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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衣头陀正在大漠中狂奔。

    自从在得知草原金帐汗国密谋刺杀大帅龙淳的消息后,正在小西天修行的血衣头陀不得不中断自己修行的杀生菩提功,提前出关,来赶回中原示警。

    此时中原王朝日薄西山,被草原金帐汗国连年攻伐侵略,眼看便到山海破碎国破家亡的地步,好在大帅龙淳横空出世,以不世的军事天才,率领龙家军接连大破金帐汗国的十三次入侵,很是振奋了中原百姓的士气,狠狠的打击了草原金帐汗国的嚣张气焰。

    如今龙淳大帅已经率军与金帐汗国对峙了八年,在这八年之内,双方各有损伤,横扫整个世界毫无抗手的金帐汗国,在中原大夏王朝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十四年来被拒下阳关前不得寸进。

    这十四年来,金帐汗国中的大小王族部落,在大汗阿木尔的影响下,做梦都想打破下阳关,杀进中原,抢掠中原的美女与财富。

    现在对峙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大汗阿木尔为了祈求金顶圣山的国师出手,特意从金帐一步一匍匐,一路朝圣,跪拜匍匐五体投地,耗费一年时间,行进了八百里,赤脚走到金顶圣山请求国师呼罗跋出手对付夏国大帅龙淳。

    金顶圣山震动,国师呼罗跋被阿木尔虔诚打动,当下飘然离山,向中原下阳关挺进。

    呼罗跋乃是西域两大巨头之一,与战神腾格里齐名。

    因为腾格里最近十多年参悟雷矛法印,一直不曾出关,所以阿木尔逼不得已,这才请求呼罗跋出手。

    如果战神腾格里出关的话,根本就用不着请求呼罗跋这位草原的圣者国师。

    草原人民信仰极其虔诚,呼罗跋乃是众多草原人民心中神一般的人物,他这次下山,顿时就惊动了无数草原人,金顶圣山上的金钟接连敲了三日三夜,方圆八百里民众都知道国师终于走下了三十年都不曾走下的大雪山。

    血衣头陀是中原佛门排名第一的绝顶高手,他最近因为参悟佛门秘法特意去了西域小西天菩提园内,来探究佛门前辈的踪迹,看能不能从中找出一些真经法言以做参考。他修炼的是一证俱证的修行法门,讲究顿悟成佛。

    或许机缘到了,在某个恰当的时候,能得到只言片语的启迪,就有可能使得自己霍然开朗,从而进入另一个从未涉足的天地。

    但也就是因为身在小西天内,他才得到了国师呼罗跋下山要辅助金帐汗国斩杀大帅龙淳的消息。

    血衣头陀听到这个消息后,正在参悟的杀生菩提功也顾不上没有修行圆满,便径直走出小西天,急匆匆的向中原赶去。

    当时在小西天菩提园内还有别国的僧人在其内,草原金帐的僧侣也为数不少,血衣头陀这么突然离去,顿时引起了有些人的注意,也就在他离开后的第二天,便受到了来自草原各个部落的围追堵截。

    金帐汗国不乏超级高手,尤其是马术射击之法,威震天下无双无对,本来以血衣头陀的本领,想要离开草原的话,在多人的都难以困得住他。武学修为到了他这个地步,如果他有心逃走的话,人数再多,也不可能拦得住他。

    可是现在,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却发生了!

    自从他走出小西天菩提园后,每走一段路程,就会遇到一波草原高手的袭击,似乎他的每一步行进,都被人提前预料,一丝一毫都难以隐瞒。

    在经历了几场厮杀之后,血衣头陀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自从他离开小西天之后,他与呼罗跋之间的交手便已经开始了!

    呼罗跋精修精神秘法,传说已经达到了上天入地探究六道轮转的地步,血衣头陀在走出菩提园之后,心灵便已经被远在千里的呼罗跋以精神秘法锁住,因此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呼罗跋的“眼睛”。

    这种精神遥感的法门,血衣头自身也极为擅长,高手相争气机牵引,纵然千里之遥,也如在咫尺之地,这种感受,血衣头陀与同级别高手相争之时,也曾遭遇过,虽然了得,但也不足为奇。

    可是万里草原,这呼罗跋竟然能以精神遥感之法通知沿途各地的草原高手来伏击自己,这等精神秘术已经超出了血衣头陀的认知。

    高手之间有精神感应,那是因为彼此在心灵修养上已经达到了极其高深的地步,武道宗师将**的潜能开发到了极致的时候,为求突破,都要进军无上精神大道,所以高手相争,彼此精神纠缠,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呼罗跋竟然与方圆几千里的草原的高手都能进行精神传感,从而让整个草原的高手都能在沿途自己最疲惫的时机对自己展开伏击,这种精神秘术当真是可惊可怖。

    一路行来,血衣头陀已经经历了十几场杀伐,无论是体能还是精神,都已经快到了极限。

    血衣头陀有一种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张无形大网中的游鱼,而如今这张大网正在一步步的收紧,在他的精神世界内,那一抹难以消除的精神印记的存在感越来越明显,这预示着这精神印记的主人距离他越来越近。

    不过已经距离中原边关也是越来越近,血衣头陀有信心在两个时辰之内进入下阳关内,到那时回到中原国土,只需要一番静修,血衣头陀的武学修为定然会有一番进境,到时候再与呼罗跋交手不迟。

    冷月之下,正在草原上闪电般穿行的血衣头陀的身子倏然静止。

    他抬眼看向前方:“呼罗跋!”

    在他面前不远处的一个遍布青草的小山坡上,一个身穿红衣的光头僧人无声无息的负手而立,正面血衣头陀。

    山坡上的这名僧人一袭红袍,身材修长,两条腿立在地上似乎有支撑天地一般的力量,与普通草原上粗犷的汉子不同,这名僧人面容洁净光滑,脸上线条柔和,竟然是难得的俊俏。

    他一双眼睛如同两片小小的深不见底的湖泊,似乎目光随时都会如同湖水一般从眼角处荡漾出来,撒发出如同阳春三月般温暖的力量。

    一脸络腮胡子穿着邋遢的血衣头陀与此人相比,反倒显得血衣头陀是一名塞外草原众人,而这名僧人才是中原的饱学之士。

    从血衣头陀此时的位置看去,天上的一轮圆月正挂在此人的脑后,如同石窟壁画上佛祖脑后的佛光。

    在血衣头陀身子静止的时候,站在坡顶的僧人的一声叹息传来:“李兄,我发动整个草原的力量,竟然还是差点被你步入中原境内,中原佛门的杀生菩提功果然别有门道,杀生为救生,杀出菩提果。杀了这么多人,你竟然精神圆融,毫无波澜。这门心法源于魔门,而又合与佛法,佛魔合流,非常了不起!”

    他的声音柔和悦耳,站在坡顶距离血衣头陀至少还有三里之遥,但是双方的声音与视线已经完全不受影响。

    血衣头陀身子一震,眼中浮现出一丝诧异之色。

    他出家之前乃是一家姓李的大户人家的儿子,只不过遭受一些惨事之后,才出家为僧,最后修行佛法武功,才成为了如今的血衣头陀。

    不过这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连血衣头陀自己都已经忘了,没想到面前的这个“年轻”僧人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可见金帐汗国在中原的情报收集达到了何种恐怖的地步。

    被红衣僧人一言提醒,即便血衣头陀禅心永固,此时思绪也不自禁的飘到当初百年前的家变惨事之中,一霎时百年来的种种经历全都在脑海中浮现,纤毫毕现,无有一丝遗漏,似乎重新又经历了百年岁月,使得过往一切都出现在“眼前”。

    当这种思绪浮现的时候,血衣头陀便知不妥,知道对面这红衣僧人正在以语言瓦解自己的心灵精神,以精神秘法引导自己的思绪。

    可是明知不妥,却难以抵挡,他坐禅百年,心境何等稳固?可是这次的思绪却无论如何收拾不住,记忆不住浮现,甚至连娘胎时的经历记忆都出现在脑海。

    血衣头陀知道,当自己的记忆回到最原始的无思无想之时,那将会迎来对面呼罗跋惊天动地的一击。

    在自己心灵如此涣散的情况下,能不能接得住对方的一击,血衣头陀没有半分把握。

    正在他竭力收拾思绪时,陡然一声马鸣传来,一名跨马提枪的雄伟大汉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血衣头陀与坡顶僧人之间,阻断了呼罗跋看向血衣头陀的视线。

    此时呼罗跋一直都在紧紧锁定血衣头陀的精神印记忽然产生了一丝松动。

    血衣头陀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一声长啸,身子化为一道红线,急速消失在现场。

    站在坡顶的呼罗跋看向出现在现场一脸茫然的大汉,生平少有的动怒:“你是何人?”

