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贾豹被押赴府衙的消息不胫而走,城中的百姓纷纷向府衙涌去。
自从前天传出贾豹跟儿媳有奸情后,城中的百姓对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大加谴责,亦是期待着府尊能惩处这个禽兽。如今听到这一条消息,都很积极前去府衙围观。
“府尊大人真要提审贾豹,难道传闻的事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你心里没有数吗?贾豹这数年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他就是一个老淫棍。”
“贾豹这个扒灰的!以前在城中作威作福亦就罢了,但没有想到竟然是这种人面兽心的禽兽!”
……
围观的百姓聚在堂下,便是纷纷进行痛斥。先前他们很多人都畏惧贾豹的拳头,但得知贾豹如此有碍风化,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者亦是纷纷跳出来进行谴责了。
可别小瞧这些德高望重的老者,他们看似无权无势,但却能有着极强的言论导向。正是他们这些天的痛斥,才让到贾豹如今“失去民心”。
啪!
堂上的林晧然一拍惊堂木,而那十二名衙差捣着水火长棍,谈论着的百姓便纷纷停止交谈,眼睛敬畏地望向堂上。
谁不知道雷州城的土霸王是贾豹,以前的白同知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只是这位新任的知府,竟然敢直接拿雷州第一霸贾豹开刀,都不由得暗暗佩服。
随着“传嫌犯”的声音传出,贾豹便被押上了大堂。
贾豹之名,早已经如雷贯耳。只是跟很多人想象的不同,他并没有生得五大三粗,只是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相貌亦显得普通,一对颓败的金鱼眼,但眼神倒流露着狠厉之色。
身穿五品官服的林晧然端坐在大堂上,脸上无忧亦无喜,平静地望着堂下跪着的贾豹,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堂下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老夫是不详之人,这跪还是免了吧!上次李县丞倒逼着老夫跪,老夫便老实给他跪了,但不出几日便被烧成一具焦尸!”贾豹的脸色流露着傲慢,眼神逼视着林晧然道。
“你是在威胁本官吗?”林晧然端起官威,迎着他的目光质问道。
“老夫亦是好意提醒,既然大人不领情,老夫跪便是!”贾豹的嘴角泛着淡淡的笑意,然后便是在大堂跪了下来。
不得不承认,他的这番做派,让到他扳回了一些劣势。在气势上,就不会呈现被林晧然全面压制的局面,被他巧妙地争回了一些主动。
林晧然亦是意识到,这贾豹并不是一个莽汉,而是一个有心计之人,便亦是收起轻视之心,沉声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老夫姓贾,单名一个豹字!”贾豹亦看出林晧然不是一个软弱的书生,便不打算给他找到打板子的借口,气势十足地朗声道。
林晧然其实是希望贾豹在公堂上嚣张,然后将他暴打一顿,但没想到这人比想象要深沉,便开门见山地审问道:“阮娟儿怀有身孕一事,你可知情?”
“老夫知情!”出乎意料,贾豹直接选择了一个肯定选项。
孙吉祥就站在边上,听到这个回答,眉头亦是微微蹙起。若是贾豹说不知情,那个婴孩便能将他的军,但他偏偏选择知情,显然已经做足了工作。
“那你可知怀的是何人骨肉?你不会告诉本府,是你儿子贾松的吧?”林晧然保持着平静,眯眼打量着堂下的贾豹。
虽然知道问题会变得比想象中要棘手,但他却不慌乱,知道这个时候就要更加冷静。得如同猎手般盯着这个矫健的豹子,寻找这头豹子的破绽,然后一举击毙。
“大人是说笑了,松儿去年八月就上京到国子监读书,她的肚子怎么可能是我贾家的骨肉!”贾豹淡淡地抬头,接着愤然地道:“那个贱人水性杨花,独守闺房便露出了本性,跟府内的一个家丁珠胎暗结!”
“奸夫何名何姓!”林晧然并不意外他会推脱给其他人,便顺着他的话追问道。
“我府上的家丁赵四!”贾豹一脸愤怒地道。
“赵四现今何在?”林晧然追问道。
“老夫亦不知其去向!”贾豹磨牙道。
堂下的百姓听到这个说辞,冷嘲热讽的声音四起。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什么不知去向,赵四肯定是被灭口了!”
“倒不用灭口,这些年埋在贾府后花园下人的骸骨还少吗?随便找一具来顶罪便是!”
……
很显然,虽然贾豹说得是合情合理,但雷州城的百姓却不买账,认定他是嫁祸给赵四。
啪!
林晧然扬起惊堂木,让下面的百姓安静下来。
这雷州城的百姓不相信,他自然亦不相信,但想要将贾豹置于死地,则需要找到贾豹的破绽,而不是一厢情愿地用“不信”否认贾豹的说辞。
或者是得意,又或者是挑衅,贾豹的嘴角微微翘起,抬头望向了林晧然。其实在他看来,这个娃娃知府虽然有些魄力,但却还嫩着。
“你是何时发现阮娟儿跟赵四有奸情的?”林晧然脸上无忧亦无喜,沉声问道。
“今年四月!”贾豹报了一个时间。
“你是如何发现的?”林晧然沉声追问。
“这事是她的贴身丫环绿儿偷偷告知老夫的!”贾豹回答道。
“绿儿现在何处?”林晧然又是问道。
“跟赵四同一日失踪!我估摸着她跟赵四早有奸情,所以故意跟我戳穿此事,好让赵四跟她私奔!”贾豹淡淡地道。
此话一出,堂下的百姓便是质疑声四下。只是有着前车之鉴,当林晧然的目光望向他们时,都纷纷闭上了嘴巴。
“你当时是如何处置?”林晧然没有置疑贾豹的话,一副公事公办地继续询问道。
“我当然是将赵四和那个贱妇抓起来拷问了!”贾豹愤愤地说道。
“是一同抓起来吗?”林晧然望着他道。
“是!”贾豹点头。
“抓到哪里?”林晧然问道。
“我贾府有个拷问室!”贾豹答道。
“一共派了几个下人抓他们二人!”林晧然又问道。
“六个……不,三个!”贾豹有些慌张的模样。
“是哪三个,何名何姓?”林晧然沉声又问道。
“我的管家……”贾豹吞吞吐吐地说出三个名字。
“四月何日,什么时辰抓的人?”林晧然睥了一眼那边负责记录的戴北河,接着又问道。
“这……老夫记得不是很清了!”贾豹的额头微微冒汗,发现这大堂燥热无比。不过他亦暗自侥幸,幸好事前做了不少的准备,相信最终还是能够应付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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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晧然自然不可能放过他,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谎言来填补,而若牵涉的人越多的话,谎言则越容易被戳穿。
看着贾豹不肯回答,林晧然便淡淡地说道:“你若是记不清的话,那我只好去找他们三人过来,我相信总会有人记得清的!”
“四月十四,晚上,戌时!”贾豹的脸上浮现怒容,很不爽地报了一个时间。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娃娃知府的问话极有技巧,事情根本无法进行模糊。
“记下!”林晧然扭头望向负责记录的推官戴北河,戴北河没有回礼,仅是点了点头,手上匆匆地将贾豹的回答记录在白纸上。
林晧然有意放缓一下审讯的速度,让戴北河有充足时间进行记录,回头认真地望着贾豹。
贾豹这时亦是露出了凝重之色,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发现这个娃娃知府比想象中要厉害很多。
接下来的问讯中,林晧然又是如法炮制,对事件的“时间”、“地点”和“人物”都一一询问清楚,并督促戴北河记录下来。
亦是好在,贾豹在事发之后,便将姚娟儿安置到城南的一处庄园中,致使姚娟儿接触的人并不算多,亦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但尽管如此,这起事件还是牵涉到了八个人,这八个人都分别跟姚娟儿发生过接触,其中有雷州城的一位郎中和接生婆。
对于这个结果,林晧然还是比较满足的。
只是知道还远谈不上成功,林晧然的话锋变得尖锐道:“既然姚娟儿一直安分地呆在庄园中,为何临产之时,却一个人突然离开了庄园,庄园内发生了何事,是不是因为她受到了生命威胁!”
