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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方继藩完全低估了朱厚照的速度。

    这厮绝对是属兔子的。

    一路吃喝,都留下了痕迹,因为沿途的驿站里,确实有一个以朱寿为首的金吾卫武官带着一队人马南下公干,这一队人马,一路吃吃喝喝,向驿站索要马匹,行程走的极快。

    方继藩追的要吐血。

    等最终找到人时,却已到了安庆。

    方继藩疾驰了几天几夜,到了安庆一处驿站,带着几乎已经虚脱的刘瑾和一个弓马不错的徒孙一进驿站,便撞到了老熟人。

    朱厚照!

    这朱厚照贼兮兮的看着方继藩,乐了:“老方,你来了呀。”

    贱人的至高境界,就是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方继藩一把揪住朱厚照的衣领子:“你大爷。”

    朱厚照身后,一个个人冒出来,一个武官模样的人,似乎想要拔刀保护朱厚照,却很快,被沈傲等人拍拍肩,将他身子一转,沈傲抬头看天:“天真蓝啊。”

    杨彪也看天:“可俺看有点绿。”

    一瘸一拐的张元锡脸憋得很红,毕竟他还没受多少世俗的污染,左右张望,不知如何是好。

    李怿和张元锡是老搭档:“俺们朝鲜国的天,比不得今日这天,中的很,张大哥,你看中不中?”

    “中。”张元锡一口河南口音。

    没办法,得有默契,带着带着,张元锡便是一口河南梆子,类似于豫剧的口音了。

    朱厚照后退两步:“诶,诶,老方,听本宫解释,解释一下。”

    “解释你大爷。”方继藩扬起拳头要揍人。

    刘瑾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双手抱着方继藩的腿:“别打,别打,方都尉,别打,有话好好说。”

    朱厚照皮厚,索性站着:“别打脸就好。”

    方继藩这一拳,终究没有落下去。

    朱厚照却是笑嘿嘿的道:“老方你的主意好,本宫听了你的主意,回去琢磨了一下,就该这么办,咱们得为了百姓啊,否则,战事一开,生灵涂炭,对不对。”

    方继藩冷笑:“是吗?”

    “当然。”朱厚照挺起腰来:“再者说了,这是父皇的意思,来,方继藩,你来接旨!本宫让你亲眼瞧瞧,父皇的密旨。”

    方继藩冷笑:“这是矫诏。”

    朱厚照要跳起来:“矫诏,我朱厚照是那样的人,你自己看,看看上头的行书,看看用纸,还有这纸上的云纹,还有,还有这玉玺的大印,这是正儿八经的旨,父皇瞧得起本宫,让本宫击杀宁王,父皇圣明哪,他一眼就瞧出本宫是能办事的人,本宫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军民百姓,现在要深入虎穴,宰了宁王,老方你来的正好……”

    朱厚照说着,又往袖里掏:“父皇早料到你会来追本宫,所以也早给你准备了一份圣旨啦,你看,你每日都说吾皇圣明,这话,本宫服了,没错,父皇料事如神,真真是圣明无比啊。这圣旨本宫还没看呢,说是见了你,才能打开的,来,本宫看看。”

    他打开圣旨,接着一字一句道:“制曰:朕承天序……”

    方继藩将圣旨夺过来,看都不看,便要撕了。

    “别撕,别撕,有话好好说,别拿父皇撒气嘛。”朱厚照可怜巴巴的看着方继藩:“老方……来都来了,本宫走了这么远,也是不易,再者说了,这宁王可是密令人,刺杀了我的父皇,也就是你泰山,还伤了你的徒儿,你方继藩,吃过这样的亏吗?吃过吗?老方,是男人就不能吃亏啊,不亲自宰了他,咱们以后在京里,还怎么见人,你还配为人师表吗?”

    “……”

    朱厚照便拿袖子掩面,一副要恸哭的样子:“可怜那欧阳志啊,平日里天天说他恩师好,恩师就如他爹一般,这傻瓜,他信了你的邪。”

    接着朱厚照又捶胸,悲戚无比的道:“可怜啊,可怜我妹子嫁你这个懦夫……你回吧,本宫独自一人去。”

    方继藩呼出一口气:“老子去了。”

    朱厚照才松了口气:“这就对了,你咋将刘瑾带来了,这废物叫来做啥?”

    刘瑾要晕死过去,拖长着尾音道:“殿下……”

    朱厚照又道:“来,介绍一个好朋友你,张晋,你来,见过都尉,这张晋乃是锦衣卫千户,就是他负责江西的事务,他一听本宫奉旨来此诛杀宁王那狗贼,激动一蹦三尺高,屁颠屁颠就跟着本宫来了,咱们大明哪,啥都缺,就是不缺不怕死的忠臣。”

    那叫张晋的千户,一脸吃了苍蝇一般,顺从的朝方继藩行了一礼:“见过都尉。”

    方继藩看着张晋,见他脸上红彤彤的,这是……:“你的脸怎么了?”

    张晋忙捂着腮帮子:“没,没啥,没人打我,能为殿下效力,卑下高兴都来不及,能为殿下去死,是卑下的荣幸。”

    方继藩这才意识到,这张晋红着的脸,是巴掌印,方继藩意味深长的看了这厮一眼,而后目光落在了朱厚照身上。

    “殿下打算怎么做?”

    “按你说的做。厂卫在南昌府有桩子,要混入南昌城很容易,张晋有眼线,已经开始传去消息,随时注意宁王的活动规律了。我们进入南昌城后,会住在一处大宅里,那处大宅很安静,本就是锦衣卫潜伏在那里的宅院,只要查到了宁王的行程,他敢出门,我们的飞球立即腾空,而后,李怿来观望,张元锡来射,一击必杀之后,我们立即乘飞球撤出南昌城……大致……就是如此。”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凝视着朱厚照:“计划中是好的,可是稍有任何纰漏,咱们就都完了,公主殿下再见不到我了。”

    朱厚照道:“怕啥,无非就是一死而已,我朱厚照七尺男儿,能杀死我的人,还没生出来。”

    方继藩皱眉。

    说实话。

    方继藩不愿意冒险。

    毕竟,生命很宝贵。

    可是……

    一想到了欧阳志。

    我方继藩能怂吗,我是三观奇正的人啊。

    方继藩眯着眼:“计划行得通,可殿下不能入城,只能在城外接应。”

    朱厚照冷笑:“可能吗?你去哪儿,本宫去哪儿,不杀宁王,为我父皇报一箭之仇,我朱厚照,不堪为人子。”

    方继藩意味深长的看了朱厚照一眼:“殿下又拿陛下来做挡箭牌了。”

    “是真的。”朱厚照认真的道:“我骂我爹,那是我的事,别人要杀我爹,我能忍受?”

    这一次……好像没在骗人。

    “所以!”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宁王必须死,还得死在本宫的面前,本宫要亲眼看到他全家死光光!”

    这番话,令方继藩想到了《武宗实录》里的记录,《武宗实录》对于朱厚照并不友好,记载了他无数胡作非为的内容。可是……它依旧还是如实的记录了孝宗驾崩之后,明武宗朱厚照亲自扶棺下葬,数度哭的昏厥过去的事。

    方继藩相信朱厚照这一次说的是真的。

    方继藩道:“你若是死了,咱们都得完蛋,可是……都到了这个份上,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朱厚照才乐了:“这才是肝胆相照的兄弟。”

    …………

    数人继续南下。

    方继藩的内心是挣扎的,他不喜欢冒险,也不喜欢朱厚照冒险,家里有矿的人,还跑去做危险的事,感觉像个傻叉。

    朱厚照更不同,这厮家里还有一个江山,等着他去继承,这就是傻叉中的战斗叉了。

    可宛如被潮流裹挟的浪花,方继藩一行人很快到了南昌府,他们沿着九江而后至梅岭北麓顺着山脚入了新建县地界,此时,这南昌府已有些紧张的气氛了,宁王虽还未公然反叛,显然,他和他的党羽们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

    方继藩等人伪装成了商贾,带着大车至北门入城。

    这里的盘查,已经开始森严起来。

    不过此事,难不倒锦衣卫千户张晋,到了城门边,他却是大呼一声:“刘指挥乃我朋友。”

    方继藩也不知这刘指挥是谁。

    而后,张晋已拉着一个守门的武官到了一边,一把宝钞胡乱塞这武官手里,耳语几句,那武官立即眉开眼笑,大手一挥,入城。

    南昌在此时,乃是大邑,毕竟这里曾是江南西路的中心,城墙高阔,城池依赣水而建,入了城门,便可远远的看到那滕王阁,江水沿着滕王阁顺势而下,江面上,无数的船只在布置着什么。

    张晋轻车熟路,带着人到了一处宅院,到了这大宅前,叫出门房,低声说了什么,而后,大门开了,众人进去。

    这进城时的紧张,在进了宅子之后,一扫而空。

    而接下来,就是瞅准时机,给宁王一个天大的惊喜了。

    方继藩和朱厚照被安排在这三进三出的大宅的里厢,一坐下,刘瑾很自觉地去端茶递水。

    其余之人,因旅途劳顿,自是各自休息去了。

    张晋出去转悠了一会儿,到了傍晚才回来,他小心翼翼的来见朱厚照和方继藩,手里拿着一张条子:“殿下,都尉,有消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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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听有消息,朱厚照立即打起了精神:“快说。”

    “这几日,宁王都往绳金塔礼佛,想来是因为他自知罪孽深重,心里惶恐不安。当然,这不是最紧要的消息……卑下听说,最近有宁王的护卫们,都在绳金塔准备,好似……宁王要召南昌府中驻扎的官员一起参拜塔中的诸佛。”

    朱厚照撇撇嘴:“这有啥关系?”

    张晋眯着眼,虽是面上有鲜红的巴掌印,可锦衣卫就是锦衣卫,他道:“殿下有所不知,宁王和城中驻扎的江西布政使司巡抚、布政使、提刑等人,关系紧张,就在去年,江西巡抚还参劾了他一本,宁王早已怀恨在心,今次,却突然邀他们礼佛,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所以卑下认为,此前宁王派人与鞑靼人接触,已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再加上刺杀失败,他在京中,有不少的眼线,朝廷暗中的许多平叛准备,他怎么会不知?”

    “你的意思是……”方继藩在一旁呷了口茶,道。

    张晋目中掠过一丝精光。

    “这就如一个茶壶,茶壶外头,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可在这茶壶里,却是沸水翻腾,无论是宁王自己,还是朝廷,大家对外,都是风平浪静的模样,可在内里,却都已明白,生死只在眼前一线之间了。”

    “他会在这一日,杀江西巡抚、布政使、南昌知府等官,谋反?”方继藩似乎觉得这是可能的。

    “正是。”张晋颔首:“这是卑下从诸多蛛丝马迹中,得出的判断。”

    “什么时候?”

    “打听来的消息,说就这两日,卑下不敢让人细细的去打探,毕竟……太引人注目了,一旦打草惊蛇,我等便死无葬身之地。不过……这倒可以猜测,宁王既摆出了样子,要礼佛,那么势必,要选择吉日,殿下,明日就是吉日。”

    “时间呢?”朱厚照激动起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不过,明日?若是明日的话,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错过了,一旦宁王宣布谋反,杀了南昌城内朝廷派驻的诸官,接下来,他势必要带兵顺江南下,一个移动的目标,靠飞球来击杀,实在有点天真了。

    必须得在绳金塔里,杀死他!

    可是……具体时间呢?