    他这一句话说出,已经动用了精神秘策中的六道沉沦法,遭受此术者,心灵将会沉沦不知处,无思无想,任人宰割。

    坐在马上提枪的大汉被呼罗跋含怒一呵,身子狂震,眼耳口鼻瞬间喷血,陡然化为一道白光,在呼罗跋面前瞬间消失。

    只有一杆铁枪落在了原地。

    呼罗跋眼睛迅速明亮起来,站立在坡顶,看看天,看看地,随后走到刚才男子消失的地方,将铁枪捡起,闭目轻轻感应。

    随后身子巨震,一跤跌倒。



    时至梅雨季节,在闽南之地,这雨水天天不停,一下就下好几天,弄得人浑身潮乎乎的,很是难受。

    张广元家里因为储存的干柴不多了,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个大晴天,张广元便与女儿张小月一起走出家门去山上砍柴。

    北方女子被缠足害的无法干农活,但是张广元他们地处闽南,女子帮助家里干活乃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因此这里的女儿家们都是天足,很少会进行裹缠,只有名门大户人家的女儿才会从小缠足以迎合不知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奇怪风俗。

    父女两人一人砍了一担柴,挑着下山的时候,女儿张小月忽然发出一声惊呼:“阿爹,你看那是什么?”

    张广元一愣:“什么?”

    他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的一道小溪中趴着一个人,在此人身边还有一匹极为高大的红马,此时这红马正咬着这人的衣服往溪边拖拽,看样子是想要把主人拖到岸边,免得主人被淹死。

    张广元吃了一惊:“战马?死人?”

    他将一担干柴放下,对张小月道:“小月,你在这儿等着,先别过去,阿爹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张小月小声道:“阿爹,这人是不是死了?”

    张广元道:“我哪知道?看看再说!”

    张小月站在路边不敢向前,眼看着张广元快步走到小溪边,龇牙咧嘴的将趴在溪边的人拖到一边,随后将其身子翻转,伸手探了探鼻息,又听了听心跳,扭头对张小月喊道:“还活着呢!”

    张小月这才有胆子走向前,好奇的看向躺在地上的这个人。

    这是一个极其长大的男子,即便是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能从他身上感应出一种雄壮的韵味来。

    此人长方脸蛋,狮鼻阔口,两道长眉斜飞入鬓,即使他此时紧闭双眼昏迷不醒,可也能想象出他是一个何等英武的人物。

    南人个头大都矮小,张小月还没有见过这么高大的人物,看了几眼,一颗心砰砰直跳:“阿爹,这人长得好高大!”

    张广元也从未见过如此雄奇的人物,点头道:“确实高大,好像不是咱们这里的人。咦,他的头发怎么没有剃掉?”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地上昏迷的这个男子,发型服饰与如今的人都不相同,并不是如今满大街的马子盖大辫子,而是发髻高高挽起,用一根石簪固定,反倒与前明的服饰相同。

    张广元看了片刻,身子紧张的微微发抖:“这不会是南明朱三太子的一脉吧?”

    如今反清复明的组织在南方地区闹得很厉害,很多人组织起来与朝廷相抗,让当地的官员焦头烂额,连张广元这个小村子里的人也听说过他们的名头。

    他左右看了看,对张小月道:“小月,来,咱们先把他藏起来,一会儿爹爹去通知少林寺的高僧,看他们怎么处置。”

    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南少林只有两三里地,南少林的很多僧人都是以前反清复明的人士,张广元所在的小张村因为与莆田少林离得近,听到过不少这样的传闻。

    现在见到眼前这男子的样子,立马就想到了一些反清组织成员,第一时间就是求助少林。

    这要是被一般村民遇到,可能会选择报官,但是张广元是十里八乡少有的猎户,性格沉稳,私下里很是佩服反清的一些好汉,因此见到这个昏迷的大汉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求助少林,而不是跑去报官。

    “小月,你先回家,这件事谁都不要说,我现在就去少林寺告诉素正禅师,让他派人来查看。”

    张广元的神情严肃起来,低声吩咐张小月:“快回家吧!”

    张小月盯着地上的男子,呆呆道:“阿爹,咱们都走了,要是野狼把他咬了怎么办?”

    张广元道:“胡说八道,大白天的哪有狼?”

    张小月道:“那要是毒蛇把他咬了怎么办?竹叶青、五步蛇、小青龙都很厉害的,要是咬了他,他可就活不了啦!”

    张广元又好笑又好气:“哪能这么巧?管这么多干什么?快回家!走走走!”

    张小月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扛着柴火向家里走去,不知怎么的,脑子里老是放不下这个昏迷的大高个。

    她回到家后,将一担干柴放在屋里,拿着蒲扇坐在院子里呆呆出神,过了一会儿之后,咬了咬嘴唇,从家里拿出砍柴刀,重新向山上走去。

    刚才的小溪边,那匹大红马还依旧站在那里,大脑袋在地上男子的身上拱来拱去,拱的男子的身子不住晃动,但就是不曾醒来。

    张小月走到红马旁边,胆怯的伸出小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红马的鬃毛:“马儿啊,这是你的主人吗?他怎么掉在小溪里了?是从你身上摔下来的吗?他为什么昏迷啊?是不是被人打的?”

    红马喷鼻吐气,脑袋不住摇动,不知道是在回答她,还是根本就没有听懂她的话。

    张小月也不在意,在红马鬃毛上轻轻抚摸了几下,蹲下身子看向地上躺着的男子,越看越觉得与自己村子里男人长得不同:“哎呀,你的眉心怎么有一道血痕?是被人刺的么?肯定很痛!”

    她看到男子眉心的一道血痕之后,心中同情心大起,伸手在男子眉心轻轻摸了摸,随后舒了口气,手掌在小胸脯上拍了拍:“原来是个胎记啊,我以为是个伤口呢!”

    虽然昏迷的男子并不能与她交流,但是张小月自顾自的说话,却是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

    不远处脚步声传来,张广元领着两名灰衣僧人走了过来,看到张小月之后,轻声喝道:“小月,你怎么又回来了?快回家去,这没你的事儿!”

    他说到这里,伸手指向地上躺着的男子:“大师,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人,你看你们认识吗?”

    一名身材削瘦的中年僧人大步走到张小月身边,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男子,脸上露出疑惑之色,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是哪位朋友?”

    他弯腰试了试地上男子的鼻息,发现还有呼吸,但是身子沉重,竟然很难扶的起来,这名僧人略感奇怪:“寻常两百多斤的稻米我都能轻易抗起来,这人怎么这么重?连扶起来都很吃力!”

    另一个和尚道:“师兄,你看他的背部!”

    中年僧人闻言看向男子的背部,发现一个剑柄从他右肩部伸了出来,看来背后应该背着一把长剑。

    两人合力将男子翻转,中年僧人将男子背部的长剑解下,当他想要将长剑举起时,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长剑脱手而出,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连地面都在微微晃动。

    中年僧人失声惊叫:“这是什么剑?怎么这么重?”



    “这把剑好重!”

    中年僧人手中长剑弄丢之后,一脸惊容:“这样的大剑,什么人能挥的动?”

    旁边的青年僧人好奇道:“师兄,怎么了?”

    中年僧人道:“德容,你来拎一下这把剑!”

    德容闻言弯下腰想要将地上的长剑捡起,剑柄入手之后就发现了不对,叫道:“好重!师兄,这比我们寺内练习臂力的关刀都要重!”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之色。

    如今天下兵器都开始了追求小巧灵活,很少会有人练习重兵器。重兵器或许在战场冲杀之时占有优势,但是在单对单搏斗之时,就显得太过笨拙了,根本就是自找苦吃。但是地上躺着的这名大汉,身上背着的大剑却实实在在的是一个重兵器,而且他既然背在身上,可见他平时与人交手,用的也都是这把大剑。

    两名僧人通过刚才的入手,已经知道这把长剑至少有七八十斤重,而这名大汉竟然用如此重的大剑做为随身兵器,臂力之大,简直惊世骇俗。

    张广元看向中年僧人:“德胜大师,有什么不妥吗?”

    德胜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

    他仔细探了探地上大汉的脉搏,皱眉道:“此人脉象很乱,似乎心脉受损,应该是受了内伤才昏迷不醒。德容,来,搭把手,咱们把他接到寺内再做处置吧!”

    德胜看向旁边站着的红马,向张广元问道:“广元居士,这匹马也是这位朋友的吧?”

    张广元急忙点头,道:“应该是他的,这匹马好忠心,知道把这人从水里拖出来,还一直守着不离开!”

    德胜笑道:“好畜生,有灵性!”

    他与德容两人将昏迷大汉扶起来之后,一起用力,准备把大汉抬到马背之上。红马见状,急忙跪倒前腿,迎合两人。

    这下众人齐齐惊讶,张小月笑道:“这马儿好聪明!”

    张广元也道:“好马!”

    德胜心中惊讶,更肯定这昏迷的大汉身份必然非同小可,这样的好马,放眼方圆百里,都找不出这样一匹来,而且这大汉背背重剑,功夫一定差不了,可即便如此还落得这步田地,可见之前定然经历了一番惊人的变故。

    两人将大汉抬到马背之后,不敢怠慢,向张广元父女打了个招呼,便即牵着红马,匆匆离去。

    见这大汉被抬走,张小月心中空落落的,说不出来的失落,问张广元:“阿爹,我可以去寺庙里看他去吗?”

