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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秀荣一面说,一面缳首,凝视着方小藩。

    方小藩朝她咯咯笑,笑的春光灿烂:“她笑起来竟像方继藩,我瞧着,她好像很喜欢我。”

    “胡说。”张皇后有养育的经验,在旁做着女红,她抬起凤眸:“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看出像什么,这孩子都是有奶便是娘的,秀荣,你可别着魔了。”

    “啊……”朱秀荣也不知是不是母后已有所指。

    张皇后怕朱秀荣不信,起身,将方小藩自朱秀荣的手里抱过来,方小藩呜哇的一下,便又要哭,双腿乱蹬。

    张皇后吩咐一旁的宦官道:“方继藩送来的奶瓶,里头的奶水温了没有?取来。”

    片刻之后,张皇后将奶嘴塞入方小藩的嘴里,方小藩顿时乐了,高兴的手舞足蹈,努力的蜷着小手,想拉张皇后的衣襟,一面吸吮,停下来缓口气时,便朝张皇后笑。

    张皇后哭笑不得,她没想到有此奇效,张皇后努力回忆:“这……竟有点儿像是厚照小时候啊。”

    朱秀荣也咯咯地笑了。

    方小藩也她们都笑,仿佛是在预示着,未来的日子有了奔头,便咧嘴咯咯笑的更厉害。

    ……………………

    成群的蒙古包连绵数里。

    跟随着鞑靼人大队的,有一个铁匠,他也是蒙古人,却隶属于朵颜卫,叫哲布。

    哲布是鞑靼人们不可或缺之人,因为……他会打铁。

    在鞑靼部,能打铁的人,都属于最高端的匠人,其实哲布的打铁技艺很低,只能对铁器进行修补罢了,尤其擅长的,乃是补锅。

    这可鞑靼部自和大明断绝了贸易,铁锅就更少了,仅有的铁锅,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说是传家宝,那都不为过,因而,免不得要修修补补。

    哲布打小的时候,便被鞑靼人俘了来,原本只是个奴隶,毕竟朵颜部投靠了大明,和鞑靼部一向有嫌隙。

    可因为鞑靼部好心匠人的收留,才使他在这里,免受别人的白眼,他跟随着游牧的队伍,逐水草而居,哪里的水草被牛羊啃得干净了,牧人们便驱赶着牛羊,将自己的帐篷和全部家当都放在车上,一路迁徙,向着草原里水草更丰美的地方而去。

    而每到一处,哲布搭好了帐子,便要将他的炉子搭起来,为人修补铁器。

    自然,他还有一重不一样的身份,就在数月之前,他已领了另一份的俸禄,锦衣卫居然帮助他找到了他的家人,他自小和家人离散,当得知自己的家人还活着,还在大宁,也即是朵颜卫的本部时,他很快,就成了一个锦衣卫的小旗官,奉命在此刺探。

    厂卫的效率很高,自然鞑靼人袭击了锦州之后,据说那远在天边的大明皇帝震怒,彻底的改变了与鞑靼部的关系,与此同时,厂卫为了讨好皇帝,缇骑四处,疯狂的开始派遣人在大漠中潜伏,就在不久之前,鞑靼人就发现了十数个这样的密探,生生将他们吊起来,绞死。

    可即便如此,这些被派往了大漠里的厂卫,却还是如沙子一般,渗透进整个草场。

    哲布就是其中之一,他依旧还做他的铁匠,却暗中观察着鞑靼人的一举一动。

    今日……很奇怪。

    哲布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因为有一个鞑靼人,飞马来了营地,他气喘吁吁,疲倦到了极点,显然,这一路上,他都是风餐露宿。

    而很快,整个营地,突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来自大汗的帐里,当日,一个卫士不知犯了什么错,尸首从金帐里抬了出来,人群议论不休,在许多人的心里,大汗是个温和的人,至少,对于部众,尤其是身边最亲近的卫士,这本就是大汗的心腹,现在却突然尸首被抬着出了大帐,其中,必有蹊跷。

    再过了两日,大汗便领着一干铁卫出了大营。

    而接下来,却是一个可怕的消息。

    一队鞑靼人,风尘仆仆的用马车,运来了一个木板打制的箱子,箱子打开,一个巨大的利斧便展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而斧下,则是鞑靼部taiji(太子)

    当初蒙古人南侵之后,便也效仿汉人,将大汗的儿子们,称之为太子,而鞑靼人延续了这个传统。

    只不过,鞑靼人没这么多规矩,他们往往称大儿子为‘大太极’,二儿子为‘二太极’,只要是儿子,人人都是taiji。

    此时,大太子已死了,尸首早已凉凉,关外寒冷,所以尸首并没有腐烂。

    可是……那利斧却是插在脑袋上甚深,大太子额哲的扈从们,在不确保他的脑袋离开脖子的情况之下,无论如何,也拔不出,这一斧,实在太狠了,彻底的卡在了颅骨上,若再深入一些,这脑袋便要劈为两半。

    大汗看着斧头,身子在颤抖。

    接着,大汗泪如泉涌,一把将黏着斧头的儿子抱住,嗷嗷大叫。

    越来越多的族人围拢上去,哲布也是其中之一,他显得很惊诧,大太子额哲乃大汗最心爱的儿子,且号称勇士,在部族之中,有很高的声望,他几乎形同于鞑靼部未来的继承人,其他的兄弟,根本无法动摇他的地位。

    可是……

    他死了。

    死相有些惨。

    说实话,哲布的心里,竟都产生了同情,脑袋上至死,还有一柄斧头,这是多么可怕啊。

    大汗经历了丧子之痛,疯狂的咆哮和嚎哭着,接着他放下了那个斧头下的儿子,一把抓住了一个扈从,拼命的摇着他:“谁,是谁?”

    “天上……有一个飞球……”

    话说一半,这人便被一巴掌打翻了在地。

    大汗正在暴怒之中,这个时候,你说天上有个飞球?

    “说!”大汗如咆哮的雄狮。

    “天上……天上……”

    大汗暴怒,拔出了腰刀,直接一刀斩下,这口里说天上的人,顿时血冒如注,哀嚎之后,很快便倒在血泊之中。

    所有人都凛然。

    大汗冷冷的盯着下一个扈从:“你来说!”

    “有几个汉人,从天上丢下了一个斧头,而后,大太子……便……”

    天上掉下来了一个斧头。

    若是别的时候,有人说这个鬼话,是没有人相信的,这简直就是侮辱人智商的回答。

    可是……当大汗已经砍死了第一个胡说八道的家伙,可第二个人,依旧如此,他们都是大太子身边,最心腹的铁卫,那么……

    无数人议论纷纷,许多人恐惧起来。

    天上竟会掉下斧头来,这是上天要惩罚咱们鞑靼部吗?

    人们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不免带着几分惶恐。

    就在所有人窃窃私语的时候。

    才听那人道:“是几个汉人,降下一个飞球,那飞球落下,救走了大太子要围困的两个汉人,此后,他们便飞上了天,大太子……他……他……他生气了,可那些该死的家伙们,他们居然从天上,丢下了一个利斧,就这么不偏不倚的,砸中了大太子……”

    “……”

    安静,所有人都很安静。

    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努力的用自己浅薄的见识,来细细咀嚼着这番话,然后他们发现,还是无法理解。

    不过,至少他们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杀人者,乃是几个汉人,不只如此,还有就是,大太子的运气,不是很好,有些糟。

    大汗扑哧扑哧的喘气,阴冷的目光扫了那人一眼:“他们是谁?”

    “我们并不知道,不过……不过……”

    这人居然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其中一个汉人,留下了一张字条。”

    字条……

    他们居然……还敢留字条。

    大汗冷笑。

    他接过了字条。

    里头,是一个个的汉字。

    好在大汗是以大元的继承者自居,既然是继承者,那么……他们自认为,自己也是汉人的奴隶主,打小,他倒是学习过一些汉话。

    他按着这读音,开始一字一句道:“苏乐德……”

    当大汗念出了苏乐德这个发音时候,所有人都愤怒了。

    无数部族的鞑靼人,个个按着腰间的刀柄,眼睛通红。

    这话是‘乞降’,是愿意向对方臣服的意思。

    这些汉人,杀了大太子,居然……还要让我们成吉思汗的子孙,如狗一般,向他们乞降。

    欺人太甚!

    这句话,不啻是对鞑靼人最大的羞辱,许多人脸色激动的通红,恨不得立即,冲至大明的关塞去,和他们大战一场。

    “搭桑拍发撒爱的发胡噜……”

    “……”

    风中,有肃杀的意味。

    这一句长句,就更加的令所有人心跳加速了。

    大致的意思是,我是大明翰林学士之子,是新建伯的学生,我很有作用……

    当然,这个很有作用,也可以翻译为,我很厉害。

    念到这里,大汗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这是耀武扬威,是在说,杀人的就是他,羞辱鞑靼勇士们的还是他,这个人,不但杀人,还要挟鞑靼的勇士乞降,甚至……还告诉他们,他有一个很厉害的父亲,和一个很厉害的爹。

    即便是鞑靼人和大明反目成仇时,那大明朝廷,也不曾如此侮辱鞑靼人啊,可是那什么新建伯,还有他的学生,他们……欺人太甚!



    大太子死了,居然还被如此的羞辱,许多人流出了眼泪。

    即便是当初,大明横扫大漠的时候,也不是这般的啊,至少,那时候是要打便打,输了便输了,打不赢,就远遁大漠。

    而大明,虽在那时,吊打北元,可至少,对于北元还有足够的敬重,一面命人保护了元人历代皇帝的陵寝,还派人专门去祭祀。

    所以,他们对朱元璋,是服气的,揍归揍,可多少还保持了那么点儿相互尊敬的意思。

    而现在呢。

    现在这般盛气凌人,居然还如此傲慢。

    杀了大太子,竟还这般的羞辱。

    许多人都哭了。

    其实,他们是真的冤枉了这个字条。

    字条里的意思是没错的,虽然方继藩从故纸堆里,寻出了汉蒙语翻译的词典,对照着抄写一通,可他真的不想伤害鞑靼人民的感情的。

    倘若是沈傲被俘虏了,沈傲照着字条上头的话念出来,在鞑靼人听来,那便是沈傲想要投降,并且表明,自己还有被利用的价值,只要鞑靼人让沈傲活下去,那么,肯定能给鞑靼人得来一些好处。

    方继藩……是真的真的不想牺牲自己徒孙的性命,只要沈傲还活着,虽然成了俘虏,一辈子待在大漠,受尽屈辱,可总比死了要好。

    可现在却非是沈傲被俘,而是大太子被他们宰了。

    于是乎,同样是字面上的话,却又有了一层新的含义,这就好像有人被社会人堵了,他若是痛哭流涕的说我爹是***,大家必定认为,这家伙是在装孙子。

    可倘若你把人宰了,却来一句我爹***,这……就已经嚣张到了无以复加,令人发指。

    鞑靼人同样如此。

    大汗已经冷静了下来,丧子之痛,固然是锥心刺骨,可眼下……

    “我与新建伯,不共戴天!”