    “宁王的车驾,势必要从宁王府,至绳金塔,相距数里,不过他在车中,又不断移动,想要寻觅到目标,有些困难。可明日的良辰,卑下已算过了,是在明日午时二刻,这是最好的时辰,哪怕宁王预备谋反,也势必会在这良辰时,下了车驾,徐徐过绳金塔外的凭栏,步入绳金塔中,因此……卑下根据宁王从前至绳金塔的时间来判断,明日午时二刻,宁王需步行半盏茶功夫,从山门入塔!”

    半盏茶功夫。

    朱厚照看了方继藩一眼:“老方,干不干?”

    方继藩目中掠过幽光,他有点紧张,他生平是个爱好和平的人,不喜欢打打杀杀,可是……来都来了。

    “干!”

    朱厚照激动的道:“那就宰了他。”

    “我们这儿,距离绳金塔不远,咱们的大宅,又有几处高大的亭台,外人,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所以,在午时,我们就必须准备好飞球,午时一刻,飞球腾空,而后……舆图呢,舆图……”

    朱厚照大声咧咧。

    杀死宁王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过了这个最佳的时机,那么,再想刺杀,就难如登天了。

    方继藩和朱厚照二人,对着舆图,一遍遍的进行计划和布置。

    到了次日。

    众人吃饱喝足。

    紧接着,飞球挨着附近高大的亭台,开始充气,杨彪显得有些紧张,毕竟太子和都尉,非要上飞球一同行动不可。

    话又说回来,飞球上,确实安全一些。

    不过……既要击杀,就必须保证,飞球低空掠过,不可升的太高,这就必须讲究技术了,既要能躲过地上的箭矢,又要能杀人,得拿捏住分寸。

    张元锡到时有点都不紧张,他一瘸一拐的收拾了弓箭,他被幽禁的太久,自以为,只要跟着恩师和叔父,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

    李怿很激动,他如出笼的猛虎,成日用他努力都只能张开一条缝的眯眯眼,不断的练习,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沈傲擦拭了自己的佩剑,一遍又一遍,似乎已打算好了,一旦出事,或者飞球出现问题,落地时,索性杀一个够本。

    午时。

    飞球已经充气。

    朱厚照和方继藩毫不犹豫的钻进饿藤筐里,那张晋在藤筐之外,朝朱厚照和方继藩一礼:“殿下,都尉,飞球腾空之后,附近的叛军,势必会察觉到蹊跷,飞球是在这宅院里腾空的,他们势必赶来一探究竟,所以……卑下和这里的校尉,不可久留了,必须撤走,转移至下一个安全的地点,卑下在此告辞,殿下和都尉……保重。”

    朱厚照一挥手:“滚吧,宰了宁王,算你一功。”

    张晋心说,能不能活到有功劳的时候,还不知道呢,他嗖的一下,带着一干原本驻在此的锦衣卫,飞快撤了个干净。

    接着,所有人上了飞球。

    “现在是什么时候。”

    “时候差不多了。”

    朱厚照目中掠过一丝精光:“起飞,出发,拿舆图来。”

    杨彪深吸一口气,取出了利斧,剁了藤筐附近的几根缆绳。

    随即,飞球开始徐徐的升空,每一个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谁也不知,升空之后,会遭遇什么。

    哪怕是胆大包天的朱厚照,也不禁脸色有些苍白。

    于是,他笑嘻嘻的道:“咱们七个人,也算是共患难了,老方,对不对。”

    “是六个。”方继藩道。

    一……二……三……四……五……六……

    朱厚照脸色一变:“刘瑾呢?”

    “……”

    藤筐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方继藩道:“要出发的时候,我瞧他去厨房了。”

    “……”

    “他有没有可能,和张晋一起撤走了。”

    “……”

    飞球之下,一个人嗖的从厨房里背着一个包袱冲了出来,他眼睛左右四顾,没人了。

    张晋他们呢?

    太子殿下呢?

    刘瑾一脸迷糊,抬头,看到了天上冉冉腾空的飞球。

    刘瑾神游了片刻。

    接着发出了哀嚎:“殿下,殿下,奴婢在这儿呢,奴婢在这儿呢。”

    听到了吼叫。

    朱厚照身子探出了藤筐:“去找张晋,跟他们一起撤,下不来啦。”

    “……”

    哗哗的泪水,自刘瑾的眼眶里肆意奔腾:“张晋不见啦,一个人都不见了,殿下……”

    “自求多福,下不来啦!”朱厚照朝他大吼。

    方继藩忍不住探出身子,朝刘瑾鼓励:“要坚强!”

    ……

    飞球已飘的越来越高,朝着南方,徐徐而去。

    刘瑾绝望的手一哆嗦,身后的包袱便掉下来,一地的炒黄豆、鸡腿、肉干自包袱里滚落出来。

    这………好像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记忆。

    这种感觉很不好。

    而此时,显然附近的叛军,已经发现了蹊跷。

    天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飞球,这飞球就是自这宅院里腾空的,有人看了个真切,于是乎,无数的叛军,自四面八方而来。

    “你去后门。”

    “将门撞开!”

    “要小心……”

    咔擦……咔擦……无数的靴子声,自四面八方而来。

    刘瑾打了个哆嗦。

    忙不迭的胡乱抓了一把鸡腿和黄豆重新塞回包袱里,他如热锅蚂蚁,茫然的疾走,却发现,无论可去。

    须臾功夫。

    便已有人冲杀而来。

    他们看到了刘瑾。

    刘瑾也看到了他们。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

    刘瑾偷偷的将一个鸡腿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双膝软下,啪嗒跪在地上,包袱又重新散落:“我是……良人!”

    ………………

    杨彪不断的掌握着火油罐子里的火候,飞球不能飞的太高,否则会引起全城的注意,最多,就是下头的街坊,能察觉罢了。

    而下头,无数人察觉到了飞球的存在,有人觉得异常,火速朝着宁王府或者绳金塔方向狂奔而去。

    可是……南昌城里街道密布,他们跑的再快,岂有飞球的速度。

    这些人,都可以不理会。

    而沈傲,则是熟稔的操控着飞轮,按着舆图,调整着方向。

    两个人,都是飞球老手,这飞球,在他们手里,无论是高度还是方向,都可做到精确。

    且飞球已几经改良,再不是当初只能升高和降落这样简单了。

    在下一刻,他们将抵达指定的地点。

    宁王会不会出现,会不会从车驾里走出来,步行往绳金塔,会不会他提前收到风向,在那里,会有什么等待着自己。

    谁都不知道。

    方继藩有点激动。

    朱厚照也很紧张,他脸色铁青,拍了拍张元锡道:“你不要紧张,知道吗?”

    张元锡一脸平静,双目如古井无波,道:“不紧张呀。”

    “……”

    拿着望远镜,不断搜寻的李怿,突然道:“那就是绳金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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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绳金塔,遥遥就在眼前。

    这绳金塔乃是南昌名胜,声名并不在滕王阁之下,诺大佛塔,几经战火,却又几经重修,方继藩忍不住举起望远镜,果然见那擎天高塔出现正前方,朱栏青瓦,垒甃成楼;镏金玉顶,风铃绕梁。

    “快寻宁王车驾。”方继藩大吼。

    找不到,这一次就算是砸了。

    如果人家没来呢?

    如果宁王已经进塔了呢,咋射?

    如果……如果宁王拉肚子耽搁了时间呢?

    如果……

    计划虽是周密,可是……任何一丝的变动,都可能功败垂成。

    这也是为何,方继藩不喜欢亲自行动的原因。

    因为失败意味着危险,危险可能让人死。

    方继藩热爱自己的生命,他是个对生命怀有热情的人。

    这样危险的事,交给那些勇敢的人去做,有什么不好?

    当然,也可能会打草惊蛇,因为飞球已经当空,这一路过来,半个南昌城,都可能知道天上有个飞球。

    他大爷的,宁王虽是个傻叉,可又怎么会不知道,这飞球突然出现,意味着什么。

    “看到了,车驾……车驾上没有太多护卫……”

    朱厚照激动的狠狠捶打着藤筐的边沿:“没有太多护卫,说明宁王已经离开了车驾,快找,快找这老狗在那里。大舅哥,快将飞球移近一些。”

    沈傲扑哧扑哧的转动着风轮,闷不吭声。

    “发现了,发现了目标!”

    方继藩也发现了。

    在远处数百丈外,地面上。

    一群人,拥簇着一个红袍的老者徐徐朝向绳金塔的入口。

    就是他!

    “这厮穿着冕服啊!”朱厚照大叫:“反了,果然要反了,这绝对是要反,你看,他穿了冕服,边上还有宦官,抱着金刀。”

    方继藩心里想,今日礼佛,召集南昌城诸官,想来,就是彻底摊牌。

    宁王穿着冕服出现,附近只怕早已埋伏了无数的刀斧手,只要那些官员不肯降服,便立即格杀勿论。与此同时,在解决了这些人之后,宁王十之八九,也将在此宣布反叛,彻底和朝廷为敌。

    这家伙……脑子一定有问题。

    宁王全家都是智障啊。

    不过细细想来,历史上不乏这样的螳螂挡车的蠢货。

    一方面,是初代的宁王被朱厚照的老祖宗文皇帝给耍了,当初宁王被胁迫着燕王朱棣起兵,燕王许诺成事之后将天下一分为二,哥俩好,方继藩不知道当时初代的宁王信不信,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朱棣改为了他一个大大的意外之喜,让他从大宁,直接改封到了南昌,一起坐江山,不存在的,想吃狼牙棒吗?

    另一方面,王爷做久了,身边总是不乏有溜须拍马之人,宁王威武,宁王好棒棒,大家自是捡好听的话说,知道宁王不满朝廷,更有臭不要脸的人,今日说弘治那个昏君,他又下了什么旨意,大明要完哪,今日说要完,明日又要完,总而言之,在宁王看来,这朝廷可不就要完吗?

    这世上,只有自己最是英明神武了。

    “元锡!”

    张元锡已毫不犹豫,取出了弓箭。

    所有人都远离他,怕影响到了他的发挥。

    可是藤筐狭小,大家只好挤成了一堆,脸贴着脸,大眼瞪着小眼。

    张元锡深呼吸,张弓,他闭上眼睛。

    李怿已开始举着望远镜,开始观测,这是一门大学问,飞球的移动方向,移动速度,目标是否在移动,距离有多远。

    这些……统统都需他不断的测算出来。

    在后山,他已练习了不下数百上千次,和张元锡,早有了默契。

    所以他心平气和,就如往常一般,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那一步步移近绳金塔的红袍老者身上。

    机会不会太多,一旦没有抓住机会,就一切全完了。

    “东南三十九度半……微风,风向西,离我们水平向下七十丈。距离……四百五十二步,飞球速度七步,目标驻足了,目标驻足了。”

    …………

    张元锡没有发射,这是因为,距离有些远,他没有绝对的把握,四百多步,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可这是在飞球上……

    而李怿,则不断开始报数,一次又一次。

    …………

    方继藩和朱厚照屏住了呼吸。

    ……

    绳金塔下。

    宁王确实驻足了,在他的不远处,有侍卫引发了一场混乱。

    怎么回事?

    朱宸濠一愣,回眸一看。

    侍卫们都抬着头,低声议论着什么?

