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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的秋阳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荒凉的古道上一匹瘦马拉着一辆破旧的马车。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牵马而行,身后背着把旧黄的桃木剑。奇怪的是木剑配了一柄很不搭的漆黑剑鞘,也不知是什么材质。

    少年有些黑瘦,身上布衣也有些残破,一路风尘,精神头却还是很好。

    马车内一个老者正在闭目养神,身穿一件洗得有些泛白的灰色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枯槁,脸色更是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

    听着身后瘦马沉重的鼻息少年有些心疼,踮起脚望了望。只见前方天空飘着缕缕炊烟,让夕阳染红的白云更添了几分旖旎。

    少年嘴角挂着浅笑,“师父,前方应该就是西岭镇了,咱们总算到了青州的地界了。”

    没等老者回话又拍了瘦马的脖子,“大白呀大白,你的苦日子要到头了,等到了镇子换了钱,上等的草料豆子管够。”

    瘦马扬起头,咧着嘴打了两声响鼻。第一声是表示听到少年承诺的喜悦,第二声则是对少年的胡乱取名表示反抗——瘦马的鬃毛虽然乱糟糟的看着有些营养不良但绝对是真真儿的纯黑。

    “再行十里有一小湖。”马车内传出老者细微的声音,仔细听来却不是如平常那般古井不波。

    可是近乡情怯?

    少年闻言,脚步又轻快了几分,哼着听来的小曲儿,一路向前。

    “谁家儿郎少……”

    “谁家马儿瘦……”

    “遥遥路万里哟……不要念家乡……”

    “他日成功名哟……回家看老娘……”

    行至小湖,天还未晚。少年将马车停在湖岸,招呼一声就消失在附近的树林里。

    少顷,抱着一大捆干柴回到湖边,动作娴熟的生火。待火势渐旺,才把老者从车内扶下,顺手给老者披上一件鹿皮披风。

    看这粗糙的针线活想必也是少年自己缝制的。

    安顿好老者,少年就牵着马去湖边洗漱。之后就回到火堆旁开始架锅煮粥。

    倒上大半囊清水,放上三把米,再拿出前两天才挖到的野山参和些补血益气的药材,一锅炖。

    老者睁眼心头微暖,却还是忍不住责备两句:“痴儿,为师体内顽疾无药可解,你天天给我炖人参地黄也没用,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这般就浪费了。”

    少年不以为然,“有用没用我不管,好歹能让您补点气血,润润肠胃。再说我这一路上也挖了不少,不心疼。”

    忙完手里的活计,少年又从车里取出一个黑布包裹的木匣。匣子是黄梨木,漆红漆,黄铜镶边,分两层。

    上层放有长短银针八十一,最短者一寸,最长者四寸。

    下层放有十天干、十二地支共计琥珀银针二十二,由无垢之物琥珀银打造,十天干细长五寸,十二地支稍粗,长两寸半,皆中空,晶莹剔透宛若冰晶。

    老者褪去上半身衣物露出后背九个铜钱大小的黑斑,黑斑的方位对应着后背九处要穴,颜色八深一浅。每个黑斑之内都存有一张鬼脸,狰狞可怖。

    少年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绪,开始给老者针灸。双手在老者后背运针如飞,或拨或挑,或转或捻,或摇或弹。不一会儿就全身汗湿。

    老者额头也开始渗出汗水,从紧皱的眉头可以看出这鬼毒噬身的痛苦并没有老者表现的那般轻松。

    不过感受着后背少年越发娴熟的运针手法,紧皱的眉头又舒缓了几分。

    “痴儿,你这行针十二法越发熟练了,我木家秘术总算有了传承。”

    少年依旧全神贯注并未做声。

    老者也不介意,继续道:“你拜师十年我药族圣人先贤所集著的各种医药毒典你早已烂熟于心。一般伤残病痛、疑难杂症你也手到擒来。再加上这针灸术,为师的本事你学了能有一半了。”

    “嗯?才一半?师父您就我一个徒儿可不能藏私啊。”少年一边说一边擦着汗,正在做最后的拔针工作。

    收取下来的银针已经由雪亮的银色变得漆黑如墨。

    “为师的双法炼丹你境界太低还不能练手。”

    “哎”少年深深叹了口气,“师父,从我修炼开始,三月时间就已达到灵动期大圆满。按理说我也是个天才,可都十年了,还把您给的丹药当顿,就是头猪也该筑基了,是不是我压根儿就是个废物?”

    老者翻了翻白眼未曾理会。心想你要是个废物岂不是说我这个当师父的眼光有问题?

    不远处吧唧啃着秋苇的大白也仰起头,咧着嘴傻笑。

    少年自己没有丝毫尴尬的觉悟,将取下来的黑针放在一个瓷碗里清洗。

    碗里装有半碗老者亲自调制的药液,清香醇厚,颜色如乳。

    老者喝了大半,剩下小半用来洗针,每洗一根针,乳色就淡一分,到最后十数枚银针洁净如新,而碗里的灵液则黑如浓墨,清香不在。

    收拾好针具,少年端着碗去河边清洗,顺带从车内摸了一根粗大的地黄精给大白带去。

    洗好手脸,望着碗里的黑水少年有些隐隐担忧。

    第九块鬼斑的颜色越来越深,师父的大限恐怕……

    回到马车旁,老者已经吃了半碗粥,或许是因为针灸通气拔毒的缘故,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胃口也比平日你要好上些许。

    少年接过老者递来的碗,吃着只放了盐巴的药粥,算不上好吃。

    老者的病没这么严重之前,山里那些野味儿总得抓来尝尝鲜。只是最近两年老者的病情越发严重,所以就断了那些荤腥念想,吃食以清淡养生为主。

    师徒二人一顿饭相对无言。老者回到了车内休息。少年收拾好碗筷后站在湖边抽出身后木剑。先练剑姿,再以剑为笔,以湖水为纸,开始练字。

    剑尖离水面尚有半尺距离,水面却随着剑尖的挥动出现一道一道的水痕,凝而不散,直到一个字完整的呈现出来水面才归于平静,接着又是第二个、第三个……

    手里重复着近乎本能的动作,思绪却开始飘忽起来。

    若师父走了,又剩自己孤苦一人了,这便是自己的命吗?

    良久,心绪渐渐平复。一篇《本草经集注》也已写完。

    收回木剑回到马车旁便开始打坐修炼。

    与其无用恼怒,不如争取早日筑基,速度快一分,师傅也就多安心一分。

    判定一个人能够修炼与否就是看他能不能通过路人皆知的《引灵诀》感应天地灵气,能则可以修炼不能则是一介凡人。

    而所谓的修炼就是吸纳天地灵气为己用,突破自身桎梏,得长寿之命,行天地之威。

    修士引动天地灵气从窍穴入体打通经脉、洗经易髓,是为灵动。

    达到灵动期大圆满,全身经络相通、窍穴相连,如一条条河流连通着一个个湖泊。这时便可将藏于经脉窍穴的灵力汇于丹田,凝练气府,是为筑基。

    当丹田气府显现,在引动灵力聚气成漩于气府之内,是为凝漩。

    将气旋修炼至液化,再量变引起质变,进一步压缩成丹丸固体,这丹便是金丹了。

    世上有极少数幸运儿可以在金丹内悟出一丝灵性,从而孕育元婴,待时机将至便可破金丹而出,是为元婴期。

    元婴期被称为大修士,已是人间巅峰,数量更是凤毛麟角。

    而每个境界又可以细分为前期、中期、后期、大圆满四个小阶。

    青州的初秋并不如何清寒。夜晚皓月当空,星光满地。

    不远处的大白安稳的睡着大觉,湖里偶尔有鱼跃出水面,哗啦的水响带开一圈圈涟漪,惊了还未蛰伏的秋蝉却未能惊到打坐修炼的少年。

    在少年的感知里,天地一片混沌,只有泛着瑞光的缕缕灵气缓缓受吸引而来,从周身窍穴而入,顺着经脉运行周天,被炼化后的纯净灵力汇聚丹田,积蓄着破境的力量。

    车内老者并未安睡,手里拎着个酒葫芦走出马车,以前无酒不欢,近几年却让那痴儿藏了起来,说是饮酒伤身,现在总该喝个痛快了吧。

    望着深层入定的少年,老者很是欣慰。修炼一途天赋资源固然重要,但是心智坚韧之辈却往往走得更远。

    “痴儿啊痴儿,为师花了六甲子遍寻人间才找着你这么一个剑胎之体,你要是废物那我岂不是瞎子?”老者仿佛对着少年说话,又仿佛自言自语。

    “你六岁拜师,三月便到灵动期大圆满,又那里是根骨平庸之辈。你筑基十年,不过是因为你体质特殊罢了。也亏得为师身价丰厚才能负担的起。大把大把的丹药给你当糖豆吃,不然你再修个十年也筑基无望,好在如今也差不多了。”

    老者打开塞子,“咕…咕”饮了数口。

    “十年来,为师每日不惜以耗损寿元神魂为代价替你开拓识海,蕴养神魂。那些先贤典籍哪一样不是浩瀚如海,而你只用了区区十年便已融会贯通,这可不是你自以为过目不忘的原因。如若不然为师还能撑着再活个百来年。”

    “只是已经苟活整整四百年了,在多一百年又能如何?”