    “杀!”鞑靼人嗷嗷叫的,发出了怒吼。

    而哲布在人群之中,表面上也和众人一齐怒斥,心里,却是震撼了。

    新建伯是谁,他竟……如此厉害……

    大太子啊,这可是大汗的继承人,若是不出意外,十年二十年之后,或许,这大太子,便是鞑靼新的大汗了。

    可如今,他死了,死的一点都不安详,尤其是插在上头的那柄斧头,让人看的很刺眼。

    不好!

    哲布想到了什么,必须要传出消息。

    大汗失去了他的儿子,整个鞑靼部,还遭受如此的侮辱,想来,用不了多久,大汗就要起本部兵马,南下打草谷了,应该让朝廷,速速做好应对才好。

    哲布对于鞑靼人,是怀有深仇大恨的,他深知自己是大宁朵颜卫的人,自己的父祖们为大明打仗,自己现在又是锦衣卫的身份,自当为大明效力。

    消息,必须立即传出去。

    其实到了现在,他还是震惊的。

    无法想象,区区几个汉人,居然可以杀入大太子所带领的数千人之中,将人救走,居然……还一斧头直接将大太子杀死了。

    这……既是喜讯,同时,也是一个预警。

    他不露声色,心里却是万分的激动起来。

    新建伯……这三个字,其实对于绝大多数的鞑靼人而言,他们并不理解这字面上的意思,甚至还有人以为,所谓的新建伯,是一个叫新建伯的汉人,可是这并没有妨碍于,人们铭记住这个名字。

    “和新建伯不共戴天!”

    所有人愤怒的高呼着。

    ……………………

    数日之后,一匹快马,火速至山海关。

    山海关总兵官接到了一份奏报,然后……他懵了。

    新建伯……砍死了鞑靼大太子?

    这……怎么可能。

    那大太子确实前些日子,在附近一带活动,而且,周腊的事,总兵官也都知道。

    可这大太子死了?

    总兵官有点发懵,怎么看,这消息都不太靠谱啊。

    不过大漠之中,各种真假不一的消息,确实很多,很多在外的细作,消息都是辗转得来的,都无法确认。

    至少,总兵官就不相信……

    这大太子,相当于是大明的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身边数千人保护,这么容易被砍死?

    这里头许多的消息,其实是对的上的,比如新建伯确实曾带人来过山海关,也确实从鞑靼大太子手里救出来了人,可总兵官依旧还是不相信这消息。

    不过,在仔细的斟酌之后,他还是抬眸,看着送消息来的锦衣卫百户,这百户是驻扎在山海关的,一直负责和大漠中的缇骑联络,这消息实在有点吓人,显然百户拿不定主意,他不敢将消息送上去啊。

    想想看,若是自己将这消息送到了牟指挥使手里,倘若这消息不靠谱呢?牟指挥使若是兴冲冲的呈报御前,可最后却得知消息是假的,牟指挥使固然要被陛下训斥一通,而自己,肯定要完蛋了。

    他思来想去,还得找总兵官来商量一下。

    “你怎么看?”

    这百户想了想:“送消息的,乃是一个叫哲布的人,此人一直潜伏于金帐,不过他在金帐里地位卑微,人虽可靠,可他得到的消息,却是未必了。”

    总兵官颔首点头:“可是这里写着,鞑靼人可能南下报仇,若是我们不重视这个消息,一旦鞑靼人当真南下,你可想过,会是什么后果?”

    百户打了个冷颤:“意思是,还是需要如实报上去?”

    这虽只是个区区百户,可即便身为总兵官,也绝不敢掉以轻心:“不报,要承担风险,可报了,你也一定很担心吧,可老夫看,这么大的事,还是让庙堂上的人去担心吧,这不是你我可以确定的事,奏报立即送去,可要讲明,消息还未确定,否则,出了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百户颔首:“多谢总兵官指点。”

    “哪里,大家都在山海关,自需相互关照。”总兵官意味深长的看了这百户一眼:“那么,我也上奏一本吧,把事情挑明了即好。”

    百户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出了事,大家一起担着。

    而他也自知,这一次,总兵官帮了他这么大的忙,往后,作为天子亲军,锦衣卫布置在此的密探头头,自己对于总兵官的许多事,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

    方继藩清早起来,觉得无精打采。

    小香香给他穿衣,似乎感受到了少爷的心情,道:“少爷,您……还在记挂着小姐吧。”

    方继藩没吭声。

    小香香道:“既然少爷记挂着小姐,为何不去宫里看看。”

    方继藩撇撇嘴:“不去,本少爷不记挂。”

    很骄傲的样子,将脸瞥到一边,一副不屑方小藩的样子。

    可是……小香香何尝理解自己真实的感受啊。

    要入宫去见方小藩容易,可自己不能一直待在宫里。倘若去见了,见小藩过的不好,不免心里难受,他一定不适应的,肯定天天嗷嗷的哭,即便见了自己,高兴了一会儿又如何,自己还得走,又得分别,方小藩怎么承受的了这离别之痛,而自己,又要心如刀绞一次。

    还是不要去见了吧。

    至少,让方小藩慢慢适应自己不能在身边的日子,渐渐的没了念想,这对她反而有好处。

    方继藩穿好了衣,洗漱一番,今日懒得出门,坐下,慢吞吞的呷了口茶。

    小香香便陪着方继藩:“少爷,要不,我们将小姐接回来吧,少爷平时忙,可是我可以带着呀,我不怕苦的。”

    方继藩又摇头:“不稀罕她,她在家里太闹腾。”

    方继藩心里又抑郁了,自己当然想将她接回来。

    可是小藩身份敏感啊,她的母亲,毕竟是土人,即便已被朝廷所接受,可往后,谁能保证不会有人背后议论呢,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在宫里长大,到了那时,她虽非公主,其身份,和她与宫中的关系,却远比所有人都强,这……反而对她未来会有莫大的帮助。

    最重要的是,任何人对她的母亲有疑虑的人,都绝不敢说出一个不字来。

    小香香眼睛变红了:“少爷真是狠心。”

    方继藩一拍桌子:“哪里狠心了,少啰嗦,一个孩子而已,孩子算啥,我也可以生,生八个。”

    算了,面对幽怨的小香香,方继藩觉得没法呆了,便起身:“我去东宫,让人去备马。”

    一路打马至东宫,却见朱厚照兴致勃勃的穿着便衣,带着许多便装护卫出来,刘瑾气喘吁吁的跟在后头。

    朱厚照一看到了方继藩:“老方,你来了,哈哈,本宫正要进宫呢,得去见见你妹子,哈哈……你妹子真是乖巧,和你的性子竟是完全不同啊,他见了本宫便咯咯的笑,本宫搜罗了一些好玩的东西,给她送去……你来的正好,走,咱们一道去看她。”

    方继藩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哼,死骗子!你以为我妹子是啥?我妹子……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

    最近身体不适,更的有点晚,请见谅,终于今天的工作做完了,哈哈,又可以收工,美滋滋的去睡觉,那啥,支持一下不,老虎也会笑。



    朱厚照乐了,拉了方继藩入宫去!

    谁料刚到了午门,有个宦官从里匆匆而出道:“原来新建伯在此,快,快来,陛下在暖阁,正要召见。”

    方继藩和朱厚照对视了一眼,朱厚照咋舌道:“你去见父皇吧,本宫去见妹子了啊,咱们下回见。”

    说罢,直接一溜烟的逃了。

    方继藩摇摇头,只好乖乖的赶到暖阁,却见这里,刘健和兵部尚书马文升等人都来了。

    马文升显得心情还不错,下西洋的事,进展很顺利,他见过了徐经,与他促膝长谈,竟觉得徐经比方继藩靠谱的多!

    这下子,心里终于有了底,徐经为正使,将率船队继续下海出使,已是板上钉钉,而兵部要做的,就是从旁协助。

    最重要的是。

    三宝太监他老人家留下来的那幅天下舆图。

    这幅舆图已在弘治皇帝的授意之下,由内廷刊印,四处颁发。

    至少大家都有了奔头,知道那传说的黄金种子之国,具体在哪个位置。

    眼下,大明的船队已至木骨都束,也即昆仑洲东岸,下一步,则是要绕过整个昆仑洲,至昆仑洲之西。

    从人间渣滓王不仕号打探来的消息来分析,天下舆图准确率极高,几乎和人间渣滓王不仕号所探索的诸国没有太大的出入。

    一旦抵达了西岸之后,便要穿越一片汪洋了,到时便可抵达那个巨大的岛屿。

    下西洋的一切,都在为登陆那一处岛屿做准备。

    当然,困难是有的。

    昆仑洲那里,佛朗机人和大食人的舰船较多,许多舰船都在那一带的航路,若是没有他们的帮助,根本不可能得到补给!

    兵部制定的计划就是,想要解决补给问题,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将船队缩小至最小的规模,不过……这有些困难,因为在昆仑洲一旦遭遇佛朗机人或者是大食人的袭击,后果不堪设想,为了稳妥起见,那么就需一支足够庞大的舰队,满载而去,尽力做到补给充分,有了这庞大的舰队,在抵达某些佛朗机人的聚居点之后,其实也不必担心对方不肯提供补给,因为在徐经的计划里,佛朗机人在昆仑洲的聚居点以及港口武装并不强,至多不过百人的规模,这对他们在昆仑洲足够了。

    他们的火器比较精良,战斗力也很强。

    不过……如果有一支规模在一千五百人,装备了鸟铳的精兵随同前往的话,想来佛朗机人不会选择采取什么过激的手段。

    这对兵部而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要知道,当初三宝太监下西洋,那可是维持了两三万人规模的舰队,而接下来,兵部会竭力制造一支供应数千人的船队。

    对于这点,马文升现在很烦恼。

    更准确的来说,无论是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其实都很烦恼。

    见了方继藩来,等方继藩向皇帝行礼,马文升率先道:“新建伯,飞球……要制造起来,需靡费多少钱粮?”

    好吧,又是钱!

    果然这个世上,钱粮才是一切的核心啊。

    方继藩道:“鲸皮比较贵一些,咳咳,这一个飞球,蒙皮下来,怕要数百两银子吧,再加上其他的,大抵,一艘三百两银子就够了。”

    陛下希望制造一批飞球在各个边镇中使用。

    一艘就是三百两,这一百艘,岂不就是三万?

    这个数目,其实还是可以接受的。

    可李东阳心很疼啊,因为他知道,肯定不只百艘,他一脸慎重地道:“平时的养护几何呢?除此之外,只怕一艘飞球,至少需要三五人方可,这样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少的开销啊。”

    方继藩想了想,他是个耿直的人,不愿意忽悠李东阳,于是道:“不只如此,其中花费最大的,反而是燃料,眼下的燃料,乃是精炼过的鲸油,在天上一个时辰,至少需两斤精炼过的鲸油,若是要维持十个时辰甚至二十个时辰,那么所需的鲸油就更多了。不过未来,或可想办法用其他油料取代鲸油。”

    方继藩的话里,对李东阳而言,就几乎形同于在伸手和李东阳说两个字,打钱。

    李东阳面无表情地道:“这样算来,靡费确实不少,九边这么大……若是飞球少了,于事无补,可若是多了,说实话,兵部这些年靡费巨大,户部是实在无米下锅了。陛下虽说可以支出一些内帑来,可要养如此多的飞球……诶……”

    他摇头。

    户部就是精打细算的,所以李东阳叫苦,无可厚非。

    马文升不敢做声,他是实在没脸再要钱粮了,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开销是实在太大了。

    其他各部的尚书也都在此,大家对于马文升,很有怨念。

    这朝廷的钱粮,十之八九都去了兵部,其他各部都在吃土呢,日子没法过了啊。

    “新建伯。”

    就在此时,有人站了出来,却是吏部尚书王鳌!

