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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然,太皇太后对于方继藩的话,是深信不疑了。

    听了太皇太后的话,只有弘治皇帝才知道,他是掐死方继藩的心都有了。

    却还是淡定地道:“孙臣知道了。”

    只见太皇太后抿抿嘴,又道:“既如此,那么哀家就做一回主,此事,准了,吩咐道录司,添方继藩入道籍,却依旧令他在世俗中行走。你这孩子,很好,是哀家从前对你有所误会。”

    方继藩摆手道:“臣早被人误会得习惯了。”

    这样一说,太皇太后心里感慨起来,是啊,当初多少人说这方继藩不是东西来着,简直是没一个人说他好话的。倘若不是普济真人极力举荐,不是知道他乃是危大有的关门弟子,不是皇帝说出了实情,她心里头还不知怎么想他呢。

    可见那些背后乱嚼舌根的人,是多么的可恨。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着头,带着和蔼的笑容道:“你既是来祝寿,可带来了什么寿礼?”

    “带来了。”一说到寿礼,方继藩便眉飞色舞起来:“娘娘大寿,臣怎么不带礼来呢。”

    “那么,哀家……倒是期待得很。”太皇太后又笑了,却没有继续追问,待会儿唱喏礼单,自然也就清楚了。

    这少年郎,看着很实在,是个被人欺负、辱骂、编排,却从不计较的老实人啊,其实他送不送礼,倒是无所谓的。

    过不了多久,天色已是不早了,便有宦官入内,禀明命妇们已至午门,太皇太后宣她们入宫觐见。

    在那金水桥,在宦官的指引之下,宛如长蛇的队伍,蜿蜒而至,走在前头的,反而不见多少一品诰命夫人。

    能获封一品诰命夫人的妇人,在大明少得可怜,除了王妃,更是凤毛麟角,这些妇人,大多已经老迈,出风头的事,自是让年轻的来。

    此后则是二品,这个品阶较多一些。

    魏国公府的沐氏与方氏两个,一个是淑人,一个是安人,却因为沾着魏国公府的光,则在二品夫人们的后头。

    沐氏来过几趟宫里,当年做姑娘的时候,还随父亲黔国公入宫,因而这里的许多景色,她略略都见过。

    倒是方氏,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这是她第一次入宫,难免紧张。

    沐氏冷冷瞥她一眼,低声道:“休要东张西望,小家子气的,别给徐家丢脸。”

    方氏默不作声,只乖乖地尾随着沐氏。

    待到了仁寿宫,一般的妇人就已止步了,能够真正进入仁寿宫的人毕竟不多,不过数十人而已,即便是太皇太后爱热闹,却也绝不是什么人都准许进去祝寿的。

    寻常人,跪在这仁寿宫外头遥祝一下,便已是恩典。

    这不到百余的妇人,鱼贯至正殿,沐氏还记得当年曾来这仁寿宫拜见太皇太后的场景,今日再来此地,便生出阔别已久的情愫,又想到自己的弟妹,想来不曾见识,更是挺直了腰杆,入殿之后,行礼如仪,随众妇人行云流水一般,行了大礼。

    “恭祝太皇太后娘娘金安,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方氏则是有些慌,连忙拜下去,竟忘了词。

    好在混在人丛之中,倒没被人察觉。

    一旁的沐氏,却是一清二楚,心里不免鄙夷,真是没有礼数,没见过世面的。

    等太皇太后喜滋滋的道:“都起来吧,你们哪,哀家可都见过,都抬起头来。”

    众命妇抬头,方氏更是不安,只是这抬眸之间,却看到了坐在太皇太后不远处的一个身影,这身影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令方氏顿时错愕起来。

    继藩……

    他……怎么会在此?

    不是听说太皇太后与他有嫌隙?

    可此时,却见方继藩乖乖地坐在太子殿下之下,靠着太皇太后何其近,这……岂是寻常人可以享受到的恩荣?

    似乎……方继藩也看到了方氏,朝方氏这边很俏皮的眨了眨眼。

    方氏恍然,这时却听太皇太后道:“都不必客气,也不必拘谨,你们都是来给哀家这老妇作陪的,来人,给大家赐座。”

    众命妇再拜之后,这才起身,各自按位次落座。

    只有方氏,本就紧张,此时见到了方继藩,更觉得惊诧,一时间,心乱如麻,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慌乱,便出了岔子了,忘了再拜,胡乱着起来,茫然间,又寻觅不到自己的座次,急得脸色赤红,忙不迭的,就差眼泪要跑出来了。

    她万万料不到,今日会出如此的岔子,家翁的心思,怕是全白费了。

    如此一来,其他命妇见状,有的莞尔,一些不近人情一些的,更是噗嗤一笑。

    此情此景,方氏便愈发的慌乱了,娇躯颤颤,豆大的泪,终于自眼角噙出来。

    朱厚照一看,忍不住捂着肚子,似乎觉得甚为滑稽,捧腹要笑。

    冷不防的,方继藩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下。

    朱厚照一下子崩住了笑,朝方继藩看去。

    只见方继藩朝他摇头,今儿又是重要的日子,朱厚照倒是忍住了。

    太皇太后目光幽森,却是不露声色,只淡淡道:“却不知是谁家的新妇,来人,引她入座。”

    有宦官连忙引着方氏在一处角落里坐下。

    方氏却是显得惶恐不安,想到今天自己把事情办砸了,心里不禁生出了绝望,此番回去,只怕更受沐氏的白眼,便连南京那儿,若是知道,只怕……

    为人妇的人,最是难,上有公婆,身边的丈夫,在这个时代,又是说一不二,至于一旁的妯娌,又是虎视眈眈。

    那太皇太后问这是谁家的心妇,众人都默不作声。

    倒是那沐氏,笑吟吟地出来,行了礼道:“回禀娘娘,方氏乃徐家的次媳,她不谙礼数,还请娘娘见谅。”

    这话儿,看似是在为方氏开脱,可她本可以说,方氏见了娘娘,心里紧张,不知所措,这事儿就可圆过去。

    唯独她说的却是不谙礼数,这就别有意味了。

    好歹也是命妇,为何别人都懂礼数,唯独你不懂呢?

    这显然就牵涉到了你不上心的问题了,规矩,起初谁都不懂,这情有可原,可难道就没人教你吗?魏国公府也是大明有数的名门,这名门之家,肯定有人教的,可你还不谙礼数,这宫里的规矩都不上心,这便是态度的问题了。

    太皇太后微微皱眉,显得有些不悦。

    沐氏抬眸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又道:“倘若娘娘要责罚她,这……便是臣妾的疏失了,臣妾身为徐家长妇,闹出此等笑话,是臣妾的不是。”

    说罢,她行礼如仪地款款拜下:“臣妾恳请娘娘责罚。”

    拜倒,叩头,接着,三拜,再叩,礼毕。

    这番话使人听得极舒服,太皇太后不免另眼看了沐氏一眼:“哀家觉得你面熟。”

    沐氏便道:“臣妾当年随先王入宫,曾见过娘娘。”

    一听先王,太皇太后与弘治皇帝对视了一眼,二人心里都了然了。

    原来是云南沐家所出的姑娘,这云南沐家,满门都是忠良,为朝廷镇守云南,不曾有过疏失,很为朝廷所倚赖。

    而沐氏口称的先王,实际上是黔国公沐晟,沐晟死后,被朝廷追封为定远王,谥忠敬。

    因而,沐家虽为公爵,可但凡提到了沐晟,势必称为先王。

    太皇太后目露慈爱之色:“原来是将门虎女,你入宫时,定是还年幼,哀家……竟是将你忘了,你抬起脸来,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啊,徐家的那个混小子,也不知是修了多少辈的福,才娶了你。”

    得了这么一句夸奖,沐氏心里自是乐开了花,便更加谦逊:“徐家上下,凡是有人犯了错,臣妾这长妇,都是万死,臣妾愿代弟妹受罚,免得坏了宫中的规矩。”

    众命妇在旁听了,心里却都是唏嘘,这沐氏……很会‘来事’啊。

    可偏偏,越是这般来事的人,反而越讨长辈喜欢,太皇太后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哀家不怪你,方氏……也没什么大错,你不必自责,起来吧,近前来。”

    她是定远王之女,虽只是庶女,可毕竟有了这一层身份,更得太皇太后的好感。

    太皇太后命她上前,她倒是不急不躁,缳首碎步上前,恭谨无比的模样。

    坐在角落里的方氏,心里很是落寞,她心里对这长妇的手腕,其实既是佩服,又是敬畏,身世既好,又会来事,说话更是漂亮,无一挑剔,走到哪儿,永远都是光彩夺目。

    不安的同时,又不免自哀自怨,只怪自己不知礼数,可是……这侄儿怎么出现在这儿,她依旧想不通。

    沐氏上了近前去,太皇太后依旧坐着,却是伸手挽住沐氏的芊芊玉手,笑吟吟地道:“好,好……”

    连说两个好,显得亲昵。

    沐氏心里已是乐开了花,她自南京来时,也听说许多传闻。

    心说那方氏真是不懂规矩,幸好自己讨了太皇太后的欢喜,否则徐家岂不是被她害死了?

    此时,她又想到,方家的那个小子,还得罪了周家,只怕太皇太后心里是极有芥蒂的,倒不如……找本站搜索"CM" 或输入网址:.



    得了太皇太后的高看,沐氏得意之余,心思也活络起来了。

    此时,沐氏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太皇太后,边道:“次妇方氏,出自南和伯府,娘娘……”

    “南和伯府……”太皇太后不经意地瞥了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得表现得谦虚,于是默不作声。

    太皇太后笑了笑,道:“那么她的侄儿,便是方继藩了?”

    “正是他。”沐氏小心谨慎地察言观色:“娘娘,这方继藩在京师,可是出了名的,坏透了,方家也算是忠良,却不知何故,竟出了这么个败家子……”

    方继藩尴尬了……

    你大爷,我招你惹你,吃你家饭了?

    太皇太后脸上的笑容渐渐的褪去了几分,笑脸显得有些僵硬:“你认得方继藩?”

    “不曾见过。”

    “不曾见过,为何却知道他坏透了?”

    “这……这满京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娘娘……”

    太皇太后已经皱起了眉头,可显然,沐氏虽一直观察着太皇太后的神色,却依旧没有醒悟!

    毕竟在她看来,周家乃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人,张家兄弟这么嚣张跋扈,方继藩据闻还为张家兄弟开脱,太皇太后的心里头难道不会将这个小子恨之入骨吗?

    她在太皇太后面前,加油添醋几句,这太皇太后自然与她生出同仇敌忾之心,便更亲近一些了。

    固然沐氏没眼色的继续道:“娘娘有所不知,此人不好读书,不学无术,成日游手好闲,可谓人尽皆知,娘娘……”

    太皇太后的脸色是愈发的冰冷,她眼眸深处最后一丁点的笑容,也渐渐消失殆尽。

    就在这个时候,沐氏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知哪里不对劲。

    太皇太后淡淡道:“你既是道听途说,却又为何如此言之凿凿,方卿家。”

    方……卿……家……

    谁也不晓得太皇太后这喊的是谁。

    却在这时,太子身边的一个少年郎道:“臣在呢。”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人地落在了方继藩的身上。

    方继藩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来到这个世界,说实话,女人大多都是足不出户,一下子被这么多妇人关注的机会并不多。

    他显得很尴尬的样子,朝沐氏作揖:“惭愧,惭愧,我就是那个不好读书,不学无术,成日游手好闲,臭名昭著,以至人尽皆知的方继藩,方继藩见过沐夫人……”

    沐氏身躯一震,霎时间像是见了鬼似的。

    这脸上夸张的表情,以至于那妆粉俱都被挤的扑簌下来,她如遭雷击一般,彻底的懵了。

    方……方继藩竟就在这里?

