯特先生不需要佛像,要求很简单,你们只要按着五钱的价,便可以成交!”高大的西方男子跟豌豆先生交流几句,便又是傲慢地望着他们道。

    这……

    陈六斤心里却是在权衡着,这个价格倒不是完全不可接受,但他隐隐觉得这里还有些玄机,这让他很不甘心只赚个辛苦钱。

    “你的朋友恐怕不是这个意思吧?”

    却是在这时,一个年轻的人声音传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这年轻人自然就是叶无尽,他一直站在旁边听着。

    高大的西方男子偶尔夹带的葡萄牙语,他自然是听不懂,但这豌豆先生说的英语,他却是全听懂了。他的英语水平谈不上多好,但简单的交流还是没问题的。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说说看,我朋友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懂他的话不成?”高大的西方男子回头发现是一个年轻书生,便是充满不屑地高声道。

    沈六斤打量了林晧然一眼,发现是一个骨瘦如柴般的书生,却是无奈地摇头。他隐隐猜到这个翻译有问题,但这主顾说话根本让人听不懂,只能接受这佛朗机人的咄咄逼人。

    林晧然看着众人都不相信他,便微笑地望着那高大的葡萄牙人道:“你跟你这朋友说一匹一两,但跟这位掌柜却说只能给五钱,这未免也太黑了吧?”

    “你……你血口喷人,你们五钱不卖拉倒,我们去别处买!”西方男子骤然色变,冲着林浩然一通指责,便拉着豌豆先生就要离开。

    “我让你走了吗?”却是这时,沈掌柜却是开口了。作为多年的老江湖,他自然看得出,谁说的是真话,谁又在撒谎。

    西方男子看着几个壮汉向他走来,他当即便是恫吓道:“你们干什么,我可是总督的亲侄子,小心我们用大炮轰了你们这座城!”

    沈六斤却重重地冷哼一声,便是用力挥手。

    几个壮汉如狼似虎般,当即便将人推向了后院,或者是因为提到灭城的缘故,眼睛个个都透着凶光,吓得西方男子哆嗦不已。

    “这位小兄弟,还请你跟他说,八钱我便卖给他了!”沈六斤扭头望向林晧然,眼睛充满着狡黠,笑呵呵地拱手道。

    林晧然却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般,头朝着大门口方向张望,大拇指跟着食指和中指来回搓了几下。

    “有劳小兄弟了,事成后别有重谢!”沈六斤自然懂他的意思,便将一锭银子偷偷压在他手上,脸上满是笑容地说道。

    林晧然掂了掂手中的银两,不动生息地收了回去,便是冲着豌豆先生道:“罗伯特先生你们,欢迎你来到美丽的华夏,我是你的新朋友林!”

    “哦!我的上帝,你竟然会说英语!”罗伯特还在疑惑他同伴怎么跟那些人走了,这时听到熟悉的语言,当即便是一阵狂喜。

    寒暄几句,林晧然正想跟他聊聊布匹价格的事,但却听到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这货得多寂寞啊!

    “他想问你有没有更好的布料,价钱不是问题!”林晧然听了他说一大堆后,打算还是充当一个好的翻译,扭头对沈六斤道。

    沈六斤大概是弄明白“彪得佛”的意思,但却苦笑地摇头:“好的布都在广州,我们这哪能满足他,快让他八钱成交,好处少不着你!”

    林晧然扫了旁边的土布一眼,颜色单一不说,染得还不是很均匀。别说这老外嫌弃,他对这布也很是鄙视,这五钱都贵了,更别说八钱了。

    鄙视这个奸商!

    林晧然心里暗骂,转过脸微笑地跟着豌豆先生道:“罗伯特先生,在我的极力游说下,这位慷慨的掌柜愿意给你八折的优惠,你觉得怎么样?”

    由于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指了指沈六斤,沈六斤虽然不知道林晧然在说什么,但还是配合地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毅然一副好商人的形象。

    “林,这实在是太感谢你了!”豌豆先生看他短短几句话便将价格降下,心里很是感激这个新朋友,但还是不死心地询问道:“你这里真没有更漂亮的布了吗?我可以给更多的钱!”

    林晧然望了沈六斤一眼,而沈六斤这次似乎听懂了,斩钉截铁地急声道:“告诉他,这里没有‘彪得佛’,催他快点买下!”

    “罗伯特先生,这已经是最漂亮的布了,而且价格还十分的优惠,你要多件匹?”林晧然虽然不明白这掌柜为何非要卖这种烂布,但还是微笑地望着豌豆先生道。

    在沈六斤无比期待的目光中,豌豆先生泄了一口气,便有些沮丧地说道:“那好吧!这种布我要……一千匹吧!”

    “一千匹!”林晧然扭头,朝着沈六斤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

    沈六斤听到这个数量后,高兴得差点就在原地蹦起来,看到林晧然更想扑过去亲他,只是林晧然似乎有先知先觉,闪到了豌豆先生后面。

    在豌豆先生掏出钱后,沈六斤便是高兴地将货物送往了码头。由于库存存货不足,故而另一批货需要明天才能够送到。

    这虽然不是今年最大的一笔生意,但无疑是最赚钱的,让到沈六斤相当的高兴,当晚便决定举办一场庆功宴。

    庆丰酒楼,电白城最大的酒楼。

    沈六斤叫齐了店里的那帮伙记,又请了一些好友,竟然坐满了整整两大桌。而他这人很有北方人的豪爽,上来便是吆喝大家一起举杯痛饮。

    林晧然作为今天的首要功臣,便是坐在沈六斤旁边。

    在喝酒的间隙,他便借机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怎么卖的布质量会如此之差,为何不弄好一些的货源。

    沈六斤仰头猛地灌了一口酒,叹着气道:“世人都知松江布好!只是我们这里什么地方,以前朝廷要流放的罪犯就丢到这里,靠着我们这些工艺能将布织出来就不错了,哪还能跟松江布比?”

    “那为何不进些松江布呢?”林晧然便又是疑惑地问道。

    “我可没本事将布万里迢迢运过来,而且运来又能怎么样,价格能跟广州府那里比吗?”沈六斤将酒碗放下,脸上满是萧索之色。

    原来如此!

    林晧然这才有些明悟过来,虽然电白县有港口优势,但却没有放得上台面的纺织品。若是从松江府那边引进布匹,成本便又上去了,而跟广州府那边却没有竞争力,反而可能砸在手里赔上大钱。

    不是沈六斤不想卖好布,而是无好布可卖。

    次日上午,春光明媚。

    电白港停着数艘高桅大船,一大帮赤着胳膊的工人如蚂蚁搬家般,或扛或挑着货物通过临时木梯走上船,呈现着一幅忙碌而繁荣的场景。

    “竟然还有客船?”