    王鳌脾气不太好,毕竟是吏部尚书嘛,吏部尚书被人称之为天官,地位不在内阁学士之下,因为他主掌着朝廷的功考,决定了无数官员的升降。

    王鳌就很不忿。

    这些年,其他各部都是靠边站着,年年都是户部在主计一年的岁入和岁出时,几乎都是将钱粮往兵部搬,说实话,看着心疼啊。

    王鳌乃弘治皇帝的老师,当初在詹事府,教授弘治皇帝读书,因此便连弘治皇帝,都需叫他一声王师傅。

    王鳌道:“新建伯认为,这飞球可以杀敌吗?”

    方继藩道:“我没说过可以杀敌,我的意思是,可以侦查。”

    王鳌微微一笑道:“不可以杀敌,那即是无用了,朝廷在关外设置了这么多的堡寨,又建了这么多烽火台,关塞连绵,互为呼应,何须靠飞球来示警呢?我看此物看似骇人,可实则却是无用,奇技淫巧之物而已,还是老办法管用,朝廷这些年,有许多的难处,这钱粮都取自民脂民膏,花费在这无用之物上,是糟践民财,陛下和诸公以为呢?”

    越是廷议,规矩越多,而越是这等庙堂上最高等级的会议,却往往是关起门来,能各抒己见。

    王鳌的话,获得了许多人的认同。

    尤其是李东阳,李东阳笑吟吟的道:“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无用,而是要看这用处到底有没有那么大。新建伯的飞球,固然是好的……”

    李东阳面带微笑,他可不似王鳌这般的耿直,说话还是很晓得拐弯的:“可是呢,相比于这么多钱粮的开支,需问的是,这钱粮花费的值得吗?王公说飞球不能杀敌,是啊,不能杀敌,要来何用呢?与其如此,还不如多在关塞多配火铳和铁炮,这……才是鞑靼人来袭时的利器啊。”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有理。

    李东阳便看着马文升笑道:“负图以为呢?”

    马文升尴尬一笑,不知怎么说好,便捏着胡子:“新建伯以为呢。”

    和这些老家伙们打交道,真的很心累啊。

    动不动就是钱粮和民脂民膏,倒好像花了你一文钱,都成了千古罪人一般。

    他们都是老臣,而儒家传至今日,崇古的思维极其严重,人们普遍认为,一个新的事物出来,老祖宗们没有这东西,不照样很牛叉吗?由此可见,这玩意,就算没有,也没什么妨碍。

    至于如李东阳这些老臣,就更加如此了,他们这个群体,本身就带有天然的保守秉性。

    方继藩想了想道:“凡事总要去尝一尝,若是不敢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呢?太祖皇帝在的时候,我大明横扫大漠,可百年之后,大明还是这个大明,官兵也还是这些官兵,所用的火铳、铁炮、刀枪剑戟,也是分毫不差,可为何现在却只龟缩了起来,处处受制于人呢?”

    “由此可见,眼下马政之中,最大的弊病,在于时过境迁,从前的那一套已经不堪为用了。太祖高皇帝和文皇帝时的赫赫武功,到了今时今日,反而使我们因循守旧起来。飞球用处大不大,这是值得商榷的事,可到了今日,大明必须变一变,得想办法,总结出一套新的对鞑靼人的作战方法,可要总结出来,就必须不断去尝试,否则,每日只想着这个靡费钱粮,那个靡费钱粮。可朝廷花费钱粮无数,却依旧无法消除边镇上的隐患,难道……这不是巨大的浪费吗?每年调拨去边镇的钱粮,都是天文数字啊。”

    马文升的老脸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最坏的结果出来了。

    果然如自己预想的那样,两面不讨好啊,李东阳等人认为自己挥霍钱粮。而方继藩呢,也针对了马政的问题,指出只一味的用老办法发放钱粮,也是巨大的浪费。

    反正,在双方的眼里,都是兵部的错。

    这等于是李东阳和王鳌骂兵部败家,还想拿气球来骗钱。

    而方继藩反手又给了马文升一个耳光,反驳李东阳和王鳌,这群人渣,就算不用气球,他们也是坑爹的败家货。



    方继藩这番话,有些重了。

    这属于群讽啊。

    虽说能坐在此的人,断然不会轻易的脸红。

    有人想要和方继藩计较,却又发现,好像自己和一个脑疾争吵起来,好似……又影响自己的清誉,说难听一点,就算你口舌如簧,牙尖嘴利,用嘴巴将方继藩打翻在地,又能如何?胜之不武啊。

    更何况,自土木堡之变后,大明的文臣逐渐掌握了大权,武勋们开始靠边,可谓文风鼎盛,真正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大明的弊端,也开始显现出来。

    自洪武高皇帝以来,乃至历经了文皇帝和仁宗…即便是明宣宗,那位以文治而得名的宣宗皇帝,那也是打小就跟着文皇帝出征蒙古,登基之后,亲自带兵驻扎喜峰口,见到了瓦剌人来袭击,便带着自己的亲卫,亲自指挥作战,且勇猛过人,提弓连续射杀了几个瓦剌人,将瓦剌人击溃,最后迫使他们投降的狠人。

    此后到了英宗皇帝登基,在历史上,所谓的土木堡之役,仿佛就像是英宗皇帝吃饱了撑着,不听劝谏,非要御驾亲征一般,其实这里,却是错误的,人们往往认为,是王振的谗言,使英宗皇帝受了蒙蔽,因而御驾亲征。可实际情况却是,就算没有王振的谗言,明英宗也会御驾亲征,因为这是太祖高皇帝时的传统,英宗的爹宣宗皇帝会亲临边镇,和瓦剌人作战;英宗的爷爷,也是曾亲自领兵作战的人,至于他爷爷的爹,也就是文皇帝,更是一次次的出击大漠,将整个大漠当做是猎场,痛击北元残部,斩草除根。

    英宗亲征,是传统,只不过他最后玩崩了而已。

    自此,皇帝尚武的风气戛然而止,在所有人看来,尚武成了一件极可耻的事,以至于朝廷武备松弛,沦落到了如今,年年朝廷都供应无数的钱粮,结果区区倭寇,在东南泛滥成灾,成了心腹大患。鞑靼人日益壮大,河西走廊,大明的影响也日益的削弱。

    朝中诸公,个个都说养兵的钱粮越来越重,朝廷已经不堪重负。

    那么……

    实效呢?

    钱是你们花的吧,你们自个儿花了这么多钱粮,结果处处挨打,到处都是焦头烂额,怪谁?

    刘健压压手,决定打圆场:“好啦,说着,说着,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有话,好好的说,飞球,也不是没用,只是……方继藩啊,他们说的是,只怕效果并不显著,若是不足够显著,只怕糟蹋了钱粮。至于方继藩说的也有道理,这些年来,朝廷所费的钱粮,比之文皇帝、宣皇帝时,要多了数倍,可这钱粮,花是花了,可又有几分,是用在了刀刃上呢?这是我们的过失啊,有过也没什么,改了就是,兵部……要检讨!”

    马文升憋红了脸:“是,下官一定……好好检讨,兵部上下,要重新制定马政的方略。”

    刘健又道:“至于这飞球,能否杀敌,有什么用,又有多大的用,这个……暂无定论,因为军中,毕竟没有真正用过啊,方继藩借此,救过人,可我大明,也不能花费这么多钱粮只去救人,是不是?不妨这样,西山这儿,先造三十艘,户部拨付出钱粮好,先拿去用一用,若是有效,到时再多造一些,可倘若无效,此事,也就作罢了。如何?”

    “这个……”李东阳还是有些舍不得。

    王鳌被方继藩狠狠的怼了一下,有些下不来台,他毕竟是帝师啊,还是吏部天官,你小子懂……好吧,你小子好像是懂很多东西,可是……

    王鳌道:“老夫对此,无话可说,不过……不能杀敌之用,奇巧淫技,老夫还是觉得糟践了。负图,你怎么说?”

    他希望拉着兵部尚书马文升一起来做一下最后的挣扎。

    马文升觉得自己是躺着中的枪,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这兵部尚书,就这样倒霉吗?

    他看了看王鳌,再看看方继藩。

    王鳌是吏部尚书,和自己平级,不过他的地位,显然比自己要高一些,不好得罪。再看看方继藩,方继藩这个人渣,臭不要脸的东西,好吧,他决心还是站在方继藩这边,因为……人渣和臭不要脸的人,恰是最不好得罪的:“刘公说的对,此物到底是不是奇技淫巧,造出来,用了便知,兵部的钱粮,在其他地方,我会想办法,能省则省。”

    “……”王鳌有点懵。

    这王负图,有点儿不是东西啊。

    弘治皇帝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似这样关起门来的讨论,他一向吝啬言辞的:“既如此,那么就这么办吧。”

    说着,弘治皇帝已起身:“今日朕有些乏了,兵部这几日,上一道章程来。”

    弘治皇帝心情有些不好,听了方继藩的话,倒是真生出了有点对不起自己祖宗的心思,不说高祖皇帝,就说文皇帝、仁皇帝还有宣皇帝,哪一个不是战功赫赫,个个都是亲自上沙场砍人的主儿,此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弘治皇帝自诩自己文治,还有一些功劳,可这武治,至今徒劳无功,心里不免有几分惆怅。

    众人见陛下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刘健似乎看出了陛下的心思,弘治朝已经历经了十五年了,十五年来,除了总算是稳住了贵州的乱子,似乎……也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若是当今陛下是个昏庸无能之人倒也罢了,偏偏皇帝还如此勤政。

    刘健忙道:“既如此,臣等告退。”

    ……………………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手里拿着一份来自山海关的奏报。

    他有点懵。

    这奏报里……到底啥意思?

    有点看不明白啊。

    方继藩……打死了鞑靼大太子?

    鞑靼大太子这个人,牟斌是多有耳闻的,当即鞑靼的大汗,乃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而他的儿子们,也都如虎豹一般,尤其是这个大太子,更是恐怖,此人……死了?

    而且,还是方继藩打死的?

    问题在于,方继藩出过关吗?

    根据奏报,方继藩前些日子是去了山海关,可没有出关的记录啊。

    他命人取了前些日子,来自山海关的奏报来比对。

    还是有些不明白。

    而禀报这件事的,乃是一个潜藏在金帐附近的锦衣卫小旗官,据说还是朵颜部的人,此人之前传递的消息,都十分准确,几乎没有出过什么纰漏,可见,他是个极谨慎的人。

    牟斌坐在案牍之后,手指头敲击着案牍,他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总觉得这奏报,就像是天书一样,看是看明白了什么意思,可……却参悟不透啊。

    站在他身边的,乃是锦衣卫经历沈煌之,锦衣卫经历司经历,别看官职很低,却几乎是指挥使身边最重要的幕僚,他似乎看透了牟指挥使的心思:“指挥,是不是觉得这奏报里,有许多蹊跷。”

    “对,我怀疑,这是鞑靼人,故布疑阵,传出来的假消息,可问题在于,他们传出这样大胆假消息,又能得到什么呢?”