    今儿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外臣命妇们都是午时入宫,可这方继藩,显然是一早就到了的,重点是,他怎的……一早就到了……

    这于理不合啊,除非……是有人格外的恩旨,问题在于,太皇太后会格外开这恩典吗?

    这方继藩,不是明明得罪了周家?这事儿,她是已经确定过了的。

    得罪了周家,太皇太后竟还对他格外开恩,这个家伙,究竟给太皇太后灌了什么迷魂药?

    她顿时意识到了可怕的事,顿时慌了,心乱如麻起来。

    方才所展现出来的落落大方,在此刻全无,竟和方才的方氏一般,也开始无措起来,朱唇嚅嗫着,竟没有回礼,想要张口说什么,却是哑然,竟发现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方继藩则是笑嘻嘻地道:“我早听姑母说过夫人,姑母说,夫人执掌徐家,兢兢业业,将徐家打理的井井有条,为人飒爽,又没有心机,对下头各房都没得挑,实乃贤妇的典范,姑母一再说要向夫人学习,小侄虽不曾见过夫人,可心里却一直想要拜访,代姑母多谢夫人的照拂,听说夫人入了京,本要登门,只无奈何,继藩身患脑疾,名声又有些糟糕,怕是冲撞了夫人,这才踟蹰不敢去。”

    暴击!

    这绝对是暴击!

    倘若方继藩痛斥沐氏一顿,沐氏倒还有转圜的余地,大不了就说自己有误会,事情总可以圆过去,而方继藩针锋相对,她只需要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万事就都好办了。

    唯独方继藩一脸仰慕的模样,倒显得方家上下无一不承了他沐夫人的关照,都对他心存感激,这……就尴尬了。

    这不就显得他沐氏不但不识人,还道听途说,四处造谣生事的多嘴长舌妇吗?

    不只如此,方继藩在最后更着重的点明了自己脑残患者的身份。

    这几乎形容于长刀出鞘,一刀扎在了沐氏的心口上了。

    脑残患者啊,还是你沐氏的晚生后辈,残疾少年啊,你大爷的,你还是人吗?残疾人你也说他是非,猪狗不如,呸!

    沐氏脸色蜡黄,看着朝她如沐春风一般笑着的方继藩,真有一种见了鬼的感觉。

    弘治皇帝目中带着狐疑,忍不住瞪了方继藩一眼,他心里却是若有所思起来。

    他怎么突然有种感觉,方继藩这厮……看似处处无心,又顽皮且稀里糊涂的样子,可他这糊里糊涂的每一句话,却总像能打中人的要害……

    太皇太后似乎也听出了一些滋味来,再看着完全已经慌乱的沐氏,她的笑容早已是凝固了,心里不免有几分愠怒,好在今日乃是寿辰,倒也不便大发雷霆,只是对这沐氏,瞬间冷漠了许多。

    招了她的不喜,语气自也下意识的冰冷起来:“臭名昭著?谁说方卿家臭名昭著了?”

    这一句诘问,令许多人惶恐不安,尤其是沐氏,竟连请罪都忘了,只不安得瑟瑟发抖。

    殿中鸦雀无声。

    许多人各怀着心事,命妇们显然都在拼命地开始回忆,这个方继藩到底是谁,又在拼命回忆,南和伯府,何时突然受到宫中如此青睐了?

    太皇太后的这一句诘问,袒护之意,真是太明显了。

    这背后所代表的,自是宫中的态度,足以让人揣摩上意。

    方氏在角落里也是惊诧莫名,她见方继藩沉着应对,哪里有传闻中自己这侄子‘荒唐胡闹’的本色,这侄儿……竟如此……如此……让人刮目相看。

    再看那沐氏,显然栽了个大跟头,现在是骑虎难下,方氏的心底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之感,这些年来,她实是被压得太狠了,没一日不是诚惶诚恐,生怕有一丁点的差错,惹来长妇的不喜。

    可想不到,这个平日气焰嚣张的长妇,也有这般无措惊慌的一天。

    方继藩则笑吟吟地欣赏着沐氏这不安的脸,他可没有半点惭愧,也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且……

    他很不介意,落井下石。

    都是败家子、人渣、败类、人类公敌了,落井下石算啥?

    方继藩一脸人畜无害的笑道:“娘娘,沐夫人想来,确实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她什么都不懂,娘娘何须诘问她,她见了娘娘,心里紧张,所以才胡言乱语的,娘娘万万不可责罚她。”

    第二次暴击……

    太皇太后当然不会责罚她,毕竟她只是多嘴多舌一些,最多只是不喜她罢了。

    何况今日乃是太皇太后的寿辰,怎么可能在这大喜之日责罚命妇呢?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方继藩满口维护她,说她不懂事,说她没犯什么大过错,为她求情。

    再相比于方才沐氏的‘坏话’,二人之间,高下立判,一下子,差距就拉大了。

    你堂堂定远王之女,魏国公之媳,竟不如一个脑残少年,你不觉得尴尬吗?你还有脸吗?

    “……”沐氏已经脸色煞白,恨不得寻一个地缝钻进去了。

    对她而言,方继藩的话可谓字字诛心,而更可怕的却是,太皇太后的脸色,已是愈发的难看。

    眼下,这太皇太后,哪里还有半分老寿星的喜庆劲,原本一场喜事,闹得竟是不愉快起来,而追根问底,这一切的源头,竟来自于她。

    沐氏想反击,奈何发现自己想到的任何反击,都像是无用的。

    她不笨,怎么还看不清楚形势?对方……是个少年郎,自己比他长一辈,长辈可以教训晚辈,但是……长辈却不能拉下脸来和晚辈撕逼!

    教训和撕逼是两回事!

    更可怕的是,人家还是个脑残玩意,任何的反击都会显得自己没有丝毫的格调,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臭不要脸。

    她努力地深呼吸,这辈子也不曾受过这样的气,可她发现,她现在得憋着。

    太皇太后似乎心情已平复了,不愿和这‘妇人’多纠缠,今日毕竟是大喜的日子,于是她淡淡道:“其他的事,哀家不知。可唯独不学无术四字,哀家却极不认同,方卿家道学造诣极高,若非苦学,断无有此成就。”

    她只轻描淡写的一席话,却透露出了无数的欣赏。

    沐氏终于一下子明白了。

    原来方继藩这厮,为了讨好太皇太后,竟是苦心学道?

    这是投其所好啊……

    这个无耻的小奸贼,谁说他是脑残来着?这人还真是精明的令人发指啊。

    如此一来,一切都可以解释通了,太皇太后崇信道学,见方继藩小小年纪竟对道学有所了解,自然而然,心里偏帮着他。

    可怜她竟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接在这里栽了跟头。找本站搜索"CM" 或输入网址:.



    沐氏毕竟是大家族未来的当家主妇,弄明白事情因果后,倒很快就淡定了下来。

    这事情还有转机……

    徐家,不是请了弘法真人前来祝寿吗?

    呵……这小贼班门弄斧,以为粗通一些道学,便可蛊惑太皇太后。

    只需……

    心里有了主意后,沐氏瞬间恢复了冷静和自信,惨白的脸也恢复了一点血色。

    她勉强一笑,看了方继藩一眼,又看了太皇太后一眼,朝太皇太后行了个礼:“娘娘,说起这道学,臣妾倒也请了一位真人来为娘娘祝寿,这位真人,乃是名满江南的高士,弘法真人,此番为了请动他,倒是花费了一些功夫。娘娘,弘法真人身子不好,此番千里迢迢而来,实是不易。”

    弘法真人……刘天正……

    在座之人,但凡崇信道学的,听到弘法真人刘天正,脸色都微微一变。

    说来也是,魏国公府既然为了大手笔的为太皇太后祝寿,怎么可能随便找个什么阿猫阿狗来给太皇太后讲经呢?

    这位弘法真人,可谓江南最著名的真人之一,说是学贯古今也不为过,其经学得龙虎山诸真人真传,曾著写了几部经书,炙手可热。

    何况龙虎山八十一观,这正一观,乃是八十一观之首,天下正一道道观,自是正一观傲视群雄。

    据闻,弘法真人四十岁时,便被天师府委以正一观掌观,可见此人是何等的优秀。

    现在他已年近七十了,只在山中清修,一般的法事,便是当代天师都不易请动他,甚至还听说,去年时,他得了重症,差点便驾鹤西去。

    这样孱弱的身体,且如此让人敬仰的人物,不料居然被魏国公府请到了京师来。

    当初因为受成化皇帝的影响,京中不少勋贵人家,崇信道学的为数不少,因而对于这位弘法真人都有耳闻,想不到这位弘法真人现在就在这京师里,令不少命妇不禁为之意动。

    这魏国公府,果然是摸准了太皇太后的胃口。

    这杀手锏一出,太皇太后方才的不喜,霎时烟消云散,不由道:“可是刘天正,刘真人?哀家早听说他在龙虎山正一观设道场,讲授经学,他的经书,哀家也曾读过,虽是资质愚钝,不解其意,却也能感受他的道学精深,想不到他竟来京了?”

    “正是。”沐氏此时急着翻身,一见太皇太后意动,心里一喜。

    她眼角的余光不免看了方继藩一眼,心里在想,你这点斤两,等那弘法真人一来,自然有你看的,太皇太后是老太太,自然信了你的邪,可这真人一到,立即就能戳穿了你那半桶水的学问。

    “臣妾已请他至午门,只候娘娘召见。”她笑了笑,又看向方继藩道:“臣妾听说方世侄也对道学有所涉猎,这敢情好哪,真人一到,不妨可以请弘法真人与方世侄切磋一番。”

    太皇太后听到弘法真人来,心里已是大悦:“从前只闻刘真人之名,一直不曾相见,今日倒是很想听听他的教诲,快,将刘真人请进来。”

    方继藩听这沐氏想引什么鬼真人跑来和自己切磋,一点也不心慌,反而晒然一笑,女人……真是麻烦啊,你还没完没了……

    好在他也不畏什么讨教和切磋,反正自己年轻,输了就输了,输给一个德高望重的真人,很丢人吗?