    张广元呵斥道:“萍水相逢,能救他一命就已经算是对得起他了,你看什么看?女孩子家,也不知羞!”

    张小月低头,神情扭捏道:“这人好高大,我还从未见过这么高大的人呢!”

    张广元见女儿神情娇憨,说话也莫名其妙,没好气道:“个头高有什么奇怪的?人高马大,吃的东西肯定多!一遇灾情,首先饿死的就是这种人。”

    张小月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乖乖的跟着张广元转身回家。

    她却不知道此时的张广元心中不住自责:“哎呀呀,小月都十六了,开始想夫君了,眨眼间这都到了嫁人的年龄了!看来得赶快给她找个婆家才是,明天就去找媒婆给说媒去!”

    德胜与德容两人担心大汉被人发现,特意用僧衣将大汉盖住,牵马转到少林寺后山,将大汉从马上抬下之后,德胜径直从后门进入寺内,向大殿走去。

    此时莆田少林寺的主持正是素正禅师,此人医术高明,佛法高深,在整个南六省武林都享有极高的声誉。

    此时满清统一中原,北方反清的武林人士被杀的杀,逃的逃,已经很难形成规模性的团体,反倒是南方武林,因为满清的统治力相对薄弱,反倒是反清复明的组织一直不曾断绝,而这些组织的头领人物,基本上都是出身南少林,莆田少林寺已经成了南方反清人士的一个据点。洪熙官、方世玉、至善禅师、五枚师太等人的功夫,都是源自南少林,这些人暗中联络少林弟子,在南方一带,秘密做出了很多事情。

    素正禅师虽然是方外之人,但是也对满清极为不满,因此对于少林弟子反清复明的行为睁一眼闭一眼,采取默许的态度。

    这次听张广元说有前明装扮的人昏迷在外,素正禅师不敢怠慢,特意吩咐武僧德胜、德容一探究竟,把几位师弟也都叫到身旁,一起参详此事。

    德胜进入大殿之后,素正禅师正在打坐,片刻后睁眼道:“德胜,人救回来没有?”

    德胜合十行礼道:“方丈,人是拖回来了,但是至今未醒,好像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素正道:“哦?可看出他的来历?”

    德胜犹豫片刻后,道:“不曾看出。不过只看此人装束与武器,应该是非同小可之辈,一身武功也定然十分高明。”

    他将昏迷大汉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说给素正听后,道:“方丈,这人至今留有前明长发,我不敢抬他入寺,以防消息走漏,被清廷得知连累少林。”

    素正动容道:“还有这事?”

    在他旁边还有几名师弟、素方、素善、素月等五名师弟,在听到的德胜的话后,众人都感讶异,面面相觑。

    素字辈的僧人中,以素善最有急智,沉吟片刻,吩咐德胜道:“德胜,你去取一件最大的僧衣,再拿一把剃刀来,等会随我与方丈一起去看看此人到底怎么回事。”

    素正方丈眼睛一亮,笑道:“师弟,这倒是个办法!”

    片刻后,德胜捧着一袭僧衣,僧衣上放着一把剃刀,跟随素善与素正两人,大步向后山走去。

    等到了后山后,见到地上大汉的样子,素正、素善彼此对视一眼,眼神都很复杂,素善长声叹息:“阿弥陀佛,不曾想到了现在,竟然还有人坚持前朝正统,当真是出乎老衲预料。”

    素正道:“有此装束者,恐怕只有南明后裔了。”

    他为大汉摸了摸脉,道:“内伤还好说,算不得严重,但是他脉象如此之乱,这是心智受损之状。这可奇了,难道此人遭逢大变,悲伤过度才会昏迷不成?”

    他让德胜、德容从寺内端来一盆热水,将大汉长发解开,用热水为大汉清洗了头发之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既然被我少林所救,自然是与我少林有缘,为求安稳妥当,老僧擅自做主,暂且为施主剃度削发,归入少林。他日缘尽,亦可自行离去!”

    他伸左手为昏迷的大汉摩顶受记,右手剃刀挥动,刷刷刷几刀下去,大汉头顶三千烦恼丝,尽数随风飘去。

    素善走到素正旁边,低头道:“方丈,还要不要为他烧疤?”

    素正闻言笑道:“为他落发都已经是趁他昏迷所为,要是再为他烧疤,恐怕这位朋友非得大闹少林寺不可!”

    就在此时,剃光脑袋的大汉忽然睁眼,翻身而起,随后摆出一个防御的动作,便即凝立不动。

    素正禅师吓了一跳:“这位施主,老衲为你落发并无恶意,敢问你如何称呼?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大汉一脸茫然,双目毫无焦距,一言不发。

    素正接连问了几句,这大汉都毫无反应。

    素善轻声道:“方丈,这人有点不对劲。”

    他挠了挠脑袋,疑惑道:“他好像是在梦游一般!”



    “这位朋友,你这是怎么了?”

    无论素善与素正怎么询问,对面的高大男子都毫无反应,双目一片茫然,两只眼睛间或一轮,没有半点焦距。整个人痴痴呆呆,跟个毫无生气的木头人似的。

    素善又问了几句,见对面的大汉还是这个木然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对素正道:“方丈,看来此人应该是伤着脑子了,神智错乱,成了傻子。”

    素正大为可惜:“阿弥陀佛,这么一条好汉竟然落到如今这番地步,可怜,可怜!德胜,德容,你们两个把他领到寺内暂且安顿一下吧,老僧给他开上几服药,吃上几天,看看有没有效果。”

    德胜领命道:“是!”

    他向素正问道:“方丈,要是师兄弟们问起这人的来历,弟子应该怎么说?”

    素正沉吟片刻,道:“你看此人眉心有痕,好似第三只眼睛,暂且就叫做三目吧,你就说是从山下接回的武僧,脑子受了伤,如今在咱们寺内挂单。”

    德胜双手合十:“是,方丈!”

    当下便将这名大汉,也就是如今的三目和尚领进了寺内安歇。

    到了次日,德胜跑到素正身边,诉苦道:“方丈,这三目太能吃了!一桶米饭都不够他吃的!而且他还护食,咱们寺内的僧人与他抢食,被他踢飞了好几个!”

    素正奇道:“还有这事?”

    他跟着德胜来到香积厨后,就见大厅里一片哀嚎之声,昨日所救的三目和尚正威风凛凛的站在大厅之内,身边放了一只装米饭的木桶,木桶旁边还有一大碗菜,此时他一脚踩在饭桌上,一只手端着饭碗,正不住的往嘴里扒拉饭菜,吃的狼吞虎咽,那叫一个香啊。

    在他脚掌旁边,正有几名青年和尚抱着肚子不住喊痛。

    见到素正到来,地上的和尚纷纷向素正告状:“方丈,这个挂单和尚太凶恶了,占着饭桶不说,我们想要吃饭,竟然还被他打了一顿,这人太不讲道理了!”

    “太不像话了,在咱们寺内挂单,竟然还不让我们吃饭!”

    “他就算是个傻子,那也不能这么做!”

    素正问道:“他是怎么打你们的?”

    一名青年僧人惭愧道:“我是被他一脚踢飞的!”

    另一名僧人也道:“我也是被他踢飞的,这家伙好大的劲,我挡都挡不住!”

    德胜喝道:“你们是护寺武僧,他是个痴呆之人,你们连他都打不过吗?”

    几名受伤的武僧一脸惭色,一人小声道:“明明见他一脚踢来速度也不快,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就是躲不开!”

    素正看向正在往嘴里扒拉饭菜的三目和尚,温声道:“三目啊,你这是做什么?为何吃个饭都要出手伤人?”

    一名僧人小声道:“方丈,他不是出手,是出脚!”

    德胜狠狠瞪了他一眼:“混账,就你话多!”

    正在吃饭的三目和尚听到素正的话后,迅速将饭桶挡在身后,一脸警惕的看向素正,如同护崽子的老虎一般。

    他此时双目已经不再是没有焦距,但是依旧有点痴痴呆呆。

    似乎是对素正还有点印象,三目紧张的神情很快就松弛下来,将饭碗递向素正,并不说话。

    但素正与在场众人都明白了三目这个动作的意思,他是在邀请素正吃饭。

    很多人事后想想都觉得奇怪,三目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也没有说话,可他本身的动作竟然不下于言语的表现力,令人一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似乎他的动作本身就是一个传递信息的语言,不言而言,一目了然!

    素正看了三目几眼,呵呵笑道:“这可多谢你的美意了,这饭菜还是你自己吃吧。不过三目,我少林寺内不养闲人,你虽然神智不够清醒,但体力仍在,你食肠宽大,须得多干活才能对得起你的伙食。”

    他想了想,吩咐德胜道:“德胜,最近香积厨舂米的活活计就都交给三目吧。”

    德胜道:“是!”