    “是啊,听说那大太子,乃是鞑靼人第一勇士,且还有勇有谋,他曾单独,袭过我大明的河西之地,使我大明在河西,不得不收缩防务,此人不是简单的人,他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被打死,似他这样重要的人物,身边护卫重重,还是被斧头砍死的,奏报里,只是反复提及了新建伯,真是猜不透啊。”

    “你看,这消息,是否要核实?”牟斌凝视着沈煌之。

    沈煌之皱眉:“若是核实情况,没有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消息。而东厂……”

    “你是担心,东厂先将消息送到御前?”

    “是。”沈煌之苦笑:“东厂前些日子,消息都比锦衣卫要灵通,萧公公也一直希望,东厂能在陛下面前,多露脸,他的目的,达到了,反倒是咱们锦衣卫,有些里外不是人。”

    牟斌脸发冷,不过口里却道:“厂卫都是为陛下效力,不分彼此,这倒无碍。”

    沈煌之笑吟吟的道:“不妨,还是奏上去吧,至少说明,咱们锦衣卫在大漠里,还是有一些成绩的。”

    “可如果消息不实呢?”牟斌有些担忧。

    “消息不实,那也是大漠里的那百户的问题,指挥大人,事先和陛下明言,消息没有得到确认,就可以了。”

    牟斌颔首点头,觉得有理,他实在不愿意,再被东厂捷足先登了。

    “可若是消息准确,那么……这就是天大的功劳啊,我大明自文皇帝以来,还不曾诛杀过鞑靼或是瓦剌部的王子呢,陛下若是知道,定当龙颜大悦。而且,这份奏报,需牟指挥亲自去奏报,这东厂擅长邀功讨好,难道咱们锦衣卫,就不会吗?”

    牟斌听罢,颔首点头:“有理,既如此,立即备马,我入宫去!”他站了起来,这份奏报得解释清楚,不然……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

    第二章送到。



    方继藩等人退出了暖阁,一路出宫。

    方才虽在暖阁里吵得厉害,不过大家毕竟无冤无仇,公是公,私是私,朝中的大臣没一个傻得,断然不至于因为公务上的不和,与人反目成仇。

    所以那王鳌出了暖阁,便热情招呼:“方继藩,来,我等同行。”

    方继藩觉得这家伙……方才还气咻咻,转头便如此,实在有点令人看不透。

    马文升笑吟吟的道:“是啊,继藩,我等……同行。王公可是经常提及过你,他说虽和你接触不深,可你做的许多事,却都是利国利民,很教他佩服,只恨自己生不出如你这般的儿子。”

    “……”方继藩心里开始在琢磨,这……算不算骂人?

    王鳌捋须笑道:“负图的话,是虚夸了一些,不过佩服是有的,那土豆和红薯,老夫的家乡,已开始推广了,亩产虽不及西山,不过收获依旧惊人,这传来的家书里,都是说本乡的百姓们欢喜无限呢。”

    方继藩见他说的真诚,这才去了疑虑,看来,可惜自己生的儿子不是方继藩,这……不是骂人,可还是听着有些怪怪的。

    方继藩道:“这没什么,也不是我一人的功劳。”

    刘健三人,是往内阁去的,而王鳌、马文升方继藩等,却需先出宫,众人走走停停,王鳌仿佛方才暖阁中的争议,没有发生过,却是关心起了西山书院的事:“西山书院此次有多少人参加开春的春闱。”

    方继藩老老实实答道:“原本有十五个举人,后来又陆续有九个举人入西山书院读书,我算算,噢,有二十四人。”

    马文升乐了:“招揽二十四举人,又教授出了六个进士,这……放眼天下,怕也没有多少个书院,可以与之相比的吧。”

    王鳌微微笑道:“是啊,西山文风鼎盛,可见一斑,前些日子,还听了一些争议,都是学争,可是啊,新建伯,老夫有一句良言相告。”

    方继藩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王鳌为首的几个尚书心里居然都暗暗点头,方继藩这个小子,果然没有传说中脾气这样的臭啊。虽说一般人,在见到了王鳌,王鳌说有良言相告,不知多少人都得恭恭敬敬的说一句还请赐告。

    可方继藩这一声‘噢’,看上漫不经心,却是方继藩口里喊出来的,显然,这已很有礼貌了。

    至少王鳌就很欣慰,捋着胡须,笑吟吟的看着方继藩,其实……这小子,应当也不算很糟糕吧,还好,还好。

    甚至方才在暖阁里,方继藩很不客气的攻讦王鳌,王鳌的气都消了,方继藩,不就本该是这样的吗?

    人家也不是针对自己,而是天性如此啊。

    人就是如此,很多人之所以会因为别人的话而愤怒,其实未必是因为对方的话好听还是难听,而是从这话里,得出了对方是在针对自己,再往深里想,人家为何针对自己呢,还不是对方对自己抱有敌意,于是乎,怒了,双方矛盾升级,社会人们在马路中央插手站着,露出自己的纹身,指着对方的鼻子能骂一个时辰‘你瞅啥’。

    可方继藩就完全没有针对性,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厮……并不是针对自己一人,而是在座的各位,甚至包括了没在座的所有人。

    王鳌笑吟吟的道:“方继藩啊。西山书院,不要牵涉进学争里去,争了也没什么意思,要争,也是争榜,争这榜上,有多少西山书院的人金榜题名,这才是西山书院的立身之本。”

    方继藩心里说,我没争啊,一直都是别人来西山书院争,而且来争的人都很文明,绝不口出恶言,也绝不捋起袖子要动手。

    见方继藩没有应声,王鳌也不生气,习惯了。

    几乎要行至午门,大家正待要分道扬镳,王鳌驻足,笑吟吟的道:“飞球之事,老夫还是要反对的,不为其他的,在老夫心里,这太浪费了,无论继藩喜与不喜,不过,有闲,倒是可以来府上坐坐,老夫对你,也算是闻名已久,很想听听,你对农学,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方继藩便道:“王公喜欢农学,却不知,天下的学问多着呢,这飞球,就是天大的学问。”

    王鳌很固执,和马文升等人对视一眼,仿佛交换了眼色,却是乐了:“总之,飞球不能击贼,要之也是无用,至于侦查,我大明自有侦查的手段,何须这天上飘着的一个球呢,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在老夫看来,你那红薯和土豆,方是利国利民之物,这飞球,偏了啊。你也不想想,这天上也有鸟,可这鸟又何用?能下来啄人吗?除了飞起来时候,能避人,一无用处,这也是老夫的良言,老夫这个人,重实际,否则,说破天,也没用。”

    他见方继藩有恼羞成怒的迹象,心里乐了,对付这样的小年轻,手到擒来,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不如你一个小娃娃?

    便背着手,不给方继藩丝毫反诘的机会:“好啦,告辞,告辞。”

    预备要出了门洞,坐上轿子前往吏部部堂。

    马文升遗憾的看了方继藩一眼,道:“飞球……到底有没有用?”

    作为兵部尚书,他还有些疑虑,到时候花费了钱粮,定制了三十个,别一点用都没有,人家也不会骂你方继藩,不还是骂兵部吗?

    却在这时,有人匆匆而来。

    却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牟斌其实人不坏,至少没听说过什么恶名,可对于锦衣卫指挥使,所有人都收起了笑容,一个个板着脸。

    若是往日,大家可能只相互颔首,就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擦身而过了。

    可今日,牟斌脚步匆匆,见到了方继藩,道:“新建伯,你竟在此。”

    一听方继藩这小子,竟和锦衣卫有所瓜葛,预备要走的大臣们,个个面上虽是漫不经心,却都留了心。

    方继藩还没回应,牟斌便道:“诶,正要寻你,快随我一道入宫觐见,有急报,十万火急。”

    十万火急……

    马文升和王鳌不禁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能让锦衣卫牟斌说十万火急的事,肯定不小。

    方继藩道:“何事?”

    牟斌眯着眼,他目光深邃,谁也不知他的眼底深处,潜藏着是什么,可表面的目光,却显得很温暖,想了想:“鞑靼大太子额哲,被你诛杀了,你到现在还在装傻。消息已传来了,这是大功一件,此前,为何没听你奏报?那鞑靼大太子,乃鞑靼储君,地位非同小可,方继藩,你这飞球,真是立了大功啊。”

    “啥?”

    方继藩有点懵逼,自己和什么什么大太子,有关系吗?

    认都不认识啊,他怎么死了,自己真的一点都不知情,被自己诛杀了,还是飞球?不对吧,怎么听着像八百里打死了鬼子一样,拍戏吗?

    其实何止是方继藩,王鳌的脸,一下子变了。

    他仿佛已没了呼吸。

    面上的笑容,逐渐的消失。

    捏着胡须的手,竟是悬在了半空。

    整个人,宛如石化一般。

    马文升身子颤了颤,差点儿打了个趔趄,这时候他也顾不得牟斌的身份了,忍不住道:“什么鞑靼大太子?”

    “马公身为兵部尚书,这鞑靼大太子额哲是谁,竟也不知吗?”

    马文升来不及脸红,心里又咯噔了一下:“此人……死了?”

    “不错,有密报传来,说是死状……惨不忍睹!”牟斌淡淡道。

    马文升激动了。

    可能王鳌还在琢磨,这鞑靼大太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既然都是太子了,为啥还要加一个大字呢,难道这世上,还会有小太子吗?

    额哲的名字,他也是闻所未闻,他是吏部天官,对大漠中的事,了解不多。

    可马文升不一样,他哆哆嗦嗦的道:“当真……死了?”

    牟斌不敢确定,额哲的死,是不是和方继藩有关,可他却还是相信额哲死了的,牟斌毫不犹豫的点头:“不错,这额哲……已经死了。”

    “天可怜见啊!”马文升突然激动了,他的反常反应让所有人都有些愕然。

    马文升激动的捋起了长袖,露出了自己的手臂,全无大臣应有的斯文,却是欢天喜地,以至于到了后来,眼睛红了,喜极而泣的道:“这该死的额哲,终于死了……死得好,死得好啊,哈哈,想当初,此贼带兵袭我河西故地,掠地数十寨,屠戮河西军民,不计其数,老弱妇孺,他都不肯放过,尸横遍野,前前后后,在他的刀下,是数千人的性命啊,真是老天有眼,哈哈,他也有今日,他是怎么死的?”

    “……”

    马文升高兴坏了,居然一下子拉着牟斌的手,不肯放牟斌走。

    牟斌道:“斧头插进脑袋里,差不多,脑壳劈为两瓣了。

    方继藩在一旁听着头皮有些发麻,自己的脑壳,居然也觉得有些隐隐作痛。

    这等死法,也算是标新立异了。

    ……………………

    第三章。



    马文升这般的激动,倒是引来了王鳌等人侧目,他们俱是惊讶万分的看着,眉头深深皱起来,思虑着。

    这个大太子,如此重要的人物……死了。

    还是被方继藩给杀了?

    不只如此,还和那飞球有关?