    远处,似有快马而来,似乎有紧急的消息。

    朱宸濠的心,有些沉。

    他的身边,乃是上高郡王朱建燧,朱建燧诧异的看着自己的父王,不,很快,自己的父王即将即大明皇帝位,号令天下,讨伐弘治皇帝身边的奸臣刘健人等。

    朱建燧道:“父王,良辰就要到了。”

    他开始催促。

    朱宸濠颔首点头:“待会儿,去看看,是谁……在此滋事,巡抚王震人等,已拿下了吗?“

    “已拿下了,那王震,叫骂不绝,说是……说是……”

    朱宸濠冷笑:“等见了诸佛,再杀了他,祭旗。”

    “是。”朱建燧颔首点头。

    朱宸濠显得随即,正要转过身去:“那狗皇帝,祸害咱们朱家江山,天下人,人人恨不得生啖其肉,今日父王举起义旗,诛杀狗皇帝和不臣,他日,等到了北京,便立尔为太子。”

    朱建燧面露欣喜之色:“是。”

    朱宸濠没有再说什么,预备要进入绳金塔。

    可他的身边,几个幕僚和宁王卫的指挥,也纷纷的抬起了头:“殿下……殿下……”

    “何事?”朱宸濠怫然不悦。

    今日……好像和自己想象中不同,理应在此的时候,自己参拜了佛祖,此后,招降朝廷派驻于此的地方官员,再之后,无数军民欢呼踊跃,在称颂声中,自己宣布称帝。

    可是,先是以王震为首的一群地方官不肯依附,这里又闹出了乱子。

    本王谋划了这么多年,再加上先王们的经营,那鄱阳湖的水贼,以及梅岭的好汉,统统愿意归本王节制,宁王卫,又有两万精锐,一旦起事,便可召集五六万人,到时一路顺水而下,夺下南京城,便可和京中的狗皇帝分庭抗礼。

    可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另一回事。

    他忍不住怒了:“尔等可否肃穆……”

    战战兢兢的幕僚,忙是回过头来,道:“殿下,殿下,您看,这天上是……是什么……”

    朱宸濠下意识的抬头看天。

    一个巨大的飞球,冉冉而来。

    “是上天……”

    “殿下。”那幕友打起了精神:“天降神物,想来……这是……这是列祖列宗,保佑殿下马到功成啊。”

    “戳达姆娘!”朱宸濠目瞪口呆,宁王世系久在南昌,不免沾了南昌口音,朱宸濠惊的瞠目结舌,一阵痛骂,一耳刮子便朝那幕友煽去:“这是飞球,狗皇帝……狗皇帝的人……”

    ……

    “射!”

    嗤……

    在两百三十步外,一枚狼牙箭,破空而出,狼牙箭如流星一般,在半空之中,划下了完美的弧形,自高而下……

    …………

    噗……

    愤怒的朱宸濠,一句话还没骂完,只在刹那之间,一枚狼牙箭竟是生生的扎入他的额头。

    人的颅骨,最是坚硬。

    可这狼牙箭,锋利无比,且又是那力大无穷的张元锡射出,箭矢在空中,气势没有没有减弱,反而增强了惯性,这箭矢,生生的凿穿了他的颅骨,而后,斜下着,自他的后颈贯穿而出。

    这一切……来的太快。

    如电光火石之间。

    朱宸濠脸上很滑稽,脑袋上,却插了一根棒棒一般。

    可脑中的浆液,混杂着鲜血,却是淋淋而下。

    他条件反射一般,口张开,而后,哇的无数血自口里喷出。

    他身躯剧震,已无了气息,可眼睛却还是张的大大的,那不甘的瞳孔,已是涣散。接着,整个人噗通一下,径直倒地。

    所有人……下巴下意识的张大起来,如塞了鸡蛋。

    事实上,没有人看清,这箭是从何而来,他们看到的只是方才还气势如虹,端庄大方的宁王殿下,转瞬之间,就已成了一滩烂泥。

    幕友终于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大呼。

    接着,人们才反应了过来。

    宁王卫的指挥毕竟见过大场面,大呼一声:“世子殿下,快扶主公进佛塔。”

    可那世子朱建燧,却早已吓瘫了,面如土色,看着父王的尸首,想着父王无数个日夜的谋划,自己的祖宗,一代一代的积蓄力量,可在今日这一刻,这无数绞尽脑汁的谋划,就这么被一枚箭矢,直接落空。

    朱建燧惨呼一声,顾不得自己的父王,毫不犹豫,要朝那佛塔里狂奔。

    …………

    飞球上,望远镜已定格在了朱建燧身上:“此人穿着郡王蟒袍,十之八九,就是宁王之子!”

    李怿开始目测,他额上满是大汗,似乎很是担心,朱建燧逃进佛塔,一旦他进入佛塔,那么……就错失了太子殿下要杀宁王全家的最好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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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飞球已徐徐的飘在了绳金塔的上空。

    地下的情况,张元锡觑了个清清楚楚。

    他张弓,已看到了几乎要躲入了绳金塔塔下的朱建燧。

    嗤……

    一箭飞出。

    眼看着再往前冲几步的朱建燧,就要进入塔下,他心里竟是一喜,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好端端的,突然一箭就飞来。

    朱建燧顾不得什么,只想活着,好好的活。

    可在这一刻,他身子一颤。

    却是一枚狼牙箭,直刺入他的后脊,随即,直接将他的后胸穿透,那穿透了他身体的狼牙箭,带着血肉,狠狠的刺在了地面上的砖世上,强大的力量,直接将砖石刺裂,尘土飞扬。

    飞球在天空之中,居高临下的射击,距离目标,不过是百步而已,百步之内,强力的箭矢,威力可怕到了极点。

    “上高王殿下死了,上高王殿下死了。”

    飞球之下,传来呼声。

    张元锡深呼吸,他整个人,热血已沸腾起来。

    突然……他低吼了一声,取箭,弯弓,一气呵成,眼睛疯狂在飞球之下扫视,眼看着一个军将,似乎取了弓箭,想要对飞球进行反击,箭矢嗖的一下,自飞球上射出来。

    嗤……

    箭如闪电,直没那军将的心脏。

    张元锡手没有停留,继续取箭,继续张弓,一枚枚的羽箭,如飞蝗一般激射而下。

    那宁王的幕僚在飞球之下大呼着:“快,快来救人,救宁王殿下……”

    下一刻,他再也开不了口了,箭矢直接穿透了他的喉咙,他呃呃呃的发出了古怪的声音,随即倒在血泊。

    每一个人的反应,在居高临下的飞球上,尽收眼底,逃窜者,自是随他逃窜,可某些还不甘心的人,一个个倒下。

    哪怕有人无力的朝天射出一枚箭矢。

    原本,百步的距离,箭矢是可以射中目标的,正可惜,这是朝天射击,只朝天射了七八十步,这箭矢便无力的垂下。

    而张元锡此刻,眼睛已经红了。

    西山一日一日的联系,无数次的开弓,咬着牙,苦练,有寂寞,有艰辛,有汗,也有泪,可如今,这猛虎,终于出笼了。

    当那箭矢自他的弓弦飞射出来时,只在那一刹那之间,张元锡感觉到的,是一种莫名的爽感,他一箭飞出,几乎已不需去看目标了。

    观望目标,是李怿的事。

    李怿几乎眼睛都要流出血来,太快了。

    “向南三十步,下方九十七步上下,目标中要害。”

    “向南七步,下方九十七步上下,目标命中。”

    “命中!”

    “命中!”

    “中!”

    “中!”

    朱厚照吓着了,看着下头,一个个穿着花绿绿衣衫的‘宁王文武官员’应声倒下,起初还激动的不得了,哇哇大叫,到了后来,觉得不对劲,一个……两个……十个……十五个……十九个……二十三个……

    “莫激动,莫激动,别射了,再射人全跑了。”

    朱厚照一把抱住张元锡。

    张元锡深吸一口气,收弓。

    杨彪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张元锡,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家伙……好狠啊。

    瞠目结舌之间,杨彪竟不知如何是好,他沉默了很久,才想起什么,下意识的从怀里掏出一块肉干:“肉干,俺娘做的,吃不。”

    言外之意是,狠人,咱们做好朋友吧。

    张元锡深呼吸,接过肉干,味道怪怪的,不过……挺有嚼劲。

    “干活啊。”方继藩大吼。

    众人才想起了什么,纷纷开始取出了一捆誊写好的公告。

    这公告抄写了一百张,上书:代天子制九边,及各都司总兵官、内阁暂不理事务大学士、镇国府总管、江西总督朱寿,奉天子命,击杀叛贼朱宸濠及其子,逆贼朱宸濠,狼子野心,心怀不臣之心,勾结鞑靼,祸乱国家,今本总兵官、大学士、总管、总督朱寿令曰:宁王乃首恶,只诛其家,其余者,不论,尔等负隅顽抗,则三族俱灭,若开门来降,天子可敕无罪!”

    方继藩最嫌的就是朱厚照这等莫名其妙的仪式感。

    无论做啥事,都得要师出有名,非要给自己脑袋上,加几个乌纱帽不可。

    这尼玛的一个文告,你这狗官的官衔占了一大半的字啊,誊写这文告的时候,手不酸吗?

    当然,牢骚归牢骚,方继藩毫不犹豫,将这布告洒下。

    漫天的纸张飘然而下,众人挥洒着布告,而后,这飞球,徐徐朝着赣江的方向飘去。

    “小心啊,要在江对面降落。那里是红谷滩。”

    红谷滩……

    朱厚照低头看舆图:“并不是啊,这明明是新建县城郊……”

    “噢。”方继藩竟忘了,这个时候,根本不存在红谷滩新区,那儿是一块不毛之地,管他呢,以后它就叫红谷滩了。

    飞球徐徐越过了下头的赣江,赣江的江水翻滚着,等一过了江,铁锚便狠狠的砸下,这铁锚犁起无数的沙石,最终,狠狠的勾住了地面,而后,大家拉着缆绳,火油罐子熄灭,飞球徐徐下降。

    妥了!

    而在此处,却早有一队人飞马而来,乃是厂卫在新建县附近潜伏的暗卫,按照约定,他们会在此等候。

    这事儿,办的可谓是干净利落,所有的目标全部达成。

    痛快。

    方继藩等人,则暂时进了新建县的一个庄子,到了次日,便有消息传来。

    城内的叛军已释放了江西巡抚,一群叛军毫不犹豫的杀死了宁王的家眷,将他们的尸首挂在了城楼,而后,一群人呼啦啦的出城,乞降。

    宁王的叛乱,犹如儿戏一般,可他毕竟是亲王,在江西扎根多年,谋划了数代人,可谁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悲剧收场。

    接下来,朱厚照决心入城。

    入城会有危险,可朱厚照最爱冒险。

    他让人制了木牌子,一边的牌子写着:“内阁暂不理事大学士行驾’,另一个牌子书:“代天子制九边、各都司总兵官’。

    后头让张元锡等人敲着锣。

    哐当……哐当……

    朱厚照和方继藩骑着高头大马。

    这南昌城外,以巡抚王震为首,在此迎接。

    朱寿是哪个,他们没听说过。

    不过……人家轻易的化解了一场叛乱,不来迎接也不成哪。

    当时的时候,王震痛骂宁王,已被宁王的儿子命人将他们绑了起来,眼看着,一干官员,就要杀了祭旗。

    若非昨日有人从天而降,王震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看着那总兵官和大学士的牌子,倒吸一口凉气,儿戏吗?这谁啊。

    好在,朱厚照的牌子之后,却还有一个小牌子,上书:驸马都尉方继藩行驾。

    驸马都尉方继藩。

    这人……有耳闻,对对对,邸报里见过……

    总算看到了熟人,虽然这熟人也不太靠谱,名声好像不太好,可好歹,至少证明了他们确实是京里来的,是自己人。

    王震上前,正待要行礼。

    朱厚照道:“滚开,我们先破城。”

    “破……破城……”王震一呆。

    朱厚照却已骑着马,到了城门前,便驻足不前:“老方,你来……”

    方继藩已打马而来。

    朱厚照道:“你先跨进去,主意是你的,飞球也是你的,我就提供了一个不成器的弟子,陛下不是说了吗?先登着便是大功一件。”

    方继藩倒是不客气:“那我先进城了啊。”

    朱厚照神气活现的道:“赶紧。”

    方继藩便打马入城,两侧,跪满了人,方继藩有些担心,别自己打马进去的时候,一队刀斧手突然杀出,那就是人间惨剧了。

    好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在平静中度过。

    朱厚照等人也已入城,那王震笑呵呵的又凑上来。

    朱厚照神气活现的道:“宁王在哪里?”