    不过这妇人自以为请了真人来,洋洋得意的样子,真够令人讨厌。你大爷,若不是因为今天太皇太后大寿,我方继藩的脑疾病就发给你看看。

    早有宦官火速去了午门请真人入宫了。

    殿中诸命妇,鸦雀无声,一个个屏息等候,也都盼望着一睹这江南弘法真人的风采。

    此时,沐氏便借机道:“娘娘,这弘法真人而今可被称之为天下第一真人,道学深厚,非寻常那些招摇撞骗的人可比……”

    太皇太后听了这话,心里则更觉得这个沐氏讨厌,她自然清楚沐氏是想做什么了。

    于是她眼角看了看方继藩,方继藩则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好像没有听出沐氏话中的‘夹枪带棒’一般。

    这……不就是个二傻子嘛。

    年轻人啊,不晓得世间险恶,人家在讥讽你,在骂你呢,你倒是好,还笑嘻嘻的。

    这倒令太皇太后心里不免对方继藩滋生出一丁点同情。

    这孩子得过脑疾,自小还没了娘,可怜啊……

    对沐氏,她倒没有发作,脸上依旧带着微微的浅笑,只是那历经了不知多少世事的眼眸子深处,却带着洞若观火一般的锐利。

    片刻之后,弘法真人刘天正入殿。

    只见弘法真人头戴道巾,脚踏布履,只一身洗的浆白的道衣,自入殿之后,目不斜视,见了太皇太后,亦是荣辱不惊状,朝太皇太后行了道礼,道:“贫道见过娘娘,娘娘千秋。”

    太皇太后目光炯炯地看着弘法真人,欣喜道:“真人大名,如雷贯耳。”

    “不敢。”弘法真人刘天正只微微一笑,欠身道:“这俱是虚名罢了,贫道行将就木之人,哪里承得起娘娘谬赞。”

    众人上下端详这刘天正,俱都觉得这道人仙风道骨状,宠辱不惊,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采。

    便连弘治皇帝,自他一身朴素道衣,以及那淡泊的奏对之中,倒也觉得此人颇有几分‘不同’。

    太皇太后显得很高兴,笑道:“来来来,给真人赐座吧。”

    “贫道不敢坐,站着即可。”刘天正拒绝:“此番受魏国公相邀,入宫觐见,本已是惶恐,区区方外之人,得见圣颜,已是洪福,站着能为太皇太后解一些疑惑,贫道便已知足了。”

    他谦虚得过分。

    或许是因为成化年间,一群道人过于嚣张跋扈的缘故,刘天正入宫,显得极为谨慎。

    事实上,他本心里是不愿来的,若非是魏国公的面子,他这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还不如在龙虎山中享清福的好。

    太皇太后颔首,愈发觉得这真人值得敬重,因而大悦,看向沐氏道:“哀家今儿倒是沾了你们徐家的光。”

    沐氏连忙惶恐地道:“万万不敢,娘娘言重了,臣妾与家翁,本是臣子,臣子为娘娘效劳,本是理所应当,哪里敢居功。刘真人乃是高士,自也仰慕太皇太后,这也是他的造化。”

    这番话,倒是应对的极为得体。

    毕竟是顶级豪门出身,品性是一回事,可这漂亮话,却是再厉害不过了。

    可她也有自傲的一面,方才被方继藩坑了个半死,心里总觉得不解恨,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便又道:“方贤侄精通道学,不妨和真人讨教。”

    这摆明着是挑拨,是暗示太皇太后,这方继藩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太皇太后可千万别被他给糊弄了。

    方继藩噢了一声,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道:“不讨教,不讨教,道学有什么好讨教的。”

    懒得理她。

    太皇太后的心里倒也是觉得沐氏多事了,这妇人,实是小鸡肚肠啊。

    还是方继藩懂事一些。

    不过……

    那刘天正听了沐氏的话,脸色却是变了。

    方才还风淡云轻的脸,瞬间变得肃穆起来。

    这里,居然也有修道之人……

    可他环顾四周,哪里找得到半个道家人。

    答案只有一个……这也是刘天正最为忌惮的一件事。

    成化年间开始,因为成化皇帝崇道,因而不少蝇营狗苟之徒,为了荣华富贵,假装道人,祸乱宫中。

    此后,道家因此而一蹶不振,就是因为这些小人打着道学的名义招摇撞骗啊。

    万万想不到,当今天子登基,刚刚铲除了这些奸人,现在竟又有人混入了宫中,蛊惑太皇太后了。

    他平生最厌恶的,便是假道人,败坏道家的声誉,一听到沐氏之言,他便警惕起来,脸色冷漠道:“噢,不知这位道友在哪里?”

    其实他已看到了方继藩,方才是方继藩口称说不讨教。

    这只是一个少年,一个少年能懂什么道学,简直就是荒唐,这分明……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刘天正踏前一步,他打定主意,今儿非要维护这道家声誉不可,再不可重蹈成化年间的覆辙了。

    他笑吟吟地看着方继藩,眼里露出鄙夷,随即义正言辞道:“居士也参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方继藩的身上。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继藩,心里说,好嘛,看你如何收场。

    太皇太后倒是不愿双方起什么争执,方继藩的道学,是经由普济真人认定的,这一点她深信不疑。而刘真人,她亦是敬仰。

    不过看刘天正如此凛然之色,显然,刘天正这个方外之人,似乎无端的生出了真怒。

    方继藩便站了起来,今日本是打算要做一个老实人的,可天不遂人愿啊。

    于是,他瞪了沐氏一眼,沐氏脸上带着盈盈笑意,一副坐等看热闹的样子。

    方继藩才慢悠悠地回答刘天正道:“偶尔……会读一些道书。”

    很偶尔……呃,那是上辈子的事。



    听了方继藩的话,刘天正则是冷哼一声。

    御前失仪,本是大罪,可刘天正乃是得道之人,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倒也无所畏惧,可他最痛恨的,就是招摇撞骗之徒,毁坏道家清誉啊!

    他神色冷然地道:“敢问居士名讳。”

    方继藩叹了口气,他只想好好的参加这个寿宴呀,可真有人来‘讨教’了。

    本少爷只是半吊子道士啊,虽然属于领了证的那种。

    方继藩只好道:“方继藩。”

    方……继……藩……

    三个字一出,原以为接下来,该是刘天正冷笑讥讽几句。

    可刘天正身躯一震,像是一下子怔住了,竟再无修道之人的风采。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方继藩,身子竟是瑟瑟发抖起来。

    一旁的沐氏见了奇怪,心里嘀咕,这刘真人是怎么了,莫不是这方继藩臭名昭著,连他都有耳闻?

    所有人都定定地注视着刘天正,也有人偶尔转了眼珠子,看了看方继藩。

    二人相互对视,方继藩也一脸懵逼的对方,这气氛,有点怪。

    唯有刘天正,竟是突然眼角湿润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噗通一声……

    “……”

    方继藩更加懵了,一头雾水。

    刘天正,居然直挺挺的拜倒在了他的脚下。

    这鸦雀无声的仁寿宫大殿,原本落针可闻,可一下子,却是哗然了。

    太皇太后动容。

    命妇们一个个窃窃私语的同时,错愕地看向刘天正。

    沐氏则是花容失色了,这……这又怎么了?

    刘天正跪倒之后,规规矩矩地地行了大礼,才道:“小道……拜见师叔公……”

    师……师叔公……

    沐氏几乎要昏厥过去了,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你刘真人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也好意思?

    若不是亲自将这位刘真人接来京师的,沐氏甚至怀疑,这刘真人是早被方继藩所收买了。

    一个年过七旬的人,竟叫一个少年人师叔公?她觉得自己心疼得厉害,这造的是哪门子孽。

    太皇太后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正一道内部的辈分,她也不懂,不过在这时代,无论是道门还是儒门,亦或者是寻常的宗族,这辈分大小,确实是没有人敢开玩笑的。

    只是……方继藩……他……

    方氏原本在角落里,暗暗着急,她深知沐氏的手段,侄儿得罪了她,定会睚眦必报,可谁曾想……

    方继藩则是深吸一口气,看着地上对自己顶礼膜拜的刘天正……这一刻,他一切都明白了。

    自己强行和危大有扯上了关系,哪里晓得,危大有的辈分,居然高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

    而偏偏辈分这东西,是不看能力,也不看水平的,比你高就是比你高,这就好像我方继藩是你爹一样,我管你是哪根葱,你就算是成了天王老子,你到了人前,还得乖乖叫一声爹。

    刘天正一脸惭愧,老脸通红。

    前两日他前往龙泉观,才得知普济真人有个师弟,叫方继藩,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这个人真的年轻至此。

    普济真人虽也说他年轻,不过在年过七旬的人眼里,凡是五十岁以下的人,看着都年轻。

    在读过了那部《道德真经集义》之后,刘天正更是惊为天人,这两日,他已将这部经读了不下十遍,而现在……这部经书的作者,就在眼前。

    这一跪,跪得真的心悦诚服。

    “小道大言不惭,妄与师叔公争论道学长短,惭愧,自拜读师叔公《道德真经集义》之后,小道废寝忘食,方知山外有人,人外有人,师叔公的灵智,非小道此等愚人可及,还望师叔公恕罪。”

    呼……

    太皇太后懵了。

    事实上,所有人都懵了。先前那一跪,还可以说这只是辈分问题,可现在,却等于是刘真人自己都承认,自己给方继藩提鞋都不配,恨只恨这辈子不能做方继藩的门下走狗!辩论道学?是不存在的。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时候,刘天正一脸愧色地起身,朝太皇太后一礼:“娘娘,小道此番受魏国公相邀,本欲为娘娘讲经,可今日方知师叔公在此,小道惭愧,不敢班门弄斧,恳请娘娘容贫道告退。”

    不讲了,就是这么任性。

    主要是刘天正觉得丢不起这个人,那一部《道德真经集义》,堪称自大明开国以来,经学集大成者,在自己师叔公的面前,自己有什么资格讲经?一个举人,再优秀,敢在状元郎的跟前讲学吗?

    人……要有自知之明啊。

    “真人……这话,是否严重了。”太皇太后骇然得失色。

    刘天正肃容道:“贫道万死,告辞。”

    竟再没有啰嗦下去,这样的做法,虽有些任性,可于他而言,这是底线问题,所以绝没有迟疑,朝太皇太后又行了一礼,很干脆的转身便走。

    就……这么走了。

    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

    方继藩也懵了,这道人,还真实诚啊!话又说回来,自己怎么又多了一个孙子了?啊,不,是师孙侄。

    却见无数目光,皆炙热地看着自己,方继藩摸了摸鼻子,脸皮厚,被许多妇人看着看着,竟渐渐开始习惯了。

    那沐氏,脸色已是惨然,到了这个份上,她心下已是一凛,方氏的这个侄儿,真是骇人啊。

    她悄悄抬眸,便见太皇太后笑吟吟地看着方继藩,那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欣赏,沐氏哪里会想到,一个小小的南和伯府会出一个这样的妖孽。

    沐氏心里打鼓,惨然的脸上努力地挤出了笑容,上前一步,很亲昵的想要摸一摸方继藩的脸。

    方继藩则后退一步,直接避开。

    沐氏有些尴尬:“方家大侄子,真是了不得啊,方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我是个没见识的妇道人家,贤侄若是有闲去南京,可一定要来府上……”

    她不傻,在彻底的认清了方继藩的实力之后,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即修补关系,此前她得罪方氏的地方太多,可谁晓得这方家突然祖上冒了青烟呢。

    太皇太后不愿搭理沐氏,只笑盈盈地对方继藩道:“继藩,你来。”

    方继藩上前:“臣在。”、

    太皇太后嫣然道:“南和伯府真是出了一个有出息的孩子啊。”

    却就在这时,有宦官进来道:“禀娘娘,各家的礼单已经送来了。”

    太皇太后抿嘴一笑,她心情不错,方才刘真人没有给予她震撼,反而是方继藩将她吓坏了,这个小子……小小年纪,莫非……当真是道君转世不成?