    飞球在万军之中,营救了人不说,顺道儿,还宰了敌酋?

    若如此,这岂不是大功一件。

    这飞球……恐怖至此?

    王鳌心里咯噔了一下,脑海里深深的琢磨着。

    牟斌环视了众人一眼,便朝方继藩笑道:“我正要入宫禀报陛下,新建伯且别走,随我一道入宫。”牟斌想了想,又看向马文升:“都一道入宫吧,此次大太子死亡,极有可能,惹来鞑靼人的报复,此事,尚需商榷应对之法。”

    马文升喜笑颜开:“好,走,入宫去。”

    那王鳌还愣着在当场,有点无法适应,像是做梦一般,久久的回不过神来。

    方继藩乐了,心里美滋滋的,当真……杀了一个大太子,这一波,不亏啊,哈哈,想不到我方继藩,随便折腾一个飞球,便让鞑靼人丧命。

    这是什么运气呢,可以说这一大功,完全是白捡的呀。

    方继藩顿时豪气万千,技术……才是改变战争方式的唯一方式,而这等技术所带来的新的战争方式,会使大明和鞑靼人的战争变成不对称的状态。

    我可以出现你的头顶,而你却打不着我,气死你。

    方继藩此前对于热气球,其实也没有太大的信心,只认为,飞球最大的作用,便是侦查。

    可一下子,方继藩醐醍灌顶。

    之所以飞球只能侦查,这是因为,那是在后世啊,热气球发明的时候,技术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正因为如此,这热气球的用处其实并不大,毕竟,在螺旋桨飞机、长枪、火炮面前,这玩意杀伤力低,且极容易被地面的武器击落,所以几乎形同于是鸡肋,可如今,对付的,却只是一群放荡不羁的骑着马,射着箭的鞑靼人。

    无数的念头,瞬间的涌入方继藩的脑海。

    方继藩叉手,神气活现的发出了大笑:“哈哈哈哈……”

    “……”

    说实话,任何人遇到这个时候,都难免要谦虚一下,功劳越大,越谦虚,逼格越高。

    可方继藩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却是一股子扑面而来的王八之气。

    这王八之气澎湃而出,波涛汹涌,一浪高过一浪。

    “实不相瞒,我方继藩是个谦虚之人,此前这飞球,之所以只敢说侦查,是我方继藩不愿将话说的太满。可如今,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那我也就不妨直言相告了吧,这飞球能杀人于无形,一个飞球,宛如一队鞑靼人骑兵,所过之处,便可随意击杀鞑靼人,而我却可不伤分毫,有了这飞球,鞑靼人在我眼里,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我方继藩历来谦虚,不到万不得已,是万万不会泄露这飞球的厉害,王公,方才真是抱歉的很,我脸皮有些薄,竟是不敢吹嘘飞球太过,这个……王公……”

    王鳌想到方才在暖阁里,自己对方继藩盛气凌人的姿态。

    他老脸微微一红,眼眸闪烁着尴尬之色。

    方继藩却像个没事的人一样,继续朝他说道:“王公啊,奇技淫巧不打紧,杀人于无形最重要,这大明无数的军马,都驻扎在关镇,每年花费的钱粮,不计其数,可是敢问,这百万军马,可有谁能击杀鞑靼国太子吗?”

    “……”

    王鳌觉得方继藩在羞辱自己,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

    可又如何呢,事实却是,自己一点脾气都没有。

    最惨的是马文升……怎么说着说着,新建伯啊,明明方才老夫是站你一边的,你咋又反手给我兵部一个耳光呢?

    百万边军做不到的事,方继藩一个飞球就可以做到,咋的,不服?

    王鳌不做声。

    马文升也没做声。

    气氛有些尴尬,一众人都不好开口说什么。

    方继藩却是淡定的道:“给我一千飞球,我不敢说踏平大漠,却教鞑靼人鸡犬不宁!”

    一……一千……

    马文升和王鳌对视一眼。

    他能看到,王鳌的脸上,有些红,面上带着几分无语。

    ………………

    弘治皇帝心情确实有些糟糕,他还是不明白,先祖们这么多的功绩,这江山落在了自己手里,这大明,却无法有效的对来自北方的胡人,进行有效的打击。

    文治武功,文治是否有,值得商榷,这武功,却是断然没有的。

    一声唏嘘之后,一个宦官匆匆而来,道:“陛下……他们……他们回来了。”

    他们……是谁?

    弘治皇帝深深皱眉,有几分不解。

    “还有指挥使牟斌,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向陛下禀报。”

    弘治皇帝看了看左右,萧敬没在左右,便对这小宦官道:“宣他们进来吧。”

    十万火急。

    又是哪里出事了吗?

    弘治皇帝手指磕着案牍,有几分焦虑,心里更是有几分忧心。

    片刻之后,牟斌率先入殿:“陛下,紧急奏报。”

    尾随其后的,有方继藩、马文升。

    王鳌没好意思来,毕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一口吐沫一根钉,还来凑啥热闹,找不自在吗?

    弘治皇帝道:“将奏报取来。”

    一封奏报入手,弘治皇帝先是扫了一眼,目光有些呆滞。

    这……有点儿匪夷所思啊。

    鞑靼大太子,额哲,此人……似乎有一点印象。

    弘治皇帝抬眸,凝视着马文升问道:“额哲……是何人?”

    “乃鞑靼小王子之长子。”马文升立即道:“此人乃鞑靼第一勇士,最受鞑靼汗喜爱,鞑靼汗分一支军马给他,他在河西,曾四处攻城略地,陛下忘了吗?”

    “是吗?”弘治皇帝喃喃自语,这个人,他有印象了。

    此人……自己曾深深痛恨。

    也为之担忧。

    随着瓦剌的灭亡,鞑靼已日益的兵强马壮,而这额哲,便是祸首。

    这不等同于,鞑靼人诛杀了自己的太子朱厚照?

    当然,人说老子英雄儿好汉,那鞑靼汗在弘治皇帝心里,当然不是英雄,不过,他这个儿子,可比自己的儿子,要彪悍的多了。

    结果……额哲死了……

    死的很不安详。

    奏报上说,手斧入颅骨,拔之不出。

    难道……这额哲下葬的时候,还得顶着这么个斧头下葬?

    否则,真要动强拔出来,这脑袋,可就彻底碎裂了,若在泉下,肯定很不安吧。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气,因为接下来,他大抵的看到了额哲的死因,说是飞球起飞,此后掉下来一个手斧,一击即中。

    飞……飞球……

    方继藩……对了,还有那个沈傲,还有一个叫杨彪的家伙。

    他们丢下了斧头,就将人直接砸死了。

    弘治皇帝觉得匪夷所思,他喜出望外,可随即,却又不敢高兴的太早,毕竟,这只是一面之词。

    弘治皇帝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尽力平静的问道:“核实了吗?”

    这么一下子,也算是报仇雪耻了啊。

    牟斌正色道:“还未核实,只是臣觉得,十万火急,于是立即前来奏报。”

    弘治皇帝面上,既有几分期盼,又有几分失落。

    几乎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弘治皇帝的焦虑。

    这么大的消息,一旦核实,那么……这就成为了大明对鞑靼人的一次重要胜利,这足以载入史册,千秋彪炳了。

    弘治皇帝沉默片刻,最终,他手砸在了案牍上,非常郑重的吩咐道:“那就尽快核实,一定要做到准确无误不可。”

    牟斌道:“臣遵旨。”

    方继藩也不啻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敢情这还没核实啊,没有核实的消息,你牟斌也喜滋滋的报来,这……若是发现,最终的结果有些出入的话,那我方继藩岂不是白高兴一场,招牌都没了?我也是要脸的人好嘛?

    弘治皇帝深深的吸了口气,嘴角微微扯动,正欲说什么。

    却在此时,外头又有人道:“陛下,陛下……十万火急。”

    竟又来了个十万火急。

    声音是萧敬发出来的,萧敬似乎刚刚从东厂那儿,得到了消息,他一脸愁容,进入了暖阁,便拜倒在地:“陛下,十万火急啊……”他说话的时候,瞥了一眼牟斌。

    牟斌竟也来了,莫不是……他提前来奏报了消息?那么,这锦衣卫动作倒是很快啊。

    萧敬心里有些不舒服,这些年来,东厂的效率都比锦衣卫要高一些,毕竟,锦衣卫即便探知到了什么消息,还需经过一些程序,即便是入宫来奏报,不也要花费功夫吗?

    而东厂不同,有了消息,直接送萧敬,萧敬则可以第一时间,将这消息送到弘治皇帝耳里。

    这个消息,似乎有些糟糕,所以萧敬脸色很不好看:“陛下,出事儿了,边镇……又出事了,鞑靼汗起兵数万,号称要报仇雪耻,预备南下,袭扰大明各处边镇,以往即将要入冬了,鞑靼人不会这样折腾,可这一次,有些不同,这鞑靼人……他们疯了。”



    萧敬内心是绝望的。

    这都要入冬了啊,鞑靼人吃了什么枪药,竟突然南下,难道是有备而来,有什么图谋?

    若是如此,大明这个冬天,可不好过了。

    各处边镇都将烽火四起,陛下一定会为此,忧心如焚吧。

    陛下这些日子,身子本就不好,倘若再殚精竭力下去,若是积劳成疾,可怎么得了。

    萧敬最担心的,便是陛下的身子。

    他急得满头是汗,却在此时,暖阁里,传出来了哄堂大笑。

    鞑靼人………起兵了……

    居然在这个时候,突然如此异常。

    这说明什么?倘若那大太子没有死,鞑靼人怎么会有如此的举动?即便是大太子是自然死亡,鞑靼汗固然是伤心欲绝,却也没有突然带兵南下的道理啊。

    唯一的解释就是,牟斌的消息,是极准确的,大太子果然死了,不只死了,还真是被人用利斧劈死的。

    因为死的过于离奇,这大太子本身就是勇士,且身边的护卫这么多,寻常人怎么可能用斧头砍死他。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在飞球上,扔下了一柄斧头,而后……

    真是人间惨剧啊。

    所以大家都乐了,弘治皇帝更是爽朗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众人见陛下笑,便更加没有拘束,笑的更厉害。

    萧敬懵了。

    鞑靼人南下了啊,南下了啊,他们来侵略咱们大明了,这些人,事有反常即为妖啊,这个时候,好笑吗?有什么可笑的?

    “看来……这奏报,是真的,不必核实了。”

    萧敬继续发懵,什么奏报,还有什么奏报?为何自己不知道?

    牟斌忙道:“是。”

    这肯定已板上钉钉了,真的不能再真,弘治皇帝抖擞精神:“飞球的厉害,诸卿家都看到了吧?想不到,区区一个飞球,便有如此效用,真是令朕大开眼界。方继藩……有大功于朝,卿家还记得朕当初说的话吧?”