    “宁王的尸首在……”

    “给本太子取来,本太子说杀他的。”

    “……”王震道:“殿下,他已死了。”

    朱厚照郑重其事道:“在本宫心里,他还没有死。”

    “……”

    方继藩突然觉得,朱厚照有诗人的特质,虽然有点二。

    不多时,有人抬了宁王的尸首来。

    朱厚照下马,手持长剑,狠狠在宁王的尸首上戳了几个窟窿,方才大骂:“行刺我父皇吗?你也配,今日杀你!”

    那宁王,早已死的不能再死。

    朱厚照却已心满意足:“他的儿子们,可还有活的吗?”

    “都死了。”王震一听父皇,再联系到朱厚照姓朱,又见驸马都尉伴在左右,心头一震,他难道就是……不会吧。

    可此时,王震一下子恭顺了许多。

    太子啊……还是活得,离自己这么近,虽然看上去傻乎乎的,可他是太子啊……

    王震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殿下,都死了,臣……这就命人将他们尸首抬来。”

    “抬尸首做什么?”朱厚照有点懵。

    王震道:“殿下……可以鞭他们尸啊。”

    朱厚照脸腾地一下红了:“讨厌,你以为本宫是变态吗?要鞭你自己鞭去,亏得你还读过圣贤书,一点公德心都没有,仁义二字被你家狗吃了?”

    王震:“……”



    朱厚照神气活现的杀了那朱宸濠一遍之后,左右四顾。突然想起一事来,对王震道:“你见着了刘瑾吗?”

    “刘瑾?”王震一呆:“此人不知是谁?”

    “是本宫的伴伴。”朱厚照比划了一下:“生的极丑,贪吃、懒、怕死,说话时,嗓子像……嗯……很浑厚。”

    王震摇摇头:“下官尽力去寻访一下。”

    朱厚照感慨道:“或许,他已就义了,本宫回了京师,该给他立个衣冠冢,可怜的刘伴伴,他总是这样不小心。也罢,入城。”

    入了城去,这城中的宁王卫,统统都降了。

    不过当初宁王所勾结的鄱阳湖水盗,却都看押了起来,他们本来就是一群盗贼,可不是说赦免就赦免的。

    而今,这些人缴了武器,被看押起来。

    听说拿到了盗贼,朱厚照激动的一蹦三尺高。

    这样的盗贼,竟有数万,且都是凶残无比,为害一方,朱厚照立即领着方继藩等人到监管的营地去看。

    “本宫要杀几个贼来看看,且看看这些狗贼,敢不敢反咱们大明。”

    朱厚照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出了京师,他如一只出笼的小鸟。

    方继藩也捋起袖子来:“我也杀一个,省的有人说闲话,白来一趟。”

    方继藩对于坏人,历来是不留情的。

    兴致勃勃,跟着朱厚照一道到了看押的大营,顿时有军士揪着几个匪徒来,可一看这匪徒,朱厚照有点懵了。

    来人,是几个面黄肌瘦的人,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从残破的衣衫里,裸露出来的肌肤,干瘪的很,既像枯木,又如皮囊里,包着骨头。

    这……就是贼?

    朱厚照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失了。

    “饶命,饶命……”几个鄱阳湖的水贼痛哭流涕道:“饶命啊。”

    朱厚照吸了吸鼻涕,捂着嘴,因为对方臭烘烘的。

    “这些人是贼?”

    “正是。”随来的锦衣卫千户张晋笑呵呵的道:“殿下,这些贼最是狡猾了,殿下不要中他们的奸计,他们早早就勾结了宁王,死不悔改。”

    朱厚照又吸了吸鼻涕。

    本是兴冲冲的来,可瞧见这几个水贼,朱厚照一丁点兴趣都没有了。

    他上前去,细细打量这几个水贼,而水贼只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沈傲害怕这水贼暴起伤了朱厚照,正要按剑上前。

    方继藩却一把将他拉住。

    朱厚照仔细的打量了这水贼,又开始吸鼻涕。

    “带动本大学士、都督、总兵官、总管的行驾来。”朱厚照说着,面无表情,背着手,转身走开。

    ………

    到了行辕。

    朱厚照落座。

    方继藩等人各自落座。

    那水贼便被带了来。

    朱厚照道:“本宫饿了。”

    “有、有、有,我这里又干肉,我娘做的。”杨彪忙是取了几片肉干来,朱厚照取了一片,而后送这水贼每人两片:“吃。”

    朱厚照率先吃了,味道不错,除了有点骚,不过朱厚照不在乎。

    水贼迟疑的看着朱厚照,而后,也顾不得许多,立即狼吞虎咽起来。

    朱厚照大笑:“他们像刘伴伴。”

    几个水贼吃完了,朱厚照便道:“给他们取点茶水来。”

    那张晋皱着眉,不知殿下要故弄什么玄虚。

    有人取茶水来,水贼们忙是喝下,依旧跪着。

    朱厚照便道:“你们为什么做贼。”

    为首的老贼道:“不做贼便要饿死,前些年,鄱阳湖年年水患……”

    朱厚照道:“做贼能吃饱肚子吗?”

    这老的贼便哭道:“都填不饱肚子,做良人的时候,颗粒无收,还欠着租,只好做贼。做了贼,更可怕,穷人抢了也抢不到一斤米,富贵人家,也抢不着他们,他们院墙高,有护卫,有大狗……”

    朱厚照便道:“你们知道不知道,做贼是要掉脑袋的。”

    水贼们便哭起来。

    朱厚照吸吸鼻涕,染了点风寒了,他有点怀念刘瑾来,平时在夜里,都是刘瑾守着自己睡觉,自己若是踹了棉被,刘瑾隔三差五,便会来掖一掖被子,现在没了刘瑾,被子踹下地了,自己也浑然不知。

    “你们吃饱了肚子,还会做贼吗?”

    水贼们楞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纷纷道:“不敢了,再不敢了。”

    朱厚照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年长的道:“小老儿熊二。”

    其他人道:“我叫钱十三。”“我叫朱九。”

    朱厚照抚额,还有一个姓朱的,丢人哪。

    朱厚照便站起来:“好,以后不许做贼了啊,回去告诉其他的贼,今日起,你们就是良人,世世代代,都是良人,再做贼,本宫剐了你们,我叫朱寿,我说话算数的。”

    众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得不可置信。

    几人千恩万谢,正待要走。

    朱厚照道:“回来。”

    几个人吓得面如土色,以为朱厚照改了主意。

    朱厚照道:“杨彪,还有肉干嘛?谁还有干粮?”

    大家只好搜了搜自己身子,各种的零食统统都抖落了出来。

    朱厚照拿了块布一卷,交给那熊二:“回去吃吧,好了,快滚,本宫讨厌穷人。”

    熊二忙是千恩万谢,匆匆而去。

    待人走了。

    朱厚照顿时怒气冲冲,那巡抚王震见太子盯着自己,忙道:“殿下……”

    “你娘的,你饿本宫,本宫也反,这狗皇帝不让人吃饱肚子,不反了做什么?难怪朱宸濠那老狗,竟可以煽动这样多的人,还不就是狗皇帝和你们这些狗官吗?”

    王震吓得啪的跪地:“殿下……”

    朱厚照皱眉:“土豆、红薯,为何没有推广?”

    “这……”王震看了一眼朱厚照,道:“本是要推广的,可是那朱宸濠想来认为这是陛下要推广的东西,所以十分排斥……万般阻扰。”

    朱厚照冷笑,指了指王震:“狗官,滚!”

    王震觉得自己的受了侮辱,想说什么,最终却咽回了肚子里,乖乖告退。

    等王震一走,明儿:“老方,你平日咋教本宫的,现在有办法吗?”

    方继藩看着怒气冲冲的朱厚照,依稀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同样都很有正义感,有悲天悯人的情怀。

    方继藩想了想:“我看红谷滩那一带,竟有不少淤地。”

    朱厚照道:“而后呢?”

    “先从红谷滩那儿折腾起。”

    “准了。”朱厚照干脆利落:“让那狗皇帝和狗官们看看,什么叫知行合一。”

    方继藩苦着脸:“殿下,别在臣面前说狗皇帝可以吗?你可以背着我说。”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朱厚照吐字清晰,一口气连说四次。

    “……”

    …………

    次日一早。

    一封旨意到了行辕。

    张晋像吃了苍蝇一般,想哭,他要吓尿了。

    可他身后,有一柄刀架着他,拿刀的人是张元锡。

    “敕命!”

    张晋无奈大吼。

    朱厚照则带着方继藩等人,欢天喜地的道:“儿臣接旨。”

    张晋道:“内阁暂不理事大学士、九边、诸都司总兵官…………”

    一连念了许多头衔,最终张晋念道:“敕其为天下屯田大都督,驸马都尉方继藩,为副!”

    朱厚照道:“儿臣接旨。”

    拿了旨意,朱厚照气势汹汹:“父皇总算还有一点良心,也知道百姓们的艰辛和辛苦,既然命本宫为大都督,那么,将所有的水贼都召集起来。”

    朱厚照说着,换了一身短装,这里可是数万水贼,他从水贼里,挑了一百多个有铁匠经验的人出来,而后,将无数收缴的兵器,开始回炉改造为农具。

    红谷滩那里,已是架起了一个个棚子。

    这里几乎没有田,因为江水湍急,有时干涸,有时江水却是泛滥成灾,一旦到了河水暴涨的时候,原先的田地,便俱都冲毁。

    宁王府的钱粮,俱都查抄,粮食统统搬来了此,建起了谷仓,方继藩琢磨着,想要在这红谷滩,至其下的红角洲、九龙湖一带开辟出良田,便需先修筑一条堤坝。

    而后,再挖出无数灌溉的沟渠,如此一来,即可引水灌溉,又开开辟出无数的良田。

    有了这些良田,再引入大量高产的作物,这江西一带,这里便可作为一个农业的示范基地,这些经验,还可推广至鄱阳湖一带。

    朱厚照倒是不闲着,亲自领着贼人们去梅岭里采石,而后用藤将石头筐起,用来修筑堤坝,方继藩很无奈,只好带着锄头,先让人绘制了一个沟渠水网的图纸,而后带着人去丈量土地,挖沟。

    其他人也都不得不忙碌起来。

    小朱干活却是极认真的,他亲自扛着石头出现的堤坝上时,这些贼人都有点发懵。

    说实话……没见过这样的大都督啊。

    熊二先是有点懵,起初将他们驱赶来此,他还以为这是要被拉来做苦役,可随后,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

    还有。

    另外,很多关于小朱的描写,比如用刀砍一砍宁王的尸首,还有和颜悦色的给熊二肉干吃,其实都算是《武宗实录》的还原。

    比如给肉干吃的,其实是历史上小朱巡江南的记载,原句是:词色甚和(和颜悦色),遂烹茶茗以献(老人献上茶水给小朱喝),顾从者收果饼,自食两枚,取二枚赐老人。(小朱吃了老人的茶之后,让人取了饼出来,自己吃了两个,回赠老人两个饼。)

    其实有很多类似的小细节,都藏在故事里,不过经过了的艺术加工,嗯,大致如此。



    京师。

    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

    一个宦官,火速的抵达了紫禁城中的一个偏殿,附在萧敬耳旁,耳语了一番。

    萧敬吓尿了。

    他脸色惨然,一把揪住了这小宦官的衣襟:“当真?”