    他问道:“这三目打伤武僧,还要不要做一番惩处?”

    素正笑道:“胡闹!他神志不清,如何能责罚他?你神智正常,怎么能跟他一般见识?”

    当下对众僧道:“你们都不要招惹三目,他要吃饭,就由的他吃,多让他干活便是!”

    吃过饭后,德胜走到身材高大的三目身边:“三目,方丈刚才说的你可听到了?现在跟我去舂米去吧!”

    他目光扫向三目旁边已经被吃的干干净净的饭桶,眼角一阵抽搐:“好家伙,你一顿饭起码吃了我三天的分量。”

    三目呆呆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不过德胜转身出去的时候,他倒也跟在德胜身后,犹如一头悄无声息准备捕猎的猛虎一般,九尺高的身躯在走路的时候,毫无半点声息。

    德胜暗自骇然,他是寺内有名的武僧,在整个南方武林也略有些名头,一身功夫算不上出类拔萃,但起码也算的上是很不错了,可是这痴痴呆呆的三目和尚在他身后走动,他竟然一点都感觉不出来。

    搞的他心中极为不舒服,每走几步都要回头看一下,不然总感觉背后有猛兽,随时有生命危险一般。

    等到了香积厨的后院,德胜喊过做饭的几名师侄:“行可,行觉,这是你们的三目师叔,日后咱们寺内舂米的活儿就交给他了,不过你们也要多帮忙,不可让他一人干活!”

    行可与行觉两人都已经知道了三目是何许人也,闻言对视一眼,都有点心惊肉跳:“师叔,万一三目师叔打我们怎么办?我们两人可打不过他。”

    德胜道:“你不招惹他,他为什么要打你们?好了,把米仓里的米拿出来,我来教他一下。”

    他将三目叫到身边,以木杵在石臼内示范道:“三目,你以后就在这里舂米吧!”

    三目茫然的接过木杵,在德胜的示范下,使劲向石臼捣去。

    砰!

    一声巨响之后,石臼忽然四分五裂,木杵也断为两截。

    德胜:“………”

    行可:“……”

    行觉:“……师叔,看来舂米不适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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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之生存,无外乎吃穿住用,少林寺内的僧人也是人,也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因此在寺内僧人也分为好几种,一种是少林僧兵,也就是武僧,武僧主习武学,平日里虽然也参禅打坐,但对佛经的理解毕竟不够透彻,主要任务便是保卫寺庙。

    而另一种僧人,则是熟读佛经辩才无碍的佛法高深的大和尚,这样的和尚才是寺内根本,也是真正的佛教徒。虽然少林寺内和尚都要习武,但毕竟侧重点不同,能在佛法上的修养与武学上的修养都达到高深境界的僧人,毕竟是少数。

    除了以上两种僧人之外,还有一种杂役和尚,主要是负责僧人的衣食住用,这种活计一般都是由小沙弥与新剃度的僧人来做,很多加入少林寺习武的和尚,初期的时候都要经历一番挑水砍柴的阶段,等把身子打熬的有点结实了,这才又机会修习武学。

    因此少林寺的很多和尚都是从杂役僧开始做起,等什么时候僧值见你表现的好,又是可造之材,这次会考虑传于武学。

    三目和尚进入少林寺后,按照挂单的规矩,想要在少林寺内常驻,也得参与这种劳动才行。

    不过自从他一木杵将石臼捣坏之后,寺内僧人便再也不敢让他负责舂米了,后来德胜想了想,便给了他砍柴挑水的活计,这么安排,倒是安排对了。

    这三目和尚人高马大,力大无穷,虽然人看起来痴痴呆呆,但干起活来,当真是以一当十还不止,挑水砍柴从来就不知道累,能挑着两三百斤的木材在山路上健步如飞,寺内武僧中的几名好手都做不到这一点。

    一开始大家都对此啧啧称奇,不过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这三目和尚虽然吃得多,但他干的活也多,谁也不能说他是吃白食的。

    再加上他为人木讷,从未开口说过话,不争名夺利,整天就是干活、吃饭、听经三件事,因此寺内僧众倒也不怎么讨厌他。

    只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这家伙极为护食,谁敢跟他抢饭他就揍谁,就连武僧教头衍武都被他拎起来打过一顿,导致衍武好几天都没脸见人。

    在南少林内,武僧教头衍武与达摩院首座衍空,两人号称南少林的“龙虎罗汉”,一身功夫在整个南方武林都是数得着的,堪称是南少林的脸面。

    北少林有七十二绝技,而南少林则有三十六房。

    这三十六房功夫,每练成一门功夫,都足以行走江湖,横行天下,很多武僧终其一生也不能修成一门功夫,同修两房功夫的僧人更是少之又少,而衍武与衍空两人则是这少之又少的高手之一。

    衍空精修大力金刚掌与流云飞袖,而衍武修习的则是金钟罩与大力鹰爪功,这两人功夫旗鼓相当,衍武的实力要略微比衍空高那么一点,但也高不太多。

    两人中,衍空负责在外面调解武林纷争,交好各大门派,而是衍武则在寺内教导众僧少林本门功夫,已在外,一在内,将整个南少林的名头打的响亮无比。

    可即便是衍武如此功夫,在与三目抢食的时候,还照样被三目掐着脖子扔出了香积厨,接连摔了好几次,被寺内众僧笑了好几天。

    衍武第一次被三目扔出去的时候,还感到不服气,不过在挑衅三目几次后,终于不得不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苦练三十多年的功夫,还比不过三目这个家伙的天生神力,这想想都让他感到沮丧,差点怀疑人生。

    “方丈,这三目又在殿外听经了!”

    这一天,寺内僧众在做早课的时候,素善走到方丈素正身边,笑道:“别看他痴痴呆呆,倒是与我佛有缘,每天我们诵经时,他必然准时来听。”

    素正点头道:“此子天然一股佛性,正该来我寺内修行。我昨日入定之时,好像看到他脑后有五彩光晕,正是我佛门舍利子智慧光的样子,只是我入定不深,不曾看的清楚,但是三目天生与佛有缘,却是不假。”

    他抬头看向大殿之外:“三目在旁边听经,衍武在他旁边这是要作什么?”

    素善笑道:“衍武前几天被三目打了一顿,觉得三目应该是天生的练武奇才,正想法设法教授三目少林功夫呢!”

    素正忍不住好笑:“三目神志不清,怎么学武?也罢,由他去吧!”

    大殿之外,身材高大的三目和尚站在院内,光秃秃的脑袋在太阳下反射着淡淡的光,他此时正一脸木然的看着大殿内的佛像,好像是一个陷入深思的智者,只是双目毫无焦距,少了一股灵气。

    在他旁边,站在一名黑漆漆矮胖胖的大和尚,这和尚相貌奇特,身材也极为奇特,整个人犹如一个立起来的石磙一般,光看他的身材,就能让人生出一种“这人好敦实”的感觉。

    他的身材像石磙,也像水缸,但其实更像一口倒扣在地上的大铁钟,整个人结实、稳重、甚至还透露出一股子悠远的味道。

    只有一双大大的手掌与他敦实的身材极不匹配,好像一双巨人的手掌安装在侏儒胳膊上一般,看着非常不协调。

    这个长相身材都极为奇特的和尚便是南少林武僧总教头衍武,此时他正仰着脸与三目说话。

    “三目,我给你讲,我一看你就是天生的练武奇才,只要你肯跟我习武,我保证你能成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绝世高手!衍空那小子眼高于顶,老是吹嘘他的大力金刚掌天下无双,如果你学会了大力金刚掌的话,一掌下去,衍空肯定被你拍扁!”

    他站在三目旁边,一脸的苦口婆心:“兄弟,你不能光想着吃啊,吃吃喝喝有什么意思?只有练功夫才最有趣,我知道山下有个小姑娘好几次都偷偷的看你,但是兄弟啊,你脑袋不怎么灵光,怎么能娶人家当老婆?她愿意,她爹也不愿意啊!”

    衍武叹气道:“唉,你要不是个傻子该多好!有这一身神力,再学会我少林功夫,放眼天下,谁还能是你的对手?”

    他连连叹息:“可惜,可惜!”

    旁边的三目和尚目视前方,对衍武的话充耳不闻。

    衍武也不以为然:“到明天啊,你跟我去武房去一趟,我来教你我们少林三十六房的第一硬功,少林金钟罩!你要是学会这门功夫的话,啧啧,简直不能想象你将会有多厉害!”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想要拍三目的肩膀,但是身高不够,只能在三目腰部拍了拍,道:“明天咱们兄弟俩就试试啊,看你能不能学会这门功夫?咱们可说好了啊,到时候一定要去啊。”

    三目依旧眼望前方,毫无反应。

    衍武已经习以为常,对三目摆了摆手,道:“好了,我要去教习功夫去了,你也出去吧,外面的小姑娘等你好久了!哎,也不知道人家看中你什么了!”