    林晧然来到码头时,对高桅大船并没有多少意外,倒是被一艘插着“武开源”旗帜的三层精致的画船吸引住了,一些衣着华贵的人正排队走上那艘船中。

    “倭寇虽然猖狂,但船上配着厉害的保镖,这背后又是官家大人物撑着,黑白两道通吃,至今都没有人找到他们家的麻烦。这价钱贵是贵了点,但却绝对安全!”二个妇人经过的时候,一个妇人跟另一个妇人如是说道。

    片板不得下海,这是明朝的一项基本国策,但实际执行的时候,却是有紧有松。就像是禁赌令一般,朝廷固然是颁发下去,但却不可能真正完全杜绝。

    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一艘前往广州府的客船即将从这个港口起航,这个时代的“海禁”远没有大家想象中那般严格,最起码电台港这里便是如此。

    林晧然站在路牙子上,刚刚蹲下,结果旁边“扑通”一声,一个人重重地仰摔在地,脚和手都缩着,活生生的背朝天的乌龟形象。

    这是他的跟屁虫,豌豆先生今天一大早便跑到客栈找他,彻底是将他给粘上了。不论他走到哪里,这人都非得跟着,还喜欢一边模仿他。

    这不,又在……模仿他了!

    扑通!

    豌豆先生低头绕着他转了两圈,然后再次进行尝试,结果才蹲下身子,身子的重点当即不稳,仍旧摔得底朝天。

    瓷器?

    茶叶!

    破布?

    林晧然蹲在路牙子,目光盯着搬运上船的货物,默默地记录着这些货物的种类以及数量。由于认识沈六爷的缘故,倒没有人敢上来找他的麻烦。

    “你没事吧?”

    林晧然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看到豌豆先生的额头肿起了好几个大包。刚开始摔得底朝天还好,后面他却不信邪,结果摔得脸着地。

    “林,太神奇了,你是怎么做到的?”豌豆先生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佩服地望着林晧然,只是还不待林晧然回答,他便是比划着拳头道:“是不是你们练的武功?”

    林晧然耸了耸肩,便带着这个活宝返回电白城。

    一连三天,他上午都会准时出现在码头蹲点,下午则会回城中闲逛,逛着城中的各类商铺,看到喜欢的东西会买一点,看到喜欢的小吃又会吃一些,日子显得很休闲。

    豌豆先生同样是如此,这些天一直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而且还挺喜欢模拟他。按他的话所说,他要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明朝人,无论言行举止都要一个样。

    这天下午,从码头返回到城中。

    豌豆先生的归期已经确定了,将会在二天后返回他的祖国,带着从大明淘到的布回去,以掘取他人生的第一桶金。

    离别是伤感的,特别在对他能否掘取第一桶金产生严重怀疑的时候,故而林晧然决定大方一回,打算请这个英国朋友吃些美食。

    “林,我们是不是又吃粽子?”豌豆先生看着他向粽子摊位走去,便是冲着他认真地问道。

    “你不喜欢?”林晧然轻睥了他一眼。

    “喜欢!味道很好,就是这叶子有点硬!”豌豆先生先是用力点头,但然后眉头微蹙道。

    “硬得过前天吃的糯米饼吗?”林晧然反问。

    “对!那东西差点嗑了牙,但饼确实很好吃!”豌豆先生用力地点头,并做了一个牙疼的动作。

    “粽子外硬内软,这正好蕴含了阴阳大道,这是我们华夏的饮**华!”林晧然一副高深莫测地说道。

    “硬是阳,软是阴,原来是这样子!”豌豆先生思量后,便又是兴奋地说道:“那我们今天还是吃粽子吧!我得好好感受下你们的阴阳大道!”

    “好……等等!”林晧然正要点头同意,结果眼睛却是一亮,远远迎向了一个人便高兴地拱道:“江兄,好巧啊!来酒楼吃饭吗?我也没吃,那咱一起上楼用餐好了,呵呵!”

    江荣华扫了他一眼,便是无奈地被他用力推了进去,这货又是想在他们家白食了,而且怎么还带着这长相古怪的人。

    庆丰酒楼,这是江家名下的产业。

    当江荣华走进酒楼的时候,小二便热情地将这位少东家及他的朋友引向最豪华的雅间,并且摆好了最好的一席酒菜。

    豌豆先生已经学会了使用筷子,不过还显得很是笨拙,故而他拿着筷子的时候,又是盯着旁边的林晧然,学着他如何使用筷子夹菜。

    林晧然夹菜时,他便跟着夹菜,扒饭的时候,他便跟着扒饭,学得还像模像样的,显得很是有趣。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江荣华却是突然道:“林兄,明天我们起程去府城吧?”

    “这么快?”林晧然塞了一块鱼肉,惊讶地望着他。

    “府试的时间定了,便是在四月初四!”江荣华擦了擦嘴,却是说起了这件重要的事情。

    “这时间……怎么这么不吉利!”林晧然蹙起眉头,将鱼刺吐出,这无疑是一个最糟糕的日期。

    江荣华正想要解释,结果突然一愣,指了指他的旁边道:“你这个朋友怎么了?”

    啪!啪!

    林晧然眼睛一扫,便知道这个跟屁虫在旁边模仿他吃鱼,便是咬着筷子,在他背上用力地捶了几下,让他将卡在喉咙的鱼刺吐出来。

    “你不要吃这个!”林晧然板着脸指着鱼肉,原来又跟着江荣华道:“刚才说到哪了?呃,对,这日期是谁挑的?”

    “这是去年圣上向上天乞雨的日子,那次果真是降了雨,哎……”江荣华将手帕放下,便又是端起茶杯叹气道。

    林晧然疑惑地望向他道:“江兄,你此叹是何意?”

    “去年四月初四,山东是降雨了,但那天甘肃却是地震!现在文武百官只看福,却不提祸,蒙闭圣听也!”江荣华喝了一口茶,摇头感慨道。

    “没想到你还挺愤青的!”林晧然摇了摇头,便继续夹菜。

    “愤青是什么?”江荣华将茶杯放下,疑惑地望着他道。

    林晧然将一块排骨塞进嘴里,胡扯道:“就是忧国忧民的青年,是夸你呢!”

    “你好像对时政一点都不关心啊!”江荣华却是打量着他,有些无奈地说道。

    “关心有用吗?”林晧然将骨头取出,便是反问道。

    江荣华当即泄气,因为他发现确实没用,但突然一愣,指了指旁边道:“你这个朋友似乎又不太妥?”

    啪!啪!

    林晧然眼睛一扫,便知道这个跟屁虫在旁边模仿他排骨,便是又咬着筷子,在他背上用力地捶了几下,让他将卡在喉咙的骨头吐出来。

    对于西方这种不懂得变通的饮食文化,他已经无力吐槽。

    高州府,坐落在粤西最大的城池之中。

    虽然地处偏远的粤西地区,但由于辖地较大,人数最多,地理位置又处于战略要冲地带,因此高州府成为粤西四府(高,雷,廉,琼)之首。

    管辖茂名县、电白县、信宜县、化州。其中化州是属州,其首官是知州,统领吴川、石城二县,故而高州府辖内共有一州五县。

    值得一提的是,茂名县是唯一的府县,正坐落于高州城中,其名的由来颇为罕见,竟是源于一名为“潘茂名”的道士。

    西晋末,在今高州一带有位道士叫潘茂名,他学易明诗,治病救人,后得道成仙,于西山驾石船飞升仙游而去。

    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这位仙人,把他活动过的地方叫茂名,这便是茂名县的由来。

    日落时分,高州城便远远在望。

    这座古城巍峨耸立,南城门宛如张开的虎口,鲸吞着远来的行人和车辆。只是排队入城的人,脸上并没有害怕,更多的是带着一份期待。

    林晧然没有呆在车里,而是坐在了车头,晃着腿打量着这座千年古城。

    马车进到里面,一条笔直的青砖大道向前面延伸,竟然看不着尽头。街道两旁是一排排临街店铺,弥漫着古色古香的气息,一切都如同画卷所书般。

    人声马声铜锣声,人香花香酒醋香!