    老者一脸追忆之色,缓缓步入空中。

    临踏虚空!元婴期大修士!

    “为师年少成名,六岁灵动,八岁筑基,十二岁入灵漩,二十二岁结金丹,之后只花了五十年便孕育出元婴。纵观天下有为师这般天资者也不过一手之数。

    西蜀剑阁那大个子算一个,大山妖市那头笨狐狸算一个,东家那耍刀的矮子算一个,还有一个谁来着?哦对了,还有江南玲珑坊那男人婆,也不知她嫁出去了没有。估摸着时间,这几位怕是也摸着那道门槛了。”

    老者平日里话语极少,今日却仿佛心有郁结,不吐不快。

    “为师以炼丹术纵横天下数甲子,成就医圣之名,打架斗法或许排不了第一,但论对天地的领悟,为师堪称这数万年来最有把握跨过那道门槛的人。只是这大道需无情,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无情!”

    老者一声轻叹,叹息中有释然,有遗憾,但更多的却是庆幸。

    此生若无她,那便太过无趣了。

    “不错,她是魔族棋子,本就是一个阴谋。为师因为她,不但被迫退出师门,叛出家族,更被整个人族讨伐,可谓举世皆敌。虽然最后侥幸不死但一身修为也废得七七八八,再加上这些年来身中鬼毒尸魂百炼,基本算是个废人了。好在为师身为练丹师的庞大魂识一样无人能出其右,倒是便宜你个痴儿了。

    你若要问为师是否后悔,那么为师肯定会回答你我后悔个篮子!若再选一次为师也同样的毫不犹豫的做相同的决定。只怪为师当年太过贪心了,既想护她周全,又不想人间重燃战火。于是才落得这般境地。”

    老者自嘲一笑,接着道:“什么正啊邪啊妖啊魔啊,不过都是些腌臜之人找的借口罢了。如果你以后也陷入了为师当初的境地,那么不用管那么多,想做什么去做便是了。你若有成,这难事易事天下事,还不都是你一剑的事。”

    “咕…咕”又是数口酒下肚。

    “嘿,说起来当年为师在幽州边镇上收你,不过是看你神魂强大,有成为炼丹师的潜质。当时也只是想找个传人,以至于道消身死后不让家族秘术断了传承。却不曾想相处数月竟发现你身怀剑胎。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或许这就是我们师徒彼此的机缘吧,所以为师才不惜耗损那么大的代价甚至不惜用拔苗助长的方式也要你尽可能快的成长起来。为师实在是迫不及待了。”

    老者说完便自顾自的望着远处的西岭镇,丝毫不在意入定的少年听没听到自己仿佛是遗言的话语,若听到了又听得了几分。

    忽而双眼一闭,神识覆盖方圆数千里,整个西岭镇都在识海里无比清晰,那些记忆里挥之不去的地方都一一呈现。

    东边的野湖曾与她泛舟采莲,西边的断崖曾与她相拥而立赏日落晚霞,南边的草地上曾与她摘花追蝶,还有那棵老松下的三年对弈,那间小楼里的坐而论道……太多太多……

    “容若,是我无能,虚耗了足足四百年。我曾以为这一生都无望让你重见天日。好在上天对你我还不算太过绝情。”

    老者回头望了一眼丝毫不觉异动的弟子,继续道:“十年,你再等十年,以他的痴儿心性,既然拜了我为师,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毫不犹豫去做。所以我这个当师傅的也不能真亏了他。”

    “真想看看日后他带着你去灵药山大闹的场景。还有那些背信弃义的家伙……可惜我都看不到啦!”

    “咕咕”随着一葫芦烈酒下肚,老者丢了数百年的豪情仿佛又尽数回来。他依然还是那个傲视众生的人间巅峰!

    老者傲立虚空,一扫疲态,道袍无风自鼓,映着满天星月之光,宛若仙人。

    “你们就等着吧!哈哈哈……”

    大笑声中,老者伸手虚握,天地灵气顿时如泄闸的洪水疯狂涌入老者掌心,数息时间周围的天地灵气已被吸收一空。老者脚步轻移,空中拖着一道虚影,瞬间来到了少年面前。右手一掌拍在少年丹田强渡灵力,眉心对着少年额头强渡魂识。

    灵力灌体!神魂强渡!逆天的勾当!

    虽然修道者本就逆天而行但也讲究个循序渐进。这等修为强渡不管成与不成渡修为者必定境界全失道消身陨。而受渡者不是被大量的神识撑破识海变的痴傻,就是丹田气府被灵力撑破从而爆体而亡。

    “痴儿!为今日我已准备了十年。就算有元婴期的大修士会这等上古秘法愿意舍己为人,这世间除了你怕也无人能承受得住。”

    老者沉声一喝,湖水随灵力波动层浪叠起,不过数十息时间,老者便神情萎靡,汗出如油,而油尽便是灯枯。

    “萧云!”这次老者却没在唤他痴儿。“你剑胎之体被人用大神通遮蔽,若不是为师神识强大,又与你朝夕相处还真发现不了。我且不去管你生世如何复杂,背后又隐藏了什么势力,既然承了我的衣钵那么为师便有理由替你修一条康庄大道,至于你能走多远,便看你的造化了。”

    入定修炼的少年只感觉全身一热,宛若大海海啸般庞大的精纯灵力便疯狂涌入丹田开始凝聚气府,同时识海一凉,下起了一场甘霖,每一滴雨水就是一份精纯的神魂之力。

    少年身体颤抖,忍着肉身与神魂的双重痛苦,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师父那张承受莫大痛苦却嘴角含笑的脸。

    “萧云,为师遗愿有三……”

    天云大陆地域辽阔,人类的聚集地按地域划分可分为青、幽、云、旗,西蜀,江南六个州。每个州都有大小城镇近万,人口众多。其上宗门林立,各个势力分管着各个区域。

    幽州位于大陆北部,紧临北海。海边有一个渔村,说是村子人口却超过百万,算的上一个小镇了。

    这里的人世代靠打渔为生,盛产海鲜。村中到处都飘着一股子咸腥的味道。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好不热闹。

    闹市街角蹲着一个老乞丐,头发灰白,面容清瘦,身前放有一个破碗,好讨些铜钱剩食度日。

    这老乞丐就叫老丐头,以前是个经验老道的猎户,一家子独居深山。一日深夜,被群狼报复,他因在外守着陷阱而逃过一劫,其余亲人尽皆裹了狼腹。

    对于群狼老丐头说不上有多大的仇恨,猎人与猎物从来都是相互转换的。以前杀起幼兽母兽来也未成有半点怜悯。况且这一朽老身也斗不过那群狼。于是舍了弯弓猎刀只藏一把短匕防身打算回青州祖籍,死那儿也算落叶归根了。

    无钱无粮便一路乞讨而去,至今已有两三个年头。

    人类共用一个纪年历法。一纪为一千年。

    天元纪年二十六年,北海海啸,渔村尽毁。

    人类在天地之威面前宛若蝼蚁,幸存之人十不足一。

    修炼修炼不就是为了能抵抗这天灾人祸么?