这确实是一个有力的发难点,堂下的百姓亦是屏气凝神地望向贾豹。
“庄园内无事!”贾豹的眉头微蹙,很肯定地回答道。
“无事?那你给本官解释一下,一个即将临产的孕妇,为何会突然独自离开庄园?”林晧然的声调提高,瞪着他质问道。
贾豹迎着林晧然不怀善意的目光,发现这娃娃知府确实难缠,亦为最初对这娃娃知府的判断感到可笑,轻叹一口气道:“应该是因为阮千户写给她的那一封书信!”
“哪个阮千户?”林晧然停时一愣。
“海康所新任千户阮洪涛!”贾豹的下巴微微扬起,以为林晧然是怕这位阮千户,然后又接着道:“阮千户被调来任职,给她写了一封书信,表示会来探望她。”说着,又用嘲笑的口吻道:“这个贱人亦是有些羞耻之心,她害怕跟家丁暗结珠连的丑事给他堂哥知晓,便是选择离家出走!后来的事情你亦知道了,她遇到了那个哑巴女,被那哑巴女残忍杀害!”
不得不说,贾豹的这番推测还是站得住脚。毕竟这时代的女人很有羞耻感,不敢面对家里人,选择出走亦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林晧然又岂会这般容易被糊弄的,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他突然间沉默不语,眼睛死死地盯着侃侃而谈的贾豹。
贾豹发现林晧然盯着他,亦是有些困惑,只是他发现林晧然此刻的眼神不再像先前那般平和,而是变得极为锋利。
别说贾豹了,堂下的百姓亦是不解,怎么府尊大人突然不吭声了,而且还显得很生气的模样。
沉寂片刻,林晧然盯着贾豹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阮千户要经过雷州城探亲,所以你才动了杀机,必须将阮娟儿除掉!”
先前,林晧然一直不明白贾豹为何会跟海康所的赵百户纠缠在一起,更不明白贾豹杀掉阮娟儿的动机在哪里。但如今,却是昭然若揭,原因就是阮千户突然到来。
按着最初的计划,贾豹恐怕是打算将阮娟儿怀孕的事情捂住,让她将小孩生下来。只是阮千户突然被调来海康千户所担任千户一职,还寄来书信表示要探望阮娟儿,这个探亲却成了一道催命符。
面对一位手握实权的千户所千户,贾豹自然没有能力拦着阮千户不让他前来探亲,所以只好改变了计划,选择除掉阮娟儿。
不过在除掉阮娟儿的过程中,应该是出了意外。
最正确的做法,贾豹自然是要进行毁尸灭迹,掩饰住阮娟儿怀孕的真相,断然不可能将尸体直接抛入南渡河中。
虽然出现了失误,但贾豹很快就进行了补救。不仅迅速找回了姚娟儿的尸体,还将杀害姚娟儿的罪名扣到哑巴女的头上,用这起冤案掩盖住那个惊人的真相。
只是事情很不凑巧,偏偏就跑出了一个爱多管闹事的野丫头,她帮着这个哑巴女翻案,并揭露出阮娟儿怀孕的惊人真相。
“大人,你无凭无据就说老夫杀了自家的儿媳妇,莫非真以为老夫好欺负不成?”贾豹本来就生几分凶相,此时暴怒亦是吓人。
林晧然却是不惧,平静地迎着那双凶狠的目光,只是他亦是没有底气,毕竟他手上确实没有证据。
先前,他有过乐观的期待。他觉得像贾豹这种人,只要将他逮来了,自然会有贾府的知情人主动跳出来指证贾豹。
显然,他是过度乐观了。如今要治贾豹的罪,还得一步一步地推进,将刚才弄到的八个人找来盘问,然后从中找出突破口,并一举将雷豹拿下。
“大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这该说的,老夫都已经说了,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贾豹挺直腰杆,冲着林晧然提出要求道。
严格来说,贾豹并不是案件的重大嫌疑人,只能算是被带来问话的知情人。如今没有什么有力的证人和证物指证他,那他自然是可以离开的。
只是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因为他突然发现已经是打草惊蛇了。
此刻若不找个理由将贾豹收监,贾豹极可能会选择逃跑,甚至会直接逃到茫茫大海中。但平白无故将他收监,又必然会遭到他的反扑。
正是踌躇之时,后堂突然传来一阵婴孩的哭啼声。
婴孩的哭啼声并不算大,但大堂恰好处于安静中,堂上不少人都听到了这段哭声。
大家都清楚地知道,府尊大人尚未成亲,这个婴孩自然不是府尊大人的家眷。很多人心里微动,向着那屏风一侧望去,脸上透露着几分凝重。
贾豹听到了,亦是朝着那些望了一眼,眉头却微微蹙起。
林晧然朝着右侧的孙吉祥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再卖关子,朗声地对大家说道:“阮娟儿浮尸于南渡河上,冲至河背村的浅滩,哑巴女将其剖腹,取出这一婴孩,如今就在本府的后宅中。”
此言一出,大家都极是愕然,猜测是一回事,如今证实又是另一回事。
先前都知道哑巴女剖腹取婴的事,但都先入为主地认为取出的是死婴,但事实却非如此,那个哑巴女竟然拯救了那名婴孩。
有些人考虑事情的层次深一些,如今这个婴孩被找到,那哑巴女杀死阮娟儿的嫌疑洗清。很显然,杀害阮娟儿的凶手是别有其人,而贾豹便有了极大的嫌疑。
正是如此,贾豹可能不仅是那个“奸夫”,而且可能还是杀害阮娟儿及自己骨肉的凶手。
“这个孽种跟我们贾家无关!大人若没其他事的话,老夫就先行告退了!”贾豹露着一脸嫌弃,说着就要站起来。
“且慢!”林晧然眯眼打量他,出言制止道。此时此刻,他已经确定贾豹肯定是想要逃了,但他怎么可能会让贾豹轻易离开。
“大人何事?”贾豹显得不耐烦地望着他。
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先是沉默,然后才开口道:“上天似乎不想让奸人逃之夭夭,所以在这个婴孩身上给本官一个明示。”
“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有屁……”贾豹瞪着林晧然,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来。
“这个婴孩跟常人略有不同,抱去给大家看看!”林晧然的目光从贾豹身上移开,然后朝着领着大婶出来的孙吉祥吩咐道。
孙吉祥将大婶领到月台前,大婶将怀中的小婴孩向大家展示。
“这婴孩的脚趾怎么并在一起了?”
“还真是这样,这亦太稀奇了!”
“我可是看说了,这脚趾是可以遗传的!”
……
前排的百姓很快就发现了婴孩的异样,便是大声地嚷嚷道。仅有老者认出那是“并趾”,有着一定概率遗传给下一代。
贾豹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一声不吭地呆在那里,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林晧然的目光落回到他的身上,朝着他寒声道:“你说姚娟儿跟赵四珠胎暗结,但如今本官却要进行查证,跟姚娟儿有染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你想干什么!”贾豹顿时一阵慌张。
林晧然握起惊堂木,啪地一声,沉声命令道:“来人,将他的靴子脱了!”