    当马车来到街道的繁华地带时,这里呈现着热闹与喧哗。跟着电白城街道的拥挤不同,这里的街道很宽,足够三辆马车前行。

    鉴于上次在石城县找不着地方住的悲惨教训,这次林晧然便直接找客栈安顿。只是他完全是多虑了,在这座城中,最不缺的便是客栈。

    这离府试开始还有一段时日,林晧然打算利用这些时间练练字,还有就是熟悉一下这座府城,了解这个充满着商机的时代。

    “石城案首,那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短中取长!”

    就在他办理完入住手续,刚要扛着包袱走回房间的时候,便听着一个书生在大堂处高声地说道。

    林晧然扭头打量了那个书生一眼,顿时一阵恍惚,因为这人的长相跟那个苏国志竟然很相像,特别那颌下的黑痣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他是郑国志的堂哥,是本届茂名县的案首!”江荣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是微笑地说道。

    林晧然耸了耸肩,装作没有听见,便是直接回房了。这人怕出名、猪怕壮,上辈子哪个名人不是被喷的,结果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只是刚回到房中放下包袱,房门便被敲响了。原来谷青峰和赵东城都住在这间酒楼中,谷青峰得知林晧然到了,便是拉着赵东城一起过来。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谷青峰仍然是一身富家公子装扮,只是才进门,便是气愤地咬牙道。

    这受攻击的何止是林晧然,连着的谷青峰等人都被看低了,一并都被视为矮子。而作为心高气傲的他,又是如何能忍受得了。

    林晧然给他们二人倒了茶,反而对着气呼呼的谷青峰劝道:“你喝茶消消气吧!跟那些无谓人较劲,有什么意思呢!”

    对于这种程度的攻击,他倒真看得很开,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你堵也堵不住。倒不如活好自己,这才是对敌人最好的打击。

    “林兄,我……”谷青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他却是欲言又止。

    林晧然睥了他一眼,便知道这货如此急着找他,绝对不是叙旧那般简单,坐下来便望着他说道:“有什么就直说吧!”

    “你不是不会作诗吗?”谷青峰的眼睛微亮,同时从身上掏出了一张纸。

    “然后呢?”林晧然端起茶杯,不动生色地问道。

    谷青峰脸上露出笑容,望着他满意是关切地问道:“若是有人问起,你县试时作的竹诗,你该当如何?”

    “如实告之便是!”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很自然地说道。

    “不可!”谷青峰却是猛地摇头,便将手上的纸递给他道:“这是我近日诗兴大发之时,所得到的一篇佳作,你且拿去,就说是你当日县试所作!”

    林晧然接过诗作,便是找开看了起来,却见这货的字写得还不错。

    河边一丈绿,

    鸟兽取其栖。

    若有石子至,

    便是扑扑扑。

    ……

    谷青峰掏出了一把纸扇子,边是摇晃边得意地朗诵道。

    林晧然看着这首诗跟他朗诵的果然相同,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抬头看着谷青峰得意的模样,真心不明白他这股得意劲是打哪里来的。

    敢情这货还不自知,又跟苏国志一般,竟然是个草包。只是这货终究是出于一番好意,而且诗作确高于那个苏国志。

    “你通过县试,你爹恐怕没一千都得八百两吧!”他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林兄,我是在歇尽所能帮你呢!”谷青峰望着他,悠悠地说道。

    “那不如折现给我好了,我现在最需要接济!”林晧然将诗作还给他,实在是无力吐槽。

    “林兄,你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你在半间酒楼玩的那一手,当真是让在下佩服!”谷青峰将纸扇收起,认真地朝他行礼。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谷青峰家里原来就是经营米行生意的,对石城县商场的事一直有关心。半间酒楼由关门到兴盛,简直就在弹指间,这自然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在一通了解下来之后,当真是知道得越多,越感到林晧然的厉害。

    谷青峰行礼后,一旁的赵东城亦是说道:“我爹对你也很佩服,说让我要多跟你学习呢!”

    赵东城家里其实不弱,是做布匹生意的,在粤西四府都有门店,家境比谷青峰只强不弱,同样是活生生的富二代。

    “哈哈……好说好说,那今晚你们谁做东呢?”林晧然如沐春风般拱手,便是望着他们二人笑道。

    “……”赵东城。

    “……”谷青峰。

    高州城的繁华不在于商贾如云、摩肩接踵,而是在于传杯弄盏、花簇锦攒。

    这里的夜生活丰富而多彩,当夜幕降临之时,那盏盏的灯笼照亮了半座城,那林立的青楼仿佛是人世间最美的一道风景。

    林晧然临街而坐,从这里能看着对面的怡红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又扭头望了望同桌的三个熊包,便是无奈地继续夹菜。

    菜是好菜,虾蟹都摆在桌面上,各有各式的特色小菜。本来还应该摆上一碗地道的狗肉,但却是给他硬着拦住了。

    “林兄,你这刚从电白回来,这花蟹还吃不腻?”谷青峰对林晧然这个人兴趣大增,桌间便是一直有关注着他。

    话刚落,江青龙却是笑着说道:“他在电白可不敢吃花蟹,若是吃了,怕会闹出人命来!”

    林晧然被揭这个短,便是翻了一个白眼。

    “江兄这话是何意!”赵东城顿时来了兴趣,放下筷子问道。

    江青龙睥了林晧然一眼,便是将跟屁虫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还指着林晧然挖苦道:“这就是报应!那些土布本是六钱一匹就能买到,你却硬生生卖到了八钱,帮着沈六斤多赚了二百两。”

    “这话我不爱听了!他本来被人忽悠要一两一匹买的,我是帮他省了二百两才对!”林晧然扬着手上的花蟹辩解,然后又是补充道:“我们这八钱卖给他,没准他回到他们国家,却能卖到八两一匹,赚了十倍都不止呢!”

    虽然没弄清豌豆先生是销回国,还是销往葡萄牙,但西方的农业基础薄弱,特别英国还是个岛国,这布料绝对是抢手货,顺利运回国肯定能赚上一笔。

    按说大明的纺织和陶瓷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这若是发展海上贸易,必然能从世界赚取大量资本来壮大自己。但却是可惜,朱家王朝考虑更多的却是千秋永固。

    “我觉得林兄做得没错,你不能说林兄不地道,毕竟这是周瑜打黄盖!”谷青峰却是点了点头,站到了林晧然一边。

    赵东城同样跟着点头,觉得林晧然做得并没有不妥。

    江荣华微微诧异这二人竟然站到了林晧然一边,但他也是阔达之人,便是举着酒杯道:“行,行,我错了,来喝酒!”

    四人喝过酒,谷青峰却是冲着林晧然认真地拱手道:“林兄,我有些事想请教,还请不吝赐教!”

    “什么事?”林晧然继续对付着肥美的花蟹,很喜欢蟹肉的味道。

    “如果现在我要是干点营生,你觉得做什么比较赚钱呢?”谷青峰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目光盯着他的脸上道。

    “海盗啊!”林晧然却心不在焉的样子,答案似乎脱口而出。

    “……”谷青峰。

    林晧然吃着蟹的腿肉,将壳吐到桌面上,看着他沉默不语,便反问道:“你觉得这世上有比抢劫更好的买卖吗?”