    海啸发生后,幸存之人唯有向就近的安康城逃难。

    严格来说安康城算不上一个城镇,只是渔村和各个城镇贸易的中转站,所以并没有那么多粮食和能力安置这些难民,只能向就近的大城求援,而救援的物资与队伍预计要近十日才能到达。

    所以这一路都是生与死之间的挣扎,人比狗贱,命比纸薄。

    老丐头独自一人拖在难民队伍后头,步履有些无力。紧了紧藏在怀中的匕首,提防着可能潜在的危险。

    前边不远处有四具尸体,一男一女和两个小孩,应该一家四口。

    这样的场景见得已经有些麻木了。

    “咳咳”

    其中一个小孩咳了两声醒了过来,短暂的失神后有些警惕的望着老丐头。

    对于老乞丐而言一个四五岁小娃的死活根本不值得上心,但是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小娃总能联想到自己那刚会走路的孙儿。若他还活着也应该有这般大了,到底有些于心不忍。

    “罢了罢了,跟着我不一定能活下去但好歹活下去的几率要大点。”老丐头轻叹一声对着小孩招了招手。

    那小孩儿脸上警惕神情重了几分,思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这时才发现小孩的左臂上有过简单的包扎,破旧的衣服上血迹未干,也不知是为何而受伤。

    小孩儿自然就是萧云。

    老丐头向前两步牵起萧云,没有去安慰刚刚失去父母兄弟的他,而萧云的脸上也看不见任何的悲伤。

    或许在他懵懂的认知里还不知道失去至亲代表什么吧,老丐头这样想着。

    二人依旧远远的吊在难民队伍的后头,而他们的后面则跟着三五成群的野狗豺狼捡尸而食。

    ……

    ……

    “轰隆隆”黑云翻动,一场暴雨转眼便已倾盆而下。黄黄的泥水在官道上渐渐积成无数小水坑,无数脏黑的鞋踩在上面发出嗒趴的声音然后被迅速隐没在雷声里。

    距离海啸已过去七日,这七日里一路上能吃的草根树皮都被一扫而空。

    近十万的难民就像一群遮天蔽日的蝗虫,所过之地只余下的一片荒凉杂乱和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老丐头牵着萧云,一路走得很是辛苦。

    这些天他们吃的都是前面留下来的零星草根。这种草根很细,抹去泥土微微泛白,味道微苦,嚼至成渣后有一丝甘甜。

    除了草根还有就是凭借老丐头资深猎户的本事寻些草皮里的白虫补充能量。恶心是恶心点,但总比饿死强。

    只有在深夜的时候老丐头才会把盘在腰里的存粮扣出一丁点来悄悄充饥。那是一条黑青色的布袋,装着生的苞米,环着腰,被老丐头隐藏的极好。

    以前老丐头狩猎大型猛兽的时候一蹲守就是好几天,就是靠着袋子里装着的熟食度日。

    白天的雨水对花草树林来说是滋润,对于忍着饥困求生的人来说却是灾难。这一夜不知又有多少人会死于感冒风寒。平时喝点姜汤就好的小疾,此时却是催命的鬼符。

    萧云脸色苍白,嘴唇脱皮,高烧不退。手臂上的伤口翻开已有淡淡的异味,若在不处理怕是要腐烂生蛆。

    雨势渐歇,天色将晚。老丐头背着萧云故意停下等了一段时间,与队伍拉开距离之后寻了一处隐秘避风的岩石缝。

    生好火堆,用要饭的破碗烧了些开水,里面撒上两把路边摘的紫苏。

    紫苏是一种路边很常见草药,能清热去寒。

    再弄一些木材刚燃过的红灰洒在萧云的伤口上,消毒清淤。

    萧云吃痛,紧咬着牙却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做完这些老丐头又往嘴里送了把艾叶,边嚼边含糊不清的道:“小娃,不出意外咱爷俩应该能活着到安康城。到时候你是跟着我还是我寻户人家把你给送出去?”

    萧云皱着眉,眼睛都不眨的盯着他,意思很明显。

    老丐头继续道:“寻户人家即便做个小奴好歹有口饭吃,跟着我个糟老头子可不是个好选择。”

    老丐头看了看丝毫没有改变主意意思的萧云又说道:“我此去青州路途遥远,又是一路乞讨,说不定哪天就死在路上,你当真要跟着我?”

    萧云坚定的点了点头。

    “那好,咱爷俩就相依为命,以后我死了还能有个人给我刨座坟茔,似乎也不错。”说完吐出口中嚼碎的艾叶敷在了萧云的伤口上,扯下一块布条完成了简单的包扎。

    艾叶能迅速止血凝血,还有抗感染的作用,配着火灰效果更甚,在加上又内服了一碗紫苏水,萧云这道坎应该是过了。

    火势渐渐熄灭,留下一堆火红的木炭,老丐头掏出仅剩的一点苞米扔到了碳上。烧熟了吃味道总要好些。分给萧云的多些,病号自然要受到照顾。

    萧云只吃了十来粒又把剩下的还给了老丐头,多剩一点口粮,也就能多坚持一天。老丐头接过烧的有些焦糊的苞米,也不说话。物资稀少的时候懂的分配很重要,这娃子这么小就懂,也是个苦命人吧。

    一老一少就这么偎在一起合衣而睡。雨后的空气带着一些青草和泥土的清香,天上乌云早就散去,月亮繁星明朗了起来,照亮了这个暂时安静祥和的夜。

    在猎物警惕最为放松的时候发出致命一击,这是所有肉食动物的常识,当然也是人的常识。

    借着皎洁的月光,两道人影摸上了萧云二人所在的石缝。

    两人都是渔民打扮,身上的衣服跟所有人一样破烂污秽。

    其中一人三十多岁满脸胡渣,肌肉虬髯,脸上有一道小指长的疤痕,但即便如此却还是给人一种憨傻的感觉。

    另外一人二十出头,面白无须,身材瘦小,看着像是个不经世事的年轻人,只是眼里偶尔露出的精光预示着他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

    两人身上各自背了一个包裹。包裹用的布匹比他们身上的贴身衣物都要来的干净完整,可见包裹内的东西很重要。

    刀疤男背的包裹是些金银财宝,瘦子背的是各种干粮,两人离了谁也不行。

    在大家都啃树皮吃草根的时候,这两人有余粮不说还在收敛钱财,可见二人并不是善类。

    海啸过后幸存的人都回到渔村寻找自己可能还存活的亲人以及收集能用能吃的东西。

    当然能用的东西自然包括钱财。

    这二人发得便是死人财。白日里吊在队伍后头在那些或饿死或病死的尸体上收摸银钱首饰,夜里则摸到队伍里头选择村里的有钱人或者有粮食的人下黑手。

    这一路上每天都在死人,所有人都在生死边缘挣扎,自然也就无人注意或者说没有精力去在意身边是不是少了几个人。

    而今晚又盯上了萧云二人。理由很简单,偷偷摸摸吊在队伍后头安歇的人没有银钱也有些存粮才对。

    二人离石缝还有段距离,便趴在地上等待时机。

    刀疤男感受着后背那有些份量的金银,心情舒畅,“铁柱老弟,还是你脑子好使,带着我干这个,要不然我肯定跟哪些人一样还在担心吃食哩,哪有这满满当当的一包金银。以往一年到头的在海上风吹日晒也只能混个温饱,可比不得。”

    瘦子也是一脸自得,“大哥过奖了,我也就挑挑目标定定计划,力气活还得仰仗大哥。等咱到了安康城先休整一番,在到附近大点的城镇用这些钱买座酒楼,你当大老板我当二老板,也过过那有钱赚有人伺候的舒坦日子。”

    刀疤男也是神色向往,“对对对,再娶个三四房美娇娘夜夜笙歌岂不快活。以前村里那些个势力婆娘,嫌弃我一穷二白也就算了,还骂我只长力气不长脑子,我就纳闷了,干那事儿还要脑子?”

    痩子赶忙附和,“大哥说的极是,有钱何愁没女人!”

    刀疤男望了望萧云二人所在的石缝,心中有些不解。

    “老弟呀,上次那李老爷族人众多,亏得老弟使了苦肉计才能啃下那块硬骨头,收获嘛自然是丰厚的很。这次就一个糟老头和一个奶娃子就不需那般麻烦,我一拳一个就是了,只怕收获不大呀!”

    痩子正了正色,说道:“大哥,这么多次我何曾看走眼过,你还信不过我?”