    大殿内的诵经声缓缓减弱停止,一群群僧人从大殿内走出,看到三目之后,都是一脸笑容的向三目点头,还有的嘻嘻哈哈跟三目开玩笑:“三目,是不是有小姑娘找你来啦?”

    三目对这些人的调侃无动于衷,诵经声停止之后,他便呆呆转身,向庙外走去。

    刚走到庙门外,张小月便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大个子,大个子,快跟我来,帮我砍柴去!”

    她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上上下下的看了三目几眼,笑道:“几天不见,你越来越像和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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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个子,我听说他们给你起了一个法号,叫做什么三目,说是你有三只眼睛,他们才给你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以后我叫你三目哥哥好不好?我还没有哥哥呢!”

    在一个山间的小溪边,张小月坐在青石上,手拿几个野果在溪水里洗了洗,“喀嚓”一口将一个野果咬掉一半,随后边咀嚼边将剩下的野果递给三目和尚:“来,你尝尝这些果子,酸酸甜甜,很好吃的!”

    自从知道父亲救出来的男子成为和尚之后,张小月心中压抑不住的好奇,想要看看当初的高大男子成为和尚后,会是什么样子。因此特意跑到少林寺门口偷看出门砍柴挑水的和尚,结果还真的被她遇到了三目。

    虽然三目有点痴痴傻傻,但是小姑娘依旧很喜欢,感觉有什么事情都能给三目说,而且还不用担心他说给别人,女儿家的心事也能有个倾诉的人。

    而且三目和尚力大无穷,挑水砍柴是一把超级好手,张小月有时候出来砍柴的时候,都会让三目帮忙,很快就能搞好,而且还顺便能帮她把干柴挑进家里去。

    一来二去的,小姑娘对这么一个呆和尚好感大生,时不时的便去找三目帮忙干活,她家就在山下,与少林寺的和尚都很熟,而且三目又是他们家救的,帮她们家干活,少林寺的和尚们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此时一担干柴已经砍好,张小月便领着三目到了小溪旁休息。

    “三目哥哥,昨天隔壁村的媒婆要给我说媒了,说的是附近张大户家的儿子,哼,张大户家的儿子我见过,天天穿着长衫,连正眼都不看我们庄户人家,我才不稀罕嫁他呢!”

    张小月将手里的果子递给三目后,抱腿坐在青石上:“你说为什么长大了就得嫁人呢?我才不想嫁人,我就想待在家里,想吃吃想喝喝,还没人说我。听说嫁出去后,婆婆一个比一个凶,我的一个堂姐都被她婆婆逼的上吊死了,太吓人了!”

    三目充耳不闻,将手里的野果一嘴一个的吃进肚子里,依旧坐在溪边发呆。

    张小月走到三目旁边,伸出小手轻轻抚摸三目的脸庞,轻声道:“三目哥哥,你要是个会说话的聪明人多好,你要是聪明人,我……说不定就会有人想要嫁给你呢!”

    她轻声道:“嗯,你也不要太聪明,太聪明的人都不愿意待在村子里,他们都想挣大钱,当大官!可是我听说,邻村王廪生家里的老婆也不快乐,因为王廪生说有钱了还要娶一个媳妇,现在他老婆天天骂街。”

    张小月边说话,边拿着小石头往水里扔,小溪水面荡漾出层层细小的涟漪,随后渐渐平复下来。

    “三目哥哥,咱们玩捉鱼好不好?”

    看着水面的涟漪,张小月兴致大发,拉着三目和尚的胳膊,卷起裤腿,一起来到小溪里:“你别看这小溪水浅,其实里面也有很多小鱼的,还有螃蟹,山鲶鱼吃起来很好吃的……哦,我忘了你是和尚啦,你们和尚是不杀生的……”

    砰!

    就在张小月的说话声中,三目和尚猛然一巴掌向溪水里拍去,拍的水花四溅,随后几条小鱼翻着白肚皮从水里冒了出来。

    张小月一声欢呼,弯腰将这些小鱼扔到岸边,叫道:“再拍几下,再拍几下!”

    她兴奋的双眼放光,喜滋滋道:“一会儿咱们做鱼吃!”

    三目和尚虽然双目一直处于茫然状态,但是五感六识却远超常人,站在溪水里面,每一次拍击,都能震晕好几条小鱼来。

    这些小鱼个头都不大,最大的也就巴掌大小,但是架不住三目和尚抓的多,很快就被张小月扔出几十条来。

    “好啦,好啦,不要再拍了,够我们吃的了!”

    她制止了三目和尚继续残害生灵的行为,道:“这些鱼我们一起拿家里去做,等吃完后你再回寺好不好?”

    她找出好几根狗尾巴草,将这些小鱼从腮部穿过去,串了好几串,随后让三目和尚帮她挑着木柴,蹦蹦跳跳的向家中走去。

    “唉,你这丫头,怎么又把他领进家里了?”

    刚回到家的张广元看到三目和尚与张小月后,一脸无奈:“这大个子胃口这么大,几天都要把我们的米缸吃空了!”

    张小月将几串小鱼拎到面前,笑嘻嘻道:“今天我们抓了好多鱼,阿爹,咱们今天吃小鱼吧!”

    张广元看了看女儿,见她一脸笑容,满足之色溢于言表,忍不住摇头:“这小鱼有什么好吃的?这大个子一顿饭的饭量,足够我们吃三天的!”

    他说到这里,眼睛忽然一亮,身子凑近三目和尚:“三目,你想不想学打猎?会打猎就能吃到肉,你想不想学?”

    张小月道:“阿爹,他脑子这么笨,怎么可能会打猎?你这不是难为他么?”

    张广元瞪了女儿一眼:“他会抓鱼就不会打猎?不试试怎么能知道?”

    对于三目和尚这个家伙,张广元谈不上喜欢,但也谈不上讨厌,最近家里担柴挑水的活都是张小月拉着三目和尚做的,就连家里中的几亩薄田,都是三目和尚帮忙做的农活,要是三目和尚不是傻子,他还真有想将三目招赘的念头。

    这个时代,农家人找女婿,都是找身强力壮能干活的人,长相什么的都在其次,长的再好看,不会干农活,那就是个废物。

    只有有钱人家或者有权势的人,才会注重仪表相貌,底层农家人,看重的却是体力与勤劳。

    张广元身为猎户,但是狩猎的本领却并不怎么高强,现在见到三目和尚竟然会帮女儿抓鱼,心中顿时有了主意,想要看看三目能不能帮自己打猎,这家伙这么大的力气,就算是遇到老虎也能拼一下了,最起码安全方面大有保障。

    他想到这里,对张小月道:“明天早上,你把三目领过来,我们一起打猎去!”

    张小月辩解道:“阿爹,他是和尚,不杀生的!”

    张广元哈哈大笑:“还不杀生?这些鱼都是他抓的吧?再说了,这小子又不是什么真和尚,我们把他救起来的,我还不知道他的底细?好了,快去做鱼去吧!”

    当三目和尚挑着干柴回到寺内的时候,都已经到了下午了,刚进寺内,衍武便走了过来,抓住他的手,叫道:“今天你怎么没去演武堂?害我等你半天,出去找也没有找到你……咦?你身上什么味道?你是不是吃鱼了?”

    衍武伸出鼻子在三目和尚身上嗅了嗅,顿时又惊又喜,对着三目戟指大骂:“吃肉竟然不拉着我一起吃!枉我对你这么好!”

    他鬼鬼祟祟的看了四周,小声道:“你从哪里吃的?是不是在山下小姑娘家里?啧啧,果然有娘们就是好,还能有肉吃!下次再吃肉的话,给我捎点!”

    这三目虽然平日里痴痴呆呆,但是不知怎么回事,无论是衍武还是张小月等人,却全都不把他真的当成一个白痴,潜意识的就把他当成了一个正常人,有时候想想,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也不会对着一个白痴说话,在他们的潜意识中,似乎这三目和尚真的能听懂他们说的话一样。

    衍武对着三目嘀嘀咕咕好一会儿,才把太他拉进演武堂,道:“我修炼金钟罩已经三十多年了,不说刀枪不入,但是起码一般的刀剑我都不怎么畏惧,寻常人的拳脚根本就打不动我。可是被你的拳头夯一下,还是受不了!”

    他兴致勃勃道:“我现在就教你金钟罩的修炼诀窍,你要是能修炼成功的话,嘿嘿,我少林寺里估计真的会出现一名护法金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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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好了啊,咱们少林寺的金钟罩是分为内外两部分,咱们南少林的镇寺神功就是这金钟罩,三十六房里面,金钟罩最难练,但是如果练成了,那真的就是天下无敌了!”