    “没有!”谷青峰思量一下便是老实地摇头,但却说出了他的苦衷道:“只是这行……风险太大,而且我爹必然会打断我的腿!”

    林晧然鄙视他一眼,便又是说道:“那就做盐了!廉州府不是有个盐场吗?你想办法从那里弄些盐引,你吃喝都不用愁了!”

    谷青峰扭头望了江荣华一眼,便冲着他又是无苦笑地道:“我可没有那种官面关系!”

    “嗯……那就做布好了,卖给沈六爷,让沈六爷帮你销给佛朗机人!”林晧然对付完一只花蟹,却又抓起了一只大虾。

    “天下谁不知布在江浙,现在广州府的作坊兴起,在高州织布只会死路一条!”谷青峰却是一本正经,又指着赵东城说道:“他爹先前种了很多棉花,还搞了一个织布纺,但现在都停工了!”

    “染布呢?”林晧然对着那大虾弯曲的中段,便是一口咬了下去,顿时是满嘴的肉香。

    谷青峰却是摇头:“好的染方,千金难求!”

    “若是这样的话,你觉得染料如何!”林晧然将壳吐出,咀嚼着嘴里的虾肉望着他道。

    谷青峰看着这人嘴里吃个不停,显得心思不在他的事情上,正欲要放弃希望时,却仿佛有一道闪电从脑海闪过。

    “染料?”他习惯性地复述道。

    林晧然将甜美的虾肉咽下,便是认真地说道:“咱石城有很多的染料植物,完全可以依托电台港,将染料的原材料住广州府那边销售!你可以在广州府建一个作坊生产染料,也可以直接将原料卖给染料作坊。”

    “那边会要吗?”谷青峰迟疑地问道。

    “怎么不要?”林晧然却是冷哼一声,便是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先前你不是骂黄指挥使已经上书朝廷,希望将澳门划给佛朗机人居住吗?若是这事成了的话,以后佛朗机人肯定会长期在广州府那边采购布料,而因为产业带动的关系,纺织业会在广州府慢慢成型,这自然会加剧对染料的需求!”

    “加剧对染料的需求?”谷青峰嘀咕了一句,似乎还有些不明白的样子。

    “假如生产一百匹布要十桶料,那生产一千桶就会需要一百桶料,所以佛朗机人要的布越多,那作坊便会需要更多的染料,你的染料原料到时还怕卖不出去?”林晧然解释了这个简单的经济原理。

    谷青峰听完后,便是恍然大悟,站起来冲着林晧然又是行礼道:“林兄这席话,令在下受益匪浅,在此谢过了!”

    江荣华脸露异样,扭头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同窗来了,这货失忆还当真变得不一样了。

    吃过饭,三人正欲回客栈休息。

    经过二楼大堂时,却是传来了一个声音:“这不是石城县的几个大才吗?听说你们的案首来了,却不知在不在这里呢?”

    林晧然看到坐在桌间的郑世杰,却没想到这人如此阴魂不散,还不待他吭声,谷青峰却是怒道:“来不来与你何干,休要猖狂!”

    “我不是为你们石城学子抱不平吗?”郑世杰脸上带着虚假的微笑,手上的扇子轻轻扇动接着道:“却是好笑,给一个书呆子做了案首,难道你们石城除了江月白,就再无人乎?”

    “林兄做为案首,我心服口服!”赵东城却是站出来,表明了立场。

    郑世杰的嘴角却是微微翘起,合扰扇子指着这边打击道:“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鹜上青天,你也心服口服吗?”

    “这诗文能证明什么?真就能代表无才了?”江荣华却是出言,对这人相当的不喜。

    郑世杰却又是冷哼一声,挥动扇子望着江荣华说道:“既便是四书五经,他的水平怕不过如此吧!江荣华,这个案首别人猜不到,你难道不知是怎么来的吗?”

    谷青峰和赵东城都扭头望了江荣华一眼。

    江荣华却是明白,这人显然认为是那个人的影响力,但却是板着脸道:“肖知县是光明磊落之人,这次县试公道得紧!”

    “公正!公正便不会选出一个书呆子,呵呵!”郑世杰却是不相信他的说辞,却是觉得如他堂弟猜测的那般,这案首是肖知县在给那人卖情份。

    林晧然这时站了出来,望着他冷冷地说道:“希望这话你能留着,待到府试过后,你还敢用这个说辞来议论我!”

    “我有何不敢!”郑世杰倨傲地说道。

    “我且记住了,大家给我作个证,告辞!”林晧然拱手,便是带人离开,倒是期待这货最后将知府给得罪,那就真的可喜可贺。

    地域间的矛盾,自古便有之。

    特别这里涉及到童生的名额,固而争论就尤为激烈。茂名县作为府县,自认地位要高一等,而其他县则同样瞧不起石城、吴川两县。

    石城县和吴川县的学子前来参加府试,其实是吃暗亏的。他们毕竟不算是直辖县,中间隔着化州,故而在亲疏上就隔了一层的关系。

    若不是天纵英才的江月白横空出世,都不知道得等多少年后,二县考生才能出府试案首。

    却不知道是不是有高人有背后指点,每年茂名学子都会主动挑衅,在言语上攻击石城和吴川两县的学子,以达到造势的效果。

    知府纵使想要照拂大家,那大家也得给知府一个理由吧!

    林晧然作为石城县的案首,自然是要受到了重点的关注。别说他浑身带耙,哪怕他是一个完人,这帮人都能帮他找到一顶臭帽子给扣上去。

    这言语攻击还不算,在茂名学子的鼓动下,每年都会联合各县考生举行一场潘仙诗会,以此达到真正打击对手的目的。

    只要在诗会上大放光彩,那府尊给茂名学子多一些童生名额,其他县城的考生都很难再指责县尊偏袒茂名学子。

    潘仙酒楼是自诩潘茂名后人所创建的,亦是高州城最大的酒楼。位于府学宫一带,高四层,占地面积颇广,里面装潢宏丽。

    整栋酒楼呈四方的口字结构,中央是一个大天井,里面由假山、亭石、水池、奇木、花卉等构成了一处景致,令人赏心悦目。

    酒楼三楼靠里面的是厅堂,门口处摆着一块名贵百鸟朝凤的屏风,两边墙上挂着各种字画,桌上摆着精美的瓷器、漆器等。

    林晧然一行四人如约前来参加本次潘仙诗会,来到这里的时候,便引起了一帮子人的注意,还有人在旁边对林晧然指指点点。

    得益于郑世杰等人这阵子的卖力宣传,如今林晧然在考生中是大大地出了名,包括他那首诗,被不少人暗地里笑为长亭案首。

    只是这些人不管如何笑话林晧然,但看着他如沐春风而来时,心里都泛起了几分酸楚。

    他们这些实力派还要担心着府试,但这个草包却不用紧张,老子是何其不公正。

    明朝科举有一条潜规则,那便是县试案首必中秀才,所以这是很多才子都不急于参加童子试的原因,都想一鼓作气去夺魁。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潜规则,其实还是官场的人情文化。

    拿府试而论,考生通过与否全由府尊决定。现在石城县的县尊都亲点林晧然为案首了,若是拆戟于府试中,那对肖立道便是大大的打脸。

    大明的官场可没有太强的隶属关系,不说这要会影响后续的管理,若以后肖立道以后有机会坐大,那还不将知府往死里整?