    刀疤男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摸了上去,瘦子则没有同以往一样留在原处相机行事,而是拉开一段距离后也跟了上去。

    此时的萧云二人才将将睡着。二人都比较警觉,在刀疤男近身的时候就已反应过来,只是连日来的饥饿奔波早已没有招架的力气。

    刀疤男无视萧云这个小娃,一拳将老丐头打翻在地,双手掐着老丐头的脖子想要将他活活掐死。

    老丐头因不能呼吸,胸腔如针刺痛,枯槁的双手拼命挣扎。

    一旁的萧云抽出藏在袖内的短刀想要救援,却看到又一道人影摸了上来,于是装作惊恐的躲在一边,看着那道人影直接扑向了刀疤男。

    “噗”一声仿佛皮革被利器刺穿的声音。

    刀疤男松开手没去理会已经停止挣扎不知死活的老丐头,低头看着从后背穿胸而过的匕首,不偏不倚刚刚刺破心脏。

    起身回头只看到瘦子与自己拉开距离,那张脸因计谋得逞而嘴角讥笑。

    “我的好大哥,你还真是个只长力气不长脑子的愣货,若要正面打斗,十个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糟老头带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能有什么油水,不过是好对付罢了。你动手杀这老头子,我在偷袭杀了你,剩下一个小毛孩子也就无关紧要了”

    痩子看着刀疤男因怒恨而扭曲的脸接着道:“这几日来村里的有钱人家也劫的差不多了,而且就这一两日便能到安康城了,所以不管是为了独吞钱财还是为了自身安全你都必须死。”

    刀疤男伸出手臂想要抓痩子。只是生机渐渐流逝,意识也变得模糊。

    “好了大哥,你已经知道原因,可以死的瞑目了,你的那份儿我会替你享受的”瘦子说着又近身握着刀柄转了转。

    刀疤男倒地,圆目怒睁却是死的不能在死。

    只是美梦破碎,兄弟反目,如何也不能瞑目吧。

    瘦子抽出长匕,在刀疤男身上擦着血迹,玩味的盯着抱着双手蹲在那里瑟瑟发抖的萧云,“小娃娃,你爷爷已经死了,你活着也是受苦受难,还是随他去吧。”

    萧云一脸惊恐之色,望着近身的瘦子充满了绝望,仿佛因为恐惧连试着逃跑都不会。

    就在痩子快要近身的时候,他突然望向瘦子后方,脸上由绝望的惊恐转换成希望的喜悦。

    瘦子心中生疑向后一望。

    就在此时萧云爆起气力,双手握着一柄小刀扑向了瘦子。借着惯性顺势压在了瘦子身上。

    手中的小刀借身体的重量深深的扎进了瘦子的心窝。

    瘦子感受着心窝慢慢流失的温热,有惊讶、有茫然、有不甘。

    一个最多不过五岁的毛孩子如何能够……?不及细想也眼不能闭的死在了刀疤男旁边。

    其实看到痩子摸上来的时候,萧云就盘算好了一切。

    抱着双手是为了藏好短刀,蹲在地上而不是坐在地上是为了好借势发力。

    “没人教过你比起女人,小孩子才是最危险的么?”

    萧云抽回小刀,拖着有些因力竭而颤抖的身体探了探老丐头的鼻息,缓缓舒了一口气。

    若瘦子在晚来一息时间那么老丐头绝对不可能活下来。

    被萧云摇醒的老丐头痛苦的咳了几声,脑子有些懵显然还未回过神来。望着身旁的两具尸体一时有些无言。

    老丐头也没有多问,能和这小娃子活下来就是万幸,管那两个杀千刀的是怎么死的干嘛!

    一包干粮一包金银,他们只拿了干粮。

    一来这时候金锭不如馒头。二来不义之财拿着不心安还容易惹有心人怀疑。三来又不准备在那扎根散叶所以黄白之物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留在那权当是两个强盗分赃不匀继而各自出手双双毙命。

    一日后,救援队伍到达,带着粮食布匹还有医师,近十万人只活了不到六万,活下来的人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家园被毁亲人离世,如何都开心不起来吧。

    而萧云在安康城养好伤后便与老丐头一路东去。

    出了安康城一路上二人并未刻意赶时间。

    有城镇的地方便乞百家食餐饱,荒郊野外老丐头便教萧云挖坑布阱、下套摸鱼,传授他一些打猎技巧。

    虽然有时候没有收获要饿肚子,但是二人也乐的开心。

    这一走又是两年。萧云想着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也挺好的。不用去与狗争食与鼠争窝,不用处处警惕,处处隐藏。

    有人信任有人依靠的感觉真的很好。

    天元二十八年。秋。

    一条官道上,萧云背着行囊,掺扶着老丐头缓缓前行。

    前面不远就有一座城镇。

    比起两年前,萧云还是那般黑痩,不过个子倒是长高了些。

    而老丐头则恰恰相反,虚弱无力面容苍白。

    自从上次死里逃生后,老丐头就时常犯病,起先吃些路边山林里的草药还管用,近段时间却是没什么效果了。

    “老丐头,在坚持下,马上就到宁城了,我就算拿刀绑也绑个大夫来给你瞧病!”

    “你呀你,又说胡话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再说那些个郎中医术不一定比我这老头子高。”

    “老丐头,别吹了,你也就会些识药的本事,只能唬唬我。”

    老丐头望了萧云一眼,没在争辩,“小乞儿啊,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临了还能遇见你也算是上天垂怜了。都说心安处即吾乡,我死了还有你能立座坟萤,你若有心日后还能给我烧点纸钱祭拜祭拜,这青州不去也罢。”

    “老丐头,咋还装上读书人了,文绉绉的。”

    “嘿,不是我吹,我年轻的时候大小也是个家族子弟,圣贤书还是念过几本。家族遭变才逃到那深山老林里当了个猎户。”

    ……

    说话间二人已进了城门。时至九月,早晚微寒再加上天色将晚,街头巷里并没有什么行人。

    萧云寻了间破庙生了堆火,解下口粮袋。“老丐头,这肉干太硬我去寻些水来煮煮你在吃。”

    老丐头应了一声,望着萧云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坦然的笑。“小乞儿,日后你可得好好活下去,老头子就不陪你了。”说完又转头望着窗外那并没有星星的夜空,神色向往。“老婆子,你们久等了……”

    ……

    萧云拿着水囊归来,一踏进门就看见老丐头背靠旧墙面向夜空,神色安详。不由身体微微一顿,却只当老丐头睡着了。依旧煮着水,撕着肉干。

    “老丐头,吃完东西,我就去寻个郎中来,替你看好了病咱们就继续去青州,管它远不远的走个十年八年总能到。”

    “老丐头,若到了青州你那家族还在,你怎么也得争取些家产过来,但也不能有了富贵就忘了我。”

    老丐头与萧云像师徒,像朋友,更像爷孙。

    “我的要求也不高,你就给我置处宅子在给我找个丫鬟。没事儿咱俩在一起唠唠嗑,吹吹牛,秋冬的时候就上山打打野鸡套套山羊,你说那日子该多舒坦。”

    “老丐头……”此刻的萧云已有些喑咽,不管心智如何成熟,到底是个七岁的孩子。

    良久萧云擦去眼角的泪,平复好心情,正色道:“老丐头你放心,我就算死也把你带回青州。”

    ……

    “啪”“啪”破庙里传出木头断裂的声响。

    萧云拆着门窗上的朽木,半响才注意到后背站了个人。

    那人须发皆白,挽着道簪,腰上挂着个酒葫芦,一身青色道袍有些灰旧,却依然有几分出尘之意,若背后背上把道剑,手里再挽个拂尘,那真是当得起世外高人这四个字了。

    萧云望了那人一眼,未曾理会,只当是个寻安身处的道人。

    那道人却先开口,“人死了讲究个入土为安,你一把火烧了是怎么个安法?”

    萧云回过头来,眼神不复刚才的悲恸,只有不符合他年龄的平静。他指了指老丐头的尸体,“他想回青州。”

    道人又开口,“人死如灯灭,不过一具皮囊罢了,你寻处地挖个坑把他埋了,在随我做个徒儿,我教你医术道法可好?”

    萧云这次也没回头,依旧指了指老丐头的尸体,“他想回青州。”

    道人有些气结,“你个痴儿,青州路途何止千万里之遥,就你这矮小的稚童不是被豺狼果腹就是被些小毛贼害了性命!去甚的青州!”

    萧云这次连指都懒得指了,依旧还是那句,“他想去青州。”

    他想去却不能去,我便替他去。就这么简单而已。

    道人被萧云气得有些吹胡子瞪眼,骂了句,“真是个痴儿!”然后就坐在门坎上,摘下酒壶喝起酒来。

    听得背后萧云又说了句,“以前我也从来没想过我还能活到今天。”

    道人似乎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往嘴里灌着酒,脸上却布满了喜悦之色,嘟囔着什么“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就在道人喝得有些微醺的时候,萧云抱着一个旧酒坛,坐在了边上,酒坛里是老丐头的骨灰。

    道人微眯着眼睛望着这个一根筋的少年。少年也认真的望着这个没下酒菜都能自己喝醉的酒鬼。

    半响萧云开口问道:“你去青州吗?”

    我去青州吗?道人愣了一下,哈哈一笑,“你磕头拜师了咱就去!”

    萧云放下坛子,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响头。没有拜师茶就拿着刚才煮好的肉干汤代替。

    道人接过碗,呼哧的喝了两口。

    “味道是真不错呀!”