    在演武厅内,长得跟倒扣铁钟似的衍武和尚正在向三目和尚讲解南少林的镇寺武学:“天下功夫,只有北少林的七十二绝技与咱们南少林的三十六房的功夫为佛门正宗,别的门派的功夫可能也不错,但在内功心法上,能超出少林绝技的毕竟不多。特别是在南方武林,外面的功夫都是三十六房以外的功夫,威力差了很多。”

    他站在演武厅内,对呆呆站立的三目和尚道:“金钟罩共分为十二层,是我们少林最上乘的内功心法,可是当今世界,武学衰微,别说练到十二层了,就连练到五层的人都少之又少,我练了三十来年,才将这门功法练到第四层,不过即便是练到第四层,也足以在江湖中行走了。衍空师兄的大力金刚掌虽然厉害,打别人还行,打我,哼哼,他根本就打不动我!”

    “现在外面也流传有硬气功铁布衫,其实那只是锻炼外皮的外功,与金钟罩这种内功心法相比可就差多了!咱们金钟罩练到十层之后,那就是金刚不坏体,据说只有当初的达摩老祖以及有限的几个祖师才修行到十层以上的境界。”

    衍武对三目说了好一阵子,这才开始教他功夫:“练习这门功夫,你得先练气,先练内功才行,你这样啊,你先将意念放在丹田处,存想在丹田内有一团热气,然后这团热气从丹田缓缓扩散,沿着带脉绕转周身,一路盘旋而上,最后汇集在头顶百会,然后再……咦?你怎么睡着了?”

    只见三目和尚站在大厅之内,眼睛闭上,轻微的呼噜声从他鼻腔里发出,竟然站着睡着了。

    衍武大为不满,叫道:“我好心教你功夫,你不好好学,竟然还睡觉?真是岂有此理!”

    但是习武本就是一件你情我愿的事情,想要习武之人,即便是不教他们,他们也会求着着学,不想习武的人,用鞭子打,也未必肯学。

    这就如同上学一个道理,私塾先生教徒弟,总有优劣之分,不可能人人都是天生喜爱学习。

    三目为人痴呆,他不想学武,听不懂衍武说的话,这本就在衍武预料之中,因此见他站着睡着了,衍武骂了几声,也不生气。

    但是这样一来,衍武传授三目功夫的想法可就要泡汤了。

    衍武身为少林武僧总教头,终日里不是在寺内研习武学,就是监督弟子练功,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可供消遣的活动。

    他不喜诵经参佛,因为之前曾打死过人,又被方丈勒令不得轻易出寺,因此不得不整日憋在寺内。

    可他正当壮年,精力充沛,在寺内待的时间长了,整个人都不好了,有时候想要与人切磋武艺消遣作乐,可大家都害怕他的拳脚,都不敢与他切磋。

    至于素字辈的老和尚,确实有几个功夫高明的,但是衍武总不可能天天与长辈切磋,万一打伤了他们,那可吃罪不起。

    因此少林虽大,却根本就找不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这令他极为苦恼。

    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不怕他的三目和尚,这令他如何不喜?

    三目和尚虽然痴痴呆呆,但是力大无穷,一拳一脚打来,衍武都难以招架,而衍武作为武僧总教头,最喜当人师,见三目如此怪力,见猎心喜之余,自然而然的就生出教导三目功夫的想法来。

    他倒没有什么目的,其实主要还是精力太过充沛,总想找点事情来做,所谓“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而传授三目和尚这么一个傻和尚功夫,则就是衍武的“无益之事”。

    “不是你学不会,肯定是我教授的方法不对!”

    见三目和尚无法修习自己传授的金钟罩,衍武不责三目,反倒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方丈说了,因材施教,一人一菩提,只要能开发本性,就连顽石都能点头。你不是顽石,你就是傻一点,没道理学不会功夫。”

    他摸着肚子绕着三目和尚走了一圈,自言自语道:“方丈说你有慧根,那肯定是不会错的,有慧根的人哪能学不会功夫?一定是我教的有问题!”

    就在他苦思冥想如何传授三目和尚的时间里,三目和尚都已经下山跟着张广元学会打猎了。

    一开始张广元让三目和尚跟随自己打猎,只是一时突发奇想而已,并没有报什么希望,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三目和尚似乎天生就是一个好猎手,弯弓射箭,箭无虚发,无论是兔子狐狸还是豺狼虎豹,只要出现在他的眼前,就绝无逃走的可能。

    在短短几天时间内,章广元家里都堆满了各种野兽的尸体。

    见到三目如此本领,张广元心中又生出招赘他当女婿的念头,但很快打消,他可不能因为一点小利便葬送了女儿一生幸福。

    不过女婿是不用想了,但对于三目和尚在他家吃饭的事情,张广元不再有任何不满,三目和尚打的猎物中,除了偶尔留下一两头自己吃外,其余的都被他拉到集市上换成了铜钱以及盐巴、布匹等东西,家里的生活眼见着起了大变化。

    三目和尚整日里跟着张广元打猎,少林寺也不管他,随他自生自灭,不过张广元倒也不小气,特意拿出一部分钱来捐给少林寺做香油钱。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这一日张小月正与三目和尚一起挑着干柴回家,忽然马蹄声响,小路上跑来几匹快马,为首一名骑马青年看到一个和尚与一个少女并行,忍不住啧啧称奇,哈哈笑道:“有意思!南少林的和尚现在都时兴娶老婆了吗?衍空大师……”

    他手持马鞭指向三目和尚:“这位大师傅也是你们少林寺的人吧?”

    旁边一名骑马的僧人道:“张公子说笑了,我们少林僧众都是严守清规之人,可能偶有酒肉子弟,也可能有杀生之人,但是绝无犯了淫戒的僧人。”

    长相俊俏的张公子哈哈笑道:“是吗?我却是不大相信!”

    他策马走到三目和尚与张小月身前,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眼,赞道:“好漂亮的小妞!不曾想在这荒村野地里,还有这等姿色的小女子!”

    他将马儿停住,对张小月笑道:“小娘子,我看你别跟这大和尚了,干脆跟着我算了,日后保证你吃穿不愁受用不尽!”

    张小月吓了一跳,见此人色眯眯的看向自己,一脸轻佻模样,吓的快速躲在三目和尚身后,只有脑袋从旁边露出来:“三目哥哥,这是个坏人,你快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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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我?小娘子,你怕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马上的公子哥锦衣华服,头戴小帽,帽子前额正中镶嵌着一块碧玉,当真是衣衫华贵,潇洒风流。

    他此时手摇纸扇一脸微笑,对身材高大站在面前的三目和尚毫不在意,跳下马来,向三目和尚身后的张小月走去,眼中都要放出光来:“这大光头有什么好?你还是跟本公子……”

    砰!

    在他经过三目和尚身边时,正挑着一担干柴的三目和尚陡然右手下拍,正中他的头顶,只一下,登时将他打的脑浆迸裂,吭都没吭一声,死于非命!

    这一下变故实在太快,旁边几个骑士还都没有反应过来时,这青年公子的脑门便被打裂。

    众人又惊又怒,纷纷跳下马来,向三目和尚冲去,为的一名和尚怒道:“你是哪一房的弟子?出手这么狠辣!”

    这名调戏张小月的青年公子是福建青剑门的少门主,叫做袁飞青,江湖上有个绰号,叫做“七剑公子”,出手非常快,剑法惊人,连环七剑,少有人能躲得过。

    袁飞青在调笑张小月的时候,后面的几个人都看得清楚,袁飞青嘴里调笑胡言乱语,但其实身体一直没有放松警惕,并不是一点都没有提防挑柴的大和尚。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这大和尚出手竟然如此快如此狠,一掌拍下,袁飞青连躲避都来不及,便被一掌拍死。

    袁飞青虽然为人轻浮,但也确实有几分本领,此次随衍空大师来南少林做客的七人之中,他的功夫能名列前三。

    可即便是他这般本领,却连面前这高大和尚的一招都躲不过,对方一掌拍下,便即将他打死,这份本领当真是可惊可怖。

    余下六人纷纷下马,将三目和尚与张小月围在当中,为的和尚一脸惊怒的看向三目:“你也是少林弟子吗?”

    这名和尚身材修长,长方脸上挂着一蓬黑色胡须,眼睛极大,眉毛斜斜上指,一袭红色僧袍罩在身上,项上挂着一大串黑色鸡蛋大小的佛珠,整个人站在当场,不怒而威,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宗匠气度。

    张小月见三目和尚竟然将嬉皮笑脸的公子哥一掌拍死,也吓了一跳,惊叫道:“三目哥哥,你怎么把他打死了?”

    她见对面的和尚问,急忙道:“三目哥哥本来就是少林寺的人,你们要是敢打他,少林寺的高僧们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本来已经将两人围包围的几人听到张小月的话后,都是一愣,全都将目光看向对面的红袍僧人:“衍空大师,您来定夺吧!”

    衍空和尚看向三目,脸色森然道:“你叫三目?出家人慈悲为怀,刚才袁公子只是跟小姑娘开个玩笑,你竟然出手这么重?”

    说话间迈步上前,伸手向三目和尚胸口抓去:“随我去戒律院!”