随着命令下达,班头便领着三名差役便扑向了贾豹。
贾豹平日就没少干欺男霸女之事,班头对贾豹早就深恶痛绝,如今还做出种禽兽行为,心里更是无比的愤怒。看着贾豹要从地上站起来想要逃跑,他疾步上前,朝贾豹的屁股踢了一脚,贾豹吃疼地摔在地上。
两名衙差一左一右地扑上去,将贾豹牢牢地按在地上,而其他两人便要拔他的靴子,想看看他是不是“并指”。
贾豹拼命地挣扎着,力度倒是不小,好在是四个人一起擒着他,不然怕早给他挣脱逃跑了。
堂下的百姓伸长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贾豹的靴子。
贾豹编的理由实在是太天衣无缝了,将一切罪过都推给赵四,若是不能从这里找到“证据”指证他,那没准真让他脱罪了。
端坐在案前的林晧然亦是一阵紧张,眼睛瞪着那晃动着的靴子,额头渗着汗珠子。
虽然从贾豹的反应来看,他极可能亦生着“并指”,但亦有另一种可能,他是故意玩弄大家,毕竟“并指”不是显性遗传。
一只差役使用九牛两虎之力,终于将一只靴子拔了出来。
大堂先是落针可闻,眼睛瞪得比牛眼还要大,旋即人群爆发了一阵声浪。
“我看到了,是并指!”
“我也看到了,真是并指!”
“这人面兽心的东西,简直是猪狗不如!”
……
堂下的百姓一阵欣喜,但旋即又如同变脸般,对着贾豹又是咬牙切齿地谴责。没想到这个恶霸竟然如此丧尽天良,做出这等禽兽行径。
在确定贾豹真长着“并指”,班头便放开了贾豹,并向着林晧然禀告了情况。这贾豹是“并指”,婴孩亦是“并指”,答案昭然若揭。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怒斥道:“贾豹,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人,这‘并指’之人,天下何其多?若‘并指’都是我的儿子的话,那我岂不是儿孙满天下!”贾豹却是争辩道。
林晧然脸色阴沉,从签押筒抽上竹签,将竹签丢下去怒道:“还敢跟本官狡辩!来人呀!给本官打,打到他老实为止!”
如今有了这个“证据”,林晧然自然不用再客气,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地使用他的权力。哪怕是左都御史在场,亦无法指责于他不对。
两个身材魁梧的衙差上前,用水火长棍将贾豹架在地上,另两名衙差抡起竹板子,朝着他的屁股重重地打了下去。
由于老竹结实而有韧性,特别打起来的声音格外响亮,有一种震慑旁人的效果,所以很多衙门都偏爱于用这种老毛竹做成杖板。
衙差的心是肉长的,自然是带着个人感情,此刻下手打贾豹,力度要比往日要加重一倍以上,只要将这人打死才解恨。
那竹板打得是啪啪作响,虽然贾豹咬紧牙关不吭声,但屁股却是被打得血肉模糊,打得他知道真正的灾难还在后面。
其实单凭这个“并趾”,构不成铁证,毕竟这确不是贾府所独有,刑部未必会采纳。但林晧然却不需要贾豹当场招供,他只需要找个由头将贾豹进行收监,然后再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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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豹咬着牙关挺过了杖刑,一般人怕是要昏过去了,但他却表现出几分硬汉本色。
只因为他心里清楚,这次将是他人生的一场大劫。若想要觅得一条生路,那就要死挺着,为自己拖缓一点时间。
“你招还是不招!”按着惯例,林晧然沉声询问道。
“老夫不曾干过,无话可招!你为何不查一查赵四,说不定他亦是‘并指’之人!”贾豹的额头渗着黄豆大的汗珠,坚决抵赖道。
此言一出,堂下百姓的议论声四起。
“竟然还如此抵赖!”
“这种人就应该用醋刑,打到他招为止!”
“应该直接打死,竟然还往赵四身上泼脏水,莫非阮娟儿也是赵四杀的不成?”
……
百姓心中都有着一把称,看着贾豹到现在都还不肯招认,还将罪责推到死去的赵四身上,当真亦是气得不打一处出,甚至都想冲上去打死这个禽兽。
对于他的抵死否认,林晧然却不感到意外。能够成为雷州府第一恶霸,能够选择对自己亲生骨肉下手的人,怎么可能没几根硬骨头呢?
不过他却不打算进行严刑逼宫,一来这不是他办事的风格,二来贾豹已经成为铁笼的豹子,却不需要急于一时将他打死。
林晧然看着如同死狗般的贾豹,声色俱厉地说道:“本官就容你抵赖几日,待本官查明真相,看你还如何抵赖!”
却不知是急性子,还是信不过当今的官员,一个老汉突然恳切地道:“府尊大人,贾豹做出如此有违人伦之事,人神共愤,请大人务必将他绳之以法啊!”
“是啊大人,这人平日就欺男霸女、作恶多端,现在又犯下滔天大罪,绝不能放过獠啊!”堂下的百姓亦是纷纷附和,表达着处置贾豹的强烈愿望。
林晧然的手已经握在惊堂木上,准备拍板退堂,但听到堂下百姓这些请愿的声音,眼睛顿时一亮。
虽然上任已经有好些天了,但都极是被动,被虎妞那丫头扯进这没完没了的翻案中。原以为是一起“赔本的买卖”,但他却发现似乎触碰到了民心。
他初为雷州府知府,又是如此的年轻,难免会让百姓怀疑他的能力。若接下来想要牢牢压制住雷州城的乡绅阶层,单靠着一方五品官印显然是不行的,更需要赢得一些百姓的支持。
林晧然压抑着心中的兴奋,平视着堂下请愿的百姓,带着威严地朗声道:“因圣上开恩,本官才得以重回故土担任知府,为大明重开海禁,亦为造福于雷州百姓!”
这些话自然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但不得不承认,却得到了奇效。
堂下的很多百姓的眼睛当即一片雪亮,仿佛看到先前没看到的东西。这位府尊不仅深受圣恩,而且是“自己人”,还是回来为大家谋福祉的人。
林晧然一脸正义凛然,接着继续说道:“今遇到这起命案,本官定会如大家所愿,将凶徒绳之以法。然大明讲究律法,此案并不可当场判决!但本官可以明言,只要本官做一日雷州知府,便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亦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必为亡魂主持公道!”
“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亦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在这里的百姓都是纯朴之人,听着这个新鲜的话语,特别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眼睛都是一亮,觉得这个知府当真是世上最好的知府。
“府尊大人圣明!”
大家都被林晧然这番声情并茂的话言所打动,堂下呼拉地跪倒一大片,纷纷给他向跪拜之礼。他们不再怀疑林晧然,相信他会秉公办案,定然不会放过贾豹。
“贾豹涉嫌奸淫、谋害儿媳姚娟儿,待本官审讯其他相关人等,再作宣判,今暂且将其收押!”林晧然满意地看着堂下跪拜的百姓,看着收拢到的“民心”,一拍惊堂木沉声道:“退堂!”