    ……

    ……

    道人叫木青。拜师之后,与萧云约定在他达到筑基期时就前往青州。

    此后整整十年,二人都隐于深山之中,开始了萧云的修炼生涯。

    每天五更萧云便准时醒来开始读书背书,一直到下午才用老者新削的桃木剑开始练习拔剑收剑等各种最基础的剑姿。

    每个动作都要重复数千次,直到身疲力竭才以剑为笔去溪边默写上午背过的书籍,入夜才开始打坐修炼感应吸收天地灵气。

    入道修炼多年的人可以进入到一种深层的修炼状态称之为存思,进入这种状态的人打坐其实是睡着的,能够很好的恢复体力与精神,而身体则能近乎本能的无需意识主导的继续吸收炼化天地灵气。

    但像萧云这种刚修炼不久就能进入存思状态的人的确少见。

    短短三月时间,萧云便已达到了灵动期大圆满,这种修行速度固然有每天吃丹药的缘故,但也算是极为快速了。

    只是筑基期的壁障却迟迟未能摸到。

    木青知道原因但也不说,萧云虽然有些纳闷可也不问。

    正如他对老丐头说的那样,路途遥远又如何,走个十年八年总能到。

    于是这一走就真是整整的十年。

    春来暑往,秋去冬来,手中新桃变旧木,那个黑瘦稚童也已变成了挺拔的少年。

    只是木青却越发苍老,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要萧云针灸拔毒才能舒缓。

    萧云除了暗自担忧外,也只能更加努力的修行。

    一日清晨,萧云从修炼中醒来,走出茅屋看见师父站门口望着东面若有所思。

    萧云返回屋内拿了件鹿皮披风给道人披上,“师父,您老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这完全就是坑徒儿嘛。”

    木青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收拾东西去青州。”

    萧云有些惊讶,“我还没筑基那。”

    “地方到了,境界自然就到了。”

    清晨的水雾有些清寒,躺在地上的萧云感觉脸上粘糊糊的,猛的清醒过来,顿感识海震荡,头疼欲裂。而大白正伸着舌头舔自己的脸。

    昨夜发生的事渐渐清晰。那个总叫自己痴儿的师父,那个严厉而又无比疼爱自己的师父最后一刻自焚婴火化作了眼前一捧黑灰。

    骨灰本应该是陈年旧米一样的灰白色。鬼毒竟如附骨之蛆至死都不得解。

    萧云对着骨灰磕了三个响头,没哭没喊,只用了一个土罐子把骨灰尽数装了进去。

    招呼一声大白,套上绳索,就往西岭镇而去。昨晚动静太大,不宜久留。

    或许是大白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没等萧云发声便自觉走动,破天荒的没有问萧云要早饭吃。还在好奇那病恹恹的老头儿怎么说没就没了。

    马车内的空间并不大,尤其是里边堆着各种药材和锅碗瓢盆。剩下的空间只够放两块狼皮,老者平常都是在上边打坐休息。

    现在的狼皮上只放着一枚暗青色的戒指。那是木青的储物戒指也是留给萧云的遗物。

    储物戒指是一种储物法器,里内自成空间,能存放各种物品。

    萧云手里的这枚戒指外表算不上华美甚至显得有些老旧。但是师父留给自己的遗物又怎么可能是凡品。

    戒指上的禁制气息已经被师父抹去,萧云很轻松的滴血认主,顿时就感受到戒指与自己有了某种紧密的联系。

    神识在里面扫过,空间很大,但是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各种医学典籍就是各种丹方除此之外就只有十几个酒翁了。

    退出神识,戒指青光一闪仿若无物的隐没在左手食指上。

    以前总唠叨着让师父把这些药材和锅碗瓢盆都搬到储物戒指里去,让马车宽敞一些睡的舒坦一点,可是木青嫌太掉价死活不同意。

    现在戒指就在手上却再也没有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搬进去的欲望了。

    施展内视之术,丹田中气府已成,自己已跨过那道拦了十年的门槛成功筑基。

    怀中一旧一新的两个罐子装着萧云最亲近的两个人。

    “老丐头,青州到了,哪怕晚了十年。”

    “师父,您的遗愿弟子赴汤蹈火也要完成。”

    ……

    ……

    云州。一座高耸仿佛穿破天际的大山山顶,一栋富丽堂皇的宫殿伫立其上,四周仙雾飘绕,流光溢彩。

    宫殿后山深处一座阁楼内,一个妇人正在打坐。

    妇人修道法穿的却是鹅黄僧衣戴着僧帽。看年岁不过四十,只是眼角的皱纹预示着妇人不是看着那般年轻。

    修炼者从来都不能以外表判定年龄。

    “啪”一声轻响,妇人怀中一粒魂珠破开。

    魂珠能容纳人的一缕神魂气息,无论身在何方只要人不死魂息便不会散。

    妇人沉默半响,终是一声轻叹。唤了一声:“雨梦”

    不多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来到了阁楼。

    少女头发随意挽了个单马尾,柔顺的搭在后背齐腰处,一件有些宽松的灰白长衫笼罩着渐渐长开的娇躯。衣袖卷起,露出一双白嫩的皓腕,左手手腕上系了一根穿有玉珠的红绳,握着一柄古朴长剑,脸上未施粉黛却依旧眉目如画,那双冷淡的眸子又平添了几分英气。

    “师父,您叫我。”少女行礼。

    “雨梦,你上山可有十年了?”

    “徒儿四岁被师父带上山,至今已整整十年。”

    妇人不言,仿佛在感慨时光如梭,又仿佛在组织语言。半响,声音有些微微颤抖的说道“你小师叔魂珠已破,应该是陨落了。”

    少女闻言也是一愣,那个被师父奉若神明的小师叔,那个纵横天下数甲子的小师叔,那个凭借医圣名头就有无数人替其卖命的小师叔,就这么……陨落了?

    “我以为即便他要死也会死在青锋山的剑崖前,却不曾想就这么无声无息的陨落了。”妇人顿了顿又道:“这种结果的唯一解释就是他寻得传人布好后手了。”

    少女低着头认真听着,不敢揣测妇人的想法。

    妇人继续道:“此次我让你下山无非是让寻到你小师叔的传人将他带上灵药山悉心栽培,让你小师叔一脉有个后人。但是这其中若有什么变故那么你也可以杀了他,即便让灵药山与药族秘术失传也绝不可让有心人利用。“

    少女紧了紧手中长剑并未言语。

    “至于为何选你下山,一则是你从未在宗门里登记造册,所知之人甚少,行事方便。二则是你虽然年纪轻轻就已入灵漩,但是缺少生死间的磨砺,闭门造车向来不是正途,你若下山寻得一丝机缘日后凝结金丹也轻松些。”

    “弟子该往何处去寻?”少女问。

    “你师叔这辈子的转折点就在青州的西岭镇,你去哪儿应该有所收获。带上这粒魂珠碎片应该还有些模糊的感应。你小师叔生前无人可以查到他的下落,死后总会留下点蛛丝马迹。”

    少女领命。

    妇人望着这个珍爱至极的徒儿又道:“为师最后在叨唠一句,实力未到之前不要试图打探魔门隐秘。”

    少女恭敬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也定然不会让师父失望。”

    妇人挥了挥手,少女躬身退了三步才转身离开。

    出了门口,少女心神一动,手上所系玉珠光华一闪,一柄木梳凭空出现迎风便长,须臾已有马车大小,少女纵身一跃向西而去。玉珠是储蓄法器,木梳是飞行法器,都是难得的珍品。

    少女叫雨梦,单姓一个韩字。听起来是个带着几分旖旎的名字,其实跟春雨花梦之类的旖旎事物没有任何关系。

    叫雨梦不过是希望那个雨夜所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来双亲还在,那些同龄玩伴还在,那些和蔼的叔叔婶婶还在。

    若不是噩梦又怎么办?

    那便他日我若大道成,诛尽天下邪!

    少女走后,妇人走出昏暗的阁楼,望着少女西去的方向,神色落寞。

    阁楼内墙壁上所挂一柄无鞘长剑哀鸣不止,似痛惜、似悲伤、似不舍……

    “师弟,那魔女真就那般好?让你落得这般境地也无怨无悔!”

    “你弥留之际可有曾想起过我,哪怕只有一瞬?”