    “卿家诛杀大太子,便是大大的军功,朕说过,卿家若是立了军功,朕绝不吝啬赏赐……”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兵部尚书马文升一眼:“重新给方卿家论功吧,过两日,报道朕这儿啊。”

    弘治皇帝觉得很愉快,诛杀了一个大太子,可是大功一件。

    他冷冷一笑:“那鞑靼汗,承受了丧子之痛,所以才起兵南下,可见他定是仓促无备而来,若如此,则好对付的多了,让各处隘口坚守就是了。”

    方继藩忙道:“臣倒是有一个想法,不妨让臣,改进这飞球作战之法,在官军坚守的同时,也让这飞球,试一试是否有击杀鞑靼人的效果。”

    弘治皇帝喜滋滋的看了方继藩一眼,他主动请缨,这就再好不过了:“那么,就多购飞球,设飞球千户所,便挂在镇国府之下吧,这些东西,就算给寻常各路官军,他们也不懂得如何用,至于这千户所的千户,就让杨彪来就可以了。朕倒想看看,这飞球能击杀大太子,还能做什么。朕拭目以待!”

    方继藩忙道:“臣遵旨。”

    马文升也是喜气洋洋的:“陛下,这飞球卫,预备多少飞球?”

    “先造一百,招募五百人,可够了吗?钱粮若是户部不肯出,朕的内帑取出来支用。”

    弘治皇帝难得大方一次,这怎么能不大方呢,方继藩说的对,边镇已经靡费了这么多钱粮,这区区飞球的花销,其实根本就是不值一提,朝廷总是想着,省这么点儿小钱,却殊不知,吃的却是大亏。

    “陛下,臣觉得……飞球卫……有点儿……不太好听。”方继藩忍不住吐槽:“不妨就叫镇国府驭天卫如?”

    驭天卫?

    驾驭天空?

    弘治皇帝咳嗽一声:“这名儿,也不好,再想想吧。”

    方继藩这家伙,是不是脑子里缺了一根弦呢?

    弘治皇帝有点小小的怀疑。

    方继藩猛然想到,好像这名儿,确实有点嚣张过了头了,这大抵形同于是龙傲天,赵*天之类的名儿,听着好像很牛叉,可在当下,人们是对天是带有敬畏的,而皇帝,更是以上天之子自居,驭天卫,你方继藩还想驾驭皇帝的爹不成?

    这样的人,若不是因为脑疾,加上胡说八道习惯了,是人都得怀疑方继藩居心叵测啊。

    可方继藩却像没事人一样。

    说了就说了,咋?我方继藩就是这样的,只要我三观奇正,有轻松一般的高洁品质即可,皇帝是知道我方继藩的赤胆忠心。

    弘治皇帝道:“这个……再议吧,总之,先自京营之中,挑选一批人来,至于如何作战,又如何操练,方卿家自己看着办。待那鞑靼人来了,朕看你小试身手。”

    “请陛下放心。”

    无数的念头,已在方继藩的脑海里划过,显然……下一次,他不打算投斧头了,可是……该投什么好呢?

    弘治皇帝龙颜大悦,既已经许诺了要对方继藩封赏,方继藩也就安下了心,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说的,可耍赖不得。

    ………………

    自宫中出来,已是正午,方继藩很想去见一见方小藩,有日子不见,却不知如何了,朱厚照也去见她了,她见了朱厚照,一定滔滔大哭吧,真是可怜啊,小小年纪,便要见太子这样的人渣,还要受他摆布。

    方继藩吁了口气,出宫内去了。

    飞球卫,至少暂时……它只能叫飞球卫已经开始招募人手了。

    只不过,飞球卫和备倭卫不同,那备倭卫招募的是一群穷逼,而飞球卫的要求,却十分苛刻,以至于连续招募了十几日,也不过来了寥寥数十人。

    方继藩要求每一个人,必须得能读书写字,且限定了视力以及身体素质。

    可问题就在于,一个人呢过读书写字,谁愿意从伍呢?

    好在飞球卫的军饷丰厚,倒也吸引了一些穷书生去。

    不过,这天降神斧斩贼酋的消息,却是传遍了京师,人们最津津乐道的,便是这等天上掉下来点什么,然后砸死人的事,这玩意,在古人们心里,叫做天诛,又或者是天收,反正……被诛杀的人,一定属于道德败坏,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的家伙。

    ……………………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

    威风凛凛镇国公号分割了海面,水花拍打在满是苔藓的船身上。

    舵手叼着半截萝卜,美滋滋的掌舵。

    海上就是如此,人的身份象征,来源于物品的稀缺性。

    譬如刚刚登船时,船上的鸡腿,便是稀罕物,舵手可以想啥时候吃就啥时候吃,其他人只有流口水的份。

    可一旦航行久了,在这海上漂泊,这蔬菜瓜果,就变成了人们眼里的美味佳肴,毕竟这玩意不好保鲜,你说没肉吃,还可以在这船上养几头羊,带着一些干草,想吃了,直接在船上屠宰。倘若是想吃米面,难也是管够。

    唯独蔬菜,太容易变质,而恰恰蔬菜中的维生素,本就是汪洋大海中行船之人的稀缺品。

    为了补充这些,备倭卫也有办法,那就是预备大量的茶叶,让船上的水手们,随时泡着茶水喝。

    这茶很好保存,至少没有几个月功夫,是不会变质的,而茶叶之中,含有丰富的维生素,那鞑靼人,不吃蔬菜,几乎都是靠茶叶搅拌进奶水里制成奶茶,补充身体里的维生素,因而,鞑靼人对于茶叶的需求极大。

    船上的人也一样,大家发现,多喝茶之后,不易产生各种海上的疾病,因而,这喝茶成为了水兵们最热衷的事。

    可喝茶虽能补充人体中不可或缺的东西,却并不代表,人们对蔬果没有需求,一般的水兵,有需求那也没需求,吃你的肉干和白面、白米饭去。而舵手不同,他既可以戴着墨镜,身上还披着拉风的披风,嘴里随时都可叼着一根萝卜。

    这……就是身份,是区隔。

    在威风凛凛镇国公号上,能叼着一根萝卜的人,都属于很厉害的那种。

    他们追击着那一艘倭船,已经足足的十三天了。

    十三天来,威风凛凛镇国公号很轻松。

    甚至,他们不打算立即追上对面的倭船,直接给对方致命一击。

    这是戚景通的计划,他认为倭寇来袭时,船上的补给,已经消耗了大半,而威风凛凛镇国公号进行追击,却带着足够的淡水和食物,威风凛凛镇国公号有足够的补给。

    既然如此,那么就不必急着追赶上倭船,将对方一网打尽,而是慢慢追击,要嘛这艘倭船失去了一切的补给,最终被威风凛凛镇国公号追上之后,兵不血刃的缴获。

    当然,还有一个更大的可能。

    那便是倭船不得不寻找停靠的口岸,进行补给,这个口岸,势必就是海外倭寇的某个巢穴。

    这茫茫大海,想要找到倭寇的巢穴,实在不容易,能够停靠这样巨大倭船的巢穴,就一定是倭寇老巢,戚景通宣布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这个老巢里,一定有许多的倭寇,甚至……还可能藏着他们多年劫掠的宝藏。

    原本特想赶着回去打渔的水兵们,一下子亢奋起来,嗷嗷叫着要追击到底,不破楼兰终不还!



    威风凛凛镇国公号开始长途追击。

    死咬着对面的倭船,绝不撒手。

    船上的舵手、水手们在这个过程之中,是愉快的。

    这些家伙们,已对威风凛凛镇国公号的性能耳熟能详,每一个水兵,已经习惯了自己所处的岗位,他们很轻松。

    胡开山每日都在船头处瞭望,宛如一尊望夫石,望眼欲穿的,等待着什么。

    唐寅则轻松许多,他和其他人不同,作为文臣,他既是这艘船的主宰,与此同时,还是船上的记录者。

    他需记录下,自己一路的航线,需记录下船中发生的事,哪怕只是一些航船的心得,当然,作战的心得也是必不可少。

    唐寅这些日子,努力的回想着,倭寇的作战方式和作战水平,他回忆着当初与倭寇所发生的战斗经过,一幕幕的事,在他脑海中,如走马灯似得划过,好几天,他都不敢轻易的做出论断,可这些天的琢磨下来,最终,他还是接受了残酷的现实,特意在日记中写下。

    “吾纵观作战之法,寇初时,尚能士气如虹,作战奋勇,一旦遇挫,这俱为一盘散沙,望风而遁,战时毫无章法,全凭个人奋勇,勇则勇矣,却无过是三五人敌也,吾再三观之,所谓倭寇,名不符实,不堪一击!”

    下定了不堪一击的论断之后,唐寅有些懵,他也是江南人,对于倭寇的凶残,早有耳闻,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自己居然会对其,做出如此论断。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看了倭寇。

    可从胡开山、戚景通的口述来看,只怕这个评语,还算是高看了。

    唐寅心里苦笑摇头,人在海上,总是会觉得是寂寞的,只是这艘船上,却没有诗情画意,有的却是一群粗鄙之人,个个在夜深人静时,打着算盘珠子,备倭卫的水兵们,算数总是极好的,他们入营时,还只是会最简单的加减,可到了后来,他们开始能熟练的打算盘珠子,用不了多久,一群佼佼者,已经开始能够轻松的进行心算,无数多大的数目,他们总能迅速的得出准确的答案。

    倘若方继藩在此,一定会认为,这备倭卫简直就是大明的高数培训班,再用不了多久,这些家伙们,怕要向微积分、代数和几何原理迈进了。

    就这么枯燥的航行了十数日。

    终于……

    每日在船头,提着望远镜幽怨的张望着倭船的胡开山突然发出了嚎叫:“岛屿,发现岛屿……准备,都他*的准备!”

    他的声音透着魔衣一样的,一下子,全船上下,沸腾起来。

    这是一个大岛……

    而戚景通对这里,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这是百尾岛。”戚景通眼睛发亮,凝视着这座熟悉的岛屿,想当初,蓬莱水寨,就是在这里,沉沙折戟,戚景通,也在这里,遭受了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而今日,他又回来了,又出现在这岛屿面前。

    他打起了精神,双眸炯炯发亮,很是郑重的下令道:“传令,船只尾随前方倭舰入港,要小心礁石,循着倭船的方向前行。”

    “向东……下主帆……”

    “东南三十方向!”

    此时,最考验的便是舵手的能力了。

    当初蓬莱水寨的舰队来此,便是因为对这里的水路不熟悉,不少舰船,直接触礁,吃了大亏。

    这一次却不同,威风凛凛镇国公号死死的咬住前方的倭船,他们左转,威风凛凛镇国公号便左转,他们右转,舰船则随之右转,舵手必须尾随在倭船之后,稍稍偏离,都可能和当初蓬莱水师一般,直接触礁。

    咬住倭船,便是这个目的。

    单知道对方的巢穴,是没有意义的。

    岛屿附近,暗礁密布,在不熟悉水文和地理的情况之下,再优良的舰船,也无法轻松穿过这片水域,抵达对面的岛屿。

    瞭望的水手,不断的报着数字,紧接着,犹如接力一般,这数字传递到舵手的耳里,舵手终于舍得吃他的萝卜了,咔擦一声,将这叼了很久,几乎已有些脱水的萝卜狼吞虎咽的吃进肚子,口里骂骂咧咧,不断的转舵,他赤身,手臂上的肱二头肌隆起,不断的修正着方向。

    唐寅很振奋,穿着一件披风,海风呼呼的吹过,一时衣袂飘飘,发出飒飒的响声。

    唐寅昂首挺胸带着船上的诸官人等,抵达了甲板,他取出了望远镜,瞭望着岛屿。

    随即……唐寅便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身旁的人开口说道:“戚千户,你说的没错,这里……果然是倭寇的巢穴。”

    戚景通按着腰间的刀柄,显得有些紧张,格外认真的回答道:“人数岛上的人数,在千人上下。”

    “我看还不只。”唐寅轻轻摇头,将自己心里估计的数目说出来:“只怕,不下三千人,不过,只怕也少不了有许多女眷,还有不少这些倭寇虏来的百姓,能作战的,理应在一千五百人上下。”

    唐寅嘴角微微勾着,眼眸里掠过几许光芒。

    “传令下去,所有水兵,预备登岛战斗,贼人就在眼前,他们盘踞于此,袭我大明各处海防,今日,倭贼就在眼前,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水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勉强发出了欢呼。

    胡开山却是兴奋的嗷嗷叫道:“发财就在今日,人人都赏,战死者,抚恤从优,赐银白两,都跟着老子来,临阵退缩者,杀无赦!”