    不过她自不会轻易表露什么,毕竟是太皇太后,有些事,也只藏在心里。

    说到礼单,太皇太后其实并不看重,皇家什么好东西没有啊。

    可人情世故,太皇太后再清楚不过了,为了自己祝寿,各府不知挖空了多少的心思,倘若费尽心机的大礼送进宫里,结果石沉大海,一点儿浪花都不见,难免让人心灰意冷。

    正因如此,太皇太后特别有交代,这礼单,得唱一遍,将大家的心意念出来。

    太皇太后朝一旁的宦官王艳使了个眼色。

    王艳便取了礼单,弓着身。

    太皇太后四顾一眼,轻描淡写地道:“念。”

    命妇们这才从震惊之中走出来,许多人喜上眉梢,为了筹备寿礼,可没少花功夫啊,现在太皇太后亲自让人念出来听,这心意便算是送到了。

    王艳便扯开嗓子道:“定国公府,献玉璧四对,珊瑚十六只……”

    方继藩只坐一旁听,各府所用的寿礼,真是让人瞠目结舌,无一不是奇珍异宝,哪一个都是价值连城,他顿时泪流满面,本少爷这煤老板,跟人家老寿星一比,竟还差了好几个档次。

    被唱到名的人,个个红光满面,显得格外的精神。

    南和伯府爵位不高,所以垫着底,等唱到了南和伯府的时候,王艳公鸭嗓子戛然而止,他似乎又垂头确定了一遍,方才迟疑地道:“南和伯府,献玻璃镜一副。”

    然后……然后没了。

    其他各府的礼单,都是如意、珊瑚、玛瑙、珍珠,如意是用对,珊瑚成双,玛瑙可以用斤,珍珠直接用斗了。可这玻璃镜,一副是什么鬼?

    朱厚照一直坐在一旁无聊,道学的东西他也不懂啊,听着云里雾里的,现在听到了玻璃镜,他终于懂了,眼前一亮道:“玻璃本宫知道,这玻璃是好东西,老方……方卿家造暖棚用的,可好用了,方卿家在西山有个玻璃作坊,一天炼上千斤。”

    这不说还好,说了等于是把方继藩坑死的节奏了。

    便见众人都露出了古怪神色,朱厚照则是看得心里直嘀咕,本宫说错话了吗?

    真是太鸡贼了。

    不说你方继藩送个好点的寿礼,这一天能产上千斤的东西,你还只送玻璃镜……一副……

    太皇太后对方继藩的印象,本是彻底改观,觉得这孩子既聪明又伶俐,人还老实,这样的人,在勋贵之家里,可不多见啊,看看那些不知耻的各家子侄,有几个能上的了台面的,哼,一群辱没先人的东西。

    可现在……她虽没说什么,可也觉得,方继藩有点儿小气得过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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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皇太后虽也觉得方继藩这礼送得是小气了些,不过她对方继藩是很欣赏的,倒也没有真的计较。

    朱厚照在这么多人的跟前说那样的话,太皇太后反而有着为方继藩圆场的打算,笑了笑道:“礼轻情意重,太子不懂,休要胡说。”

    方继藩的脸上却是毫无愧色,脸上浮出灿烂的笑容道:“娘娘,臣正想说一说这玻璃镜,这是臣花费了无数心思,为娘娘筹备的大礼。”

    大……礼……

    说着,方继藩已变戏法一般,自袖里掏出了一个木盒子来,木盒子只比手掌大一些。

    这就是玻璃镜?巴掌大的玻璃镜?这……怕是一斤都没有吧?

    许多人暗暗摇头。

    角落里的方氏,又不禁为这侄子担心起来,虽然方才还因为侄儿争气,喜得眼泪都出来。

    连弘治皇帝都忍不住的瞪了他一眼,这玻璃都产了上千斤了,还是用来盖暖棚用的,你就用个小盒子装这么点儿来?

    方继藩则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若无其事地将盒子打开,太皇太后面上虽笑,不过这笑终究有点僵硬,倒不是真贪这点儿礼,只是觉得,这面子不太好看啊。

    少年人,不懂事啊,送礼都不会。

    却见方继藩自盒中取出了一副奇怪的东西来。

    是眼镜。

    准确的来说,这是一副老花镜,有了玻璃,老花镜制起来就容易了,无非就是打磨的问题罢了,虽然人工打磨费时费力,可只要肯下功夫,就不成问题。事实上,中国的第一个眼镜,就出自明末,起源于姑苏地区,为了保证镜片打磨的精度,崇祯年间,一个叫孙云球的吴江人,此人和唐寅算是半个同乡,便制造出了框架的眼镜。

    不只如此,他还发明了镜片研磨机器—牵陀车。这种牵陀车,是用脚踏转动,采用矿石砂、白泥、砖灰等作研磨剂或抛光材料,把镜片磨成凸凹透镜,以适应眼屈光的需要,最后终于掌握了“磨片”技术。用天然水晶石磨制出镜片。同时他又掌握了“验光”的技术,按照人的年龄和不同的视力研制出老花、近视、远视等品种以及各种光度的镜片,并编制了一套“随目对镜”的原始验光方法.用以验目配境。这样就可以随目配镜,效果丝毫不差,戴在脸上也比较方便舒适。

    方继藩制作眼镜的材料则是玻璃,至于打磨的方法,则借鉴了孙云球的‘牵陀车’,制造镜片的效果,很是显著。

    当然,这里头最大的问题,反而是老花镜的度数问题,方继藩曾大抵咨询过朱厚照,心里对太皇太后大致的度数有了底,不过在配镜时,方继藩显得很保守,他只需保证太皇太后所看到的世界清晰一些,却未必需要这老花镜的度数与太皇太后完美贴合。

    至于以后如何,再量身定制便是。

    这眼镜的镜框,用的是铜制和木质材料,为了保持滑润,还上了一层漆面,上头镶嵌了两片镜子,和后世的眼镜没什么不同。

    只听方继藩道:“此乃万寿镜。”

    “……”

    玻璃弄成了这样,就成万寿镜了?

    这令朱厚照想起了当初明明暖棚里种出来的瓜,这感觉就如方继藩当时非要说那是天材地宝滋润出来的瓜一样。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历经四朝,人老了,自然也就面临着一个问题,那便是眼睛花了,近物看不清,而更可怕的是,年老的人,也不可能四处走动,每日只在这殿里坐着,说实话,眼前几乎都是模糊的一片。

    方继藩道:“太皇太后,能否容请臣亲自给娘娘配上这万寿镜。”

    “大胆。”弘治皇帝觉得方继藩这厮简直疯了。

    亲自佩戴,这什么意思,一点规矩都不懂了吗?

    太皇太后反而宽容地笑了,这方继藩,可是弘法真人的师叔公啊,是个好孩子,虽然小气鸡贼了一些,不过……

    “准了。”

    方继藩便可怜巴巴地看向弘治皇帝,意思是,陛下,你看太皇太后都准了,是不是……

    太皇太后一看方继藩的脸色,瞬间便明白了,方继藩这好孩子,被皇帝给吓坏了。

    于是咳嗽一声,带着几分严厉的模样看向弘治皇帝,意思是,今日乃是哀家大寿,你有事没事,就摆着皇帝的架子做什么?

    弘治皇帝有点蒙,可怎么说,他是不希望皇祖母不高兴的,便勉强挤出笑容道:“方卿家,去吧。”

    方继藩便不客气了,上前去,站在太皇太后的一边,轻轻的将这万寿镜戴在了太皇太后的鼻梁上。

    太皇太后觉得古怪,这眼镜,起初架在鼻上,还勾着耳朵,给人一种不适的感觉,可一刹那之间。

    太皇太后感觉眼前的世界,竟是全然不同了。

    原先那模糊的世界,竟是顷刻间变得清晰无比,这贸然的清晰,令她有几分眩晕,可等她渐渐适应后,便看到原来还只是模糊的一个人影,这站在身侧的方继藩,五官都清晰可见,那剑眉,那如刀裁的鬓角,乃至这鬓角上的发丝,每一根都清晰无比。

    一个习惯了模糊的人,至少在这个时代,已是对此习以为常,可突然见识到了这清晰的世界,瞬间让太皇太后想起了还算年轻时的时候,她身躯一颤。

    这一颤,顿时令无数瞩目的目光变得心惊胆战起来。

    怎么……这镜子,有问题?

    弘治皇帝心里也咯噔了一下,脸上出现了一丝忧色。

    太皇太后戴着万寿镜,突的转眸,这一次,目光却是落在了朱厚照的身上。

    看着朱厚照的眼神,尤其的怪异。

    这是自己曾孙啊,最亲至爱的曾孙,太皇太后已经忘了有多久不曾好好清晰的端详这个孩子了,现在看到了这个家伙,或许在别人眼里,这个太子有无数的缺憾,可现在这清晰的曾孙在太皇太后眼里,每一根头发,乃至他脸上的青春痘,都可爱极了。

    自那镜片的背后,竟是有一滴泪滑落下来。

    太皇太后的身子也开始颤抖,她伸出手,想要召唤朱厚照近前来,让自己再好好端详端详这曾孙,怎么看,都觉得喜欢。

    这种感受,寻常人怎么会明白和理解呢?

    可这泪一落,无数人却是打了个冷颤。

    出……出事了吗?

    “皇祖母……皇祖母……”弘治皇帝担忧地呼唤。

    太皇太后这才从恍惚中回过了神来,可即便如此,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方继藩。”

    “在呢。”方继藩笑得很开心,也笑得很鸡贼,老花眼和近视眼其实是一样的,上一世,方继藩就是近视眼,在没有佩戴眼镜的情况下,视力正常的人,是根本无法理解会有多坑的。

    太皇太后扶着椅柄,勉强支撑着使自己站起来,她还戴着老花镜,左右四顾:“哀家这辈子也不曾收过这般的好礼,今日大寿,便是金山银山,也及不上这万寿镜万一,你……费工夫了,要赏,重赏!”

    太皇太后心里高兴啊。

    金银珠宝算什么,这辈子该享的福,她早享了,这些珠宝,在她眼里,不过是好看的石头而已,唯独这万寿镜,却仿佛使她一下子光明起来。

    每日待在这殿中,即便点了蜡烛,却因为老花,几乎不能视物,现在突然重见光明,怎么能不重赏?

    女人是情绪动物,即便是太皇太后也不例外。

    本来她就对方继藩极为欣赏,现在加上这么个大礼,太皇太后便不吝任何溢美之词了。

    她侧目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道:“皇帝,你怎么看?”