    西岭镇是青州的一个边城,人口有数百万,依西岭山脉而建,归属于千山剑派的分支坐忘峰。

    镇中穿插着一条大河,名曰洛川。洛川自西岭山脉流出,自西向东,宽数十丈,深不见底。

    西岭山脉北面有许多精铁矿山,又有洛河船运,所以虽然地势限制了西岭镇的人口和大小,但是镇子却是极为富饶繁华。

    萧云驾着马车进了城,此时天色尚早,宽阔的街道的上只有各种早点摊前有人忙碌,摊煎饼的、蒸馒头包子的,煮粥的……众生百味,五花八门。

    若在平时萧云肯定会流着口水想尝个遍,此时却没有哪个心情。寻了个人问清了方向就牵着大白向洛河而去。

    老丐头说过沿着洛河下游走会有一座石桥,他家族的宅院就在石桥的一头。

    走到地方,萧云望着石桥两边,只看到一些忙碌的装卸工人挥洒着汗水,哪里还有什么宅院,已然改成了码头了。

    也不知老丐头的家族是衰败了还是迁走了。

    “老丐头,你那家族不管还在不在我是找不到了,也不知你当初说的家族变故是啥。本来还打算去你家白吃白喝住上段时间,现在看来这计划得泡汤了咯!”

    萧云走到桥中间,望着清澈的洛川。

    “我就把你葬在这洛河里吧,就在你家门口,等我混进了山门再回来看你。”

    说完就把老丐头装在酒坛里的骨灰一把一把扬在了洛水里。

    两岸忙碌的装卸工人好奇的看着他,只当是个智障少年大清早的在这儿喂鱼。

    ……

    西岭镇上有许多药铺医馆,因为有很多采矿和装卸的工人所以跌打损伤类的药物很畅销。

    由于时间还早大多药铺都还没开门,萧云绕了半天才寻到家开门的“贾记药铺”。

    萧云停好马车拿着木盒走了进去,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呵欠连天的中年男子,应该是掌柜了。

    那掌柜见来了客人强提了两分精神。不过细细一打量,这后生一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别是个乞儿吧。

    但是最近生意不大好就本着和气生财的道理也没驱赶萧云,反而吹嘘起了自家店铺。

    “后生啊,我假药材,啊不,我贾记药材铺种类繁多,品质上乘,价格公道,你要点啥呀?”

    萧云本以为自己这身打扮得费些口舌却不曾想这掌柜倒是个和蔼之人。

    “你这收药材么?”

    “药材?”中年人有些狐疑,“什么药材?”

    萧云打开手中木盒,盒内垫有布片,里面装着一颗肥硕的野山参。

    中年人眼前一亮,“观其体型、纹理、根须,这颗山参怕超过五十年份了吧。”

    萧云会意的笑了笑,“掌柜的倒也识货,不过这颗山参有足足六十年份了。”

    中年人做的就是药材生意当然知道有六十年份了,只是看萧云年轻就寻思着把年份压低点也好多赚点不是。

    见糊弄不了萧云,中年人也不在意,说道:“西岭镇采药人也不少,十来年份的山参到也常见,这上六十年份的确稀少,后生仔,你准备卖多少呀?”

    萧云对银钱其实是没什么概念,以前是流浪度日,拜师以后又跟随木青隐居十年,靠山吃山。

    一年前下山来青州,一路上倒也顺带挖了不少药材,每到一个城镇就换些补给,只是那些药材年份较低,也不在乎是亏是赚,而这颗山参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卖。

    思索片刻,萧云道:“我初来贵地也不知贵地的行情,掌柜的你给个价,合适我也就卖了。”

    中年人闻言也不迟疑,“既然你找到我这儿来,那我也就没有让你白跑一趟的道理,我给你二十两银子如何?”

    萧云估摸着二十两银子在偏远一点的村落里也够一个普通家庭一年的花销,想着也差不多了,正准备开口答应,却瞥见掌柜神情有些期待,于是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立马改口道:“四十两!”

    中年人一听,心想这后生还是个识货的主?于是人也干脆,说道:“三十两,不能再多了。”

    萧云心中一喜,果然是无奸不商啊。既然有门那就在多要五两好了,遂说道:“三十五两!”

    中年人面露为难,却也没再讨价还价,“好吧好吧,三十五两就三十五两,算我今天开个张。”

    见事敲定,萧云转念又道:“门外马车上还有一些三五年分的天麻首乌之类的药材一起卖给你,再加五两如何?”

    中年出门查看了一番,“这些常见货色值不了五两再加上那匹马还差不多。”

    萧云摇摇头,语气坚定:“饿死不卖马!”

    中年人见萧云态度如此坚决也就不好硬要那匹马。右手很自然的搭着萧云的肩膀,像多年的兄弟,只是怎么看怎么像老狐狸。

    “后生啊,马我不要了,也多给你五两银子,权当结个善缘,但是日后你再有药材还往我这来如何?”

    “成交!”

    交付了银钱萧云留下马车只牵着大白离开了药铺,走到一个偏僻的巷子里停了下来。放开神识覆盖了整个药铺。

    那中年掌柜见萧云走后,立马喜形于色。

    “这年轻后生采药是把好手可惜就是傻了点,这颗山参我转手卖给那些富贵人家,价钱能翻上两翻,这可比得上我半年的收入了,运气运气呀,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回。”

    萧云收回神识,咧嘴一笑也不懊恼,果然做生意的都精得跟猴儿似的,那有吃亏的道理。

    不过对他来说手上银钱够在这镇上呆个把月就好,等拜得师门这黄白之物或许也就用不上了。

    人的神识说白了其实就是神魂发出的一种精神力量,带着人的听、看、触等等所有感官。不管是修炼、炼制还是斗法,都离不开神识辅佐。

    神魂强度越高神识自然也就越强大。但是人的神识虽然可以随着境界的提升而倍增,人的神魂却是天生固定的不能修炼。也就是说天生神魂强大的人,这个“倍增”的基数将会大很多。

    修士达到筑基期方能神识离体,按境界来说萧云神识所覆盖的范围不会超过方圆百米。

    但他是个异类,本就神魂强大,又有木青近十年的蕴养,最后更是强渡神魂之力。

    所以哪怕他才刚刚筑基,神识强度比起灵漩期大圆满只强不弱,能覆盖方圆数里,偷偷监视一个药铺还不手到擒来

    腰包鼓鼓的萧云先是买了几套合身的衣衫,再找了一家叫‘回头客’的客栈。

    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在吃了一顿早饭。小米粥加两个牛肉包子,味道不差但是比起野外自己遇山吃山、遇水吃水还是少了点感觉。

    当然也不会忘记答应大白的炒豆子和上等的草料。

    不管是卖衣服的大婶还是客栈的小二在看到他腰间故意露出的钱囊后都是毫不在意他最初的邋遢模样。

    吃饱喝足的萧云留下大白出了客栈,一来想到外面走走,二来则是看能不能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此时辰时已过,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萧云也没特意的选择方向就沿着右手边的长街而走。

    行至半途,看到街边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抱着比他还小几岁的男孩儿,看穿着应该是穷苦人家。面前放了两只土鸡,一脸担忧却又希翼的望着走过的路人。

    看哪怀中小孩病恹恹的,想来是卖鸡换钱看病吧,这和自己当年还真有些像那。

    动了恻隐之心的萧云走了过去,询问之下果然如自己猜测那般。

    于是就掏出了五两银子给了那少年。不曾想被那少年拒绝,说是不受恩惠,这两只土鸡值不了那么多钱。

    萧云则表示不差钱,而且让他把鸡也带回去,下的蛋还能改善改善生活。若少年真有心就记下他的名字,日后出息了再报答也不迟。

    其实萧云又哪里是想着少年日后的报答,不过是想让他心安一些罢了。

    萧云阻止了想要磕头感谢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继续随长街而行。

    记得那年在一个小城里,没钱没粮撑不住的时候就叫老丐头装死,自己则在前边扮可怜,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好叫铜板来的快些。

    只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漫无目的来到了一座广场,广场上有座布告栏应该是镇子集会的场所。

    此时有许多人都围在布告栏前看着什么,这些人大多都年纪偏高,不少人还配有药匣,有的人身边甚至还带着药童。

    萧云有些好奇也就上前去凑了凑热闹。

    原来这是一则招医的布告,是西岭镇最大的家族秦家所发。原因是秦家少爷被一种奇蛇所伤,试遍了各种解毒丹药和方法都化解不了。所以就发出布告寻求能人异士,至今已有月余。

    周围这些人也都是附近自认有些本事的良医。毕竟那么丰厚的报酬没点真本事和名头还真不好意思和人家打招呼。

    萧云也就瞧瞧热闹并没怎么上心,自己虽然有木青那么个医圣师父但到底还是没什么实际经验。

    再者自己的目的是拜入坐忘峰修炼并不是行医济世,也就兴致寥寥。

    正当萧云准备离去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交谈。

    “秦磊秦少爷前段时间组织队伍去十万大山狩猎,想抓只双尾雪狐的幼崽讨美人欢心,结果雪狐没抓到反而被什么毒物给咬伤了。瘫在床上两个月了,下个月就是坐忘峰的执事下来招收弟子的时间,估计秦少爷要白白浪费这次机会了。”

    “你说这秦家家大业大的,族内又和坐忘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都治不好的毒发些告示让我们这些人去,估计也是白搭呀?”