    正是如此,这府试这么多名额,总得留一个给县试案首。

    林晧然却没有理会其他人的目光,他来到这便是打量起这座酒楼来了。发现这里的投入怕是要二千两,却不知道月入多少,有没有日进斗金。

    不过他却是突然担心起一个问题来,那便是酒楼的防火工作问题。一旦真的起了火,这时代可没有火险,那这座高州府最赚钱的酒楼可就化作灰烬了。

    不得不承认,华夏偏爱于木质房子有其弊端,并不利于社会财富的积累,在这点上要逊于钟爱砖石结构的西方国家。

    谷青峰凑过来问他在想什么,这些天他对林晧然是越发的亲近。

    林晧然自然不会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这种对酒楼不吉利的话没准会给他带来麻烦,便说是在估摸要投入多少钱才能建造这间大酒楼。

    江荣华和赵东城当即参与进来,说的数目跟林晧然猜的差别不是很大。不过却透露了一条有趣的消息,这酒楼有的几根柱子竟然是截留皇宫的,工部有人将木料在此贱卖。

    “林兄,你说我要是真建作坊的话,是建在广州府那边好,还是建在石城呢?”

    谷青峰的效率很高,这些天一直在秘密调研高州府的染料市场,发现这事大有可为。派去广州府的人已经传回消息,情况很是乐观,那边的染料价格奇高。

    “这得看你的运输成本了,特别得考虑染料破损的成本,哪里成本低就建在哪里好了!”林晧然对这时代的运输成本问题还不是很清楚,但却不妨碍用经济逻辑来给他一点意见。

    谷青峰早已经将林晧然当作是重要的参谋,思量片刻,便又是问道:“若是两样都参不多,那你觉得哪里会合适?”

    “这样自然是在石城再运送过去了!”林晧然笑道。

    “为什么?”谷青峰问道。

    “我说粤西总有一天会有一间大型的染坊,你信与不信?”林晧然露了了满口的白牙,望着他说道。

    “……信!”谷青峰犹豫了一下,便是咬牙道。

    “广州府那边适合你赚些快钱,但以后的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你未必能在那里站稳脚。倒不如一开始就立身于高州府,将粤西四府的市场收入囊中,好好经营属于你的地盘。”林晧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他说道。

    谷青峰便是点了点头,知道这是一条更好的路子,而且他也不想远离家乡。

    却是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跑上来报喜,众人便是欣喜若狂,因为是高州府的学正大人陈家升被请了过来。

    陈学正实质是府学的校长,若是大家有幸通过府试,那便都会成为他的门生。若是能得到陈学正青睐,那对院试会大有益处,甚至还能指导你在乡试中举。

    这次来的人除了陈学正外,还有府城有名望的几位学者和举人,另外是一个素衣老者。从陈学正的态度不难看出,这个花发老者有些来头,举手投足间有股风骨。

    郑世杰带着茂名的几位学子上前,自然从容地将几位大人物引向左边的长桌了,末了还得意地睥了林晧然一眼,似乎是在炫耀什么一般。

    幼稚!

    林晧然却是撇了撇嘴,不知道他的兴奋劲打哪里而来。

    随着大人物到场,身穿裙装的待女们便送来了酒水和佳肴。

    铮……

    一个琴声从珠帘后传来,吸引到了大家的目光。

    珠帘后已经端坐着一位佳人,脸戴纱巾,身形婀娜,一袭白色的拖地长裙,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蓝色的丝带系起,几丝秀发淘气地垂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雪白。

    琴声宛转,仿佛化成暖流涌进了学子的心头,令人很快便沉迷其中。

    林晧然喝着小酒,一直以为中国的古琴要逊于钢琴,只是如今看来,这个想法过于想当然,这还得看是谁在弹了。

    这琴音当今是“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音符带着无穷的魅力,当即就让他感到了几分醉意,坐在桌前静静地聆听着。

    “此乃天音也!”

    “木兰姑娘的琴音果真是天下无双!”

    “不愧为怡红院的头牌,但听说将要被挖走啰!”

    ……

    一曲作罢,众人纷纷感慨,但亦有人带着幸灾乐祸地说出了一则传闻。

    怡红院的头牌木兰?

    林晧然听到旁人揭露了那女人的身份,心里便有些遗憾,但似乎有泛起几分的窃喜。

    不过旋即又想,便觉得这间酒楼会做生意。

    虽然说是免费承担了这潘仙诗会的所以开支费用,但却不仅为着酒楼打了一次广告,还帮着怡红院又做了一番宣传。

    一曲罢后,侍女们将一张张雪白的宣纸摆在学子面前,然后又送上笔墨纸砚。

    这终究是一场诗会,文斗才是这次的主题。

    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劲,才名从何而起,自然便是在这种诗会中。特别现在还有学正大人在场,又有怡红院的头牌木兰姑娘旁观,便更要博得才名。

    林晧然的动作很是利索,持袖泼墨挥毫,便是写下了一张纸条,然后拿起用嘴吹了吹。

    谷青峰好奇地探头过来,便是撇了撇嘴,因为上面写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约吗?”却便好心地劝道:“你知道见一面木兰姑娘有多难吗?就你这两句能约到,我将头切了给你当球踢!”

    林晧然却是一意孤行,招手叫来了一个待女,便让她将纸条送了过去。

    陈学正成为宴会的主角,捏胡捋须,显得颇有兴致。

    他却同样想看看这些后辈的水准,看能不能如同去年般惊艳,出现江月白那类奇才。不过他却是知道,恐怕是很难,江月白那等奇才是百年难遇。

    有书生陆续将写好的诗交给了漂亮的待女,待女则是将诗递给一旁请来的老头誉抄,而后会取着一份走上舞台便是朗诵了起来。

    陈学正等人偶尔会点评一番,而被点评的学子喜不自胜,起身便朝着对面作一个长礼。

    诗会的气氛很是融洽,一个诗词交流会有序地进行着。

    “在下茂名案首郑世杰,我听闻我堂弟昔日称,你的诗文有独道之处,难得今日齐集一堂,何不作诗一首,让我等开开眼界?”

    郑世杰领着几个书生走向了林晧然的桌前,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眼睛自然难掩一种幸灾乐祸。

    虽然诗文对科举作用并不是很大,但若是将这个问题放大,特别还是在学正大人面前,那林晧然就会成为一个笑柄。

    这打击的还不仅是林晧然一人,还会直接重创整个石城县的学子。连诗都作不好的书呆子,却拿了石城县的案首,这不正是矮子里排挑将军吗?

    这风评若是差了,哪怕府尊大人不刻意关照他们,恐怕也不会给石城太多的童生名额。

    正是如此,郑世杰这些天可没少打听林晧然的消息,慢慢地了解了更多的实情。

    那首“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鹜上青天”且不说,这货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而第一场面对搭截题显得不知所措,后来便是在考场呼呼而睡。

    若不是因为青山居士的缘故,这人万万不可能拿得到案首。

    林晧然却是接到了待女传回来的纸条,上面是漂亮的小楷字体“不约”,心情正郁闷着,结果郑世杰却是过来了,便挥手道:“没心情!”