    “杀!”

    一下子,水兵就恨不得一蹦三尺高,个个激动的热泪盈眶,纷纷拔出了武器。

    ………………

    前头的倭船,徐徐的进入了岛屿的港湾。

    虽然他们明知道,后头的明军紧追不舍,也知道这些明军的厉害,因而在一开始,他们虽是在海上亡命,却很快识破了明军的意图。

    这些明军,根本就无心追击他们,将他们一网打尽,而是,他们有更深的图谋和企图,希望自己带着明军,进入百尾岛。

    所以他们一开始,对于引领着明军入岛,内心是拒绝的。

    可是……船上的补给越来越少,要嘛,他们在这海上彻底的失去补给,饿死、渴死,要嘛……就是将这明军的舰船引至百尾岛,寄望于,岛上的倭寇和他们一起,与明军决战。

    他们一个个疲惫不堪,个个像浑身已散架了一般,完全到了只有躯壳,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地步了。

    某种程度而言,他们自觉地自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们故意在海上兜着圈子,多兜一刻,便可消耗尾随其后的明军一些体力。

    可终于,倭船上的人,自己都已撑不住了。

    他们抵达了港湾,停泊。

    而在岛上,无数的人便涌了出来。

    他们兴高采烈,像过年一般。

    袭击宁波府的舰船出海了这么久,至今没有音讯,许多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可现在,他们回来了,他们一定满载而归。

    无数的人拥挤着,等有人下船,这浑身疲倦的人发出了一声大吼:“明军来了,有明军。”

    所有盘踞于此的倭寇,都愣住了。

    有……明军。

    那些明军,竟还敢来。

    当初那一支明军水师,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

    现在还敢来,简直是疯了。

    片刻之后,无数的倭寇头目,涌至岛上一处庄子上。

    这庄子,竟是仿造了内陆的江南庭院,在这孤岛里,和其他破旧不堪的棚屋相比,这座宅子,有些鹤立鸡群。

    很快,一个头戴纶巾,穿着儒衫的汉子便凝重的听着一群倭人的奏报。

    此人叫张烨,还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常年在海中走私商货,说穿了,他就是一个私商,更是这东海之中,无数倭寇都闻之色变的巨寇,在在这百尾岛,招揽了上千倭寇,既进行走私,同时,也会劫持过往的其他私船,人们称其为白面修罗,而他的肤色,确实和寻常的倭寇不同,肤色如玉脂一般,他背着手,皱眉,用一口纯属的倭语道。

    “明军竟是胆大如此?沿岸的诸备倭卫,不是历来都不堪一击?竟还有明军敢下海来此……那中野二郎,素来武艺高强,勇不可当……”

    他显得很意外。

    在海上这么多年,可谓是纵横东海,其他的倭寇,见了他这白面修罗,个个避之如蛇蝎,至于明军,那就更不必提了,在他眼里,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张桑,张桑……”一个倭人在此时,气喘吁吁的冲进来:“明军登岸,明军登岸。”

    “多少人?”

    “三百余!”

    张烨笑了,一张脸都笑得抽了起来,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旋即他目光变得恐怖,嘴角微微上扬着。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们竟敢闯进来,来的正好,今日,正好将这些明军杀光殆尽,教人知道老夫的厉害,集结所有人马……动手。”

    声音里透着冷冷的嘲讽之意。

    堂中的倭寇们,个个磨刀霍霍,在他们看来,似乎对付三百来个官兵,不过是小菜一碟而已。



    浩浩荡荡的水兵们开始登岸!

    事实上,他们起初遭遇了一轮弓箭的袭击,不过显然,倭寇在这海岛上,箭矢匮乏!

    至于铁炮之类,据说也有,不过在海上,海水腐蚀的能力太厉害,那当年设置的铁炮,因为倭寇本就随性,也已是铁锈斑斑,千疮百孔。

    所谓倭寇,其实不过是贼而已,即便会聚众盘踞某处,却几乎从未想过,居然会有人敢来袭击他们,因而所谓的防卫,不过是笑话。

    水兵们几乎毫不费力的登上了沙滩。

    而后,好整以暇的开始集结起来。

    胡开山一身铁甲,此次他决心不再持矛了,而是直接将船上专门用来斩缆绳的大斧取了来,这把分量极重的巨斧,在他手里,挥动自如,就像那小儿的玩具一般。

    戚景通下意识的高呼着:“大家不要激动,不要激动,这一次遭遇的乃是倭寇的主力,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都定了神,听从口令行事,违反军令者,杀无赦!”

    迎战力强大的水兵们,总算勉强按住了心里的躁动。

    他们结阵,一切都轻车熟路,三百人,瞬间化身成为了某种战争俱兽一般,接着开始显露出了獠牙。

    而在另一头,倭寇们也已开始纷纷集结,他们几乎从岛屿的各个方向冲杀出来。

    这些剽悍的倭寇,个个目露凶光。

    某种程度而言,他们对于这些上岸的明军,是无法理解的!

    说起来,他们对于明军,已有着很深的见识了,几乎每一个在此盘踞的倭寇,都有过追杀明军的经验。

    在他们看来,明军的战斗力低下的令人发指,甚至还不如某些士绅招募的庄户。

    可这些人,今儿居然胆大到自动送上门来了。

    这……

    很尴尬啊。

    看着那区区三百人,虽阵容还算整齐,可他们面对的,却是越来越多的倭寇,倭寇们几乎是三五成群,十数人一伙,队形有些散乱,可气势却很足。

    各种花名为三头蛟、过江龙、东瀛第三刀、快刀浪人、五步蛇的‘好汉’们,个个轻蔑的看向对面的明军,跃跃欲试。

    张掖已在一众心腹的拥簇之下,徐徐走到了阵前,他背着手,神情从容不迫,远远眺望着前方前方的明军。

    只是,面上……带着古怪。

    “预备动手吧,将他们统统杀尽。”张掖只是轻描淡写的道。

    似乎……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带给了张掖某种羞辱,他冷笑着道:“我看他们,军容还算齐整,可这些明军,即便是山中的老虎,可只要到了这海上,来到我张掖的面前,也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而已,我张掖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汪洋大海的主宰,谁……才是真正的水……神!”

    他眼眸猛地一张,眼里掠过了一丝锋芒。

    倭寇们还没准备开始发起攻击。

    却在他们的对面,戚景通还在扯着喉咙:“大家不要冲动,万万不可冲动……”

    胡开山却已是饥渴难耐,急匆匆的大吼一声道:“人死*朝天,他娘的,这些倭寇磨磨唧唧,像个娘们一样,等了这么久,也不见进攻,他们当我们是啥?弟兄们,不等了,再等,晚饭就赶不上了,杀他*的!”

    一声令下,勉强还在队中压抑着心里滔天杀意的水兵们,一下子炸了。

    戚景通忍不住擦了一下额上的冷汗,哎……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都如此!

    说好了……要进退有据的……

    胡开山自是一马当先,已疯了似的发起了冲锋。

    这便是人形坦克的威力,浑身都是气力,快如捷豹,浑身的甲片,密不透风,他这一动,水兵们个个高兴的像要入洞房一般,都疯了,个个无所畏惧的冲杀上前。

    于是一个个争先恐后,生怕慢人一步,犹如一群雄师,在狮子王胡开山的带领之下,发起了猛烈的冲刺。

    “……”

    倭寇们看得有点傻眼了,不免有些发懵起来。

    他们还真没见识过……居然胆敢主动发起攻击的明军。

    今日……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可随即,他们也激动了。

    明军啊,一群窝囊废啊,不杀白不杀,从前都是乘船十数日,登岸寻觅明军来宰杀,今日倒是好,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们嗷嗷叫着,也准备着要发起攻击。

    可是……

    他们突然发现,对面冲杀得很快。

    宛如洪峰一般,只是转眼之间,那胡开山便已杀至了面前。

    若说方才,这些明军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洪峰,那么现在,倭寇才知道,原来这是泥石流。

    冲在最前的胡开山,便像是大山,毫不犹豫的扎入了倭寇群中。

    砰……血肉之躯,直接与那胡开山的铁甲撞在了一起。

    接着,无数人如断线珠子一般,直接飞了出去。

    倭寇们看着,下意识的纷纷举刀劈砍。

    这轻薄的刀锋,在胡开山厚重的锁甲上斩出了火星。

    可胡开山浑然不觉,倒是许多武士刀直接卷刃了。

    而胡开山动了,大斧一扫,瞬时之间,血雨满天,迎面的四五人,直接被斩成了两截,与大斧碰撞在了一起的长刀,也顷刻之间成了废铁。

    血雨漫天而下。

    周遭,尽是哀嚎。

    胡开山一旋身的功夫,周遭的倭寇都是发懵,有的,更是突然觉得心底深处生出某种恐惧感。

    这家伙……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啊,身材高大,健壮无比,这就形同于后世的拳击赛一般,一群迷你轻量级的拳手遭遇了重量级的选手,而且特么的这重量级的选手,还一身重甲,就如直接掏出了一把AK47,你丫在作弊啊。

    胡开山就在所有倭寇心里惊讶的间隙,忍不住咆哮道:“你们快点儿,我赶着吃饭!”