    “死马当活马医呗,在说了医不好秦家不是也有辛苦费嘛!”

    听得谈话萧云心思一动立马改了主意,决定去看看。初来西岭镇两眼一抹黑,好不容易有坐忘峰的消息,他自然不想错过。

    不多时,一个壮汉就过来招呼大家去秦府。

    壮汉修为是灵动后期还未筑基。看穿着应该是护院之类的角色。

    萧云跟在队伍的后头也去瞻仰瞻仰西岭镇第一家族的风采。

    与萧云想的不同,秦府并未在西岭镇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反而在一处比较偏僻幽静的水湾内。洛河在此处绕了一个大大的弧度,绕水成湾。

    秦府三面环水占地极广,众人从侧门入,园内栽种着许多桂树,都是秋月白桂,此时花期还没过满园飘香,更有假山假水好不气派。

    壮汉领众人进了偏厅让众人稍等便自行离去。婢女丫鬟无需吩咐就斟茶倒水规矩极好。不多时就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

    老者对着众人行了一礼,也不废话,直接道:“我家少爷就在厅后房间之内,哪位先生先行诊治啊?”

    此时一个驼着背,白发稀疏的老翁站了了起来,旁边跟着个背着药匣的药童。

    “老夫天阳城莫修愿先一探。”

    “哦,原来是莫大先生,久闻莫大先生解毒圣手之名,您请!”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老翁皱着眉头出来,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就带着药童出门而去。

    老管家并未出声,目送老翁后又回头询望着众人。

    这时一个儒士打扮的中年人进了房门,并未报上名号。

    萧云神识扫过,这中年人竟是有筑基初期的实力。

    虽然贸然探查别人境界不礼貌甚至会被视做挑衅,但是萧云仗着神识浑厚压根儿不怕会被人发现。

    不多时中年男子也是摇着头出来,告罪一声便离开了。

    管家的神色越发难看,这已经是发出告示来的第三拨人了。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抱着有奇迹发生的心态继续询望着众人。

    两个时辰过去,众人就只剩下萧云一个了。

    其实这些人萧云都仔细探查过。他们当中修炼者只有一半,这一半修炼者中只有寥寥数人有筑基期的实力,筑基修士或许还有些真本事,另外的无非是来混个辛苦钱的普通人,一般的病痛还好,这类奇毒普通医师是不可能会医治的。

    很明显管家把萧云也当成了混辛苦钱的,萧云知道自己被小瞧,不禁有些哑然。

    “老官家,可不能瞧不起年轻人,好歹让我进房看看?”

    听到萧云如此说,管家才仔细打量起了萧云。

    以老管家筑基初期的修为,在萧云不刻意隐藏的情况下很容易就看出萧云十七八岁刚刚筑基,天资还算不错,于是抱着侥幸心理领着萧云进了病房。

    萧云一进房间顿时感受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此时正值初秋虽然早晚有些微寒但绝对没有到要靠炭火取暖的地步。

    床上躺着个年轻人年岁估计比萧云要小个两三岁,体态臃肿,皮肤表面隐隐有霜沫,皮肤内的血肉却呈现一种截然相反的潮红。

    萧云有些惊疑,先诊脉,脉象全无,继而手覆丹田以强大的神识探查着床上少年的身体情况。

    细细探查良久,萧云收回神识开口询问:“老管家,你家少爷可是被一种雪白的小蛇所伤?”

    管家顿时惊喜,回答道:“少爷被抬回来的时候的确说过他是被一种白色的小蛇所咬伤。小先生可识得此毒?”

    萧云说道:“你家少爷情况有些复杂。那种白色小蛇叫冰灵蛇,本是二阶妖兽,皮肤血液皆是蓝色,喜食天下剧毒之物。这种蛇每到入冬之时不会冬眠而是到极寒之地寻找一种叫火麻仁的至烈植物吸食其汁液。

    等到体内毒素和火麻仁的汁液产生变异的时候这种蛇就会变成雪白之色拥有了成为三阶妖兽的潜力。而它将要蜕变之时的毒冰中带热,寒中带火很是棘手。

    最难的是这种毒只能排不能解,你家少爷先是吃各种解毒丹药。不管用后又被大高手以修为强行压制,只是压得越狠反弹的就越厉害。

    再加上体内药力不能被吸收也不能被排除,反而壮大着体内热毒才有了现在这血肉相融的臃肿迹象。而他体外寒毒不是靠几盆炭火就能缓解的。

    现在毒素爆发你们应该是给他喂了护心丹之类的高阶丹药才保住性命。不过再耽误下去怕是神仙难救了!”

    此时屋内进来一个中年人,一身锦衣华服器宇轩昂,正是秦家家主秦雄听到消息赶了回来。

    秦雄对着萧云拱了拱手:“小先生既然识得此毒定有破解之法,还望小先生施展妙手救我儿一命,秦某允诺的东西定然不少先生分毫。”

    萧云还礼,“秦老爷言重了,医者行医救人本是应该,不过我虽然知道解法可我实力尚浅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

    “小先生尽管一试。”

    “那好,我写下两张方子,你们依照方子所写的药物方法先准备,我先回去取工具来。”

    萧云给的两张药方一张为内服,都是些属性寒苦的清热药物。另外一张则是些属性温热的去寒药物,量大,煮沸水泡澡用。

    萧云拒绝了秦家老爷派人相送的念头,自己估摸着时间依旧不急不慢的回到了客栈,甚至还在半路上吃了餐饭。

    至于为何非要回客栈,理由很简单,他没法在有灵漩期大圆满实力的秦家老爷眼皮底下动用储蓄戒指取出针匣。出门在外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就在萧云刚刚离去,秦雄一方面立马派人按萧云吩咐准备各种药物,一方面又派人打探萧云的身份。

    一个时辰后萧云回到了秦府,老管家已在门口等候了多时,眼都望绿了,生怕这嘴上没毛的小子靠不住。

    进了房屋,秦家少爷已内服了寒药又在木桶药水里泡了半个小时,此刻醒了过来躺在床上等着萧云医治,看其精神还不错。

    萧云取出十数枚银针扎在秦家少爷头顶、胸口和丹田处的紧要窍穴,封住了人体最重要的三个地方。

    再划破被咬的伤口,以强大的神识指引着丹田气府内的灵力,缓缓的一条一条的挤压着秦磊全身血管。一面疏通一面把血液里的毒素汇聚到一起,从伤口一点一点逼出。

    筑基期能够灵力外放,最常见的就是能在周身生成一个灵力护罩。但要达到萧云这般收发由心、操控自如的地步,至少也要是灵漩期的高手才有可能。

    他才什么境界?刚刚筑基罢了,境界甚至都没来得及稳固。不过这对于萧云来说并不难,针灸术和以剑练字本就以锻炼神识和灵力操控见长。

    一个时辰后秦磊全身血液都被清查了一遍,逼出了数滴蓝中带红的毒血。

    萧云此刻满头大汗灵力枯竭,精神虽然不累但是因为境界太低所以要就地打坐恢复灵力。

    秦雄见状立马吩咐下人取来恢复灵力的灵液给萧云。萧云服下稍作调息便开始了第二遍清查。

    又过了三个时辰,萧云即便神魂在强大也有些撑不住,好在排毒完成。

    这次排毒说来简单只要满足两个条件就行。第一是有细腻的灵力操控,第二则是对人体血管了若指掌。

    第一点还好说,第二点可就难了。人体除去毛发指甲外血管遍布周身,可谓数不胜数,即便除去那些可以细微不计的毛细血管也一样浩瀚如海,又有几人能清楚知道方位分布?

    这便是医圣调教出来的弟子。

    治疗完成,萧云接过婢女递过的毛巾擦着汗,对秦雄说:“秦少爷体内的毒素已经排干净了,在多吃些阿胶枸杞类补血生血的药食过几日应该便能下床走动了。”

    秦雄一脸欣喜,“小先生果真医术高明,老夫替小儿多谢小先生救命之恩。”

    萧云也不自满,谦虚道:“秦老爷缪赞了,若不是秦老爷把这价值连城的灵液给我当水喝,小子我哪能这么顺利的替公子排毒。说起来我体内残存的灵液炼化后对修为也有些好处,该我谢秦老爷才对。”

    “诶,区区灵液比起我儿的命来算什么,再说都是小先生应得的。”见萧云知得人好,秦雄不由得对萧云又高看了几分。继续道:“天色已晚小先生不如就在寒舍住一晚如何?”

