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位大典在即,周宗又一次请命处死承安侯宗锋,宗锋是稽薪的表弟,王室高贵,两人虽不是非常熟悉,但也有着几面之缘,而且处死宗亲,势必要受到天下人揣测。
稽薪没有答应周宗的提议,却是在一天深夜踏入了承安侯府的大门,稽薪走后的第三天,就传出承安侯突然暴毙的消息。
“昭温姐姐,你听说了吗,上次邀咱两去献乐的那个承安侯,突然暴毙了!”瑞莲堂中媛水一脸八卦向昭温说道。
“暴毙?我听你说上个月不是还好好的吗?”昭温不解。
“是啊。”媛水托着腮。“我也不知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那个承安侯给赏钱可大方了,瞧着倒像是个好人。”
“那真是可惜了。”昭温低头轻轻说道。
“不说这个了。”媛水又欢脱起来。“昭温姐姐你的那位无双公子什么时候来啊,上次在那个叛臣府里一见,真是风华绝代,可是好像很久没来了呢。”
昭温眼中波澜微现。
“媛水,他不是我的心上人,你可莫要乱说。”
媛水调皮一笑。
“好好好,不是不是,就当我没看见你在房中画他的画像。”
昭温无奈。
“还不快去练舞。”
媛水吐了吐舌,正要离去。
“把这里给我围了!”大厅中传来一声大喝,随即乒乒乓乓一阵桌椅倒地的声音。
昭温和媛水对看一眼,立即下了楼。
站在大厅中的是一个穿着绯红劲装的女子,模样倒是不错,就是眉眼间的阴险狠戾生生拉低了这漂亮的脸蛋。
“这位姑娘,请问您这是做什么?”虽是堂中被砸,昭温依旧有礼问道。
“你不认识我?”女子狐疑的看了昭温一眼。
昭温仔细的想了想平日里见过的人,摇了摇头。
“昭温确实没有见过姑娘。”
女子心中更是嫉忿,自己暗地愤恨了这么久,当事人竟然根本不记得自己,当下就抬高声音。
“我告诉你,我是孔棘的女儿孔诗倩,今日你记着我,因为明日你就不在这瑞莲堂中了!”
说着就示意身后的侍奴们提着绳索上前。
“你不是昊天第一琴师吗,我就看看。这琴师除了弹琴还会些什么。”
昭温脸色一变向后退了两步,媛水一脸气愤大声道:“瑞莲堂可是维运商会的产业,你可不要胡来!”
孔诗倩笑了两声。
“维运商会?我爹是昊天王都巨富,维运商会也得看我爹七分脸色,你觉得它们会在乎你们吗?”
侍奴们慢慢接近两人,昭温眼中寒光一闪,上前两步挥手对孔诗倩就是一拂。
孔诗倩不知昭温在干什么,正欲开口责骂,却感觉到脸上一阵刺痛。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孔诗倩惊恐的向后倒退两步。
“这是竹石散,无色无味,但却能使人皮肤老化容貌尽毁。”昭温冷声道,当初稽薪救下昭温之时,为了让她能自保,特意找了个师傅教她用毒,这竹石散是毒中最为阴狠之物,对女子爱惜容貌来说,更是致命的。
昭温冰冷的看着孔诗倩。
“你若是再不回去找个郎中,恐怕连身上的皮肤都得溃烂了。”
孔诗倩大惊失色。
“你,我不会放过你的!”
说着就跑出了瑞莲堂,侍奴们看此变故,也面面相觑,急忙跟着孔诗倩跑了出去。
“姐姐,这样,真的没事吗?”媛水小心翼翼的拉了拉昭温的袖子。
昭温也是第一次对人用如此致命的招数,定了定心神安抚媛水。
“无事,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昭温没有去别处,而是去了王宫,她知道,毁了孔诗倩的脸,孔棘定不会善罢甘休,如今只有长公主才能保住自己。
但昭温却是扑了个空,整个昊天王宫都在置办三日后的登位大殿,连烁格都忙的不可开交,只派人告诉她,若是有事登位大典后再来。
出了王宫昭温才觉得心生惧意,如今回去说不定孔棘的人已经在那儿等着她了,此事若是无人救她,她必会被抓,即便上了官府自己也不见得能占得先机,一路想着,不知不觉,昭温就走到了鸿胪寺卿府前。
“即墨清和或许会是个办法。”昭温在心中想。
“请帮我通报一下即墨大人,就说昭温求见。”昭温温婉的对门前小厮说道。
即墨清和府中小厮们一向性情比其他豪门府第的侍奴们都要和顺些,点头便前去通报,昭温焦急等在门外,小厮不一会儿却是跑出来。
“大人说,不认识什么叫昭温的人,不见。”
昭温脸色变了一变,心中如遭雷击。
“劳烦小哥再去通报一声,就说,昭温,是长公主的人。”昭温终还是低声说道。
小厮眼见一个柔弱的姑娘家也是可怜,便点点头。
昭温站在门外等待,没等到小厮回传,倒是等到了即墨清和。
“这位姑娘有什么事吗?”即墨清和从府中走出来。
昭温面色一喜。
“即墨大人,我今日前去找长公主未果,不得以求助于大人。”
即墨清和转身瞥了昭温一眼。
“你说,你是长公主的人?”