    虽还不是很明白怎么回事,可见皇祖母高兴,弘治皇帝心里也乐了,他正想说什么。

    却听方继藩道:“娘娘,臣不要赏赐。”

    “不要赏赐?”太皇太后微微皱眉。

    方继藩道:“不过臣有一个姑母,嫁给了魏国公的次子,自小她便对臣很好,臣现在这般的聪明伶俐,想来也是姑母教导有方的缘故……”

    “………”起初,方继藩要推辞赏赐,弘治皇帝还以为这家伙正常了,谁料这家伙又开始美滋滋的称自己聪明伶俐,果然……方继藩还是那个方继藩吧。

    “哀家明白了。”******的太皇太后,在那镜片之后,眼睛似乎一亮:“你的意思是,你希望宫中赏你的姑母。”

    方继藩心里真不稀罕宫中的赏赐,能赏赐什么呢,十万金……金啊,听着喜闻乐见,大爷的,其实这就是铜。升官……是绝无可能的,大明还没有送个寿礼,便立即升官的前科。爵位……更无可能,既非皇亲国戚,又没有战功,想要封爵,简直痴心妄想。

    既然爹现在惆怅得不得了,索性……就将这好处给姑母吧,这样老爹也就开怀了。

    太皇太后笑了:“真是个好孩子啊,哀家果然没有说错,既如此,就诰其为二品夫人,皇帝,如何?”

    二品夫人……

    方继藩吓了一跳。

    方氏也吓了一跳。

    包括了那沐氏,更是花容失色。

    要知道,便连沐氏,也不过是三品淑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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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太皇太后也是兴之所至,她哪里想到,方氏现在不过是区区五品安人呢,想来,既是嫁入了魏国公府,怕是早已位列三品四品了吧,她心里念着方继藩的大功劳,赐一个二品夫人,又何妨?

    可是从五品直接赐为二品,这几乎是国朝历史上,前所未有啊。

    弘治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那方氏的身上,方氏在角落里,一脸错愕,显得不可置信。而从她的穿戴而言,不过是区区五品而已。

    弘治皇帝顿时觉得这个赏赐有些过头了,给个三品淑人,或是四品,就已是天大的恩赐。

    他正待要开口……

    却见方继藩已经很不客气地乐呵呵的道:“娘娘圣明!方家上下,感激不尽,臣代姑母,谢娘娘恩典。”

    这是一锤子买卖,都已圣明了,还谢了恩……

    弘治皇帝顿感一口气给堵住了,用力地深吸一口气,最后轻轻的将这口气呼出来,才感觉平复下来,算了,不计较,这喜庆的日子,皇祖母高兴便好。

    这殿中的命妇,此刻,却都将目光落在了那不起眼的方氏身上,这只是个五品的安人哪,转眼就成了正儿八经的二品夫人了,所谓妻凭夫贵、母凭子贵,可这方氏,却是凭着一个侄子,直接显赫起来,教谁心里不羡慕呢?

    方氏依旧一脸难以置信,心里的震撼,可想而知,连身躯都在暗暗颤抖,这……赏赐实在太重,重得超出了她的想象。

    更令她震惊的却是自己的侄子,从前那顽皮胡闹的侄儿,怎么转眼之间,竟是如此优秀了。

    家门有幸啊!

    想那魏国公府两个儿媳,大儿媳也不过是三品,而次媳却已二品了,于是许多人都别有意味的看了沐氏一眼。

    沐氏心思更是复杂无比,无地自容。

    真正到了酒宴的时候,男人们却需回避的,所以在偏殿,弘治皇帝自己摆了一桌,太子和方继藩入席。

    今儿太皇太后既然高兴,弘治皇帝心里也高兴,他暗暗打量着方继藩,不由道:“方卿家。”

    皇帝总是这样,继藩和卿家之间,随心所欲的转换,想来,这也是帝王心术的一种。

    “臣在。”

    方继藩一面应了一声,一面看着坐在对面,一副乖巧的朱厚照!

    方继藩心里忍不住叹息,这演技又精进了。

    此时,弘治皇帝笑了笑道:“朕有时在想,卿家到底有没有脑疾了,为何这人有了脑疾,反而鹤立鸡群起来。”

    方继藩心里发懵,果然,陛下已经开始怀疑了,他道:“这只是臣没有病发而已,若是病发,就可怕了。”

    弘治皇帝更是定定地看着他,道:“噢,如何可怕……”

    “这……”这倒难倒了方继藩,于是踟蹰道:“一旦病发,臣就如太子殿下这般乖巧。”

    “……”朱厚照瞪着方继藩,目光有点不善!

    老方,你坑本宫啊。

    其实,方继藩只是想转移话题,因为他知道,陛下但凡提到太子,情绪波动就比较大。

    弘治皇帝果然冷哼了一声,看看人家方继藩,再看看这逆子,这逆子在詹事府里是什么德行,朕会不清楚吗?杨卿家和王卿家可没少来状告呢,现在却是装作可怜的模样。

    看看人家方继藩,人家方继藩心里总还有一个姑母,总还能讨人喜欢,可这逆子就知道胡闹。

    他脸抽了抽,眼里掠过了一道精光,精光有点锐利。好在,今日大喜,所以……他忍了。

    深吸一口气,他才不徐不慢地道:“说起魏国公府,朕正好听说南京守备魏国公有奏,说是南京有一会门,号称丐帮,聚众作乱……”

    丐帮……很熟悉的名字。

    作乱……

    嗯……

    方继藩心里在想,在上一世,许多大师86小说,也有许多关于丐帮的传奇故事,而丐帮中的人物,无一不是为国为民、义薄云天。

    方继藩当时很不理解,你说你特么的都混成了乞丐,跑去要饭了,你为个哪门子国,忠的哪门子君,这不合逻辑啊。如此不合逻辑的设定,简直就是在方继藩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这人都要了饭,连饭都吃不饱,还不反了他丫的,难道还将这皇帝老子留着过年?

    自然,绝大多数人是不觉得大师的设定有问题的,大师就是大师,永远让人膜拜和瞻仰,瞻仰过后,再找几本网络,寻几个不太出名的作者,狠狠踩一通,不但得到了优越感,且还可以提升逼格。

    现在听说丐帮作乱,方继藩心里舒服了,这才是丐帮嘛,这也才是吃不上饭的人应该有的样子,江南的乞丐们,讲究!

    弘治皇帝又娓娓道:“朕记得,魏国公的奏疏中称,已命金山卫指挥徐世绩调兵弹压,可这已过了一个多月,还没有捷报出来,可见,区区一个会门,堂堂的金山卫竟都弹压不住……”

    弘治皇帝说罢,却是笑吟吟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顿时醒悟,金山卫指挥徐世绩,这不就是自己的姑父嘛!

    魏国公想来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趁机刷一刷功劳,毕竟只是一个会门,想来可以轻松拿下,可谁料……一个多月没有消息,这不就说明……

    方继藩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起来,丢人了,丢人了啊。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道:“你的姑母,封了二品诰命,他却只是从三品的指挥,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所以……朕会封赏他。”

    “……”方继藩一脸惭愧地道:“陛下,其实臣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你的姑父如此不堪?”弘治皇帝失笑,摇摇头道:“不可有下次了。”

    “是。”

    这话虽是有几分责备的意思,方继藩却有着几分感动,弘治皇帝对他算是挺好的了。

    朱厚照在旁听着,则是忍不住磨牙,心里对方继藩的姑父,真是鄙视得不得了,琢磨着,若是本宫出马,只需一个千户所,便可将丐帮弹压了。

    弘治皇帝吃了一些酒菜,就显得没什么胃口了,随即道:“说起来,贵州那儿,至今还没有消息,相比于江南的区区会门,云贵的米鲁之乱,才令朕忧心。”

    方继藩心说,要平乱还得等后年呢,慢慢等吧。

    这个时候,弘治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方继藩一眼,道:“方卿家啊,朕早在两个月前就已下了旨意给王轼,命他筹建山地营。”

    这事儿,方继藩听说过,不过皇帝很鸡贼,当时面对他的建议模棱两可,转过头却把事办了。

    这不厚道啊。

    方继藩故作不知,道:“原来陛下已经将事办了,陛下圣明,尧舜禹汤,臣……”

    弘治皇帝一听他开始吹捧,心里就渗得慌了,压压手道:“朕的意思是,这贵州也有两个多月没有捷报传来了。”

    方继藩顿时又尴尬起来了。

    不起作用?

    那也不怪我这狗头军师啊,就算怪,也是怪贵州那儿执行得不好,不讲究。

    可皇帝是不跟你讲道理的,他认为一点效果都没有,可不就是你的问题吗?

    一旁的朱厚照按耐不住地道:“要不,父皇,儿臣挂帅……去贵州走一遭。”他真是做梦都想去贵州,想要血战沙场。

    弘治皇帝狠狠地瞪了朱厚照一眼,眼里冒出了火来。

    朱厚照顿时打了个冷颤,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今儿,方继藩出宫得比较迟,迟的原因比较奇葩,是苦口婆心的劝了一下午老子揍儿子,一开始是说,陛下,今日是太皇太后的大寿,万万不可败了太皇太后的兴啊。

    到了后来,眼看着木已成舟,殿中鸡飞狗跳,弘治皇帝抡起了一根装饰用的斧钺,方继藩就抱住弘治皇帝:陛下,会出人命的,用鞭子吧,抽几鞭子就好了。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朱厚照皮开肉绽,吊在房梁上,说实话,他衣衫褴褛,LUO露出来的肌肉,竟还挺男人的。

    弘治皇帝呢,自然也气得够呛,就这么一个儿子,将来是要克继大统的,这是未来的天子,反了你还,成日想着外出统兵,不务正业,今日不打,更待何时,方继藩不就被揍成了这么个人才吗?

    到了天近傍晚,方继藩才心有余悸的出宫,午门前,早已冷清了,祝寿的贵妇们,早已一走而空,他脑海里还走马灯似得留存着朱厚照被吊在房梁上,先是求饶,后来高呼好男儿不畏死的悲壮,方继藩心里给他竖起了大拇指,铁血真汉子,我方继藩,就服你。

    骑马一路直奔回家,到了家中,想着惆怅了几天的老爹,方继藩决定先把好消息告诉老爹。

    谁知道,刚见了方景隆,方继藩还没说话,方景隆就先炸了。

    “二品诰命……”方景隆瞪大着眼睛,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方继藩。

    在他手上,正拿着一封信笺,显然刚刚正在看信。

    这信正是他那表妹送来的,因为刚刚给太皇太后过了寿回去,不便来方家,所以便修书来,报了喜讯,同时对方继藩多了几分关注,隐隐里有着感谢的意思。找本站搜索"CM" 或输入网址:.



    方继藩看着老爹噗嗤噗嗤的喘气,如老牛一般。

    而下一刻,方景隆直接捂住了自己心口,叫道:“心口疼,哎,心口疼……”

    一旁的杨管事连忙箭步上前,直接将方景隆搀住了。

    “扶我爹去休息吧,身子这么脆,不省心呀。”方继藩皱着眉头摇摇头。

    杨管事噢了一声,刚想扶着方景隆走,却感觉方景隆的身子宛如磐石,巍然不动。

    只见方景隆激动地大呼道:“不休息,不休息,我没事,只是惊住了,不打紧的,我还有事,为父约了英国公、建州候几个喝酒呢,得去,得去。”

    杨管事便着急地道:“老爷,这身子不好,喝什么酒……”

    方景隆鄙视地看着杨管事:“你懂什么,这时候更该去喝,你可知道英国公的儿子,那个张什么信的,你晓得不晓得,真是没出息,英国公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得教儿子,我和他是老兄弟,责无旁贷,得去教教他,别把好好的孩子教废了。你说说看,这么大的一个孩子,成日就晓得种地,种地还种出心得来了,上一次也是去英国府,老爷我去和英国公喝酒,他那儿子来,问他近来在做什么,他说种地啊,问他种啥地,他便掰着指头算,说种地是门大学问呢,地要犁出多少深浅,烟道要怎么挖,怎么引水,啥时候播种,听得英国公眼泪都出来了,说祖宗们是马上跟着太祖和文皇帝打天下,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孬货出来。”

    “老爷我得去好好给英国公上一课,他啥都不懂,就晓得按着他那傻儿子在地上一通乱揍,我得告诉他,这教儿子就和带兵一般,得有章法的。”

    说着,他喜滋滋地低头又看了看手上的信,里头其实是大抵的将万寿宫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方景隆口里发出啧啧的声音,吐沫都溅了出来,他抬眸道:“继藩我的儿……”抬头……

    这才发现一件事,方继藩已是溜了。

    方景隆便笑了,掸了掸信笺,对杨管事道:“杨管事,这书信上头的许多字,我不太认得,你读一遍老爷我听听。”

    杨管事不禁道:“老爷平时不也经常读书吗?”