    “当……当真……”小宦官要哭了。

    萧敬魂不附体,也几乎要哭了出来。

    他犹豫再三,最终……匆匆的赶到了暖阁。

    在暖阁里,热乎乎的,有了无烟煤,再加上现在弘治皇帝也是有矿的人了,这暖阁里的地龙,也舍得烧了,因而,这暖阁的夹墙里所烧的炭火散发到了暖阁里,整个暖阁里热烘烘的。

    刘健等人跪坐着,而英国公张懋激动的不得了。

    他打开了舆图,当着陛下和刘健、李东阳、谢迁、马文升、张升等人面,喋喋不休的道:“宁王一旦反了,势必要顺水而下,定是想要攻略南京,达成划江而治的局面。否则,以他的实力,断无可能北上,臣还听说,他收买了鄱阳湖的水贼,这些水贼,正好可以作为他顺江拿下南京的骨干。他想要攻打南京,其首要的目标,即是九江,陛下,九江这些年来,武备松弛,附近的卫所,几乎是老弱病残,若是现在这个时候,宁王反叛,只怕这九江,转眼之间,就要落入九江之手。”

    他顿了顿:“因此,和宁王决战的地点,决不可在九江,倒是安庆,最是合适,此地被靠中都,因而,驻扎了大量的军马,城池也极高大,应立即下旨,命人用铁索横江,在这一带,布下防线,阻止宁王东进。”

    弘治皇帝等人不断点头。

    张懋确实是个眼光独到之人,他似乎对于大明的每一处驻扎的军马,每一次城池的防备,以及各处的地形都了然于心,因而说起来,可谓头头是道。

    “至于江西,被宁王所经营,这赣北和赣西一带,乃是他们的大本营,尤其是宜春、上高、高安等地,为历来宁王所染指。所以,为了牵制宁王全力东进,就必须在赣中和赣南一带,其中以吉安府为中心,派遣钦使,招揽义军,也不必令他们进攻,只需让他们虎视眈眈南昌,便足以令宁王不敢全力攻安庆。”

    “有了这两手,宁王既不能全力拿下安庆,又害怕腹背受吉安之敌,只要他还被困在赣北,毫无作为,等我朝廷派大军至赣北一带扎营,宁王自然,不攻自破了。”

    那谢迁忍不住道:“英国公,可若是宁王不取安庆和南京,而是攻赣南呢。”

    张懋爽朗大笑起来:“这,谢公就有所不知了吧,江西乃四战之地,北是江,这赣西,山峦起伏,赣东,亦是大山连绵,赣南,更是群山连绵,他除了顺江而下,取南京,无论向哪一路,都是自取灭亡,他所招募的数万人,能有多少力量,岂可在连绵山川中虚耗,这是找死。他若是南下,朝廷只需数千人,谨守各处隘口,便教他插翅难逃,死无葬身之地。这行军打仗,可不是对着舆图胡口几句就可以的,要研究好山川河流,这么说吧,谢公可听说过,历朝历代,可有起于江西,而得天下的吗?”

    众人默然,有道理。

    张懋笑吟吟的道:“所以,宁王不可惧,要对付他们,关键在于安庆,安庆若是文若磐石,宁王便是瓮中之鳖,陛下给臣十万精兵,臣八个月之内,便斩宁王首级于南昌城下。”

    弘治皇帝听了张懋的分析,心里大定,微笑道:“张卿家此乃谋国之言,朕听了,心甚慰之,果然不愧是河间王之后啊。

    河间王,乃是张懋祖宗张玉的追封的爵位。

    张懋一听河间王三字,立即想到了自己的先祖,眼圈便红了,拜下:“老臣为名将之后,一生碌碌无为,早有效先父祖为朝廷立下大功之心,上报君恩,下安黎民,如此,方不辱没祖先,遭人耻笑。陛下托付重任,老臣岂有不尽心之理。”

    弘治皇帝连连点头:“听卿只言,朕心甚慰。”

    却在此时,那萧敬来了。

    萧敬不断给弘治皇帝使眼色。

    弘治皇帝皱眉:“萧伴伴,何事啊。”

    萧敬要哭出来,拜倒在地:“奴婢万死。”

    弘治皇帝又皱眉:“你直言便是。”

    萧敬带着哭腔:“陛下……奴婢……奴婢……刚刚得到消息,太子殿下,不知所踪……”

    弘治皇帝冷冷道:“又不知去哪儿玩了。”

    萧敬摇头:“根据东厂的查访,方知,他一路……去了南昌府,这沿途的驿站,都有一个叫朱寿的人住店,相貌和性子,都和殿下一般无二,不只如此,殿下还带去了三四个扈从,据说……是要去亲手取下宁王的首级……”

    弘治皇帝懵了。

    卧槽。

    带着三四个人,他就去了南昌府。

    还要去杀宁王。

    他以为他是谁啊?

    弘治皇帝豁然而起:“这小畜生!”

    刘健、张懋等人,也吓了一跳,纷纷拜倒:“陛下勿忧。”

    “他要气死朕哪。”弘治皇帝怒道:“方继藩呢?”

    “方继藩……不是和太子同去的,可是次日,却也心急火燎的南去了,奴婢在猜测,定是方都尉知道了些什么,想要将太子殿下追回来,可现在还没消息,奴婢又猜测,想来……想来,他找到了太子殿下……”

    “然后呢?”弘治皇帝质问。

    “找到了太子殿下,应当,就和太子殿下,一起去南昌府了吧。”

    弘治皇帝要昏厥过去,狠狠的握拳,手砸在了御案上:“你方才明明说的是,方继藩去追太子了。”

    萧敬瑟瑟发抖:“可是找着找着……”

    “够了!”弘治皇帝服了,彻底的服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好不容易觉得这小子出息了,他又来这一套,他怒气冲冲的道:“仁寿宫、坤宁宫、公主府知道吗?”

    “不,不知,奴婢不敢说。”

    弘治皇帝暴跳如雷:“那就一个字都不要说,气死了哪一个,朕决不饶你。”

    众人同情的看着弘治皇帝。

    陛下自己都要气死了,结果……还惦念着太皇太后,张娘娘和公主殿下被气死了,真是……惨哪。

    “陛下。”张懋道:“事急矣,太子殿下,只怕凶多吉少,而今,钱粮已调度了大半,老臣这就领兵,直扑南昌府,一面命人,四处搜索太子和驸马都尉。”

    到了这个时候,只能这么干了。

    人都跑了茫茫人海,去哪里找人。

    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即平叛,绝不耽搁。

    弘治皇帝摸着自己的额头,焦灼的来回踱步:“父母在,不远游,这话,没人教这小畜生吗?这小畜生,他死了便罢,若活着,朕不打死他。”

    弘治皇帝险些要昏厥过去,突然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朕的儿啊,朕生你养你,你何至使朕如此,朕做了什么孽,何至如此?”

    刘健等人吓坏了,诚惶诚恐:“陛下勿忧,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弘治皇帝揪着心口:“当初,他走在哪儿,都牵着朕的手,朕在批阅奏疏,他便坐在朕的膝间,黏着朕,一时半刻不见了朕,都要滔滔大哭,从前那个厚照,现在怎么就这么嫌恶朕,恨不得插翅到天边去。”

    “陛下……”众人纷纷落泪:“陛下还是先想办法。”

    弘治皇帝失魂落魄:“想办法?对,是该想办法,这个小畜生,这个小畜生……”弘治皇帝嘴唇哆嗦着,连骂了四句小畜生,方才抬眸,厉声道:“亲征,御驾亲征!”

    “什么?”

    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似乎态度坚决:“今宁王叛乱,朕若不亲自平定叛乱,愧对先祖,太祖高皇帝,历来亲自冲锋陷阵。文皇帝在时,亦是亲阅三军,出关平贼。哪怕宣宗诸先皇,亦是亲自巡阅三军。自自登极以来,天下大体承平,而宁王之叛,事关重大,非及早平定不可,朕御驾亲征,可鼓舞三军,使将士奋勇,朕意已决,谁也不可再劝,英国公张懋,汝为先锋,朕率京营,随即即到,传旨下去。”

    “陛下……万万不可……”刘健想要劝说。

    弘治皇帝却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刘健一眼:“若是卿家的儿子,同样不知所踪,也可以说,万万不可吗?”

    刘健沉默了。

    倒是此时,礼部尚书张升急了,他是礼部尚书,怎么能让陛下亲征呢,这礼法上……

    “陛下,臣子若是不知所踪,臣自当以家国为重,断不会任性而为。”张升振振有词道。

    弘治皇帝的脸,拉了下来。

    萧敬则看了张升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奴婢记得,好似……陛下带去的几个扈从,有一人……叫张元锡,张公,此人……和你什么关系?”

    “……”张升懵了,而后啪嗒一下,瘫倒在了地上,喃喃道:“萧公公,你莫要玩笑。吾儿有腿疾,他……他……怎么可能……去南昌呢,这……这……哈哈,太可笑了。”

    …………

    第五章送到,身心疲惫,累死了。睡觉觉。



    有腿疾还去南昌?

    张升看着萧敬。

    不敢相信。

    太子带着几个扈从,就有自己儿子。

    他不敢相信。

    可是……却又不得不信。

    萧敬是不会开玩笑的,这事儿,只要一查即知。

    张升觉得心里堵得慌,想哭。

    找死啊,这是找死啊。

    那宁王,勾结了鄱阳湖水贼,又有宁王卫,形势已经越来越严峻,或许,现在宁王已经反了,这个时候,去南昌,还号称要杀宁王,这不就是在找死吗?

    张升想死。

    他无措的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道:“速去准备吧。”

    一直诏令,转瞬间而出。

    一时之间,京中沸沸扬扬。

    可陛下一意孤行,在当日,英国公张懋代天子巡阅了三千营,次日一早,三千营开拔。

    大明所奉行的,乃是天子守国门的方略。

    其实这更像是宋时强干弱枝战略的延续。

    在宋时,大量的军队集结在国都,牢牢掌控在皇家手里,以至于边镇和地方州府,几乎无兵可用,一旦到了战时,再从开封抽调兵马,军队的调度,极为繁琐,这也是宋时虽有禁军百万,可实际上,对于边镇的控制力并不强的原因。

    而文皇帝吸取了这个教训,一方面,大明的精锐不能形成藩镇,最终被边镇的军将们控制,既如此,索性定都在大明隐患最大的北方,也即是北京城。

    如此一来,国都距离前线极近,而天下最精锐的兵马,屯驻于京师,朝廷可以随时掌控,不必担心,形成藩镇的局面,又因为京师距离边镇不过数日之遥,自北京走一两日,便可出关,因而,一旦有了战事,朝廷可以随时调用京营驰援,哪怕是平时,京营和边镇,也可来回换防,不需太多成本。

    这个国策,既吸取了导致唐朝灭亡,地方将军们拥兵自重的教训。又吸取了北宋强干弱枝,以至北宋处处被动挨打的局面。

    可是……这其中,也导致了一个致命的缺陷,即边镇虽是固若金汤了。可因为天下的精兵,都聚在京师和边镇一线,南方,尤其是江南一带,大多是普通的军卫为主,这些军马,几乎没有薪俸,管理紊乱,说他们是民兵,都算看得起他们。这才是区区一个倭寇,引发了东南混乱的直接原因,靠一群农民,能驱逐水寇吗?