    “呵呵……这话却是可笑至极,是不敢吧?”

    “此情此景,又有学正大人在座,你焉能没有心情?”

    “酒喝得融融,菜吃得亦融融,到了作诗却提不起笔乎?”

    ……

    跟在郑世杰后面的几个学子便是数落起来,而且这“劝诗”的本领确实是高,不仅抬了学正大人出来,而且绵里藏针。

    这边的声音不小,顿时让这里成为了整个会场的焦点,对面的陈学正等人也是望向了这一边。

    陈学正却是接过一个书生亲自送来的诗,便是开询问道:“他是何人?”

    “他便是咱石城县案首也!”这个书生拱手,话中满是讥讽之意。

    “原来是那个长亭案首!”却是一个老者呵呵笑道。

    “怕是石城出了江月白,便是再无人矣!”另一个举人同样笑道。

    这年轻一辈的地域之争,其实源于老一辈,故而这些德高望重的老人和举人都带着一种地域的优越感。如今石城出现颓势,便想将其压下去。

    旁边一直不吭声的素衣老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是端起酒杯,有几分索然,这便是当下大明士林的一个缩影罢了。

    “林案首,你贵为我们石城县的案首,不如代表我等在这作诗一首,也好让学正大人指点指点!”站在陈学正案前的郑姓书生朝着那边的林晧然朗声道,颇有狐假虎威之嫌。

    叛徒!

    败类!

    这货是绝对是奸细!

    ……

    听到这话的时候,石城这边的学子心里纷纷暗骂,对这个跟着苏世杰有血缘关系的同乡恨不得冲上去踩一脚,而且隐隐猜到这人定然是受驱使的棋子。

    “忍不了了,拿我那首诗来震震他们!”谷青峰压着声音怒道。

    林晧然睥了他一眼,敢情这才是石城的最大叛徒,不过却是摇了摇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按捺不住,要持笔作诗时,却看到他的手伸向了盘中的一只肥花蟹,顿时落下了无数的眼球。

    这……吃货啊!

    虽然大家都显得极是惊讶与气愤,但林晧然还是我行我素地扯下了那只花蟹的一只大钳子,然后放在嘴里吸吮一下里面的蟹肉汁。

    在苏世杰忍不住要发作前,他才慢吞吞地说道:“诗,我不是很懂,词倒有一首半!”

    倒还有点自知之明嘛!

    诗都不会,还懂填词,在做梦吧!

    别以为这么说,我等就放过你,可笑!

    “别啊!你那句‘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鹜上青天’,就作得很厉害嘛!”跟在郑世杰身后的一个胖子阴阳怪气地说道。

    此话一出,厅堂中的学子便是哄笑了一片。

    在茂名学子的主导下,电白、信宜、化州已经结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对着石城、吴川两县进行打压,一同共进退。

    林晧然将蟹钳子咬破,吮吸里面鲜美的蟹肉,看着笑声稍微消停,便一本正经地说道:“呃……那不是诗,是我想到的词句,不过却只有半首!”

    “半首也行,让我等欣赏欣赏嘛!”

    郑世杰眼睛却是一亮,对着他便是继续恭维,并投给同伙一个眼神。

    “对!对!让吾等欣赏欣赏!”

    “就是嘛!半首也能让我们开眼界了!”

    “呵呵……东西不在多,在于精,有才半首足矣!”

    ……

    众学子领会到了郑世杰的眼神,便是纷纷对林晧然起哄,让他将那半首词给作出来。

    跟着这些起哄的学子不同,石城这边的学子则是满脸愁地望向林晧然。心里在想,这词都只填不满一首,拿出来恐怕也是怡笑大方,怕石城真要沦为笑谈了。

    “也好!”

    林晧然却仿佛没有看出大家的心思般,便是将吮吸干净的蟹钳子往桌面上一放。倒不需要他动手,一些“热心”的学子便给他铺上了纸张,还有人将墨都给磨好,一个个活脱脱的活雪峰。

    谷青峰等人眼带忧色,但却也不好阻拦,而他们更是被挤出了人群外。

    “长亭外,古道边。”

    林晧然站起来便动手,持袖泼墨挥毫,洋洋洒洒,将他们最为熟悉的开头写了出来,亦是被众人一直诟病的诗句,更因此得了“长亭案首”污名。

    一行白鹜上青天吗?

    围观的学子便是想着,已经打算要哄笑一团,然后将这诗句亲送至陈学正那里。以着陈学正的为人,这个书呆子怕是要毁了,甚至开创县案首通不过府试的先例。

    “芳草碧连天!”

    在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在大家即将弹冠相庆的时候,却是突然都愣了一下。将前面二句串连起来,个个都如同是吃了苍蝇一般。

    原本让他们诟病的诗句,但添加之一句后,整个词句都活了过来,令准备笑话的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没有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接下来的一句又是放了出来,像是被揍了一拳后,一座山峰突然间就从他们头顶压了下来。

    前面显得清淡,但越到后面越感到词的威力,到最后的“夕阳山外山”,这让人不由得仰起了头,这词仿佛真是泰山压顶。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

    虽然只有半阙,但却是让众人动弹不得,被这半首词压得喘不过气。

    那个声音甜美的待女被郑世杰等人的怂恿下,就站在林晧然的身侧,这时已经将词句朗诵出来,整个会场落针可闻。

    郑世杰的脸由嘲讽转为了震惊,那双藏在袖子中的手竟然微微哆嗦。

    坐在对面长桌前的茂名长者和举人的手心地掐了一把汗,原前他们都以为自江月白后再无人,结果却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

    陈学正捏须捋胡,结果不小心扯掉了两根胡须。

    那个素衣的老者倒是沉得住气,只是那一直未曾碰过的酒水,却给他一饮而尽。

    珠帘晃了一下,却不知道是谁揪开,偷偷朝着外面瞧了一眼,看那个给他递纸条的书生。

    词只有半阙,但却将在场的众人震得七荤八素。

    “词倒是不错!但怕是没词牌名对得上吧!”

    郑世杰率先反应过来,却是冷冷地质疑起来道。

    “对!根本就胡作一通嘛!”

    “词句倒是不错,但可惜对不上词牌名。”

    “别以为写几句漂亮话说是词了,你差得远呢”

    ……

    众学子听到之后,都仿佛抓到了一条救命草,纷纷出言附和道。在他们看来,这还是一个书呆子,这词仍然是“狗屁不通”。

    词牌,就是词的固定格式的名称。词如今共有一千多个格式,人们为了便于记忆和使用,所以给这些“独特”的格式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而每个词牌都有着来源发展历程的。

    如《念奴娇》侧来源于唐玄宗,唐朝天宝年间的著名歌妓念奴,善歌唱,声出于朝霞之上,虽钟鼓笙竽,嘈杂而莫能遏。

    传说唐玄宗曾亲自作曲填词,命念奴歌唱,果然“娇滴滴如夜莺啼鸣,婉转转似百灵放歌,活泼泼如鸳鸯戏水”。玄宗龙颜大悦,遂将此曲定名为“念奴娇”。

    念奴娇这个词牌名中,最出名的当属《念奴娇·赤壁怀古》,流传至今。

    一般的书生自然没有开创“新词”的资格,都是选用古人的词牌,然后按着固定的格式在填词。通俗而言,这就是现代的歌曲,每一种词牌都代表一首曲子,写词人负责“填词”就行了。

    但尽管如此,这写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项工作难度相当之大,往不是词不合调,就是调不合词。就如同现代给你一首曲子,让你来填词,恐怕你也得两眼一摸黑。

    正是如此,大家都搜索一番词牌名后,便是果断给林晧然扣了一顶“乱填词”的帽子。

    砰!