    他话刚出口,顿时就醒悟了什么,忙道:“那学生得好好的给老爷念念。”

    方景隆便坐下来,悠悠然的翘起了腿,不知怎么的,突然之间,他自己都已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许多,腿翘了翘,在等着杨管事念书信的同时,忍不住感慨道:“而今啊,这京里各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咯,为啥啊,还不是他们教子无方吗?读书人常说,子不教父之过也,这话,我是深以为然啊……”

    …………

    “捷报,捷报……”

    在贵阳府巡抚行辕外头,风尘仆仆的飞骑飞马而来,气喘吁吁的急递铺差役翻身下马。

    因为整个贵州,都处在战时状态,所以本省各司的官吏,都在行辕办公。

    巡抚王轼,在有了前巡抚王钺兵败,和起初进兵的挫折之后,在围剿叛军时,开始变得谨慎起来。

    两个多月前,陛下亲自明发了一封旨意,命贵州立即筹建山地营。王轼不敢怠慢,虽然对此有些无法理解,在他看来,贵州的兵马龙蛇混杂,有征调来的土人狼兵,有自江南调来的客军,也有贵州各卫的主军,现在筹建山地营,势必要从各卫中抽调人手,这反而不妥,毕竟狼兵、客军、本土的将士连语言都未必想通,彼此之间,也各有芥蒂,组建一支专门的山地营,效果并不大。

    不过这既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名曰中旨,这就等于是绕过了内阁,显然是陛下自己的主意,王轼哪里敢抗旨。

    于是乎,从土兵、客军、贵州各卫的一群健卒便被抽调了出来,总计三千人,开始进行操练!

    为了显示他尽力在办差,粮饷的供应几乎向这一支军马倾斜,这其中,贵州各卫抽调的健卒倒是很熟悉本地的情况,狼兵本就是土人,翻山越岭,也不在话下,至于客军,则多抽调福建、浙西等地的兵丁为主。

    还别说,效果还不错,贵州这儿,粮饷供应的充足,这山地营里竟也没什么争执,能被抽调出来的,本就身体素质不错,是奔着平乱立功来的,钱粮给够了,一个个养精蓄锐。

    因而在半月之前,王轼决心让这山地营去练练手,只是一直不见什么音讯来。

    而现在,这一声捷报,顿时令巡抚行辕沸腾了。

    附近各衙的宫中新调来的中官监军、派驻来此的锦衣卫千户、贵州布政使、贵州都指挥使、转运使,以及新任的贵州总兵,贵阳知府,这一个个贵州台面上的人物,都是属狗的,个个就都钻了出来,须臾功夫,就在巡抚正衙里济济一堂。

    自米鲁叛乱之后,大家是没一天睡好觉啊。

    钱钺兵败,被杀,总兵战死,中官战死。

    足以让所有人心里发寒,朝廷立即将他们调到了这里,组织新的围剿,可问题就在于,到底进兵不进兵吗?

    进兵,极有可能重蹈钱钺等人结局,惨啊。可若是每天躲在贵阳城,战事若是没有进展,那就更糟糕了,朝廷那儿,定会不满,到时谁也别想跑,一个个都等着治一个玩忽职守,坐看贼势猖獗之罪。

    现在大家都急,一听有了捷报,个个都喜出望外,脸都红润了,以往都是臭着脸,今儿却都眉开眼笑,如同心头的一块大石一下子被搬开了。

    王轼抖擞精神,高坐大堂首位,这位新任的巡抚大人,已接过了捷报,将捷报打开,顿时眉飞色舞。

    “好,好,好,此皆赖将士们戮力啊,山地营传来了捷报,在金沙寨以东三十里,遭遇叛军,与贼交战,诛贼七十九人,其余贼人,尽皆遁走,山地营趁势,一鼓作气,取下金沙寨,又诛叛军六百一十七啊,枭首总计七百余……”

    王轼满面红光,捋须大笑:“哈哈哈哈……这是大功一件,此番旗开得胜,叛军定当丧胆,这山地营,真是长脸,好得很,来人,立即给京师报捷!”

    杀敌近七百人……

    在座诸官面面相觑,这确实堪称一场不小的胜利了。

    在许多人的意识之中,似乎一场战场,不死个万儿八千,都不算什么胜利。

    可事实上,对于一场战斗而言,尤其是在这贵州山地较多,只适合小规模军队厮杀的地方,能有这样的战绩,已经足够令人意想不到了。

    最重要的是,这捷报最大的意义就在于,它为围剿米鲁的叛军,起了一个好头,这捷报若是传入京去,还不知朝廷有多沸腾呢。

    王轼目光炯炯,激动得摇头晃脑,口里继续道:“立即传发急递铺,不得有误!”

    “且慢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公鸭的嗓子突的扯起来,众人随声音看去,便见中官杨雄翘着兰花指,端着茶盏,阴阳怪气地发出渗人的笑。

    王轼微微皱眉,这杨雄乃是中官,是宫里派来的太监,别看杨雄在宫里什么都不是,可到了地方上,就相当于是皇帝的耳目,即便是巡抚,也不免忌惮他几分。

    王轼便问道:“杨公公,可有什么话要说?”

    杨雄左顾右盼地看了一眼,才笑嘻嘻地道:“无关人等,都先退下去。”

    所谓无关人等,自然是陪在此的书吏,书吏们都有自知之明,于是连忙告辞,在这堂中,就只留下了贵州布政使司各方的头面人物。

    众人不解其意地看着杨雄,其实杨雄来了贵州,相比于其他中官,算是挺好打交道的,在军务上,也很难得的没有指手画脚。

    杨雄低着头,呷了口茶,才皮笑肉不笑地道:“捷报,不能这么递。”

    不能这么递?

    众人不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只听杨雄又慢悠悠地道:“这功劳哪,太小了。”

    呼……

    在座的人,无一不是人精,杨中官看来是嫌小了,想往大里报。

    王轼却是皱眉道:“若是往过大里报,那就是冒功了,杨公公,冒功其罪不小啊,一旦朝廷追究……”

    “王巡抚懂做官,却不懂为臣。”杨雄笑了起来,这笑容显得意味深长。

    王轼与布政使交换了一个眼色。

    至于贵州总兵与都指挥使,似乎也相互看了一眼,众人都忌惮了起来。这杨公公,不会不知道现在朝廷有多关注贵州的战局,冒功,是多大的风险,又会是何等的后果啊!

    这个时代,大明虽然武备松弛,好在还没有糜烂到骨子里,所以对于冒功之事,虽也会往上添点数目,歪曲一些事实。

    比如这场胜利,王轼上书,会用个虚数的概念,如斩首千余,连拔数寨,之后再热情洋溢的吹嘘一下自己如何领导有功,可毕竟职业道德还是有的,不能吹得太大了。

    那锦衣卫千户王导,则抱手立在一旁,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盯着杨雄。

    ............

    书成绩好点,喷子就来了,是什么让他们不开心呢,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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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氛很凝重。

    杨雄的目光又扫了众人一眼,看着众人的表情,他又勾起一笑。

    “想来,在王巡抚的心里,做官和为臣,没有分别,可王巡抚错了,为官是对下,对于下头的军民百姓而言,王巡抚是官,自王巡抚来了贵州,这贵州的军政之事也算是井井有条,所以咱说王巡抚会做官。可做臣,对的却是上,做臣子和做官不同,臣子得学会揣摩上意,何为上也,乃咱们的皇上……”

    他一面说,一面肃然地朝北边拱了拱手,以示敬意。

    王轼皱眉,心里暗暗的想,这话没错,做官是对民的,做臣,是对君的,可臣和官,本身就集合在一人身上,一个人他做了官,自然也就是臣,可对下和对上,自然有所不同的,这话,在理。

    杨雄站了起来,踱了几步,才继续道:“咱家现在想问问诸公,当初这建山地营,是谁的主意?”

    贵阳知府官职最小,他笑呵呵地道:“朝廷。”

    “错了!”杨雄摇头,直接道:“是皇上!旨意是中旨发出来的,没有经过内阁,那么,这不就是陛下的主意吗?”

    顿了顿,他又问:“陛下圣明,既出了这个主意,我等在此,只是贯彻圣意而已,山地营建了起来,效果如何?”

    “效果显著。”王轼不笨,竟杨雄如此一说,王轼有点回过了味来了。

    杨雄则是冷着笑道:“不错,效果显著,那么咱家再问,这功劳,该是谁的?”

    呼……

    中官就是中官啊,一下子,就把利害关系点透了。

    “皇上!”这下子,众人异口同声。

    杨雄森森地笑了起来,声音提高起来,显得极荣耀的样子:“不错,就是皇上,没了皇上,就没这一场功劳,吾皇圣明,高瞻远瞩,运筹帷幄,诛贼于千里。”

    众人不得不跟着杨雄一齐道:“吾皇圣明哪。”

    “所以……”杨雄嘿嘿一笑:“这份奏疏,就得动一动心思了,先挑明了,咱们谁也别想着贪这功劳,谁想趁此吹捧自己,嘿嘿,咱丑话说前头,到时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王轼心头一凛,他之前的本意还真是想在奏疏里给自己润色几笔,现在杨雄一挑明,顿时让他心里一寒。

    不错,这功劳,自己的确没资格占,倒是幸好杨中官提醒得及时。

    其他诸官,也都心下一沉,其实谁不想在这功劳里头分一杯羹?而现在……一下子的,这主意烟消云散。

    杨雄背着手,又踱了几步,接着道:“这功劳,既不是杀敌的将士,也不是你我,只能有一人,就是这明示吾等建山地营的人,这个人,只能是陛下。可陛下既然占了首功,才杀了七百贼人,说的过去吗?”

    不能!

    每一个人的心底,没有半分迟疑,直接有了答案。

    杨雄面无表情,最后斩钉截铁地道:“杀贼五千吧,夺取城寨二十,不不不,得有零有整才好,五千三百七十一,这数字吉利,拔寨二十三座半……”

    “二十三座半?”

    杨雄眯着眼道:“这你们就不懂了,要报上去,让皇上高兴,让朝廷无一不认为此功绝无虚报,就得显得真实,奏疏里就说,之所以多计了半座,是因为叛军见山地营势如破竹,风声鹤唳,于是不等山地营杀到,便将自己的寨子烧了,仓皇而逃,因而,虽得寨子,可这寨子却已化为灰烬,你们瞧瞧看,这不就显得咱们讲究,连报捷的奏疏都这般严谨吗?”