    现在宁王作乱,之所以引发朝廷动荡,也正因如此,宁王是蓄谋已久,他的宁王卫,势必是精锐,又暗通了水贼,而江南一线的官军卫所呢,几乎没有一个,能战的,唯一还有战斗力的军马,也只有守备南京的一些卫队,还可一战。

    朝廷要讨伐宁王,就必须抽调京师的京营,可皇帝在京,边镇也需防备,京营人马,又不能抽调太多。

    现在……问题解决了。

    陛下御驾亲征,于是乎,三千营,五军营、勇士营、骁骑营、神机营、金吾卫,倾巢而出。

    御驾亲征,动员的反而极为迅猛。

    张懋率军出发不久。

    弘治皇帝行在便已出京,浩浩荡荡的勇士营随扈,张懋是先锋,天子自居中军,左右两翼,则为精锐的三千营,此后,各地五军营骨干抽调而出。

    此次,弘治皇帝决心将士的封赏,支取内帑,这令陪驾的众臣,还有内阁各部,心里好受了一些。

    陛下有银子啊。

    大家早就私底下算过了,内帑里的存银,至少六百多万两,这个数目太惊人了,现在内廷的收益惊人不说,最可怕的是,陛下他只进不出。

    礼部尚书张升、兵部尚书马文升,以及翰林侍讲学士欧阳志,俱都随行。

    因为中军出发的极快,只用了两三日时间,便直接出了京,勇士营和金吾卫伴驾左右,这万余军马,又有两万的三千营和部分的五军营护翼,前头更有有骁骑营为先锋,再之后,则是六七万五军营,粮草调度不及,虽此前兵部为了平叛,已在各处征召了民力,在沿途有所供应,可想要维持十数万大军,还有捉襟见肘,所以后队殿后的五军营,则故意放缓了开赴的脚步。

    只是皇帝一意孤行,非要前锋和中军先行,这引发了巨大的担忧。

    从前的弘治皇帝,对于大臣们的建议,历来是愿意听取和采纳的,可近来,越来越开始‘蛮干’起来,臣子们根本拦不住,对他莫可奈何。

    出了京,弘治皇帝只一味命中军急行,中军走的太快,左右两翼,也不得不加快步伐。前锋的张懋一看,哎呀,陛下的中军都要追上来了,于是,不得不加快了速度,疯狂的斥候,在沿途各州府游荡,因为急行,他们需更快捷的打探各处,防止出现可能出现的敌情。

    弘治皇帝骑上了马。

    坐在马上,他气喘吁吁,尾随而来的萧敬一味苦劝,请陛下上乘舆,可弘治皇帝却是大手一挥,以至于,一日骑马下来,便觉得两侧的大腿被磨破了,淤青了一块,他咬着牙,让人用热巾敷了,方才缓解一些。

    此时刚刚扎营,欧阳志没有去吃饭,他的右手,还是被包扎的像个猪肘子。

    弘治皇帝道:“卿家的两股没有磨破吗?诶……要不要也敷一敷?”

    欧阳志道:“陛下,臣久习弓马,已是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弘治皇帝感慨;“当初听说太祖马上得天下,今日方知,人在马上,何等艰辛……”他情绪不好,郁郁不乐,若不是天色要黯淡,他甚至还想催促中军再急行数十里。

    欧阳志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想来为太子殿下,心急如焚吧。”

    “这个小畜生。”弘治皇帝痛骂:“当初若知道他是这般,真恨不得溺死他。”

    骂了一通,也没有解恨,却是突然一叹:“可即便是畜生,也有舐犊之情啊,太子再顽劣,他也是朕的儿子,是朕的骨肉,他调皮,是朕疏忽了他,没有将他教育成才,这是朕的责任。他总是一意孤行,急于立功,朕在想,或许是朕真的错了,朕有时,对他过于苛刻,总希望他能做个完人,这压力,太大了。他毕竟,还只是个少年郎,怎么承受的了呢?朕未成年的时候,吃了许多苦,所以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可他自幼被朕和她的母后溺爱,可现在长大了一些,朕却又期待他能做个好太子,如朕做太子时一般,这……”

    弘治皇帝说罢,摇摇头。

    “是朕错了,既然错了,就要弥补,朕得将他找回来,他不能死啊。”

    欧阳志道:“有恩师在,殿下一定不会有事的。”

    弘治皇帝一直奇怪,为啥欧阳志在得知太子和方继藩跑去了南昌府,他一点都不急,现在听了欧阳志的话,弘治皇帝不禁道:“卿一点都不担心?”

    欧阳志摇头:“恩师不会有事。”

    “倘若有事呢?”弘治皇帝不满意这等干巴巴的回答。

    欧阳志如复读机,还是那等稍稍卡壳的那种:“恩师不会有事。”

    弘治皇帝绝望了,他放弃了继续询问,只道:“朕要早些就寝,明日,还要赶路。”

    他一声叹息,心事重重。

    ……

    大帐之外,马文升眼里布满了血丝,有点上火,因为大军出来的太急,兵部的准备不够充分,预备的帐篷不足,粮草,也大多都是库中的陈粮,各处的军将,围着他,七嘴八舌的叫苦。

    马文升既不敢说,你们找皇上去,这怪不得本官。又不能说,你们吃*去吧。

    却只好和颜悦色:“共体时艰,共体时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哎……”

    好不容易挣脱开这些军将,帐篷不够,他和张升同住一个帐子,掀开帘子进去,便见张升背着身,抹着眼泪,马文升又叹息:“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张公,别哭了,哭了也哭不回来。”

    张升眼泪泛滥出来:“负图,你这就不知了,吾儿有腿疾啊,去了南昌府……哎……宁王狼子野心,一旦察觉了他们,岂会轻易放过?”

    马文升不想听他唠叨,白日伴驾的时候,他听弘治皇帝碎碎念已念的够多了。

    太子擅自去了南昌的事,乃是机密,只是有限的几个人知道,因而,陛下也只能跟有限的几个人说,自己是受害者啊。

    “天哪。”马文升锤着自己心口:“上苍不仁,怎么现在的孩子,都这么闹心啊。养儿莫若养犬。”

    张升幽怨的道:“吾儿非犬。”

    马文升已是疲惫不堪,陛下只管着出征,自己却需居中调度,且这中军,乃勇士营和金吾卫,不在兵部尚书的管辖范围内,人家可不像京营那般,跟他这兵部尚书客气,住的不好,吃的不饱,是要骂娘的,且又走了一日,累得一塌糊涂,索性不理抽泣的张升,靴子也不脱,倒头便睡,一会儿,便响起了鼾声。

    张升也只好忧心忡忡的,伴着这鼾声,勉强睡下。

    ……………………

    第一章送到,今天起得太迟了,又查了一点资料。



    张懋率先锋骁骑一路急行,等大军至河南,刚刚歇下,需等斥候回报,方可继续南下。

    张懋出自武官世家,虽是现在情势,万分紧急,却依旧还是一丝不苟,半分不敢怠慢,绝不敢贪功冒进。

    到了大帐,他解下了衣甲,便召众将到了大帐。

    张懋一脸疲惫,眼睛却死死盯着舆图,他心里,已有了最坏的打算。

    倘若是太子殿下遇害,那么,陛下势必龙颜震怒,这时,就绝不是安庆决战了,毕竟,毕竟绝不会容许,等宁王的水师顺江而下,夺取安庆,原本张懋预定的安庆决战落空,那么,势必要急攻南昌,一旦如此,只怕朝廷的损耗不小。

    却在此时,外头一个斥候火速进来:“公爷,路上有南昌来的飞马,被卑下劫了。”

    “南昌来的?”张懋一愣。

    他看着来人,心里说,莫非是宁王派人挑衅,又或者,太子殿下有消息了?

    甚至……可能不可能,宁王已经反叛?

    此战,对于张懋而言,很重要。

    他有着一个显赫的家世,他希望靠自己,来延续张家的荣光。

    张懋上前一步:“人呢?”

    几个亲兵,便押着一人进来。

    这人显然挨揍了,口里囔囔道:“我乃急递铺的差役,你们不可这样对我……”

    其他众将,纷纷抬头,看着来人。

    张懋厉声道:“你是何人,从南昌来的?传什么消息?”

    “这是四百里加急,是送往通政司的,寻常人,不得拆阅。”这差役道。

    “去你娘的,你可知道老子是谁?”张懋急了。

    战情如火,哪里还顾得了许多:“来人,将他的急报取来。”

    几个亲兵便上前,几人按住这可怜的差役,有人夺了火漆密封的奏报,送到了张懋的面前。

    张懋坐下,冷哼一声道:“老子是英国公张懋,奉旨讨朱宸濠,战事紧急,谁和你啰嗦?”

    他一面说,一面看了其他军将一眼,接着,撕了急报的蜡封,将急报取出。

    这一看……眼珠子有点直。

    宁王伏诛。

    顷刻破城。

    射宁王及其子者,乃是世袭千户张元锡。

    “张元锡是谁?”张懋突然怒吼。

    军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认得。

    先登南昌城者,方继藩……

    方……方……方继藩……

    他……先登城了……

    噗……

    也不知是热血上涌,还是突然有一股莫名的气息堵住了自己的喉头,张懋深呼吸,突然一口老血喷出来。

    众将慌了:“公爷,公爷……”

    “出了何事?公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大不了,就是叛军拿下了安庆,可区区安庆,虽是津要之地,可公爷您要保重啊。”

    “宁王狗贼,灭亡只在旦夕,今陛下亲征,十万大军,半年之内,势必踏破南昌,公爷勿忧。”

    “……”

    众将只以为,一定有了极糟糕的消息,再糟糕,想来也不会有叛军奇袭安庆,拿下安庆更糟糕吧。

    张懋的手发抖。

    他继续看下去。

    宁王、上高郡王死,余者皆降……太子殿下,亲自坐镇南昌,南昌阖府上下,安定如初,今缚宁王眷属九十七人,候陛下处置。

    张懋脸色煞白。

    南昌……就这么平定了……

    那老夫来此……做什么?

    天下无贼啊!

    张懋要哭了。

    天下无贼,要我何用?

    可怜我张懋,五岁蹲马步,七岁学弓马,九岁读兵书,十三岁入军营观摩学习,二十岁,方有小成,随叔伯们巡阅边镇,二十三岁,得金腰带,三十岁,都督五军都督府,至此,却是蹉跎了二十年,二十年,连只鸡都不曾杀过。

    上天哪,赐个贼给我张懋吧。

    哪怕是阿猫阿狗也好。

    他口中继续一甜,又一口血喷出。

    区区数人,怎么可能平定如此叛乱?

    我不信,我不信!

    这一定是宁王的阴谋。

    可是……

    张懋眼里,闪烁着泪光。

    他不能不信,上头,是太子殿下亲书,太子狗爬一般的字,他记忆深刻。

    二十年哪,等了二十年……

    “公爷。”众将见状,早已面如土色,纷纷拜倒:“公爷节哀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

    张懋抬眸:“没柴了。”

    “什么?”众人看着悲痛的张懋。

    张懋深吸一口气:“宁王……已死。叛乱……平定了。”

    众将一听,先是一喜。

    这些骁骑营的丘八,在京里好好的,谁愿意去打仗哪,打仗好可怕,待在京里多安全。

    这叛乱平定了,这敢情好哪,只是,怎么平定的呢?