    “……”

    在这海岛上,虽然倭寇积攒了无数的财富,可无论有多少财富,这里的物资都是匮乏的。

    许多倭寇,都习惯了倭人的饮食习惯,偶尔吃一点鱼片,至于饭团,那更是稀有之物,一日两餐,能勉强吃饱,便算是了不起了。

    其实他们和大明军户吃用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些人若是不够凶残,不能搏命,在这海外,便是死路一条。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往往更勇敢,可以做到悍不畏死。

    可是他们的身体素质……却是差得可以。

    倘若胡开山当真是重量级的选手,也即是近两百斤级的拳击选手的话。

    那么这些人,可能连九十斤的迷你重量级选手都不如。

    这种差距,几乎注定了,是一个成年人冲进了幼儿园,而后开始各种狂拽霸气狠的表演。

    方才还满心鄙视之态的倭寇们,居然有了一丝胆怯,没见过这么狠的啊,他们平时都是欺负寻常明军那等弱鸡,现在遭遇了真正的狠人,竟突的反应不过来,发现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虽是有了忌惮,可自然是不能坐以待毙的,他们终究还是鼓起了勇气,依旧如飞蛾扑火一般,开始冲杀起来。

    可是这没有用。

    胡开山的巨斧,挥舞得虎虎生风,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他甚至压根就懒得去防御。

    因为接下来,身后如潮水一般的水兵们已杀到,水兵们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架势,个个激动得像听闻了网吧开业免费的穷逼少年一般。

    瞬间,他们开始撕开了一道口子,紧接着,这个口子越来越大,水兵们挺着长矛,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有力的反击,这……等同于是单方面的屠戮。

    此时,在远处的海崖上。张掖抿紧了嘴唇,眼眸张得大大的。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想来,他连做梦都无法想象,号称是海上最勇敢的倭寇,居然会有一天,竟犹如一群弱鸡,被一群只有三百人的明军一路追着宰杀,极尽狼狈。

    更可怕的是,这些水兵一点都不挑食,很讲究,绝不放过一人,无论是对方受伤,还是对方想要转身而逃,又或者有人心理崩溃,哀嚎着跪倒在地。

    这些犹如疯子一般的人,毫不犹豫,上去就是捅人一个窟窿,而且他们一丁点都不怕麻烦,哪怕有人想逃开,他们就拼命的追击,有人跳入了海里,明知入了海,十之八九要死了,可水兵们很是舍不得他们的尸首,一个猛扎跳进了海里,片刻之后,则得意洋洋的提着一个首级爬上了岸来。

    他们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且个个像有无穷大的气力,一场剧烈鏖战下来,人人都会气喘吁吁,可他们却像是只是饶痒痒一般,在杀死了一个倭寇之后,又精神奕奕的投入了下一场战斗。

    此情此景,兵败如山倒……

    张掖双目之中,瞳孔收缩。

    他久久无法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明军。

    这么多的倭寇,在这些明军面前,竟只是不堪一击!

    他身子颤抖着,甚至……到现在,他都无法接受兵败的现实。

    看着漫山遍野开始逃窜的部众,他咬着牙,发出了不甘的怒吼:“这……绝无可能,我张掖……才是水中的主宰!”



    戚景通唯一庆幸的,就是平时的操练没有落下。

    因为长年累月的操练,这三才阵,早已融汇进了这些掉进钱眼里的水兵们骨子里。

    人都会有下意识的反应的,正因如此,所以水兵们虽然激动,嗷嗷叫的冲锋向前,却还总会和操练时队列中的同伴们共同进退,相互照应,彼此之间,不自觉的相互照应。

    戚景通突然恍然大悟。

    从前看兵书,各种所谓的阵法,只是流于形式,很多人只以为这只是花架子,因为确实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即便是开战前保持好了阵型,可一旦打了起来,便彼此失去了联系,各自为战了。

    原来操练的真正本意,其实就是将战法的各种战术动作融入进士兵们的骨子里,让他们下意识的,与身边的人进行配合,就如条件反射一般,其实跟本不需去刻意为之的摆兵布阵,一声号令,他们自然而然,也就知道怎么做了。

    看着这三五成群的人,形成了一个个战斗小组,表面上,是胡乱冲杀,嗷嗷叫的追着倭寇便是乱杀,可实际上呢,这不正就是小三才阵的精髓吗?

    击溃了正面的倭寇,随即便开始清理负隅顽抗的敌人,并且限期,让所有的倭寇立即在沙滩上集结,否则,格杀勿论。

    这里的岛屿,所以专门有人,控制了港湾的所有舰船,没有了船,剩余的倭寇即便是想要逃窜,没有了船,除非是想去喂王八。

    唐寅生怕这些水兵们杀的兴起,这岛上,定有不少被倭寇所俘虏的良家,忙是下令:“解救良民一人者,赏钱加倍。”

    一下子……

    整个岛屿变得格外的平静起来。

    每一个水兵,都如秋毫无犯的仁义之师,杀戮很快停止,所有的岛上的人,并不伤及性命,而是对其进行甄别。

    水兵们恨不得每一个活着的人,都不是倭寇,而是被倭寇俘来的良家子弟,手里虽是提着刀,可目光却温柔了很多。

    倭寇们个个战战兢兢,见方才还嗷嗷叫到处杀戮的水兵们突然不杀人了,而是像牛羊一般,将他们驱逐至沙滩。

    沙滩上,唐寅一脸疲倦,却还是打起精神,他需对所有人进行一次甄别。

    倘若是倭寇,就地格杀。

    若是良民,则暂时看押起来。

    片刻功夫,胡开山却是拎着一个白面书生来,这书生道:“饶命……饶命啊……学生……”

    此人,正是凶名在外的张烨。

    张烨哭了,这不只他好号称掌握了水的海盗王受到了侮辱,主要是胡开山嘴巴太臭,熏得他要死。

    完了,完了,想我一世凶名,今日……

    张烨悲从心来。

    他如鹌鹑一般,被胡开山摔在了地上,此时张烨全无半分头目的样子,随即便开始滔滔大哭:“饶命,学生……”

    “你叫张烨是吗?”唐寅笑吟吟的看着他:“久仰大名。”

    张烨身躯一震,自知自己是无法伪装了,目中露出了凶狠:“成王败寇,事到如今,已没什么可说的,来吧,将我千刀万剐便是。”

    “你还真说对了。”唐寅没有对他,有丝毫的客气:“今日,还真想借你这身躯一用,今日,本官不但要捣毁这百尾岛,更是要将你千刀万剐,剥了你的皮囊,留在这百尾岛上,警醒后人。本官要告诉这海外的所有人,无论他们良善与否,与我大明为敌,袭扰我东南边境的人,绝不会有下场,来人……架起来,将他活剐了。”

    张烨一愣,身子打了个哆嗦,千刀万剐……这是想死,而不可得啊,他吓的浑身颤颤作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大限将至。

    却在此时,戚景通匆忙的领着一个水兵,到了唐寅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发现了一处藏匿钱粮的地方,唐侍学,其中,金银,无以数计。”

    唐寅心念一动,颔首点头。

    ………………

    数日之后,满载而归的舰队开始离港,去时,唐寅只有一艘舰船,可回来的时候,却是满载而归,舰船足足四艘,有大有小。

    港湾里,无数人翘首以盼,不少的士绅和商贩,都要哭了。

    一听说备倭卫回港,无数人热泪盈眶,乌压压的人们,聚集在港湾里,朝舰船挥舞。

    回来了。

    备倭卫回来了。

    真是不容易啊,再不回来,大家可都要饿死了,多少人,都指着备倭卫讨生活,不说那大黄鱼,单凭蜡烛和鲸鱼皮的订单,就已排到了明年开春,价格一涨再涨,现在所有人手头都缺货,没有原料,这买卖就做不成,自己去捕捞?

    这不存在的。

    一方面,捕捞不是走私,这捕捞船需要时刻出入内陆,而走私船一年到头,也不过出入一次,朝廷不许私人出海,出去了,是要杀头的,风险太大。

    另一方面,这大黄鱼的捕捞之法,乃不传之秘,你想捕就捕?

    至于鲸鱼……这就有些尴尬了,说实话,就算朝廷让你去捕,整个宁波府,怕也没几个人,有这样的胆子啊。

    而今,这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全部维系在了备倭卫上头。

    尤其是前几日,蓬莱水寨调了三艘船来,如此一来,这备倭卫,便有了四艘船,这使无数人看到了希望,有了多余的船,备倭卫便可防倭和捕鱼两不误了啊。在未来,越来越多的船,将会兴建起来,这些舰船,都将会给备倭卫使用,有了这些,将可以捕更多的鱼,宁波上下,所有的士绅和百姓,都可以受益。

    许多士绅,已经没心思去种地了。

    种地的利益太少,能挣几个银子?可做着鲸鱼和大黄鱼的买卖,获利是种粮食的十倍二十倍,等于是躺着将银子挣了。

    如此一来,原本就因为大量鱼作为食物,导致粮价暴跌,再加上红薯和土豆即将推广,粮价又跌了不少,相应的,土地的价格,也在不断下跌,不少士绅,已经开始卖出家中不算肥沃的土地了,虽还需留一些土地在手,有备无患,不过眼下,贱卖土地,已成了风潮。

    唐寅下船的时候,便被知府温艳生带着本地的士绅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热热闹闹的纷纷见礼。

    当得知备倭卫竟袭了倭寇的巢穴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起初,许多人还以为只是冒功,毕竟人在海外,你说诛了多少贼,不就多少吗?

    可当无数的人头,一箱箱的卸下,还有千余营救回来的百姓下船,这些下船的百姓,一个个衣衫褴褛,无神的眼睛,四处张望,当确定他们抵达的乃是陆地时,俱都哽咽了。

    一时之间,港湾里哭声一片。

    温艳生等人沉默了。

    这种感受,他们是可以理解的。

    甚至……温艳生感受到了一丝羞耻,多少地方官吏,平时作威作福,可等倭寇来时,四处掳掠,却无所作为,任那无数良家百姓,被倭寇虏了去,施以暴虐,这些被营救妇孺,既是幸运,也是不幸,幸运的是,他们终究又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不幸的却是……一言难尽。

    温艳生摇头,只是唉声叹息。

    唐寅却是正色道:“家师成日教诲学生,读书人要知行合一,治国平天下,需先有同理之心,今日……这些被营救的妇孺……若我等是她们,只怕……连活下去的勇气都不会有吧。他们是我大明的百姓,而今遭遇倭寇凌辱,本就是我等的失职,如今,既是返乡,理当妥善安排为好。”

    温艳生不断点头:“是,是……本官真是汗颜。”说着,感慨万千:“同理之心,不错,莫说是读书人,只要但凡是人,都当有同理之心才是,她们……是别人的母亲和姐妹,我等,当以姐妹和自家妻女相待。唐侍学,打算如何安排?”

    唐寅回头,看了那无数上了码头,惊慌又无助,且又抽泣和痛哭的人,摇了摇头:“立即请温知府至江南各府县,通知她们的家属吧,她们……的亲眷,倘若还愿意好好相待,就由官府提供路资,请他们来将人领走,走时,给一些遣散的资费。只是……”

    他沉默了一下,似下定了决心:“只是……而今乡间多有恶俗,姐妹和自己妻子被贼寇虏了去,若觉得受了耻辱,不肯来领人的,那也不强求,港湾这里,得想办法,先给她们栖身之所,也请温知府牵头,得给她们一个生计,不至使她们颠沛流离,遭人白眼。”

    唐寅说到此处,读书人的多愁善感便涌上了心头:“过去的事,都会过去,有人无法接受,可我等若是尚有良心的人,却万万不可有这样的心思,留下来的,从今开始,便是我唐寅的姐妹,本官,奉旨平倭,平的,又何止是倭寇呢,也需抚平这被倭寇戕害的良善百姓,不将她们的伤痛抚平了,那么……平倭,又有什么意义?”

    温艳生咀嚼着唐寅的话,打起了精神,深深朝唐寅作揖:“不错,平倭的本意,就是护民,收容和救助她们,并没有脱离平倭的本意,唐侍学,你直说了吧,需要老夫做什么,老夫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