    呼……

    大家这才发现,这到了贵州之后,一直默不作声,从不彰显中官威严的杨雄,竟是心思细腻到了这般的地步,讲究!

    此时,杨雄则是晒然一笑道:“当然,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做臣子的,无非就是侍奉皇帝,让皇上高兴罢了,所以想要把事儿办得漂亮,没有大家同心协力,却是不成的,这锦衣卫、巡抚行辕、布政使司、转运使司、都指挥使司,还有总兵行辕,以及咱这个中官,都得把口捂严实了,咱们是在给皇上贴金,咱丑话说在前头,倘若谁的奏报有出入,赶明儿,他就烂LUAN子!”

    众人震撼到了。

    杨中官这话就不厚道了,在座的诸位之中,那玩意儿大家都有,唯独你杨中官没有的,你让大家赌咒发誓,大家若是那玩意烂了,你杨中官想烂也没得烂啊。

    当然,这只是细节,众人心里,骤然有数了。

    若是以往,冒功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各衙之间很难协调,你巡抚能让三司和你沆瀣一气,你能让锦衣卫也跟着你一起冒功吗?你能买通锦衣卫,你能买通中官吗?

    可这一次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山地营是皇上的主意,明发下的中旨,大家等于是张罗着给皇上冒功,皇上要冒功,谁活腻歪了,敢有什么异议!

    王轼却依旧有些举棋不定,他觉得杨中官的话有理,不过……

    却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道:“锦衣卫这里没有任何问题,杨中官说的是,卑下向北镇府司的奏报,也按杨中官的数目陈奏,只要异口同声,便是天衣无缝,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挑不出错来。”

    说话的乃是锦衣卫千户官,他平时寡言少语,却是这贵阳城中,所有人都忌惮的人。

    那贵阳知府笑了笑道:“杨中官和千户都表了态,下官还有什么说的。”

    总兵李玉泰一拍大腿,也决然道:“我没话说。”

    众人一个个点了头,最后目光都落在了王轼的身上。

    王轼微微一笑,其实就刚刚这么一会,他就已经在心里梳理了其中的利弊,此时便风淡云轻地道:“那么这奏疏,少不得有劳诸公一起好生润色了。”

    杨雄一笑:“只要咱们同心协力,那么,一切就天衣无缝了!皇上心里高兴,咱们自然也脸上有光,有句话不是说吗?君忧臣辱君辱臣死!”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此时此刻,已在此开始发酵,参与此事的,几乎牵涉到了整个贵州官场的人物,每一个人都怀着同样的心思,精密的团结了起来,在彼此之间对过了口风,用不了多久,十几份奏疏便不约而同的,向着京师发去。

    …………

    而在京中,殿试要开始了。

    这日子定在六月十三。

    京里对于这场殿试,也抱着极大的热情。

    上一次会试,已是奇迹。

    而这一场奇迹能否在殿试中延续,足以吊起所有人的胃口。

    甚至有人私下在流传,说是方继藩的几个门生,论起作八股还尚可,可殿试考的,却是策论,这就未必有希望了。

    虽说殿试的排名,最终会根据会试的成绩,可某种程度上,也不排除会有某些排名落后的贡生逆袭的可能。

    或许是因为方继藩近来风头太盛,尤其对读书人们而言,至少当初不少读书人曾被方继藩憋得欲仙欲死。

    因而,此次无数人翘首以盼。

    三年一场的科举盛会,足以引起京师的期待。

    会试第四的王守仁,反而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至少……赌坊很关注。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许多人急于希望有人能够打破方继藩所垄断的科举神话,你一个南和伯府的脑残少爷,凭啥就垄断了弘治十二年的抡才大典。

    可更深一层次来分析的话,其实也并非不是没有道理。

    欧阳志三人,还有唐寅、徐经,前者家境贫寒,后者,只算是富户出身,临场应变的能力都欠缺一些。

    而那位王守仁却是不同,人家曾四处巡游,父亲是状元,与李东阳交好,所结识的人,无一不是朝廷重臣,其父眼下,和杨廷和一般,是最炙手可热的人物,甚至许多人认为,王华将来说不定会封侯拜相,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殿试所考的,再不是八股文,而是策论。

    所谓策论,便是朝廷向考生们问策,考生们则进行书面形式的‘奏对’,这里头的学问,就不再仅限于四书五经了,既考验灵机应变的能力,同时也考验对时事的理解。

    王华对儿子的这一场殿试很关心。

    说实话,他丢不起这个人哪。

    自己是状元,又是朝廷大臣,而自己儿子,总不能连策论都考不过别人吧。

    因而今儿一大清早,他预备要去当值了,却见书房里还亮着灯,这令王华顿时有了欣慰之感。

    前些日子,儿子虽然是浪了一点,可至少现在还晓得临时抱佛脚。

    于是穿着朝服的他,徐徐的到了书房,开门,便见王守仁端坐在书桌之后。

    王守仁的头有些乱,扎在头上的方巾有些歪,眼睛布满了血丝,大袖上还沾着干涸的油墨。

    王华心里的欣慰感又多了几分,忍不住微微一笑,好,不错,很好。

    走近一些,便见一张纸摊开,上头是王守仁手书的四个字。四字龙飞凤舞,用的乃是草书,王守仁的书法,深得王华的真传,尤其是这草书,极有神韵。

    这四个字……知行合一……



    王华愣了一下,抬眸一看,此时王守仁依旧枯坐着,对着这四个字发呆。

    知行合一……

    这是何意呢?

    王华开始搜检自己平生所学,想要从这四个字之中寻觅出任何与之联系的策论题。

    他沉吟了良久,咳嗽了一声。

    熬红了眼的王守仁这才意识到什么,轻轻抬头,一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与王华相对,令王华心里有一些些的疼。

    “在温习功课?”王华挤出一些笑容。

    “不是。”

    显然,王守仁不擅长说谎。

    王华的表情开始有点儿凝固,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明日……

    也就是明日,就要殿试了,不是……这是几个意思?

    好在,状元郎就是状元郎,毕竟是当今朝中声誉如日中天的少詹事,王华只吸了口气,脸上又重新换发了笑容:“那么,这知行合一乃是何意?”

    “儿子现在还只是半懂不懂,所以这几日,儿子也在琢磨和推敲。”王守仁很认真的道:“不过此四字,乃南和伯府方公子所赐,儿子越是琢磨,越是觉得此四字所蕴藏的,并非只是简单的道理,真感细思恐极。孔圣人和程朱夫子,固然有道理,可儿子却以为,他们……”

    王华在发抖。

    反了啊这是……

    连圣人都敢批评了!

    王家诗书传家,靠的就是四书五经,是孔孟和程朱这些先贤们赏的一口饭吃,你……小小年纪,居然如此离经叛道。

    敢情这些日子,你成日关在书房里,压根就没有在温习功课,都在琢磨这知行合一四个字了。

    王华气得脸色蜡黄,一双眼睛,鲜红似血。

    王守仁见父亲发怒了,便索性缄口,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是他是个执拗的人,一旦心里有了主意,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所以他布满血丝的眼里,却闪动着清澈的眸光,与父亲对视。

    呼……

    王华决定还是不揍这个败家玩意,自己毕竟是状元公,要有修养,要以德服人。

    王华尽力用平静的语气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他语速极快地继续道:“因而,才有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么,现在,你的前程就在眼前,明日的殿试,关乎你的命运,更关乎你治国平天下之欲,这些,你就不在乎了吗?”

    王守仁脸色僵硬,似乎是在思考。

    事实上,他无时无刻都在思考,思考这东西是分人的,比如一个普通人,这叫瞎琢磨,而对于一个历史上的大思想家而言,这就叫思考。

    当然,现在王守仁还不是大思想家,自然,他现在是在瞎琢磨。

    王守仁瞎琢磨了片刻之后,抬眸,眼眸里更加坚定,沉着地道:“父亲,格物致知,证明是错的,儿子曾格竹,格了三日,最终一点道理都没有收获。儿子还曾去格西山的农地,也是一无所获。”

    “你……你……”王华这次甚至气得胡子都乱颤起来了,胸中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过……对于殿试,儿子倒是很有信心。”王守仁笑了笑,颇为自傲的样子。

    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倒是听了这句话后,王华总算脸色缓和了一些:“嗯?”

    王守仁淡淡道:“方继藩的几个门生,若以八股而论,儿子不如他们,可以策论而论,他们……不足为道。欧阳志、刘文善、江臣三人,思维过于僵硬。徐经此人,心思倒是活络,学问却是差了一些。倒是唐寅,才情极好,可惜……他出身商贾之家,在策论上,怕也难有作为。”

    这是真的一丁点也不谦虚啊。

    王华有些恼火,其实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多年来的处世之道告诉他,要谦虚。

    他瞪了王守仁一眼,道:“这么说来,你倒认为自己还能高中状元?”

    王守仁微微一笑,抿了抿嘴道:“儿子……志在必得!”

    …………

    闲暇的时候,方继藩坐在厅里,是最幸福的时刻,五个门生围着自己侍奉,一个个低眉顺眼,各种讨好的样子,也算是人生中难得的娱乐。

    方继藩不喜欢玩弄NV性,可玩一玩自己的门生,还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唐寅献上了自己自拜入了门墙之后的第十三幅画。

    照旧,还是仕女图,话说唐寅的仕女图,在历史上确实是一绝,方继藩看着看着,欣赏水平也是直线的上升。

    不过这仕女图看着看着,也是腻味。

    一见恩师眉头微微皱起,唐寅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很是小心翼翼地道:“恩师不喜欢吗?”

    方继藩叹了口气,道:“小唐啊,这画还好,不过为师有个小小的疑问,总是想不明白。”

    唐寅便忙道:“还请恩师明示。”

    方继藩唏嘘了一番,道:“为何这画里的女子,总是穿得严严实实的,你总是给她们穿这么多衣服做什么?”

    不对啊,方继藩很疑惑。

    唐寅的仕女图固然是一绝,可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唐寅的CHUN宫图,那也是相当有水平的,你怎么能只画仕女,不画CHUN宫呢?怎么,嫌为师不懂得欣赏不成?

    “……”唐寅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坐在下头的欧阳志,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发呆神游。

    江臣和刘文善低垂着头,毫无情绪波动。

    徐经则是震惊了,他似乎还有些不太习惯,直勾勾地看着恩师,心里在琢磨,恩师喜欢……,这……不是同道中人吗?那下一次去那里,该不该叫上恩师……这会不会不好,师徒一起狎JI,这是佳话呢,还是……

    唐寅愣了一下,随即满面通红,踟蹰道:“恩……恩师……这个……这个,学生是贡生,怎……怎么能画这样的画?”

    方继藩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道:“肮脏,衣服穿的少一些,便见不得人了吗?”