    众人又看向张懋,却见张懋眼里,夺眶泪水流出来。

    这是一种幻灭的情绪啊,一切成空。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公爷,不要说笑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都他娘的说了。”张懋厉声道:“叛乱平定了,你们……可以回家了,要过年了,回去陪着婆娘,和孩子们,一道好好的乐一乐。”

    “公爷就不要说笑了,若是叛乱平定,公爷何至如此,定是出了大事,还请公爷如实相告。”众人不肯信,叛乱平定了,普天同庆了,对啊,正好回家过年呢,公爷您哭什么。

    张懋却是沉默了很久。

    似乎是在酝酿着情绪。

    他这张老脸,踟蹰了老半天,方才嘴一咧,终于露出了笑容:“哈哈,哈哈!”

    众人依旧古怪的看着张懋。

    不太对劲。

    张懋含泪,又大笑几声:“这是……喜极而泣啊,好了,传令下去,大军就此驻扎,尔等在此,候命,明日,不必向南开拔,叫几个人,连夜随老夫北上,老夫……要去中军,面见陛下。”

    他站了起来。

    努力的克制着内心那疼的感觉。

    自己理应高兴的。

    人生多美好啊,自己世袭了爵位,一辈子无灾无病,这是多少人,都向往的日子啊。

    自己还会祭祀,陪着列祖列宗们,和他们心灵沟通,列祖列宗们在天上,每日都看着我老张,这……有什么不好。

    真是完美的人生啊。

    他心里这般想着,心里心底深处,还有刺痛的感觉。

    众军将听罢,这才狂喜起来。

    张懋毫不犹豫,立即带着几个亲兵,连夜飞马急行。

    ………………

    中军。

    大帐里,冉冉的亮着灯火。

    可是陛下,已经就寝了。

    快过年了,寒冬腊月,天很冷。

    可萧敬却没有去睡,他得在此值夜,陛下最近情绪很糟糕,夜里不能没有人,而其他的宦官,萧敬也不放心,现在的宦官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喽,一个个毛手毛脚的,就晓得偷偷的躲起来玩叶子牌,或是背后说人是非,个个好吃懒做。

    萧敬披着一件大髦,头顶着钦赐的梁冠,大髦之下,则是一件圆领的大红飞鱼服,这里头,还有一层袄子和毛衣,可即便如此,大帐之外雪絮纷飞,萧敬依旧冻得哆嗦,口里呵着白气儿,双手拢在袖里,蜷着身,又害怕自己脚趾冻着,便来回的在账外踱步。

    欧阳志就在不远的的小帐里,他去休憩了片刻,到了后半夜,便披着大髦来,如猪肘子一般的手,掩在大袖底下,欧阳志上前,道:“萧公公,你去歇了吧,学生在此,守一阵。”

    萧敬困的不行,身子弓着如虾米一般,看了欧阳志一眼:“罢了,也就这两个时辰了,欧阳侍讲手受了伤,还是多睡一会才好,咱已习惯了,想当初,陛下经常熬夜批阅奏疏,都是咱伺候的。”

    欧阳志道:“明日还要行军赶路,我已睡过一阵了。”

    萧敬沉默了。

    虽然皇帝和内阁诸公们都对欧阳志赞不绝口。又虽然这欧阳志乃是方继藩的门生。

    说实话,萧敬对方继藩挺不待见的,这厮动不动就侮辱自己啊。

    可是……看着老实憨厚的欧阳志,萧敬却是吁了口气。

    其实……无论任何人,哪怕卑鄙无耻,其实也是愿意和老实憨厚的人打交道的,这人……太实在,实的过了头,虽觉得有些傻,却也令人敬佩。

    萧敬不禁感慨:“方继藩人不怎么样,可收的门生……”

    摇摇头:“有劳你了,记着啊,陛下若是说了梦话,你别进去,小心惊醒他,陛下夜里睡不踏实的,尤其是这几日。还有,大帐里有暖盆子,这炭火,大抵再烧一个时辰,便要熄了,过半个时辰,你猫着身子进去换一换。若是陛下起了夜,会咳两声,这说明陛下全醒了,这隔壁的小帐里,一直温着一副茶,你端过去,不必试凉热,那茶一直微微温着的,正合适。”

    欧阳志颔首:“我记下了。”

    萧敬又道:“倘若陛下半夜里大叫小畜生,你别管,陛下自个儿跟自个儿怄气呢,你径直进去,反而让陛下心里不舒服,他得自个儿清静下来。”

    “是。”欧阳志又点头。

    萧敬交代完了,总觉得还有一些不放心,却又不知还该交代什么,索性苦笑,正待要走,黑暗之中,却有人疾步而来:“陛下睡了吗?英国公张懋,有要事求见。”

    英国公……在这黑灯瞎火的时候……来了……



    英国公。

    萧敬一脸诧异,看着木然的欧阳志。

    这欧阳志,还真有……大将之风。

    他竟不惊讶……

    萧敬更是诧异无比了。

    要知道,这肯定是出了天大的事啊。

    英国公的职责是什么,是作为先锋,他是主将啊,主将岂可擅离职守?

    可英国公,却是摸黑回到了中军大营,这是啥意思?

    “欧阳侍讲,你怎么看?”

    欧阳志沉默了很久:“一定发生了很重要的事!”

    “……”

    萧敬也迟钝了。

    随即,他眯着眼,朝来人道:“陛下已经就寝,这些日子,陛下身体有所不适……好不容易睡下,且将英国公叫来吧,看看是什么大事。”

    过了片刻,英国公便来了。

    萧敬见张懋眼圈竟是红的。

    竟好似是……哭过。

    萧敬转瞬之间,吓尿了。

    啥事,出啥事了?先锋的骁骑营全军覆没了?大明的江山完了?

    这英国公张懋,好歹也是两朝元老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成天去祭祀的人,最是端庄,什么事能让英国公如此……

    萧敬心里咯噔一下,头皮发麻。

    那张懋上前。

    “我要见陛下,这里有加急的奏报,非要陛下看过才好。”

    萧敬道:“何事?”

    张懋嘴唇嚅嗫了一下,却是有点说不出口,他怕自己说出来,又要悲从心起。

    一看张懋的样子,萧敬更是感觉到事态严重,他想说什么,这时,大帐之中却道:“何人?”

    是陛下的声音。

    萧敬顾不得张懋了,忙是入帐,大帐里只点了一小盏的油灯,昏昏暗暗的,萧敬拜倒,对着昏暗的床榻道:“英国公张懋求见。”

    “什么时辰了?”其实弘治一宿都没有睡,辗转难眠,却又不希望惹的别人担忧,便假装熟睡罢了。

    此时听到外面动静,自是不免询问。

    听萧敬说张懋求见,弘治皇帝一愣:“他不是在先锋营中吗?”

    “是?”

    “出了什么事?”弘治皇帝皱眉。

    “奴婢不知。”萧敬想了想,难以启齿:“奴婢……见英国公眼里……带着泪光。”

    弘治皇帝顿觉得天旋地转。

    出事了,果然出事了,英国公是何等人,什么事可让他眼里带泪。

    弘治皇帝艰难的道:“叫进来吧,叫进来,掌灯,掌灯……”

    弘治皇帝则独自艰难的趿鞋而起,只穿着里衣,来回的踱步。

    张懋很快和欧阳志一道入帐。

    而萧敬则点起了一盏盏灯,转眼之间,帐中通亮。

    “出了什么事?”弘治皇帝焦虑的道:“有什么事,哪怕天塌下来,也要如实奏报。”

    “陛下……”张懋努力的想挤出笑容,可一声陛下刚说完,突然便觉得自己眼睛里干涩的厉害,眼泪哗啦啦的落地,哽咽道:“陛下……南昌府,定了,定了……太子殿下,携方继藩,率张元锡人等,杀宁王,复南昌府……”

    “……”

    弘治皇帝一震。

    他还以为,是噩耗呢?

    怎么转眼之间……

    弘治皇帝不禁道:“你说什么,你说宁王死了,太子拿下了南昌城?若如此,你哭什么?”

    “老臣,喜极而泣。陛下,这是奏报,请陛下过目。”

    取出了奏报,送到了弘治皇帝面前。

    弘治皇帝飞快的将奏报抓了过去,而后疯了似得,将奏报打开,他一目十行的浏览过去,这一看……先是震惊,而后,眼里掠过了惊喜。

    “这个小……厚照,他还真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区区数人,便平定了叛乱?飞球腾空而起,命人击杀……为何朕当初,不曾想到?早知如此,岂不是要平宁王,只需数人就可以办到?可是……朕……”弘治皇帝忍不住拍自己额头。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这个小畜生,他还活着。

    活着,就一切皆好。

    弘治皇帝焦虑的来回踱步,道:“方继藩率先登城,这家伙,倒是有几分胆量。厚照、继藩,还有一个杨彪,一个叫沈傲的是吗?还有……张元锡,张元锡是不是那个瘸腿的那个,还有……李怿,李怿是谁?”

    “朝鲜国王。”萧敬忍不住提醒。

    “对。”弘治皇帝无法理解这个组合。

    弘治皇帝又低头一看,皱眉:“刘瑾尽忠……他死了?是不是那个听他说话,不像是个宦官的那个?”

    “正是他。”萧敬心里唏嘘,死了?噢,死了就死了吧,这个杂碎,平时没少在太子殿下面前编排咱吧,没有咱,会有他的今日,且春风得意之后,愈发的不将咱放在眼里了,上一次来司礼监,好声好气的和他说话,咱就解个手,他便将咱案上的干果偷去吃了,这还是人吗,还有将咱放在眼里吗?这是挑衅哪,这岂不就是暗示咱,这司礼监,迟早是他刘瑾的?

    弘治皇帝又惊又喜:“是个忠臣啊,死的真是可惜了。”

    “是啊,是啊,可惜了。”所有人一起应和。

    弘治皇帝道:“寻了他的尸骨,厚葬吧,这也算是功臣,查一查,他有没有侄子,若有,赐个世袭千户。”

    “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坐下,仔细看着奏疏,真不知该骂还是该夸。

    “这朱宸濠,是自取灭亡,而今,太子取了他的狗命,倒是少了一场兵祸,活了无数人,哎……太子大了,他有主见了,朕现在想起,再看看这奏报,怨只怨朕自己啊,朕忽视了他的长处,而只盯着他的短处,平心而论,天下人,有几个比他强的,张卿家,你是武人,你摸着自己心口说,论这兵略,你及得上太子吗?”

    张懋突觉喉头一甜,又要一口老血喷出来,他拼命忍住,只拜在地上,无法回答。

    怎么回答,我老张祭了一辈子的列祖列宗,我哪里知道,老张厉害,还是太子厉害?