雷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
本城第一大恶霸贾豹被提审,还是关乎一起人伦大案,城中的百姓自然免不得要关注。在林晧然宣布退堂不久,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得知堂上的审讯结果后,雷州城的老百姓当真是恨得咬牙切齿,甚至想要生啖贾豹的肉。
这贾豹平时没少做恶,如今侵犯自家儿媳还不止,还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阮娟儿怀着贾豹的儿子,贾豹为了不让事情暴露,竟然选择对自己的骨肉下手。都言“虎毒不食子”,但贾豹无疑比恶虎还要狠毒。
值得一提的是,贾豹的一帮手下前去府衙门前闹事,结果铁捕头带着衙役将他们打跑,一些百姓还跑出来帮忙。
若是在以前,贾豹或许还能仗着当地势力跟林晧然斗一斗。但现如今,贾豹的声名臭如粪坑,哪怕是最普通的乡绅都不敢凑向他,更不要说会设想搭救于他了。
在下堂之后,林晧然便向着后宅走去,心情相当愉悦,甚至还吹着了轻快的口哨。
贾豹就像是一头被关到铁笼里的豹子,已经可以任他随意拿捏。接下来,他不仅要找出贾豹谋害阮娟儿的证据,更要找出贾豹是两起大案幕后主谋的证据。
虽然现在还没找到有力的证据,证明贾豹跟李县丞焦尸案和陈氏灭门血案有关,但贾豹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先不说关于李县丞死讯的传闻,单是陈氏的灭门血案,纵观整个雷州府境内,只有贾豹有这个实力,亦只有他敢如此的胆大妄为。
咦?
当走到三堂的时候,他抬头看到了一个款款走进后院的背景,突然间怦然心动。似乎是记忆了呼吸,整个天地似乎只有那个背景,那一个的婀娜、优雅、高贵的身姿。
只是那个身影突然仅在眼前一晃,便消失在院门处,却是后面的孙吉祥没注意他突然停下,便撞了他一下,他才从失神状态恢复过来。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对女人的欲望突然就降低,一度他都怀疑自己是个基佬。但就是这么一瞬间,却找到了那种感觉,甚至比以前还要更强烈。
林晧然以往退堂后,是否回房间换衣服,其实是在五五之间。只是今天他却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往着后宅而去,打算回房间换下官袍。
只是走到后宅的庭院中,却没有见着那个令他怦然心动的身影,心里不由得怅然若失。仿佛到公园看金鱼,结果到了池边,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庭院却显得很是热闹,虎妞正玩着踢石子游戏。这个游戏是林晧然教给她的,首先在地上画一个“田”字,然后按着规定踢石子片。
虎妞没有穿她的麒麟服,而是穿着一件淡红色的对襟齐胸襦裙,扎着一个漂亮的头型,上面还插一支漂亮的簪子,脸蛋红彤彤的,显得很是可爱。
虽然她看似肉乎乎的,但平衡性保持得很好,跳动的步伐并不大,力度亦控制到位。正是如此,每次都能将石子踢到想要的位置,竟然是遥遥领先。
虎妞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游戏上,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直盯着石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林晧然的出现。
跟着虎妞一起玩的,除了阿丽之外,还有那个哑巴少女。
在找回那个婴孩后,哑巴女的嫌疑彻底被洗清。她不仅没有罪责,反而算是有功之人,今天没有经过大堂审理就被释放出来了。
虎妞是一个热心的丫头,她将哑巴女带回了后宅。经过一番洗漱后,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便出现在大家面前,只是精神状态并不算太好。
不过亦是难怪,这时代的死牢真是能直接折磨人致死的地方。如今还好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若是夏季或冬季,那没准就直接要人命了。
在虎妞失误之后,便轮到哑巴女玩游戏。
哑巴女虽然刚接触这个游戏,但玩得像模像样,只是力度略大了一些,第一次触碰石子便差点踢出了界外。不过她处理石子的方式简洁而高效,从那个边缘的位置踢到下一格中间位置。
很显然,这个哑巴女的智商极高。
在上一次的公堂上,似乎亦说明了这一点。在林晧然跟孙吉祥都一筹莫展之致,她却率先发现黄七失聪的事实,从而证实黄七做了伪证。
对于这么一个人,林晧然自然对她的身份很是好奇。特别这哑巴女能从死尸中取出婴孩,这不仅需要技能,更需要一些胆色,同时亦要有一份善心。
只是这哑巴并不开口说话,并没有丝毫坦白身份的意思,而他亦不好去逼问对方。何况,她上次在公堂都没有选择开口自证清白,可能真是一个哑巴。
“哥,你审完案了?”虎妞扭过头,眼睛一片雪亮地问道。
“审完了!”林晧然看着她额头的汗渍,有些无奈地笑道。今天好不容易在家见到这个野丫头,但却没有老实地呆着,而是玩游戏玩到浑身大汗。
“审得怎么样了呀?”虎妞又是追问,眼睛满是期待地追问。
却不知道是不小心失误,还是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哑巴女将石子踢出界外。只是在失误后,她并没有沮丧,亦没有望向林晧然,似乎一切都跟她无关一般。
林晧然亦不隐瞒,便将结果说了出来,告知已经将贾豹收监的事实。
对于这个结果,似乎在虎妞的意料之中,或都已经不再关注这事,便又投身于游戏中。其实亦是难怪,她的动因只是为哑巴女翻案。
穿过庭院,林晧然走向正房,只是眼睛忍不住朝偏房瞧了一眼。却是这时,一个身影走出来,他的心当即悬起,结果走出来的是她的贴身丫环。
由于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在换过衣服后,林晧然便返回了签押房。
毕竟是一府之尊,除了这座雷州城,下面的电白、吴川、遂溪和徐闻都由他管辖。虽然不用亲自去管理具体事务,但却要行督促或纠正之责。
林晧然坐在里间的书桌前,一边品着孙吉祥刚送来的茶水,一边查看着雷州府将近十年来的人口、土地、钱粮档案。
雷州府人口数据呈喜人的增长势头,但土地和钱粮却让他直蹙眉头,特别这土地竟然是呈下降之势。
经过进一步查阅,他发现减少的土地正是军屯,面临着大明的一个大弊端。其实在得知到雷州府境内有雷州卫和神电卫后,他便猜到雷州府必然会被军屯的问题所困扰。
他自然不会傻傻地想着整理军屯,为着自己掘坟墓,而是担心军屯的兼并太过于严重,致使雷州卫和神电卫的战斗力低下,进而影响他肃清海盗、山贼的后续计划。
若是连歼灭附近海贼团的实力都没有,那他还谈何开海呢?
不过他亦是明白,雷州府这里确实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但若是能处理得当,又何尝不能将一些坏事变成好事呢?
傍晚的时候,一个好消息突然传来,樵夫已经被带回来了。
那个樵夫确实没有见过林晧然,只知林晧然很年轻、有才气,便错将那位府学宫的年轻书生当成了林晧然。
只是樵夫知道真相后,却是大发雷霆,甚至在回来途中差点给他跑掉了。虽然人是被抓了回来,但樵夫却表示要见府尊大人才肯吐露实情。
林晧然自然是满口答应,有些急不可待地问道:“樵夫在何处?”