    萧云抬头看天色约莫过了子时,也就应了下来。

    随后就被安排在一间上房内,立马有婢女送来瓜果点心热饮,极为周到。

    萧云填饱了肚子后便开始打坐修炼,自己虽然已经筑基但是由于一直吃丹药和灵力灌体的缘故,境界虚浮并不稳固,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先稳固境界。

    不断的耗费灵力在打坐恢复也不失为有效的方法。

    翌日,秦府下人来报:“老爷,那小先生的底细打探清楚了,他独自一人从幽州方向而来,卖了贾掌柜半车药材后住在回头客客栈,昨日早上刚到。至于别的信息无处可查。”

    老管家挥退家丁,“小小年纪医术见识便如此卓绝定然不是个普普通通的采药人,而且那银针封穴的手段可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秦雄扶着长须面露思忖,“想必是某个世外高人的亲传弟子出来历练的。”

    管家点头表示认同,“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去请小先生吃早饭,顺便探探口风?”

    昨晚萧云休息的很好,心情自然也不差。第一次行医救人算是圆满成功没丢师父的老脸。

    洗漱完毕后正出房门就撞见了寻他而来的老管家,二人便一起去了宴客厅

    秦府的早餐过得十分奢华,各种糕点米粥摆了满满一桌。席间秦磊也在,让萧云有些惊讶。

    原本估算秦磊得疗养几日才能下床走动,不过随后一想也就释然了,秦家业大,一些快速恢复气血的丹药定然不少。

    除了秦磊外还有他的一个小妹在,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扎着两个小辫很是可爱,正有些好奇的盯着萧云。

    席间秦磊父子无非先是感谢萧云,一番客套,再是各种套话打听。

    萧云也干脆,就说自己是个孤儿被一个老道士收养学了些医术本事,老道士入土后,不甘心对着那几间茅屋几亩薄田就出来闯闯。

    秦磊父子当然不信,但既然萧云不想说总不能逼着他说。一顿早饭也就这么相互打着哈哈的过去了。

    饭后三人喝着茶,秦雄差人把告示上所写的报酬拿了出来,还问有没有别的要求。

    萧云也就顺口的问起了坐忘峰招收弟子的事。

    “秦老爷,实不相瞒,这些报酬我可以不要,我来西岭镇的目的就是想打听打听千山剑派的事,看看能不能拜入坐忘峰。”

    秦雄面露思忖却并不如何意外,只要是有些天资的年轻人谁不想拜进坐忘峰。

    “千山剑派是青州最大的门派,可谓是青州的主宰,坐忘峰又是其分支之一,只有拜入坐忘峰并且表现出色才能有机会进入主峰青锋山。

    我西岭镇和附近的几个城镇都归属于坐忘峰。但是坐忘峰招收弟子的要求极为严格。虽然不排外但是必然要天资过人。

    十五岁前至少筑基成功才勉强有资格入山,否则任你有各种身份背景都是妄谈。小兄弟,你年岁有些大了,怕是有些难啊。”

    萧云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是有些难而不是不可能,还请秦老爷帮忙一二,他日用得着小子的时候,小子我定当竭力而为。”

    “诶,小先生言重了,你于我儿有救命之恩,能帮的老夫自然要帮。”说完秦雄望着儿子秦磊,“你二叔是不是说过山上少个看照药园的杂役?”

    秦磊回答:“二叔确有提起过。”

    秦雄又望向萧云,“小兄弟,你医术卓绝想必对各种草药也并不陌生,看照药园应该能够胜任。至于杂役的身份你看……”

    “杂役可有争取上主峰青锋山的资格?”

    秦磊开口:“杂役当然没有,不过萧兄若想上青锋山,以萧兄的年龄资质我秦家倒是可以给你安排一个杂役弟子的身份。只是杂役弟子虽然可以选修功法,却享受不到诸多宗门资源。”

    “无妨!”萧云说,“只要有上青锋山的争取资格便足矣。”

    “如此,那便定下了。”秦雄道。

    目的达成萧云起身告辞,对这种结果很是满意。至于什么身份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不过秦府的报酬他硬是没拿,欠人太多总是不好,秦雄推辞一番后也并未勉强。

    回到客栈,萧云看着这两日吃的好睡的好连毛发都柔顺些的大白,一时兴起就带着他外出放放风。

    …………

    西岭镇外,萧云和木青待过的湖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在仔细探查着什么。

    少女自然是雨梦,此时的她一身风尘,眼有血丝,想是赶路赶的十分辛苦。

    在此处手里的魂珠有微弱的反应,所以她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而这一切萧云并不知情,牵着大白晃晃悠悠的卖了些酒食烧纸去了老丐头河葬的地方。

    “老丐头,过些时日我就去坐忘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看你。”萧云懒散的坐在岸边,点燃香烛纸钱,摆上一只烧鸡一坛梅子酒。

    “我师傅嗜酒如命,没见你喝过也不知是你不喝酒还是喝不起,我想着梅子酸甜可口,梅子泡的酒也应该不差就给你捎了一坛来。也甭管你爱不爱喝,反正老规矩一人一半。”

    萧云坐在地上掀开酒封,往地上倒了半坛酒算是敬了老丐头,剩下的自己就着半只烧鸡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

    “老丐头,我跟秦老爷打听过,你们张家原先在西岭镇也算有名有姓,只是你父亲那辈儿的几兄弟相互争的太厉害,搞得四分五裂最后也就渐渐衰落。或许你在这世上还有些亲人不过我也没法子去找,再说了找到了又能怎样?还能像我一样给你带酒喝?”

    萧云本就不会喝酒,梅子酒又以微酸爽口著称,很好下肚,只是后劲极大,于是很快就喝得有些懵了,压根儿没发现身后站着个少女。

    雨梦依着魂珠指引找到了萧云。看着这个吃着给死人祭拜酒食的少年,眉头皱得有些厉害。

    论天赋,这少年只能算马马虎虎,比起自己来那无疑就是个渣渣。论德行,这么个无赖模样的惫懒货色能好到哪儿去?

    小师叔是不是眼瞎?啊呸,小师叔是不是看走眼了?还是魂珠的指引出现了问题?少女心中这样怀疑着。

    很显然小师叔那般人物不可能看走眼,魂珠也不太可能出现问题。那就是这货真是金玉其内?要不干脆一剑杀了带回头颅让师傅以秘法搜魂?

    就在雨梦考虑要不要一剑杀了萧云的时候。萧云发现了身后的少女。起先也不太在意,不过在看到少女手中长剑又用神识探查对方是灵漩境高手的时候,酒立马醒了一半。

    这看似人畜无害,身娇体柔的小妮子绝对是个恐怖的存在。甚至比起秦家老爷也弱不了多少。若真要对自己动歹心也就一挥手的事儿。

    萧云提了提精神,故意用略带玩味的口吻问道:“姑娘,有何见教?”

    雨梦见萧云这般色相反应更是恼火,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但到底还是断了一剑取命的念头,冷哼一声就顺着河岸而去。

    雨梦从小就被师父耳濡目染,听着木青的各种传说长大,一直把小师叔当做偶像视若神明,所以他的亲传弟子总不能比自己差才对,这种货色绝对不可能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那么就一定是魂珠出现了问题,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再说,反正这个没个正形的家伙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萧云见少女离去,有些莫名其妙。索性回了客栈。细细回忆着进镇后的所有细节,确定没有什么遗漏。

    针灸术已经几百年未曾现世,就算有人认得,那种存在也不可能在秦府。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灵药山了。

    当年木青举世皆敌,以假死金蝉脱壳。世上知道木青未死的只有手握他魂珠的师姐,也就是现在灵药山的大长老,紫妙真人。

    萧云有些摸不准灵药山对自己这个叛徒弟子的态度,一时有些为难。

    但是细细一想也就了然了,师父当年就如黑夜里最亮的一颗明星,有医圣之名的师傅在,灵药山在修行界的影响力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在出了魔族之事以后,师傅背的锅很大,与魔族勾结,反叛人类。灵药山不得不将师傅逐出师门还打上叛徒的称号,这也是灵药山为何从那以后沉寂至今的原因。

    现在师父已经亡故,自己一个医圣传人必然会被灵药山秘密找回,至于找回去后是被重点培养还是被囚禁终生然后被套出各种医圣秘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无论哪一种都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所以萧云得尽快拜入坐忘峰,一来这本就是木青计划中的一环。二来嘛在不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情况下,灵药山也不可能对另外一个超级势力的弟子出手,即便是最低价的杂役弟子,不然就有些此地无银的嫌疑了。

    果真,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那么灵药山会捅破那层窗户纸么?当然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