    “……”唐寅恨不得将脑袋埋进沙子里了。

    方继藩心里感慨,果然……自己还是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啊,比如唐寅,若是在历史上,他因弊案从此穷困潦倒,最终会不得已之下,为人画春宫,造福乡里。而如今,唐寅依旧还是贡生,便开始鄙视历史上自己曾经吃饭的手艺了,由此可见,这人哪,容易忘本。

    方继藩坐下,表情认真起来:“好了,不说这个了,明日就是殿试了,为师也没什么可以教你们的,这殿试之中,要好好努力,别都像江臣和徐经一样,给为师丢人。”

    江臣和徐经二人,顿时面露惭愧之色,是挺丢人的。

    接着又慎重地交代了一番,便让五人早早去睡。

    对于这一场殿试,方继藩其实有些拿不准,他倒是知道弘治十二年的殿试题,不过殿试非会试和乡试,会试和乡试的题,早就在主考官心里了,一般情况之下,是不会变得,毕竟八股题受外界的影响比较少。

    而殿试主考的,乃是策论题,这意义就不一般了。

    策论说到底,就是时事,时事随时都可能改变,因而皇帝出题也会比较任性。

    对此,方继藩并没有将历史上的策论题透露出来,免得让五个门生受这些题的影响。

    与其如此,不如培养他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质,欧阳志、刘文善、江臣三人就很不错,你看,他们不是在自己的调教之下,变得即便天塌下来,也一丁点也不觉得诧异吗?

    可见,自己的教育,是极成功的。

    而接下来,能否取得好的成绩,就全凭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这一夜安静地度过,到了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方继藩就起来了。

    小香香一边给方继藩穿衣,一边道:“少爷,唐公子等人,早早的就预备好了,专等少爷起来。”

    “噢。”方继藩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不由道:“做人的爹……啊,不,做人的恩师,真是难啊,不过本少爷倒是有经验了,要不,小香香,我们造个人来玩吧,少爷我现在养孩子已有经验心得了。”

    小香香顿时羞红了俏脸,一脸羞答答的低下了头。虽然每日少爷都会说几句怪话,毛手毛脚一番,她也渐渐习惯,不再抗拒,可今日,就更直白了,她细心地给方继藩系上了金腰带,脆生生地道:“少爷,你又欺负人家……”说罢,掩面走了。

    方继藩乐了,其实他也不是真的要欺负小香香,就是习惯性的逗逗她,只是刚回头,正好见站在门口的邓健也跟着傻笑。

    “笑个屁,滚一边去。”方继藩冷哼一声,举了扇子,给邓健的额头敲了一下。

    最近邓健打得少,这真是不习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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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继藩穿戴妥当,便往外走。

    到了门前,只见方家中门早已大开。

    杨管事今日起得格外的早。

    这五个读书人,可都是少爷的弟子,指望少爷给他们张罗入宫殿试的事,这是不现实的,这笔墨纸砚,都要准备好,入了宫,皇帝也不可能留他们用膳,所以得准备一些蒸饼,省得他们饿了。

    除此之外,大早的时候,还得让人预备好温水,既是要入宫,就得清早沐浴,连儒杉和纶巾都得是新裁的,这是见驾啊,马虎不得。

    虽是大多时候,所谓的殿试,入宫考试,是皇帝出题,皇帝也未必会露面,可当今皇上不一样,自弘治皇帝登基以来,几次殿试,都没有拉下,每一次都在殿中,坐着等候考生们都交了卷,方才离开。

    因而他们给陛下的第一印象极为重要。

    当然,轿子也得预备好,五更天前,就得将轿夫们叫起来,将他们喂饱,养一养精神之后,再抬贡生们入宫。

    五个贡生,一字排列,万事俱备,就等和恩师辞行了。

    杨管事显得有点焦虑,虽然时候其实还早,可他还是不断地看着天色,生怕少爷误事。

    好不容易,见少爷来了,他顿时眉开眼笑地迎了上去:“少爷,几位公子都在等少爷……”

    “知道了。”方继藩点点头,快步到了唐寅五人面前。

    唐寅五人深深地看了方继藩一眼。

    他们和恩师,还是很有感情的。

    没有恩师,欧阳志三人自知自己极可能还不过是个小小的秀才,当初极可能会名落孙山,回到了保定府老家,乖乖地继续苦读,准备下一场乡试。

    而若没有恩师,唐寅和徐经,只怕现在早已不知是死、是活。

    这漫长的日子里,他们都在和方继藩磨合,起初肯定有许多不习惯,可渐渐的,在他们的世界里,已经习惯地多了这么一个可敬可畏的尊长。

    五人一齐拜倒,在这门前的青石板上,默然无声的行了师礼。

    如今,这富贵荣华,触手可及,在这样的清晨,眼看一场考试之后,五人即将各自有自己的大前程,想起以往的种种,想到恩师平时的教诲,还有恩师平日的敲打,五人的内心深处,俱都一股感动涌上了心头。

    无论恩师如何对待他们,是打是骂,他们都深信,恩师是对自己好的,一切都会为自己着想,于是乎,莫名涌出来的泪水,模糊了他们的眼睛。

    相较于他们的感触,方继藩则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道:“好好考啊,考完了请你们吃鸡。”

    “恩师……”唐寅抽泣,哽咽道:“学生谨遵恩师教诲。”

    方继藩颔首点头,看向江臣:“你虽然会试丢了为师的人,可是……算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江臣心头涌上一股酸楚,就因为会试的马前失蹄,他已不知被念了多少遍,于是咬牙切齿地道:“弟子破釜沉舟,若不能力争上游,弟子再无颜见恩师。”

    方继藩轻轻一挥手:“去吧。”

    最讨厌这种场面了。

    看着五人眼睛红彤彤的样子,像是要去赴刑场似的。

    话说,他们怎么就这么容易被感动了,搞得自己都差点想要跟着一起掉一点眼泪。

    可是……不能哭。

    哭了,人设就崩了。

    所以,还是少见这种感人的场面才好。

    五人站了起来,提起了自己的考蓝,见恩师已背过了身,绕过了方家的影壁,踪影消失不见,便各自深吸了一口气,上轿,出发!

    …………

    一炷香之后。

    一顶自王家的轿子徐徐的经过了方家。

    轿帘掀开,露出了王守仁的脸,王守仁愣愣的看了一眼方家的宅邸,若有所思,他突然对轿夫道:“到这里停一停。”

    轿夫便驻足,轿子落下。

    王守仁下了轿,看着方家的宅邸,想要上前几步,知会门房,可只走了一步,脚步却又停住,这张年轻又老成的脸踟蹰了片刻之后,又转过身,上了轿子:“走吧。”

    轿子起了,晃悠悠的远去。

    王守仁坐在轿里,幽幽一叹,接下来,他的目光,却又清澈起来,一股好胜心,自心底深处,油然而生。

    他的好胜心,倒不是来源于坊间的赌局。

    毕竟……他对赌局没什么兴趣。

    外头的风言风语,他岂有不知,赌坊已经开了盘,看谁能夺得殿试头名,自己乃是最热门的人物,当然,方继藩的那些门生们优势也不小,可不少人,却还是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认为自己出自名门,这名门之后,策论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王守仁的心底深处,是不太瞧不上方继藩的几个门生的,虽然八股做的好,可和欧阳志三人接触的久了,总觉得他们说话做事,总是比人慢半拍,那种感觉,卡卡的,像提线木偶一般。

    徐经这个人,心思太过活络,属于那种会来事,满门心思都在钻营上的那种,这等人,不擅长治学。

    唐寅……听说每天被方继藩捉着去作画。

    好吧,这些人不值一提,此番,吾必中头名。

    轿子到了宫外,便要步行了。

    此时考生们已经汇聚,等着午门开启,徐经和几个师兄在一起站着,看到了王守仁,伸手朝他打招呼:“王兄,王兄,到这儿来。”

    王守仁便凑上去,五人站在一起。

    等宫门一开,诸贡生鱼贯入宫。

    这一科的贡生,有近三百人,头甲三人,即状元、榜眼和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百余人,赐进士出身;三甲人数最多,赐同进士出身。这个“同”字,其实就是“不同”的意思。“同进士”着实令人尴尬:好似饥肠辘辘之时,旁人端上好饭好菜,却赫然发现盘中粘着一只青头苍蝇,为肚肠计,不能不伸筷子;一伸筷子,又恶心得难受。因此,稍稍自尊自爱之徒,都会将“同进士出身”当作一种不能一洗了之的难言之隐。

    当然,即便是赐同进士出身,对于无数人而言,也是无法奢望的存在了。

    每一个贡生,而今都在摩拳擦掌,都不希望自己被赐‘同’进士,因为这里头关系着的,何止是身份的问题,而是事关着前程。

    众人鱼贯着,穿过了午门的门洞,在宦官的带领之下,抵达保和殿。

    保和殿里,弘治皇帝已是高坐于此,除此之外,两班翰林官们,则各自站到了两侧,他们看着鱼贯而入的‘晚生后进’们,大抵又想起了想当年自己入殿策问时的荣光,不免感慨唏嘘。

    弘治皇帝没有吭声,依照礼法,他现在是该缄默不言的。

    紧接着,便有宦官站出来,对考生们进行点名,接着,考生们进行了赞拜和行礼。

    有一些紧张的贡生,来到了保和殿,已开始身子瑟瑟发抖了,低垂着头,连行大礼时,都是脑子一片空白。

    倒是欧阳志三人的表现,尤其是出彩。

    他们至始至终,都是脸色僵硬,大有一副,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一般,大礼之后,弘治皇帝凝视着殿中的考生,微微一笑:“都平身吧。”

    众人才呼啦啦的起来,许多人纷纷垂头,脸色发青。

    弘治皇帝突然一笑:“此科会元欧阳志,在何处?”

    他之所以想起欧阳志,是因为这个欧阳志实在传奇,据说原先只是一个保定府的落第秀才,没什么惊奇之处,可自从方继藩调教之后,一个土鸡,瞬间变成了凤凰。

    这不免得,使弘治皇帝升起了好奇心。

    此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欧阳志徐徐站了出来,行礼:“臣在。”

    面上波澜不惊,一脸的老实忠厚,便连说话,语气虽带着暮气,可到了御前,却无半分战战兢兢的惶恐。

    相比于其他的考生,那等脸色的不自然,他显得‘沉稳’很多。

    弘治皇帝暗暗点头,此人,倒是颇有气度,倒有几分临危不乱的风采。

    这些年历经了几次殿试,那种惶恐不安的贡生见得多了,若是被皇帝唱到名的,奏对时显出的惊慌,就更加明显了,闹出的笑话,可不少。

    而欧阳志的表现,确实让弘治皇帝暗暗点头,不错,很不错。

    弘治皇帝笑了笑:“卿乃今科会元,殿试……好好考。”

    受到了皇帝鼓励,换做任何人,此时此刻,都该情绪激动,面红耳赤,激动或是无措者的都该有。

    可欧阳志居然更加沉得住气,他又行礼,虽反应慢了一些,却是沉着的道:“臣谢陛下吉言。”

    不错,真不错。

    哈哈……方继藩这个家伙,还真有几分能耐啊。

    揍出来的?

    弘治皇帝想到了太子,那家伙,永远都是活蹦乱跳的,若如这欧阳志一般,稳如泰山,该有多好,这才像个样子。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给吏部尚书王鳌使了个眼色,王鳌会意,正色道:“散卷,颁发策题!”

    一声令下,早在殿外的宦官鱼贯而入,手中各托着卷子,分置保和殿内,三百多张案牍上。找本站搜索"CM" 或输入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