虽然在姚娟儿遇害一案中,他可以找到足够的证据指证贾豹,但在那两起大案中,至今都没寻到突破口。若是樵夫能提供重要线索,那无疑会大大节省精力和时间。
如果能够以雷霆之势破解这两起大案,他不仅能够赢得雷州百姓的拥护,这事亦会成为他仕途生涯光辉的一笔。
“在县衙那边!”戴北河回禀道。
林晧然知道人在县衙,便是放下心来,樵夫应该是跑不掉了。他先是回后宅享用晚餐,打算晚上再召见那位樵夫。
只是用餐回来的时候,他发现桌面上多了一张纸条,便将纸条打开。只是他的眉头紧蹙着,伫立在那里久久不语。
夜幕降临,雷州府衙亮起了灯火。
林晧然端坐在抽签房中,静静地翻阅着整个粤西的地图。
随着电白县和吴川县划给雷州府管辖,雷州府拥有了五县之地,隐隐已经位居于高州府之上,成为粤西第一府。
特别雷州府北接高州府,西接廉州府,跟琼州府隔海相望,处于整个粤西的中心地带,有着成为区域中心的地理优势。
雷州府治下的五县都濒临海洋,在面临着海上贸易大机遇的同时,亦要受到海盗之患。
特别是雷州城东边的雷州湾,这里像是一个布袋地形,而硇州岛就像是一颗钉子处于布袋口,整个粤西最有名的海盗团就盘踞于硇州岛上。
若是雷州城想要发展成为港口城市,那就必须想办法拔掉这颗毒牙不可。不然雷州港注定发展不起来,不管多少货物驶出去,最终都会被洗劫一空。
正是犯愁之时,孙吉祥轻步走了进来,说县衙那边的人已经将樵夫带到了。
林晧然将地图收起,微微点头,让孙吉祥将樵夫领进来。
樵夫身穿着粗布衣,长得并不高,但身体显得很结实,相貌憨厚,皮肤黝黑,手掌满是老茧,眼睛透露着一丝畏惧之色。
“草民李二拜见府尊大人!”樵夫李二见到林晧然,便行跪拜之礼道。
“请起!”林晧然望着进来的樵夫,温和地说道。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亦是樵夫出身,知道这个营生并不容易,所以对樵夫有着天然的好感度。
“谢大人!”樵夫李二毕恭毕敬地行礼,然后从地上爬起来。
林晧然平静地望着樵夫,不明白他为何非要见到自己才肯吐露实情,亦是开门见山地问道:“你那日究竟见到了什么?”
李县丞为何突然到城西?到城西的山头见什么人或做什么事?这一切至今都是个迷团。只是这个迷团,在今晚似乎能够解开。
“府尊大人,你能护小的安全吗?”李二却是望着林晧然,眼睛乞求地问道。
林晧然端起桌面上的茶盏,装着漫不经心地道:“贾豹不是已经被收监了吗?”
“小……小人那日看到的并不是贾豹,而是……另有其人!”李二咽了咽吐沫,望着林晧然轻声地说道。
“哦?”林晧然停止品茶,颇为意外地抬头望向樵夫。
先前他认定贾豹就是李县丞焦尸案和陈氏灭门血案的幕后凶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结论其实是在动摇的。
只是他心里却是不明白,在整个雷州城之中,还有谁会有如此大的能耐。要知道,排在第二的恶霸实力都不及贾豹十分之一,并没有能力对陈家进行灭门。
“小人看到的是……一个官!”李二又咽了咽吐沫,声音还低了几分。
林晧然将茶水送到嘴里,先是没听清那个“官”字,是迟疑几秒才反应过来,脸上当即骇然地抬头问道:“是谁?”
在这么一瞬间,他觉得樵夫的话可信,亦解释为何樵夫要见着他才肯说了。
李县丞焦尸案可能跟陈氏灭门血案根本没有关系,他一直都猜错了,这其实只属于个案,而凶手正是官场中人。
看着李二脸上露着难色,林晧然便当即打下保票道:“本官可以保证,不管最终牵涉到谁,都定会护你周全。”
“谢大人!”樵夫李二拱手道谢,只是怕隔墙有耳,主动凑近书桌小声道:“小人那日见到的是海康县……”
孙吉祥站在旁边,其实亦很想知道是哪个官员,为何会对李县丞下毒手。只是李二的声音小了一些,连他都没有听清那个官员是谁。
不要说孙吉祥没听清,林晧然亦是听得不太清,迎着那张憨厚的脸孔,亦是主动伸耳过去,想知道是谁如此胆大妄为。
咦?
林晧然突然间寒毛炸立,闻到了一种极危险的气息。
却是这时,樵夫李二突然伸出那只充满老茧的手,隔着书桌揪着林晧然的衣服,同时从身上拔出一把匕首,脸上邪魅一笑。
说时迟,那时快,林晧然没让他得瑟,惊恐地望着邪笑的樵夫,拼命抽身而逃,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向着书架躲去。
只是书架后面便是墙,他哪里还有什么逃路,直接成了瓮中之鳖。
不要……
孙吉祥亦是目瞪口呆,只是一切变化得太快了,他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说谁派你来的?”林晧然背靠在书桌上,不甘地询问道。
“阎王会告诉你!”樵夫李二如同狩猎的狮子般盯着林晧然,一下子就爬上书桌,两腿突然发力,身体如同大鹏展翅般向着林晧然扑去。
林晧然看着樵夫向自己扑来,脑子亦是彻底明悟过来。
这个樵夫由始至终都是一个陷阱,手里根本没有什么李县丞焦尸案的线索,目的却是除掉他这个知府。一念至此,他突然发现雷州城的水比想象中要深得多,一个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死!
樵夫目露凶光,高扬着匕首,想要抢在救兵赶到之前,将林晧然给解决掉。而他确实没有证词,更没有看到什么官,甚至连樵夫都不是,他只有一个使命:杀掉这位新任知府。
想着全天下最厉害的读书人,被圣上赐大明文魁匾的状元郎就要死在自己的刀下,李二心里涌起了一股极大的成就感。
却是这时,一把锋利的日本刀拔地而起,刀芒划向了樵夫发力的腰部。
在樵夫惊恐的目光中,一个苗条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噗”地一声,她划出了一条深长的刀痕,鲜血直溅。
怎么这样?
樵夫有心要避让,但却发现根本无法发力,只感到腰都要切断了一般。随即,他的身体重重地栽在地上,整个人当即动弹不得,甚至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只是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到这时都不知道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究竟哪里出了破绽?这个知府是如何知晓他不妥的,而且还提前做了防备。
林晧然平静地望着倒在地上的樵夫,亦是暗暗捏了一把汗。
就在方才,他看到了一张纸条,纸条写着“小心樵夫!”。在经过一番挣扎后,他选择接见樵夫,但安排阿丽潜伏在身旁,旁边还有铁柱接应着。
如今看清楚樵夫的真面目,他觉得自己其实是死掉两回的人了。第一次都已经出了城门,结果因虎妞“出事”而返回;第二次便是在这里,若不是事先有提防,他今晚必定无疑。
这雷州城的水,比想象中要深得多,当真是龙潭虎穴了。
“哥,怎么了?你没事吧?”
后宅听到了呼救声亦是赶来相救,但让人万万想不到的是,第一个赶来的竟然是小短腿虎妞。却见她急匆匆的模样,手持着一把短刀,肉墩墩的脸上显得慌张,浑身散发着战斗的气息。
林晧然轻轻地摇了摇头,但目光却落在跟虎妞一起赶来的哑巴女身上。若是猜得没错的话,给他留下纸条的人,必然就是她了。
次日下午,就在城中百姓还关注着贾豹何时招认之时,一个大消息又传遍了大街小巷。
“府尊大人要提审本县知县汤不元,怀疑他就是杀害李县丞的真凶。”
这事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一番求证之后,很多人都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汤知县到任之后,勤勤恳恳,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在百姓心目中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好官。只是如今,府尊竟然要控告他杀害李县丞,如何不让大家感到惊讶。
若不是因为府尊大人先前翻了几起冤案,他们都要大骂林晧然是在故意冤枉好官了。
“走,我们瞧瞧去!”