    伤口上撒盐,也不过如此。

    弘治皇帝顿觉失言,弘治皇帝却已是喜上眉梢,心口的大石落下:“朕渴了。”

    萧敬忙是要去取茶水。

    弘治皇帝道:“是了,张元锡是不是张升之子,请张卿家来。”

    萧敬点头。

    弘治皇帝随即感慨:“这些人,统统都是西山的人吧,这西学,有许多怪异的地方,说实话,太闹心,那知行合一,朕有时觉得有理,有时看这些读书人的行径,又觉得太操心了。可现在,朕明白了,他们只是一群想要办事的孩子,他们肯为自己认准了的事,去冒险,去贯彻,这……没什么不好。”

    弘治皇帝说罢,万般的感慨。

    经过这一次,他想开了。

    太子就是太子,这就是自己儿子,再怎么闹,怎么禁止,那也无用。堵不如疏。

    何况,人家是真能办事啊,倘若真按部就班的平叛,这……会死多少人,又让多少人,妻离子散啊。

    弘治皇帝道:“此大功,西学上下人等,立此大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说罢,显得激动:“就说这太子吧,谋略过人,当机立断,深入虎穴,立下了不亚文皇帝一般的功绩,这于朕而言,是喜,于军民百姓而言,是幸。朕看,该祭告祖宗不可,张卿家,正好,这江南要到了,你得去南京一趟,亲自祭太祖,代朕好好的跟太祖高皇帝,在他的陵前,告诉他,朕子朱厚照,自幼异于常人,天赋异禀,今只扈从数人,平宁王之叛,后世子孙,不敢于太祖高皇帝比肩,可我大明高祖、文皇,自马上得天下,今后世不肖子,也当以文略治天下,又以武功而平天下。如此,方可慰太祖高皇帝之灵。明早,你就出发,沿途,不可耽搁,你明白了吗?”

    张懋面上麻木。

    似乎……到了如今,虽是无奈,却还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臣遵旨。”

    弘治皇帝颔首:“这些事,卿家去办,朕才放心。只可惜,继藩有脑疾,只怕难以沟通天地,否则,他和你一道去祭祖,朕就更欣慰了,他既祭不得祖,是他这驸马都尉的遗憾。”

    “谢陛下恩典。”张懋的声音僵硬。

    弘治皇帝感慨道:“卿家想来是乏了,来人,让张卿家去歇了吧。”

    张懋摇摇头,万念俱灰道:“老臣并不乏,在此,陪着陛下也好。”

    弘治皇帝便颔首。

    萧敬忙道:“太子转瞬定南昌,这是陛下圣德的缘故。”

    弘治皇帝摇头:“这是太子之功,也是继藩,和他的西学门人们的功劳,于朕何干,少往朕脸上贴金,朕没有这个胆,跟着太子去平宁王。看看朕出京这一趟,里三重、外三重,多少兵马。”

    萧敬显得尴尬,不过,见陛下大喜,他心里也就暖呵呵的了:“陛下,现在好了,宁王之乱,既已平定,眼看着,就要过年了,陛下正好赶在年前,班师回朝……”

    弘治皇帝却是摆摆手:“回朝?太子怎么办?”

    萧敬道:“自是下旨,令他凯旋而归。”

    弘治意味深长的看了萧敬一眼:“朕下一道旨意,他能用十道旨意留在南昌,这小子好不容易逃出了牢笼,肯这样轻易的回来?”



    弘治皇帝说罢,叹口气:“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哪,宁王在南昌,盘踞多年,收买了多少人心,又暗中结识了多少的党羽,再有,那梅岭的山贼,还有鄱阳湖的水贼,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太子和继藩他们,毕竟年轻,勇武有余,胆子是真的大,可朕就担心他们得意的忘了形,却不知,那南昌城中,多少心怀不甘之人,暗波涌动,这暗处的敌人,可比明处的敌人,要可怕的多。”

    “朕既行了一半,岂有折返之理,不妨如此,下旨,命五军营返京,依旧卫戍京师,朕则继续摆驾南昌府,来都来了,不去看看,也不成。”

    这好端端的御驾亲征,却成了巡游。

    毕竟……银子都花了,还都是弘治皇帝的钱,这么多粮草都调度了,出征之前,也犒劳了三军,回家?你们肯退银子不,不退?那么……走吧,到南昌去。

    张懋心里,却不知该怎么说好,乱成了麻。

    更可怕的是,他觉得作为国公,世受君禄,得知宁王叛乱平息,本是该高兴才是,可是……

    …………

    连夜,张升被叫醒来,听说陛下连夜召问,那马文升和他睡在一个帐子,一听陛下召问,倒是奇了:“陛下为何不召老夫?”

    那小宦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马文升便一轱辘翻身而起,反正他没脱衣睡,捋了捋衣,戴上了乌纱帽,担忧的对张升道:“张公,我乃兵部尚书,若是有军情,定是召我而不召你,倘是京里出了事,那也该让我二人,一同觐见。可为何独独召你,张公有想过,怎么回事吗?”

    张升穿戴衣衫,一听,脸都绿了。

    马文升拍拍他的肩:“从前我总以为,我这兵部尚书,是不幸的。兵部、兵部,啥事都是我倒霉,怎么我就这么背呢。这几年你看看,成日的被人诛心哪,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这些算什么呢?我儿子,至少没去西山,他还小嘛,我是老年得子,没在西山读书,也没跟着太子殿下去南昌,所以我已很幸运了,可我从前,竟因为区区一些公务上的遭人白眼,便自哀自怨,哎,说来,真是惭愧。”

    张升吓得脸都白了,白的渗人:“可不要乱说,不要乱说。”

    “好,好,不说,我和你一道见驾,若果真有事,我也照应着你。”马文升颔首点头,却依旧同情的看了张升一眼,可怜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有脚疾,就已是不幸了,还摊上这么一档子事,闻着伤心,听者流泪。

    张升虽是说不要乱说,一副绝不相信有什么坏消息的样子,可心里,却已是大浪翻滚。

    “走吧。”

    “不不不。”张升哽咽。

    “怎么了?”马文升道。

    “老夫腿软,迈不动步。”张升泪流满面,扶着墙,仿佛随时要摔倒。

    马文升更是哀叹一声:“来,我搀你。”

    他搀着张升,到了大帐,命人去通报。宦官入帐,道:“陛下,张部堂来了,还有马部堂求见。”

    “都进来。”弘治皇帝兴奋劲没有过去。

    却见马文升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张升入了大帐,这张升一进来,应声而倒,匍匐在地:“陛下,臣……臣来了。”

    宛如要上刑场。

    马文升也忙拜下:“臣见过陛下。”

    “来的好,来的好啊。”弘治皇帝满面笑容。

    论起来,这张升之子,张……张元锡是吗?还是太子的门徒呢。弘治皇帝满面红光的道:“张卿家,你们真是一门忠烈啊。”

    忠烈二字,犹如尖刀,直刺张升心脏,这……这就成忠烈了?

    “陛下,陛下的意思是……”张升声音颤抖。

    弘治皇帝道:“噢,你还不知吧,你的儿子……”

    儿啊……

    张升想要嚎叫,眼泪刷刷的落下来,可他如鲠在喉,没有吼出来。

    只是匍匐在地的他,几乎瘫下。

    “你的儿子是叫张元锡啊,真是了不起的人啊,箭术无双,当初,射死了鞑靼五太子,这一次,射死了叛逆宁王,还有宁王之子上高郡王,此二贼,乃朕之心腹大患啊,若非是张元锡,这宁王,如何能授首哪?”

    “啥?”趴在地上的张升突然精神一震,错愕的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看了他一眼,道:“萧伴伴,取奏报他看。”

    一封奏报送到了张升的手上,张升打开,一看,懵了。

    一旁的马文升,探头探脑,他看的虽不真切,可结合了陛下方才的话,一下子明白了。

    没死啊?

    这是走了狗*运哪。

    为啥别人都走狗*运呢?

    原本心里充斥着同情,原本对于生命,多了几分宽容和理解。原来对于命运,有了几分新的体悟。原来觉得自己精神上,得到了升华,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人生的道路,还很长很长,小小的跌宕,不足挂齿,不信,你看看人家。

    可一下子,这些精神,这些体悟,一下子九霄云散。

    马文升发懵,突然有一种,为啥别人都过的好,而我这样糟,浑身充斥着顾影凄自怜的感觉。

    人生……真是……哎……

    …………

    张升却是目不转睛,将这奏报,连续看了数遍,放知事情的始末。

    自己的儿子,跟着太子和方继藩,在周密的计划之后,飞球升空,他举弓连射,先射死了宁王,此后是上高郡王,而后是宁王的亲密幕友,还有还有几个叛贼的高级武官,半盏茶功夫,匪首们便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牛逼大发了啊。

    张升精神抖擞,腰不疼了,腿不痛了,容光焕发:“陛下,臣…”他顿了顿,收敛了面上骄傲:“臣惭愧,犬子区区尺寸之功,何足挂齿,只不过,会射几箭罢了,且这射箭之术,运气多一些。犬子能射中,皆赖陛下洪福齐天,太子殿下英明神武,驸马都尉方继藩调教的妥当的缘故,与陛下、太子、驸马都尉相比,犬子不过……哪里敢居功,陛下方才所言,臣万万不敢接受。”

    啪嗒,行云流水重新跪下,匍匐在地,一气呵成!

    弘治皇帝大乐:“哈哈,朕还在说,朕这犬子没立什么功,都是卿家之子的功劳,还有朕的女婿,他立了什么功劳啊,不过是跟着去凑热闹,若非卿子,哪里会有这样的功劳,现在你倒是谦虚起来了。”

    张升咬死了道:“陛下此言差矣,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犬子不过殿下和驸马都尉一枚棋子而已,棋子再好,终究为棋,还请陛下明察秋毫。”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着张懋:“张卿家以为,哪一个功劳大?”

    “……”张懋沉默了很久:“都很大。”

    弘治皇帝对此不满意,看向一脸发懵,顾影自怜的马文升:“马卿家以为呢?”

    马文升心乱如麻,也随口道:“都很大。”

    弘治皇帝依旧不满,看向了欧阳志:“欧阳卿家,你来说。”

    欧阳志沉默了片刻,道:“陛下,吾师大!”

    “……”

    这就有点不太要脸了。

    不过细细想来,确实如此,朱厚照和张元锡都是儿子,哪有做爹的,吹捧自己的儿子的,这叫老王卖瓜,自卖自夸,说出去别人会笑话的。可方继藩,乃欧阳志的恩师,这恩师就相当于爹,所谓子不言父过,我自己的爹,我不吹,谁吹,谁跟你客气?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欧阳卿家的话,很有道理,这飞球,是继藩折腾出来的,西学和书院,也都是继藩鼓捣出来的,若非这两样,如何诛宁王,这居功至伟者,乃继藩也。何况,他先登南昌城,朕曾说过,先登南昌城者,封侯,朕是开了金口的,岂能食言?当初,方继藩为驸马都尉,被朕虢夺了侯爵,可今日他立此大功,朕当再敕其侯爵,欧阳卿家,你记着,预备拟诏。”

    “臣遵旨。”

    弘治皇帝又看了一眼激动不已的张升:“朕还说过,诛宁王者,封侯,这些话,诸卿家都听说过了吧?朕……说话是算话的。”

    封……封侯……

    大明的侯爵很稀少,明初的时候,封了一批,也杀了一批;靖难时封了一批,结果土木堡之变,被一锅端了一批,许多人家,那也是的父亲带着儿子一起跟随英宗皇帝御驾亲征的,结果一场土木堡之变,直接绝嗣,惨不忍睹。

    这一次封爵,竟多在西山,连续封出去了几个候和伯,已算是极难得了,张升万万料不到的是……自己的儿子,竟也有封侯的一天。

    这是多大的福分啊。

    自己的儿子,本只是个瘸子,坐井观天般的待在家里,可现在,却直接跻身入名流,自此,子孙后代,受益无穷。

    恍如做梦一般,张升没有犹豫,泣道:“老臣……老臣谢恩。”

    弘治皇帝摇头:“这是元锡应得的,立功封侯,乃天经地义,张卿家啊,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马文升在这一刻,想起了自己老年得子,生出来的那个顽童,人家生出来了个好儿子,我马文升,生出来了个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