    眼见衍空和尚只是伸手一抓,但是出手精妙法度森然,旁边几个人都看的心中一跳:“一直没有见过他出手,没想到这衍空这么了得,果然不愧为南少林的武学大师!”

    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见对面的三目和尚猛然一拳轰出,正对上衍空抓来的手掌。

    这一拳威势惊人,如流星击地,似撞城崩山,只看出拳的力道,就绝非众人所能抗衡。

    衍空大惊,变抓为掌,一霎时手掌涨大了几分,硬生生的与三目和尚的拳头对击了一下。

    砰!

    两人拳掌交击,彼此身子都是一晃,三目和尚本来肩膀上还挑着一担干柴,此时身子晃动间,一担干柴已经炸的漫天飞起。

    而衍空和尚则不由自主的蹬蹬后退,一连退后十几步后,方才拿桩站稳,眼中露出极大的惊骇之色:“这是罗汉拳?怎么这么大的力道?”

    他是少林有数的高手,沉浸少林拳法三十多年,对少林拳法熟的不能再熟,只看对面这高大和尚出拳的力道与姿势,便知道这是少林寺最基本的罗汉拳。

    这罗汉拳无论是南少林还是北少林,都是入门的拳法,甚至在民间也有不少人修炼,可谓是拳法中的最基本的入门功夫,极少拿来对敌。

    刚才三目和尚打出的一拳最是平淡无奇,只是一招简简单单的黑虎掏心,这一招黑虎掏心,不但少林拳法中有,在别的门派中也都少不了这么一招,就如同横扫千军、力劈华山等招式一样,基本上所有的门派中都少不了这一招。

    可是就这么一招再简单不过的黑虎掏心,被三目和尚打出来之后,法度严谨,气凝如山,力道之强,简直大的不可思议,连衍空和尚的大力金刚掌都难以招架。

    在少林功夫中,大力金刚掌堪称三十六房最高深的武学心法之一,而罗汉拳则是最粗浅的入门功夫,如今三目和尚以入门功夫逼退衍空的顶尖武学,两人孰高孰低,在场众人一目了然。

    衍空脸色涨的通红,胸口不住起伏,深深看了三目一眼:“这位师兄,你难道是北少林的高手吗?敢问怎么称呼?”

    他不再上前捉拿三目和尚,而是伸手指向脑浆迸裂躺在地上的袁飞青:“这位袁公子乃是青剑门的少门主,你出手这么狠辣,打死了他,青剑门的门主袁十成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个仇,我们南少林可担当不起!”

    三目一脸茫然,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依旧一副木然的表情。

    衍空大怒:“怎么?师兄这是看不起我们么?连说句话都不屑说出口?”

    张小月从三目身后探出脑袋,道:“大和尚,我三目哥哥脑袋不灵光,连说话都不会,他根本就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衍空闻言一愣:“开什么玩笑!一个傻子有这么厉害?”

    张小月道:“我没骗你,谁骗你谁是小狗!”

    衍空不理会张小月,凝神看向三目和尚,见他双目毫无焦距,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就连跟自己打斗的时候,脸色的表情也不曾有半点变化,这一下顿时信了三成:“那他这功夫怎么练的?就算是是个傻子,杀了青剑门的人,那也得给人家一个交待!”

    他这次与几个武林同道返回少林,乃是有大事商谈,没想到这都到少林寺门口了,却无端端折损了一人,杀人的还是少林弟子,这让他的脸面极为挂不住。

    他深知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恐怕与南方几个门派都会产生隔阂,双方的关系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当此之际,无论三目和尚是不是少林弟子,他都得先抓住再说,否则在少林寺前被杀了同道好友却不加处理,这要是传出去,少林千年声誉将会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衍空不再犹豫,一步步向三目和尚走去,沉声道:“你打死袁飞青,此罪不小,无论如何都得把你抓进戒律院处置!得罪了!”

    他此时步伐沉重,与刚才身子疾冲的身法截然不同,但是一步迈出,地上便多出一个深达三四寸的脚印,随着他一步步向三目和尚靠近,在他身后留下一溜脚印,犹如雪地印痕一般,每一个脚印都是陷入地面几寸,印痕整齐,力道均匀。

    见到衍空如此力,旁边四人各自心惊,至此才知道衍空和尚的内功到底有多么精深,远众人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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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衍空一步步向三目和尚逼近的时候,站在三目身后的张小月紧张无比,对三目和尚小声道:“三目哥哥,你打死人啦,快跑吧!跑的越远越好!”

    “跑?上哪跑?”

    衍空耳朵一动,已经将张小月的声音听在耳中:“杀了人就想跑,那那么容易!”

    他说话间身子陡然前冲,一双手掌较之刚才涨大了好几分,本来肉红色的手掌不知何时转化成了淡黄色,双掌交错,猛然拍向三目和尚胸口。

    本来毫无表情一脸茫然的三目和尚,在衍空双掌拍击之时,陡然浑身一紧,伸手轻轻一拨,身边的张小月便被他拨的向旁边跌去,随后双臂举起,相对而击,正是罗汉拳中的双风贯耳。

    三目和尚身材高大,双臂比寻常人要强的多,此时双拳合击衍空的脑袋,衍空双掌还未接近他的胸口,恐怕便要被三目将脑袋打烂。

    衍空猛然一声暴喝,低下头来,双掌合十插向三目和尚腹部。

    便在此时,三目和尚双拳陡然变掌,退步斜身,顺势下按,手掌按向衍空的背脊。这一招叫做退步伏虎,也是罗汉拳中的一个招式。

    衍空吐气开声,身子滴溜溜转了一个圈子,瞬间转到三目和尚身子一侧,双掌一拍三目和尚软肋,一拍后腰,去势凌厉,破空声尖锐之极。

    两人以快打快,片刻间便交手了十多招,旁边眼力差的人,根本就看不清两人是如何出招拆招,只看到一团灰气与一道红影在场中来回变幻,砰砰砰的气劲交击声不绝于耳。

    与衍空和尚一起的共有七人,被三目和尚打死了一个后,还剩下六人,如今衍空与三目交手,剩下五人互相对视一眼,齐齐看向旁边呆立的张小月,心道:“抓了这个小娘们,不愁这和尚不就范!”

    一名老者嘿嘿笑了笑,身子拔地而起,如同一只怪鸟一般向张小月扑去,只待落地,便可以将张小月抓住,好要挟三目束手就擒。

    正在与三目交手的衍空眼睛余光已经看清此人所为,惊道:“不要啊!”

    就在衍空惊声阻止声中,与他交手的三目和尚倏然后撤,脚尖一挑,刚才被他仍在地上的挑柴木棍腾空而起,迅速飞到三目手中。

    三目木棍在手,气势陡然一变,一股极其惨烈的杀气从他身上轰然爆散开来,猛然一脚踢向衍空,另一边双手发力,手中木棍犹如一根长枪一般,刺向空中的老者。

    “噗!”

    一声闷响之后,空中的老者脸上笑容刚刚浮现,便被这木棍贯胸破背,挑在空中。

    在这老者的惨嚎声中,三目双臂一抖,手中木棍后抽,棍尾闪电般点向冲来的衍空咽喉要害。

    衍空一声大叫,凌空一个筋斗,方才躲过三目这突如其来的一棍。

    “好枪法!”

    衍空跳出圈外之后,一脸骇然的喝道:“且住!今天我不抓你,但你无论如何也得随我去寺内见方丈!”

    三目一棍戳死那名老者之后,正欲继续前冲,听到衍空的话后,身子便即凝立不动,扶着手中木棍,站立当场一言不发,依旧是神不思属的茫然样子。

    但是到了现在,现场众人谁也没了小看他的心思,一个个手心出汗,心脏砰砰乱跳,生怕眼前这个大和尚一棍戳出,将自己也给戳死。

    地上被三目贯胸破背的老者一时不得便死,躺在地上鲜血横流,不住呻吟。可是面对如此凶恶的三目和尚,众人谁都不敢凑近查看他的伤情。

    张小月哆哆嗦嗦的走到三目身边,颤声道:“三目哥哥,你又杀死一个人啦!这可怎么办?官府会抓你的!”

    三目神情无动于衷,身子缓缓向前方走去。

    衍空等人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见三目身子向前,吓的齐刷刷的后退,等发现他并不是向自己走来时,方才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反应过来,全都老脸微红,觉得自己实在是丢人之极,被一个傻和尚吓成这个样子。

    可是面对这么一个洪水猛兽一般的家伙,放到谁身上谁都害怕,就连衍空都有点心惊肉跳。

    众人见三目和尚弯腰将地上散落的木材一根根捡起,然后捆成两束,用木棍挑了,缓缓向前行走,全都屏气凝神,一语不发。

    只有张小月焦急的声音在场中响起:“三目哥哥,这些干柴咱们不要啦,你快跑吧!杀了人会有人抓你的,呜呜呜……”

    她还从未经历过如眼前这般惨烈的景象,身子一个劲的发抖,一心想要三目逃走。

    对于张小月的哭叫声三目无动于衷,他对于杀人之事好像只是随手为之,完全不以为意。

    就好像蚊子苍蝇近身了,随手便将它们捏死,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他将干柴收拾好后,伸手在张小月肩膀上拍了拍,大步向前走去。

    张小月抹着眼睛,挤眼掉泪的追在他的身后,叫道:“三木哥哥,你等等我!”