“是的,长公主救过昭温,昭温便一直跟随在长公主左右。”昭温答道。
“那你今日来,找我做什么?”
“我……”昭温偷偷看了一眼即墨清和,见他没什么表情,心中一横便将今日瑞莲堂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你毁了人家的容貌,却来求庇护,那个富家小姐虽说有错,你这手段,倒也是狠厉。”即墨清和淡淡说道。
昭温敛下眉眼低头。“长公主曾教我,遇事先下手为强,无需事事忍气吞声。”
“长公主尊的是一报还一报,你这样不留余地的,怕不是长公主所教吧。”即墨清和声音清冽。
昭温还想说什么,即墨清和却是打断了她。
“你这件事,我会与维运说一声,长公主最近事务繁多,你就不要去扰她了。”
说完即墨清和便转身踏进了府门,连让昭温坐也没坐,就让她离开了。
昭温见即墨清和没有挽留之意,又心有怯意,不敢多做叨扰,离了府邸后在街上转了一转才回到瑞莲堂,瑞莲堂风平浪静,连媛水也不在,昭温沉默的上楼进了自己房间,心中却是忐忑不安,惶惶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孔棘依旧没有派人来,媛水却是回来了,说是打听到孔棘府中来了好些昊天顶尖的大夫,孔诗倩的脸怕是没事了。
昭温问其昨天晚上去了哪里,媛水只说去见了一个朋友,没有多言。
维运商会似是对此事没有察觉,也没有人来找过昭温,昭温暗自猜测或许说即墨清和的话起了作用,心中不禁有些暗喜。
此刻的昊天王宫,稽薪脱下试穿的王服,转头看向烁格。
“孔棘的事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宫中最好的大夫都已派去,夙夜王子给的百灵草也送过去了,现在那个小姐的脸估计已经没事了。”烁格边帮稽薪整理服饰一边说道。“这昭温也真是,明知自己是长公主您的人,下手还如此狠厉,若是为了自保浅浅伤了还好,这可差点就毁了那小姐啊。”
稽薪转过身。
“她做的倒是没错,就是不太聪明,本宫告诉她要保护自己,但如此手段,本宫也未曾想到。”
烁格眨眨眼。
“还不是仗着长公主您的庇佑,听到她来找过您就让飞羽卫去查,长公主您可要好好提点一下她,如此莽撞可怎行。”
稽薪看着略带戏谑的烁格低声笑笑。
“确是需要了,登位大典后召她进宫一趟吧。”
说到昊天国最位高权重之人,必是长公主,而如今,长公主就要正式登基为王了,为此,稽薪特意大赦天下,昊天全境连贺三天。
大赦天下就包括康浩的三个儿子,稽薪查明缘由后知三位公子确不知情,便有意放他们一马,周宗虽是觉得赦免的太过容易,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康浩的三个儿子因着父亲谋逆和意图杀死自己之举心灰意冷,也不想留在王都,都四散去了别处,只有大公子康博顺说要守着祖宗家宅留在了王都。
凤鸣九天,众生齐贺,告天地宗社,告百姓万民。
周宗作为王师先是分别到天坛、先农坛、太庙告知祖先。
广场高台上摆着陈设祭品,列有先帝、神灵的牌位的桌子。
钟鼓长鸣,稽薪身着黄色衮服由夙夜王子陪同从殿下一路向前登上城楼,至此,登基仪式正式开始。
早就等在昊天王宫门前的官员们都身着朝服,在洪胪寺卿即墨清和的引导下,经过金水桥进入王宫。大臣们留在午门外的广场上。以文东武西的方式跪在御道的两侧。
稽薪从城楼上下来后,进入奉天殿就座。大臣们这才依官阶高低鱼贯进入,司礼仪正式宣读诏书,一届王朝就此拉开序幕。
登位大殿的礼仪繁琐又繁杂,纵是稽薪也累的有些困顿,倒是昊天的百姓都很开心,他们虽然不太在乎谁当了王,但只要平安安定偶尔有些值得高兴的事,就已经很满足了。
周宗满眼感慨看着这个威严坐于高位的少女,这么多年,终于是,亲眼看到昊天新王登位了。
远在汉州康平国,男子幽幽的站在院内看着眼前的竹林,一脸平静瞧不出什么心绪,一个女子带着两个婢女走过来。
“修儿。”
男子没有回头。
“你又来做什么?”