    此是这时,对面的长桌传来一下响声的拍桌声,众人疑惑地回过头,顿时魂都差点吓没了,却见陈学正怒气冲天地怒视他们。

    顿时,会场便是鸦雀无声,谁都不敢触碰陈学正的怒火。

    “《阮郎归》倒是出了好词,但却可惜只得了半首。”整场诗会没怎么说话的素衣老者捋着胡子,颇为惋惜地望着他道。

    同时,这无疑也公布了这半词的词牌名。

    相传东汉年间,有刘晨、阮肇二人去天台山采药,在山上偶遇两位仙女,便跟随她们入了家中,食胡麻饭,又行了夫妻之礼。后来二人思归甚苦,回去以后则看到乡邑零落,已经过去十世。这二人再上山去,仙女早已不知所踪,阮肇因此看破红尘,进山修道去了。

    词牌《阮郎归》正是取材于这一个带着凄美色彩的神话故事,最早是唐代教坊使用“阮郎迷”的曲牌,又叫“醉桃园”。

    该词牌名已经诞生了几百年,出过了不少经典名篇,如北宋欧阳修《阮郎归-南园春半踏雪时》。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

    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堂双燕归。

    ……

    很显然,林晧然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便是《阮郎归》的下阙,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下阙。

    郑世杰等人将“林晧然所作的半首词”跟《阮郎归》进行比对,当即便是色变,又被狠狠地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

    虽然在平仄略有出入,但确实是《阮郎归》下阙无疑。若是能有一个漂亮的上阙,这首《阮郎归》怕真出名篇,这人定能被传颂才名。

    不过好在,只有下阙,词仅有一半。

    有人在震惊之余,还是略微松了一口气。古往今来,还没有谁能靠半阙就能扬名的,这书呆子终究还是棋差一着。

    一念至此,大家倒又生起了几分幸灾乐祸,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谷青峰却仍然难以置信地望着林晧然,这做生意是天才,四书五经又做得如此厉害,却没有想到词也能写得这么好,这还让不让其他人活了?

    江荣华却是认真地打量起这个昔日同窗,一直都知道这货失忆后这人变无耻了,但却是没有想到,竟然还变得如此厉害。

    肖东城手紧紧地握着一把画扇,这个长得跟姑娘似的年轻书生,眼睛满是崇拜之色。

    林晧然在大家或羡或妒的目光中,将毛笔轻轻放下,朝着那个素衣老者拱了拱手,心里同样很遗憾地叹息一声。

    倒不是他不想呈上一篇完整的《阮郎归》,而是确实只有半阙。

    因为这是取自于民国时期的李叔同大师的《送别》,李叔同大师创作《阮郎归》的下阙后,似乎也没能找到合意的上阙,所以便索性创立了新词牌名。

    “是啊!可惜只有半首!”陈学正扭头望向素衣老者,却是附和道。只是这个语气很谦卑,却不知道是为词惋惜,还是为讨好老者才有这个感慨。

    “若是谁能填上上阙,倒不失为了一段佳话!”茂名县的一位举人点头,然后望向了旁人,只是旁人却是报以苦笑。

    这倒是一个成名的机会,但又有谁能将这词填上?别说是他们了,恐怕整个大明都难找到一个圆满将这首词填上的人。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却是朝着林晧然开口道:“这位小兄弟,刚才你说有一首半,不知道另一首是什么词呢?”

    大家听到这话,纷纷扭头望向林晧然,倒是想起这话来了。

    先前都笑话他的词只有“一首半”,都以为他是不学无术之徒,但此刻真正的爱词之人,却是满怀期待那一首词会是什么。

    素衣老者的目光微亮,望向了林晧然。

    珠帘又是微动,却不知道乱了谁的心!

    林晧然拿起没有吃完的肥花蟹,朝着对面的人拱手道:“那一首就算了,还不及这半首,我就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丢人现眼?

    别啊!这必须得拿出来!

    要的就是你丢脸,这可以有!

    “林兄,你的才学不须多言,今日留下佳作,让我等沾光。”

    “没错!林兄若是留下大作,那必成为我们历年潘仙诗会的一段佳话。”

    “林兄,你若到现在还推辞,不肯拿出来那首词的话,那就是瞧不起咱!”

    ……

    一帮学生又是围到了林晧然身前,纷纷出言劝导,有人更是出言相逼,恨不得帮他将那首“丢人现眼”的词给写出来。

    郑世杰看着林晧然皱着眉头,确定这人有推辞的想法,便上前分别指向两个方向笑道:“林兄,今日学正大人在座,木兰姑娘又是作陪,你若是推辞了,那真是罪孽深重啊!”

    话刚落,便又是一帮学子连连附和,当即将他逼到了绝境。

    林晧然心里却冷笑,这才故意示弱,结果这帮人如同闻到腥味的鲨鱼,又是拼命地扑向他,当即便自信地拱手道:“大家竟然如此感兴趣,那我就献丑了,这首词便也赠予木兰姑娘了。”

    这货真喘上了!

    等会就有你好瞧!

    不看看写的是什么东西,还赠给木兰姑娘。

    这些人已经打定主意,等这货将那首“丢人现眼”的词写出来,他们当即狠狠地扑上去跺上两脚,让这货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坐在珠帘后面的木兰姑娘却是落下一个“铮”音,算是作了一个回应。

    “木兰……花令!”

    林晧然一手持笔,一手捻袖挥毫,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行走。

    这毕竟不是钢笔,所以行书速度会比较慢,漂亮的侍女在郑世杰的怂恿下,站在林晧然的身旁帮忙诵读,声音清新如同夜莺,整个厅堂都能够听到。

    木兰?

    在最初听到木兰时,不少人忍不住望向珠帘,没想到林晧然作的词确实要送给木兰姑娘。

    端坐在里面的佳人微微出神,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是当第一句传出来时,她浑身突然微震,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睛竟然蒙上了一层雾。

    “人生只若如初见!”

    这是《木兰花令》的第一句,美得令人窒息,仿佛将人一下子就拉回跟恋人初见时那一幕,那叫人心动的一刻,美好得令人迷醉。

    郑世杰轻轻地摇动着纸扇,准备看这一场好戏,只是眼睛却突然猛地凸起,仿佛是见到了鬼一般地扭头望向林晧然。

    其他等着看笑话的学子,当即刷刷地变色。

    “何事秋风悲画扇!”