雷州城的百姓又如同潮水般涌向府衙,涌到了府衙的大堂下。
身穿着五品官袍的林晧然端坐在公堂之上,脸上不怒自威,先是扫了一眼堂下的众人,然后一拍惊堂木大声道:“升堂!”
“威——武!”
十二名身材魁梧的衙差手持着水火长棍,往着地面用力地捣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堂下的百姓纷纷闭上嘴巴。
“带疑犯!”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命令道。
“带疑犯——上堂!”
十二名衙差拉开嗓门,将这道命令传达下去,洪亮的声音在大堂响起,以致站在府衙广场的人都能够听得到。
汤不元并没有上枷锁,身上竟然穿着七品官服,大步地走上堂来,身后跟着两个押送他的矮个子衙差。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以为他是带两名衙差上堂办公的。
林晧然对汤不元的印象不错,甚至想要将他收为嫡系,但想到这人昨晚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心里这时却憋着一团火,沉声怒喝道:“汤不元,你可知罪!”
“下官不知罪从何来!”汤不元一脸的正义凛然,大声地回答道。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说道:“传哑巴女!”
咦?
不少人听到要传召哑巴女,都是微微一愣。
在得知哑巴女不仅没有杀人,而且还从姚娟儿的肚子救出婴孩后,大家对她的观感都变得极好,只是不明白她怎么会掺和到这种事中。
没多会,衙差领着哑巴女走上堂来。
哑巴女不再是邋遢模样,浑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她竟然身穿着男装。好在扎着一个女人发型,倒不会让人误以为他是男人。
她来到堂下,便是行礼道:“民女沈清叩见大人!”
在听到她开口的时候,大家都是极为震惊,没想到这并不是哑巴。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却完全对不上号,确定并不认识哑巴女。
汤不元打量着哑巴女,却是微微地蹙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林晧然让她起来回话,然后望向汤不元沉声道:“汤知县,不知你认不认得这人呢?”
“下官不认识什么沈清!”汤不元仍然背负着手,淡淡地回答道。
林晧然的嘴角微翘,突然盯着他追问道:“那沈六呢?”
嗡……
堂下的百姓像是炸了锅一般,他们都觉得哑巴女有些眼熟,当听到“沈六”这个名字之时,才猛然想到,这哑巴女不正是原来仵作沈五的助手沈六吗?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
“就是呀!他不就是那个闷锣沈六吗?”
“以前没注意沈六,原来她是女的,还长得挺标准的!”
……
堂下的百姓当即是议论纷纷,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般兴奋。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堂下的百姓便是安静下来。
“沈六倒是知道,她是原来仵作沈五的助手!”汤不元打量了沈清一眼,便是坦诚地说道。
“沈清,将事情的原委给本府道来!”林晧然望向沈清,温和地说道。
沈清行礼后,便将事情娓娓道来:“民女本名沈清,来雷州城投靠于叔父,女扮男装,化名沈六,随叔父一起为衙门做事!在李县丞焦尸案中,民女尸检的时候,发现山中并非案发地点,李县丞亦非烧死,并于尸骸的嘴巴中发现了一枚私章!”
随着沈清将实情说出,真相便揭开了神秘面纱。
那枚私章自然就是属于汤不元的,沈五是个老江湖,当即知道是大事不妙。故而,他让沈清先行离开雷州城,约好三日后于南渡河码头见面。
只是沈清等不来叔父,反而等来了姚娟儿的浮尸。在发现浮尸里面的婴孩有生命特征后,亦是救人心切,便当场剖腹取出了那个婴孩。
正是如此,她被扣上谋杀的罪名捉回了县衙中。
在意识到叔父沈五已经遇害,应该是遭到汤知县灭口,她哪敢表明身份力求清白,只好以哑巴的新身份苟活着。
“是何人私章?”林晧然虽然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但还是按着流程询问道。
“海康知县汤不元!”沈清大声地回答道。
汤不元却是开口道:“府尊大人,您不会单凭着一枚下官丢失的印章,就要治下官的罪吧?”仅是一句话,便将私章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传仵作”林晧然知道他会狡辩,又是沉声命令道。
一个年老的仵作走上堂来,就跪在沈清的旁边,态度恭敬地望了沈清一眼,然后便是开口说道:“小人按着……”
“说重点!”林晧然打断他的话,沉声命令道。
仵作当即大骇,忙是将结果说出来道:“是的大人!小人利用血检的方法,在汤知县的签押房中发现了大量的血迹!”
“汤知县,你还有什么话说?”林晧然望向汤不元,眯着眼睛质问道。
汤不元却是很淡然地回答道:“荒唐至极,我堂堂的从六品知县,三甲进士出身,怎么可能会犯下这种滔天大罪!”
每一次罪犯,都必然有其动因。
只是越身居高位的人,犯罪的几率就会越低。因为随着地位的提升,其犯罪败露后所带来的损失会不断增大,最终会远超于收益。
像当朝首辅严嵩,绝对不会轻易去屠杀一个大明子民,像富如江员外的大富翁,就不会轻易去路边抢劫一个平民般。
汤不元是三甲进士出身,如今又官至从六品的知县,可谓是官运亨通。这一位极有前途的官员,确实没有多大理由会杀害自己的属官。
“本官在问你话!你签押房的地板上,为何会有大量的血迹?”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地质问道。
其实很多百姓都倾向于汤知县是无辜的,只是这时亦是疑惑,他的签押房如何会出现大量的血迹,这总不能是在签押房杀猪吧。
“下官的签押房历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怎么可能出现大量血迹,府尊大人莫不要听信那些妖言邪说!”汤不元负手而立,倨傲地回答道。
“此验血之法亦有据可依,并不是什么妖言邪说,还请大人明鉴!”沈清似乎生怕林晧然会动摇,便是恳切地作揖道。
“你不过一介女流,能有什么见识,还如此大言不惭!”汤不元猜到那验血之法出自于这个女人,便是厉声指责道。
“我是女流又如何,若由我全权侦查,必定会揭开你的丑陋面目!”沈清面对这个仇人亦是憋着满腔怒火,指着他咬牙切齿地道。
“本县堂堂正正,从不做苟且之事!我只问你一句,我跟李县丞既无仇怨,又无利益冲突,本县因何会杀害李县丞呢?”汤不元一脸正气,望着沈清逼问道。
“从那摊血的位置来看,李县丞应该是在签押房的里间发现或听到什么秘密,然后被你觉察并逼至墙角杀害的!”沈清进行分析,眼睛注意着汤不元的脸部表情反应。
“笑话!本官能有什么秘密!”汤不元冷哼一声道。
“这亦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给李县丞发现,最后才惨遭灭口!”沈清亦是一脸困惑,但突然盯着汤不元质问道:“去年十二月的那一起焦尸案,亦是你所为吧?”
“你胡扯什么?”汤不元先是一愣,然后怒目指责道。
沈清眯眼望着汤不元,然后朝着林晧然郑重地作揖道:“府尊大人,请重查去年的无名氏焦尸案,没准能从中找到真相!”
啪!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喝斥道:“本官断案,不须你指指点点!”