女子表情卑怯。
“修儿,来了这些天,你还是,不愿意原谅娘吗?”
男子转过头,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看着女子。
“你当初将旭日暗算我将我强行带回来的时候,想的是求得我的原谅吗?”
男子声音淡漠,赫然就是当初的月落王子自修,只是此刻他早已没有了一贯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隐隐透着愤怒的冷漠。
女子低下眼睑,低声哭泣了两声,情绪间竟是无比的不忍。
“修儿,当初娘不是想丢下你的,娘只是想给你更好的生活,娘不知道,你会吃那么多苦。”
“更好的?”自修仿若听到了无比好笑的事。
“当年我才七岁,寒冬腊月你将我一个人留在屋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要不是我太饿了去敲了邻居李大娘的们,我大概早就死了!”
女子泪不间断,又不敢靠近自修。
“修儿,你要相信娘,娘只有你一个孩子,娘将你找回来,是娘知道自己错了……”
自修看着女子极为悲苦的表情,内心不禁有些动摇,却还是执拗的撇过头。
“你先回去吧,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女子捂住心口向后退了两步,点点头正欲离开,又似是想起什么转头说道。
“娘听说,昊天国的长公主登位为王了。”
自修一愣,随即无声苦笑。
女子打量了下自修的表情,没有说什么,就出了院子。
院门之外,女子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擦干脸上的泪,瞧了瞧身边低头躬身的婢女。
“你,抬起头,看着我。”
婢女心中胆颤,唯唯诺诺抬起头。
女子扬起自己的脸。
“如何?”
婢女不解也不敢开口。
“如何?”女子又皱着眉问了一句、
婢女偷偷仔细瞧了一眼女子。
“苏大人天生丽质,美貌天成。”
女子冷哼了一声,甩掉手上的帕子,径直走了出去,婢女看到自己似乎是赌对了这位苏大人想听的话,长舒一口气,急忙快步跟上去。
苏大人即是自修的娘亲苏素宜,当初与旭日旧主生下自修却最终没能相守的传奇女子,如今将要上任汉州康平国的右台御史,这可是如今康平国最是惹人注意的红人,轻易得罪不得。
稽薪登位后需要处理和兴办的政务行策密集,好在有弗图这个御史大夫在,在稽薪登位前就着手成立御史阁,如今稽薪一成王,便可立马投入运转,让稽薪减轻了不少麻烦。
只不过有一件事却是很让稽薪头疼,那就是周宗在登位大典一结束就说自己年事已高,思念故土,想要告老还乡,稽薪虽是极力挽留,但终是拗不过周宗,周宗走的相当的匆忙,似乎早就准备好,与稽薪告别当日就离开了昊天王都,好在夙夜说周宗的身体还需照看,跟着周宗一同回去,让稽薪心中稍稍有些安慰。
“今日是王师走的第四日了吧。”稽薪边看奏章边问烁格。
“是的,第四日,怕是快到王师的故里姚泽了。”烁格答道。
“那就好。”稽薪点了点头。
烁格看了看殿边的沙漏
“王上,这个时辰,昭温应该是要到了。”
“好。”稽薪又翻了新一本奏章。
殿外一个侍奴却是匆匆进来,烁格横眉一竖。
“做什么匆匆忙忙,成何体统!”
侍奴大惊跪倒在地。
“夙夜王子派了紧急传令官千里而来。”
稽薪心中莫名一阵不安。
“让他进来!”