    第二句却紧接而来,仿佛是一支箭直插人的心脏,然后如同炮弹般炸裂开来。

    这一句引用汉朝班婕妤被弃的典故。

    班婕妤为汉成帝妃,被赵飞燕谗害,退居冷宫,后有诗《怨歌行》,以秋扇闲置为喻抒发被弃之怨情。南北朝梁刘孝绰《班婕妤怨》诗又点明“妾身似秋扇”,后遂以秋扇见捐喻女子被弃。

    这里“秋风悲画扇”说的是:本应当相亲相爱,但却成了今日的相离相弃,瞬间由喜突而转悲。

    整个厅堂落针可闻,看着林晧然仿佛成了妖魔鬼怪。

    一般的学子恐怕只知道这两句很美,但越是学识渊博的人就越是觉得这两句的精妙。跟着《阮郎归》的下阙那种由浅入深不同,这开篇两句便是炸弹般炸开。

    仿佛是将一个凄美的故事,浓缩成二句精华放在你面前,而且还能让你同鸣,直撼人心。

    坐在对面的几位老者仿佛都陷入了回忆中,脸上先是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待他第二遍的时候,他们的眼眶都不经觉被泪花打湿。

    啪!啪!啪!

    却又是一连串的巴掌声在大堂中响了起来,一大帮准备要踩林晧然的学子,这时再度被狠狠地甩了一连串响亮的耳光。

    刷刷刷……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心人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

    “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

    “比翼连枝当日愿。”

    ……

    林晧然的毛笔游走在洁白的宣纸上,一句句诗词如同带着哀怨的炮弹,经过那漂亮待女的精彩朗诵而出,在这个厅堂中炸裂开来。

    这每句每字传入众人耳膜中,莫不是如同带着爆裂的音符,令人震耳发聩,令人头皮发麻,令人不甘沉醉其中。

    潘仙诗会没有半点声响,大家都似乎已经被沦陷,眼眶泛泪光者不在少数,那个朗诵的待女同样受到了影响,声音到最后带着几分哽咽。

    珠帘已被丫环揪开,那位琴师木兰眼中异涟涟,听到“泪雨霖铃终不怨”,她站起身子准备向这边走来。只是终究觉得不妥,故而紧紧地扯着手帕,将头扭向别处,压抑着心头的冲动。

    江荣华是一个真正懂诗词的人,目光苦涩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朝着这个昔日同窗作了个辑,显然被这人的才华所折服。

    素衣老者端坐在长桌前,不由得又端起了酒杯,仰头便要一饮而尽,但却突然哑然失笑,杯中的酒早在方才就被他清空掉了。

    郑世杰的身体不由得退后几步,当听到最后一句时,他跌坐在椅子上,小肚腿微微抖颤,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一切的幻想都在此刻破灭,这个石城案首竟然如此的惊艳,亏他还一直想等着看笑话。此是不知,大家反倒成了笑话。

    不要说这些年轻气盛的书生,哪怕是那些德高望重的学者们,这时都显得如丧考妣。知道一切的如意算盘是落空了,本届潘仙诗会的风头仍然属于石城县。

    跟着去年不同的是,那时他们都知道了江月白的才名,故而输了便是输了。

    只是这次本以为是胜券在握,特别石城县还推了一个“书呆子”为案首,简直就是自取灭亡。但谁能想到,却给这个不起眼的书呆子用最暴力的手段,将茂名、电白、化州、信宜四城的学子通通揪倒在地,成为整个诗会最耀眼的存在。

    “这词当浮一大白!”

    “《木兰花令》怕是难写了!”

    “没想到江月白后,石城又出了一个奇才!”

    ……

    德高望重的学者们纷纷感慨,有人是真心为词而赞叹,有人难免还是带着酸味。至少在他们看来,林晧然的水准要低于江月白。

    终究还是不甘,一个举人却是假意笑道:“石城确实又出了一位奇才,但只懂词,不懂诗,这怪让人可惜的。”

    “确实如此,我们这诗会还是得靠诗来压阵,这词虽好,若没好诗的话,还是服不了众啊!”有人当即便是附和,配合着打压林晧然。

    仅是片语间,便是将一顶“只懂词不懂诗”的帽子扣到了林晧然头上,纵使他才名得到宣扬,但却无疑会打些折扣。

    无耻!

    老不要脸!

    谁还敢不服啊?

    谷青峰等人心里纷纷暗骂,这些老货为了帮助自己县城的考生,竟然连脸面都不顾了。只是终究时代不同,他们倒不敢真的跳出来反驳,否则会扣上不尊长的帽子。

    有个老者却是更过分,跟丰旁人朗声打趣道:“这既然不懂诗,却不知道石城县的试帖诗是怎么过的,我可知道是写竹,不会他是随便糊弄一篇过的吧?”

    “我看倒有这个可能,毕竟这试帖诗要求不严,呵呵!”先前的举人眼睛微亮,便是进行附和道。

    林晧然原本想要搁笔,只是听到这些话后,嘴角却是微微地翘起,当即又是挥毫泼墨,将当日所作的试帖诗写了下来。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

    “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

    这首诗仍然是由漂亮的待女朗读,她先是读出开始的两句,待到后面时,她用自傲的目光淡淡地望向众人,然后将最后两句吐出。

    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这句仿佛就是专门抽人脸的,你不是怀疑我不会作诗吗?不是觉得我只是个埋头苦学的书呆子吗?现在就解释给你们听,我只是埋头苦进,不屑于人间的繁华。

    啪!啪!

    那些坐在对面桌前的举人和德高望重的茂名长者,顿时像是被抽了一个耳光般,没有人再敢吐一言,都是愣愣地望着林晧然。

    他们能说林晧然故意藏拙,故意让他们出丑吗?

    不能!

    林晧然的“我自不开花,免撩峰与蝶”,这是写竹,但却更是以物言志。人家是有大志向的人,要的是长成栋梁之材,而不屑做什么招蜂引蝶的才子。

    笔落诗成,厅堂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外面喧闹的声音传了进来。

    林晧然将笔搁下,抬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先前“挑毛病”的老者,朝他们霸气地拱了拱手。哪怕是那位举人,都不由得朝他回了礼。

    先前都觉得林晧然显露的才华突兀,但这首诗过后,无人再有些感觉,这是一个真正追求学问的人,跟着那些追求才名的年轻人不在一个层次上面。

    “子厚,老夫不枉此行啊!依我看,江月白也不过如此,此子在其之上。”

    诗稿经过誉抄,一份送到了素衣老者面前,素衣老者认真地审读后,便是抚须捋胡,丝毫不掩饰他对林晧然的欣赏。

    大家听到这话,都是面面相觑,却没想到这人竟然给出如此高的评价。要知道,江月白不仅在高州府,哪怕是在两广地区地有了才名。

    但他们却不敢反驳,因为从陈学正对这位素衣老者的态度,就可以知道这人非富即贵。而且林晧然的一诗一词,足证明他的才华确实非常人能比拟。

    诗会有两个小插曲!

    当陈学正以“竹”命题,让众人作诗时,一帮学子提笔却无从下笔,不少人看了看林晧然那份诗作,都泄气地放下了笔头。

    在诗会将要结束的时候,高州府的张同知突然赶到了这里,直奔着次席的素衣老者而去。只是这个素衣老者却很是冷淡,没多会便起身离开,而张同知和陈学正执意相送。

    “那翁老究竟是谁?”

    “没听到张同知称呼他什么吗?”

    “啊?他就是咱们省的……翁尚书?”

    ……

    目送着翁老离去,大家便是猜起了那位素衣老者的身份,竟然正是因辞官而被嘉靖愤而“削籍为民”的翁尚书。

    丁巳年潘仙诗会落幕,石城再次脱颖而出,而林晧然的一诗一词半则开始传播开去。从此,世人便知道石城出了一个大才子林晧然,字若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