只是虽然这么说,但方才他亦是看到,汤不元的反应确实有些异样。发现这个哑巴女确实不一般,有着很高的侦查天赋,还真不能小看这个女人。
“府尊大人,此女定是受人指使,这才屡次污蔑于下官,还请大人明查!”汤不元亦是一脸冤屈地作揖道。
“是非黑白,本官自会查明!”林晧然打起官腔,然后话锋一转道:“今知县汤不元涉嫌谋害李县丞一案押后再审,暂收监于府狱中。”
随着一声惊堂木响起,“退堂!”两个字传出,案件便暂告一段落。
“我还是相信汤知县的,他上任以来并不贪,处事亦是公正。”
“沈六是一个好姑娘吧!她可是从死尸救出一个婴孩呢!”
“你们还是别争了,看看案情的发展,现在谁都说不准!”
……
堂下的百姓亦是议论纷纷,各持一词,不过还是以静观其变居多。
林晧然从恭寅门走向内宅,身心亦是一阵疲倦。这连日的案情不断,牵扯的人亦是越来越多,让到他的脑袋都要炸掉。
原以为将贾豹收监,那一切都将水落石出,但偏偏又冒出来一个汤不元。
跟着贾豹有所不同,这汤不元是从六品的朝廷命官。若是最终没能找到十足的证据将对方给定罪,这事必然会产生负面作用。
在回到签押房后,林晧然让孙吉祥取来了去年的无名氏焦尸案的卷宗。
卷宗记述相当的空白,虽然亦是被先捅杀后烧尸,但跟李县丞一案有所不同,这具焦尸的身份不明。县衙贴出告示之后,一直都没有人前来认取尸体,而海康县内亦没出现失踪人口。
一具无法查明身份的焦尸,没有丝毫指向性的线索,连案发地点都不知道,这种案件根本就无从查起。看到卷宗的内容,他恨不得撕掉,同时很想画圈圈诅咒沈清。
不过方才沈清突然说到这个案件之时,汤不元的反应确实有些古怪。但又能如何呢?他又不是什么神探,怎么可能查得清这里的真相?
正思索间,虎妞便领着沈清进来。
虎妞穿着麒麟服,走路还是风风火火的模样,整个人是精神抖擞,甚至有着几分锦衣卫的威风劲,进门便是仰头说道:“哥,我觉得汤不元是坏蛋,我帮你侦查好不好呀?”
林晧然没有接话,而是抬头望向沈清,沈清却是明白他的意思,便是开口说道:“大人,我叔父只不过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普通仵作,但却遭人灭口,这难得不足以怀疑汤知县吗?”
“汤知县是朝廷从六品命官,又是癸丑科进士,本官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做这种有违国法之事!”林晧然打着官腔道。
沈清像是吃了火药一般,带着讥讽的口气道:“你们当官的,做的坏事还少吗?”
“你别以为有我妹妹护你,我就不敢冶你的罪!”林晧然的怒火“蹭”地被激起,瞪着她怒道。
沈清似乎是一个性情高傲的少女,亦是迎着林晧然的目光道:“只要给我两天时间,我定给你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若查不出我甘愿受你处责!”
“这可是你说的!”林晧然的火气未散,恶恶地盯着她道。
沈清扬起下巴,目光带着挑衅地道:“是本姑娘说的!”
“很好!”林晧然权衡没有损失,期待着狠扇这嚣张女人两个耳光,又望向虎妞妥协地道:“虎妞,你可以去查,但别给我乱捅蒌子!”
“哎呀!我什么时候给你捅蒌子了,我一直都是帮你忙呢!”虎妞埋怨了一句,但已经得到想要的结果,转身朝着沈清挥手道:“阿清,我们走,咱查案去啰!”
林晧然目送着她们离开,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似乎是中了沈清的激将法,而看着野丫头这个架势,亦是要热衷于查案的节奏。
黄昏时分,一场秋雨悄然而至。
细蒙蒙的雨水带着凉意,散落在这座古城的屋顶上,亦将那两道纵横交错的主街道打湿,一些富贵人家的后花园并不能幸免,正被雨水洗涮着。
林晧然搬来那张产自长林村的竹椅摆放在花厅中,两只脚搭放在护拦上,迎着扑面而来的潮湿空气,看着后花院那淅淅沥沥的雨水,将头脑彻底放空掉。
连日来的案子,让他脑子吃不消,便趁着这个下雨天,呆在这里偷偷享受清闲。特别现在已经将两位嫌疑主犯关进大牢里,要杀要剐他们,亦不需要急于一时。
秋雨跟春雨其实很相像,不过差不多的温度,但春雨给人温意,而秋雨却给人凉意。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以为差别很多的东西,没准其实是相同的。
正是发呆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有一些动静。他初时没有理会,只知道有人从来到了花厅之中,隐隐有二三个人的样子。
原以为对方是怕惊扰他,这才不跟他打招呼,但听着那个略显霸道的声音吩咐丫环上茶,这才知道是误会了,敢情人家是根本不想理会他。
或许是时间消除了仇恨,或许是虎妞那个丫头影响了他,又或许是这女人长得比较养眼的缘故,他对江夫人已经没有太多的仇恨。
其实细细回想起来,矛盾源于两村之间,个人确实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仇恨。就像他跟江荣华,至今都是好朋友。
林晧然的精神已经渐渐养足,这时的脑子亦是一片清明。在听到那丫环送茶的脚步声,他便忍不住回过头,朝着那边望去。
江夫人身穿着褐色的衣物,直襟处绣着白色的花朵图案,盘着精巧的妇人发型,上面插着三根金钗,彰显着贵气,经过修饰的柳眉,那双丹凤眼带着寒意的目光,鼻梁高挺,皓齿朱唇,身上透露着高雅的气质。
那脖颈处雪白的肌肤如同少女般细腻,但是身形却是婀娜多姿,特别是胸前是这个时代极为少见的傲然挺立,哪怕被那深色又厚实的衣服所掩饰,仍然让人忍不住要扑上去。
特别跟着那两个瘦如柴的丫环相比,她对成熟男人简直是一副毒药,令人瞬间迷醉。心志不坚之人,恐怕要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甘愿为她效死。
这时,她端坐在正座上用茶,那双玉指如青葱般,举止端庄而优雅,看着她所散发出的气场,甚至比这里的女主人更像女主人。
林晧然扭头望过去的时候,却是一阵失神,但亦算是久经沙场,很快就压抑那颗躁动的心,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道:“下雨天不是留客天!”
“府尊大人既然有如此闲情逸致,倒不如作一首诗来给本夫人听一听!”江夫人如何不知他是拐着弯轰她,但是轻描淡写地道。
面对着林晧然的轰客,江夫人仅是一句,就将他的刁难化于无形。
“不好意思,没有好处的事情,我从来不干!”林晧然将竹椅挪了一个位置,朝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出了他的做事原则。
江夫人打量了他一眼,倒不是反感他这种唯利是图的性子,而是觉得有些意外罢了,却是似笑非笑地道:“若是你的诗能让本夫人满意的话,我赏你一条线索,是关于陈氏灭门血案的!”
林晧然原本是想要调侃下江夫人,自然不会白白浪费好诗在这女人这里,但对方突然抛出的诱饵,却又颇具诱惑力。
江夫人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端起桌面上的茶盏,玉指持着茶盖,轻拨着茶水,轻睥他一眼道:“你应该清楚,陈氏灭门血案跟你先前翻的案子不同,不仅对你的政绩有益,而且还可能给府衙增加一大笔进项。”
咦?