    她此时惶然无助,心中就想着回家,准备告诉父亲张广元,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件事。

    眼看着三目挑着干柴扬长而去,衍空等人谁都不敢阻拦,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离去,脸色都极为难看。

    直到三目与张小月离开之后,现场众人方才向地上的两人走去。

    “两人都死了!”

    无人中唯一的一名少妇轻声道:“衍空大师,如今天下人都说少林功夫是武学源流,我一开始还不相信,没想到今天遇到一个神志不清的傻和尚都如此厉害,可见少林功夫果然名不虚传,小妹这次真的是领教了!”

    衍空脸色难看,听她说话咬牙切齿,便知道她言不由衷,当下道:“刚才那个小姑娘说了,这三目也是我少林弟子,诸位放心,袁公子与张老拳师的死,我少林寺一定给各位一个交待!”

    他扫视众人,轻声道:“不过我有言在先,今天这件事,一半怨三目和尚,但也有一半的原因出在我们身上。要不是袁飞青擅自调戏良家妇女,他也不会被三目打死,而张向功要是不想着劫持那位小姑娘,也未必会被三目戳死!”

    今天一下子在山门前死了两个武林同道,衍空为了维护少林颜面,自然要给众人一个交待,但也不可能一味示弱,灭了少林的威风。

    他吩咐道:“留下两人守住尸体,剩下的跟我回少林,这件事我要禀告方丈,让他老人家定夺!”

    衍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诸位,以后行事还是收敛点吧,轻薄少女,挟持人质,这样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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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目,衍空说你打死武林同道,肆意杀伤人命,这件事你有什么话说?

    在南少林的戒律院内,一名白胡子老僧看向面前呆呆站立的三目和尚:我佛门弟子,最忌杀生,你身穿僧袍,在我寺内修行,那就是半个出家人,怎能大开杀戒,妄动无名?

    白胡子老僧喝道:我罚你在少林寺内修行忏悔十年,不得擅自外出,你可心服?

    老僧说到这里,看向旁边的方丈素正:师兄,你看我对他的处罚可好?

    三目和尚昨天在山下打死了两名武林同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在得到衍空禀告之后,少林寺方丈以及几位长老高僧全都被惊动,第二天就开始了对三目的审问与处罚。

    这件事衍空和尚不敢胡说八道,而是如实禀告,没有夸张也没有隐瞒,毕竟事关少林声誉,即便他对三目有诸多不满,但也不得不将事情如实说给寺内老僧听,更何况还有其余四人在旁边看着,他更是要做到不偏不倚,才能显出少林处世的公正来。

    素心师弟,如果这三目是我少林弟子,你这处罚未免过轻,但是这三目只是我等半路上救出来的一名施主,严格来说,并不是我少林弟子,其实我们无权处罚此人。真要是说起来,罚他在寺内修行忏悔已经是有点过分了!

    这次戒律院审讯三目,十几名少林高僧以及衍空等几个与三目生冲突的当事人都在现场听审,素正方丈自然也在现场,甚至为求公正,把张小月也带到了寺内问询。

    他听到素心问及自己,叹道:三目的情况,老僧即便不说,大家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为人神志不清痴痴呆呆,可是却一向安分守己,几乎不惹是生非,这次杀人,实则事出有因,并非他主动如此。

    素正说到这里,看向旁边的衍空以及其余四名男女:诸位,这件事起因在于袁飞青临时起意调戏民女,这才引了三目杀人,而张向功意图挟持张小月,也被三目杀死。这两人之所以身死,都是因为做出了威胁张小月的举动,否则定不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他看向站在衍空旁边的中年妇女:辛娘子,老衲问你,如果三目真的杀心大,你们几人有多大的活命之机?

    青巾扎头的辛娘子闻言身子一颤,想到当时三目杀人的场面,她心里明明白白知道,如果当时三目和尚真的存心杀人,他们一伙人里,除了衍空可以逃走之外,其余之人恐怕皆非三目一合之敌。三目真想杀他们的话,谁都跑不了!

    这种事情即便嘴再硬也不好说谎,辛娘子微微犹豫片刻,对素正道:如果三目和尚真的想要杀人的话,我们确实难以逃脱,不过他也未必能将我们全都杀掉,衍空大师可也不是摆设!

    素正点头道:辛娘子,你能这么说,足见你也是女中豪杰,不屑说谎。

    他叹道:实不相瞒,这三目乃是鄙寺僧人在山下救回来的,他当时昏迷不醒,等睁眼后就有点糊涂,一直到现在都有点难以唤醒。像他这种人,除非受到外来威胁,否则是不会主动伤人的。如果伤人,定然事出有因。

    辛娘子旁边的一名中年男子道:受到威胁就出手伤人,没有威胁就是傻子?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装疯卖傻?

    素正看了中年男子一眼:段世龙施主,你是五虎门的高手,不过不学佛法,不知我佛门经义,所以对三目如今的状态不太了然。

    他扫视殿内众人,既是说给段世龙听,也是解释给现场所有人:在佛门坐禅有四禅八定之说,最高明的入定境界乃是‘观一切如如不动’,身心俱寂,体察周天,那是大涅槃的境界,一切僧众都难以达到。修成之后,便可破世间幻象,成就三藐三菩提,无余涅槃。修行到了这个境界,可以说是见性成佛,体察真如了。

    见辛娘子与张小月等人一脸茫然,就连衍空衍武等武僧也都不尽了然的样子,素正微微摇头,接着道:我佛门最终目的便是成就无余涅槃,脱苦海。但是修行之时外魔太多,纷扰乱性,真正能达到涅槃境界的人,多年不见一人。而在涅槃境界之下,其实还有四个入定的境界,由易到难分别为空无边处定识无边处定无所有处定和非想非非想处定。

    素正方丈说到这里,看向站在大殿中一脸茫然的三目和尚,赞叹道:其实世间学佛者,能达到无所有处定的人已经不太多,而能达到非想非非想境界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更不用说一直保持这个境界不动了。可是三目状态奇特,老僧一开始也以为他是神智受损才会痴痴呆呆,后来才现,原来他一直都保持在我佛门极其高深的非想非非想的入定之中,心中早就没了‘你’‘我’之分,但是身体还脱不了‘我执’,因此才会依着本性而行,饿了便吃,困了便睡,感到有威胁便出手消灭。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出手伤人的缘故。

    素正看向段世龙:段施主,老衲问你,三目杀的袁飞青与张向功两人,是不是先生出歹意才后被杀死?

    段世龙道:这素正大师,你说三目和尚的这状态我不懂,但出家人修行入定,哪有故意杀人的?你这句话我不大信服!

    素正道:段施主,其实杀死袁飞青与张向功两人的,是三目的‘执我’而不是‘本我’,他是身体感应到别人的杀意后,才会出手杀人的,并非是有心为之。

    段世龙怒极而笑:那你干脆说三目没有杀人算啦!难道袁飞青和张向功两人是自己死的不成?少林寺就是这么处置门中弟子的吗?

    素正也觉得自己这个说法有点站不住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虽然事实就是这样,但在常理而言,三目确实是杀了人,再怎么解释,也掩盖不了他杀人的事实。面对这种情况,素正除了点明三目如今的状态之外,也并不多做解释,如果再多说的话,那就显得有点过度维护三目了。

    就听段世龙叫道:我不懂什么狗屁四禅八定,可即便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这个三目现在进入了什么狗屁非想非非想的境界,可是为什么受到威胁就要杀人?难道受到威胁就不会跑吗?非得杀人才成?你们当和尚的慈悲为怀,怎么这么大的杀性?

    素正道:阿弥陀佛,每人的佛性都一样,但是执念各有不同,三目之所以会如此行事,想来跟他以前的行为有很大关系。可是三目到底是什么来历,老衲也不清楚,看他出手如此暴戾,应该造了不少杀孽。

    他对段世龙道:段施主,三目不是我寺内弟子,他虽然杀了人,但是让鄙寺处罚他,毕竟不妥。可若是不处罚的话,你们又会说我偏袒于他,依老僧看来,还是让他在寺内苦修算了,日后不让他私自下山便是。

    段世龙怒道:好好好!你们少林和尚杀人就不用偿命吗?原来少林寺是这样的少林寺!衍空大师,我看咱们之前说的事情,我看也不用商议了!段某告辞!

    他怒冲冲的向门外走去。

    辛娘子见段世龙离开,看了衍空一眼,也跟在段世龙身后快离去。

    整个大殿内快安静了下来,剩下的几个老僧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

    过了片刻之后,衍空的声音响起:方丈,您对三目的处罚是不是有点过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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