林晧然意外地抬头望了这个女人一眼,发现还真不可小窥这个女人。
为何先前他一直不热衷于虎妞弄过来的那些翻案,而是想破解两起大案,这政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他看到了陈氏那个金库所蕴含的潜在收益。
雷州府先前不过是广东的下等府,府库银极寒碜。若是能够追回那笔脏款,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必定能让雷州府衙的银库撑饱,亦能借此扩建雷州码头。
“当真?”林晧然虽然怀疑她不一定有线索,但此刻还是心动了,渴望她真的有线索。
“本夫人何时骗过人!”江夫人轻啐了一口茶水,口气高傲地说道。
林晧然凝望了片刻,跟着她的眼神交汇,最终是信服了。倒不是她的眼睛多么坦诚,而是透露出的那股孤傲,让人不得不打消怀疑。
世上有两种人最不会欺骗人,一种是老实人,一种是性情高傲的人,江夫人显然属于后者。
林晧然在确定可以交易的时候,他亦从竹椅上站了起来,面朝着雨中的后花院,却不知道是酝酿情绪,还是找着灵感。
没多会,他转过身来,自信地望着江夫人,然后轻轻地念诗,却是一首现代诗。却不知是不是吝啬,才找一首现代诗“糊弄”江夫人。
只是他刚刚开口,江夫人拨茶的动作便停止了,不再装着漫不经心,而是愕然地抬头望向林晧然。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那花厅之中,一个声情并茂的声音徐徐响起。渐渐地,二个人眼神交汇在一起,接着心灵亦是交汇在一起,仿佛各自撑着油纸伞站在雨巷中相遇,款款深情地望着对方。
有人喜欢豪放的战歌,有人喜欢委婉的词,亦有人喜欢爱国的诗。
这种诗在这个时代,无疑是古怪的。只是诗中所表达的意境,却又是那般的凄美,特别对于江夫人这种孤单的人而言,这首诗仿佛叩中了她的心房,让她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进去。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
诗念完,整个花厅落针可闻。外面的雨水似乎生怕打扰这里般,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了下来,只有一滴滴晶莹的雨滴从屋檐滴落下来。
江夫人沉醉其中,眼神不再是咄咄逼人的孤傲,竟然出现罕见的哀怨。
她一直知道这个男人有才华,像那首《木兰词》就极对她的胃口,甚至还绣到手帕中珍藏着。只是却没有想到,这一首如此古怪的诗,竟然亦会如此有味道。
她是一个理性的人,对事情更讲究的是实用性。
所以她从小喜欢珠算,而不是什么诗词歌赋;喜欢学习技能,而不是望着天空做白日梦;对待下人,她更喜欢赏罚分明,而不是什么情同姐妹。
只是这么一首没有半点实用性的怪诗,却是这般的神奇。像是将她带到了一条窄长的雨巷中,让她感受到了那份藏于心底的孤寂,让她的内心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共鸣,仿佛她就是诗中那一位撑着油纸伞的姑娘。
当然,亦让她产生了一丝的遐想,仿佛她跟这个小男人真是各自撑着油纸伞在雨巷中相遇一般,彼此注视着对方。
可惜了!
林晧然亦是打量着江夫人,打量着这个如同毒药般的美人儿,心里却暗暗惋惜。得益于上一世的经历,他对女人有着极强的洞察力。
像江夫人这种性情孤傲的女人,其实是不适合生活在这种三从四德的时代,她注定无法像凤凰般凤鸣九天,最终甚至会被生活泼得如土鸡般狼狈不堪。
只是偏偏这种孤傲的女人才是最有味道,她们有着极强的个性和非比寻常的能力,世上很强再找到第二个她,更是顶级的贤内助。
特别能有江夫人这种身材、相貌和气质的女人,整个大明恐怕是找不到第二位来。但很显然,那个江员外并不懂她,所以这女人恐怕活得并不会过于开心。
而这一次,他显然选的诗对了,很符合这女人的胃口。她就是那个撑着油纸伞,彷徨地走寂寥的雨巷中的女人,并没有人懂她。
茶凉了,雨亦停了。
江夫人亦是平复了心情,迎着林晧然探询的目光,又恢复了她以往的冰冷道:“还记得我跟你说,我遇到了一个采花贼吗?”
不管再如何有个性的女人,都会受到礼教的约束,其实亦不是什么坏事,这就是华夏女人的一种魅力。所以哪怕心里萌动,仍然会压抑、隐藏着。
“知道!”林晧然亦是理性的人,谈及正事也变得一本正经。
先前他就听虎妞提起过采花贼的事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这个女人才住到他这里。如今被她郑重地提起,显然这件事并不一般。
果然,江夫人将答案揭开道:“那不是一个普通的采花贼,其实是陈家灭门血案的成员!”
“你不是骗我吧?一个采花贼会是洗劫陈家灭门血案的人?”林晧然当即质疑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来要你这里借住!”江夫人冷哼一声,然后又是补充道:“我早上令人将那采花贼送到县衙,眨眼间就被别人从县衙接走,这个团伙的能量并不小!”
“这个团伙是不是贾豹的人?”林晧然的眉头微蹙,认真地询问道。
“这个得你自己去调查了!”江夫人将手一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道。
林晧然看着她这副模样,突然一下子反应过来,板着脸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早说?你将我这里当成避风巷,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信息都不告诉我?”
先前他还觉得用一首现代诗换一条重要的线索是赚到了,但突然间发现,这条线索本应该是义务告之,但这可恶的女人却一直隐瞒,如今更是作为筹码进行交易。
江夫人迎着他愤怒的眼神,伸手轻拨了一下洁白额头上那缕乌黑的刘海,莞尔一笑道:“这没有好处的事,我亦不喜欢干!”
这是方才林晧然的话,但却被拿回来挤兑于他,或许两人真是同一类人。
林晧然看着这个无意间拨动刘海的女人,撩得他都想要扑上去,但此刻的怒火更上心头,只想狠狠地打这女人的屁股,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不过他又不得不压抑心里的这股冲动,知道遇到事情更要冷静,这样才能将眼前的事情处理好。
若是这个女人提供的信息无误的话,雷州城极可能隐藏着一股强大的势力,正是这股势力对陈家灭门,并抢走了陈家金库。
只是让他感到疑惑,若真存在着这一股力量,为何衙门这么一直没有警惕。但第六感却告诉他,雷州城确实存在着这股力量。
先是乔一峰在城西屠杀的两个极厉害的流寇,然后是这个突然蹦出来的樵夫,再就是那名采花贼,都莫不说明有一股力量存在。
一念至此,林晧然知道得尽快将这股神秘团伙揪出来,从而找回陈家的那批钱财。
江夫人端起茶盏,看着林晧然急匆匆离开,很满意于这个结果。
林晧然在即将走出花厅之后,像是想起什么事,拍着额头转身微笑道:“哦,对了!”
“什么事?”江夫人发现茶凉了,让身边的丫环换掉。
林晧然露出满口的白牙,朝着江夫人得意地说道:“其实诗只吟了半首!原本你真提供什么好情报,是打算再补充完的,但现在……告辞了!”
“混蛋,你……骗我?”
江夫人看着林晧然可恶的嘴脸,当真是气得咬牙切齿,胸前波涛起伏,有种将这小男人弄死的强烈冲动。
林晧然看着她这个模样,心情却是极佳,心情好的时候免不得会吹口哨。只是人切不可得意忘形,否则会很严重,就像当下的某个人。
砰……
林晧然没注意到地上的香蕉皮,一脚踩在上面,身体当即失去重心而滑倒,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当真是摔得七零八落。
江夫人掩嘴而笑,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摔在地上的林晧然心里大恨,朝着江夫人怒目望去,却要制止这可恶的笑声。只是突然间却痴了,他发现这个女人笑起来竟然如此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