传令官风尘仆仆见到稽薪立马跪下,呈上一封信。
“王上,夙夜王子叫臣快马送来手书一封,还有……”传令官低头身体微颤。
“还有什么!”稽薪轻喝拍桌。
“王师,在归乡途中,殡天了……”传令官说完便以头抢地不敢抬头。
稽薪的眼前突然一片昏暗,恍惚间用指甲狠狠的掐着自己的手让自己保持冷静。
“王师,临终前,说了什么吗?”稽薪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才将这句话说出来。
传令官将信高高举过头顶。
“夙夜王子说,您看了这封信就会明白了。“
烁格正欲接过信,稽薪却是突然站起身,向前两步拿过信。
稽薪拿着信并没有打开,只是看着信封眼中悲恸,烁格见状给传令官使眼色让他下去,传令官行了个礼立马悄悄退下。
“王上?”烁格试探性的问道。
“出去吧。”
“王上?”烁格心中放心不下。
“都出去!”稽薪忽然发怒,烁格暗叹一声带着侍奴们退出了殿外,下殿时正看到前来的昭温,烁格拦住昭温。
“王上今天不会见你了,回去吧。”
“可……”昭温心下疑惑。
“回去吧。”王师殡天,烁格心中也不好受,并不想此时与昭温多说,只是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昭温盯着烁格看了两眼,眼神微暗。
“是。”转头便出了王宫。
此时殿内的稽薪使劲压抑住自己的哭声,心中无比悲痛绝望,周宗于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从小陪她长大,教导她兴国大义,说要与她一同看这昊天盛世,如今却是……
这失去至亲至痛,稽薪第一次感受的如此深切,只觉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即墨清和也接到了王师殡天的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王宫,却是在殿外被拦了下来,今日王上谁也不见。
王上两日没有上朝了,王师离世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昊天王都,群臣议论纷纷,稽薪只是连着两日不进食也不见人,烁格一直守在殿外急碎了心。
弗图和即墨清和也来了几次,谁也没有见到过稽薪。
殿中的稽薪面容憔悴,又缓缓拿起桌案上薄薄的纸。
“吾妹,见字如面,吾陪同王师归乡,王师于归途不幸殡天,临终之时,道,生死有命,此生为昊天王臣足矣,惟愿吾国长安,望妹担君之责,开盛世序幕。吾将王师遗骸带回故土后将北行远去,勿念,珍重。”
一张信书,斩断了一条性命,两个亲人,王殿空荡荡,稽薪只觉空寂孤冷,却不知,周宗在离开昊天王都的最后时刻,曾对着远处的昊天王宫拜了三拜,一拜昊天几任王君倾囊信任,在这朝堂上有知心之人。二拜天赐双子让自己陪伴教导长大,如今已能承担大业。三拜这家国天下从此系于稽薪一身,前方漫漫长路,宗爷爷,再也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但愿,但愿那个愿意将自己性命与你相连之人,能够真的不离不弃吧。
稽薪闭门不出的第二日夜里。
“王上,您要不要吃点东西?”守在殿外的烁格看里面灯火依旧燃着悄声说道。
没有声响,烁格悄悄向站在一旁的人摇了摇头。
来人微微轻皱了皱眉,接过烁格手中的膳食。
“我来吧。”说着就作势踏进殿里。
烁格连忙拦住他,“王上说了,谁也不见。”
“两日未曾进食,你确定不让我进去?”烁格心中担忧,但王上身体,一边又是犹豫。
来人又是说了一句。“你放心,任何罪责,由我一人承担,只说是我硬闯进去就好。”
烁格轻叹,终于是让开了身子让他进去。
“本王说了,谁也不见!”随着殿前的关门声,稽薪低声恼怒道。
“王上,是我。”
稽薪抬头看向来人。
“清和?”
“王上。“即墨清和上前放下膳食盘。
稽薪略带疑惑的看着即墨清和。
“清和你怎么来了?”
“王上两天没有进食,莫不是自己都不记得了。”即墨清和清清淡淡的说道。
“两天了啊。”稽薪微闭了闭眼又睁开。“放这儿就行了,如此深夜,清和早些回去休息吧。”
即墨清和却没有走,而是缓缓坐下来,温和如水的看着稽薪。
“王上,想不想看一看旭日那夜的月光。”
稽薪似是为即墨清和有些逾矩惊讶,又或是太过伤累无暇思考,盯着即墨清和平静却暗藏关心的眸子,半晌。
“好。”
明亮的月色和高高屋檐显得有些幽静又有些诡异,尤其是两个身着宽袖华服锦袍的人,正在,爬屋顶?
“此处位置不错。”
即墨清和用轻功将稽薪带上王殿顶部。
稽薪微微露出这几天难得的笑意。
“清和这赏月之地,倒是有趣。”
即墨清和只是微微浅笑,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两个小瓶。
“王上要试一试吗?”
稽薪拔开瓶盖闻了一闻,了然。“王师时常说喝酒误事,今日王师也不在了,也没人再劝诫本宫了,那本王就,试他一试。”稽薪好似赌气说道。
说着便狠灌了一口,却是因着酒味浓烈呛的咳了起来,即墨清和抬手欲帮稽薪拍一拍,快碰上时又犹豫了下,眼见稽薪脸色变红,才真的上手帮稽薪拍了几下背。
“王上,酒应品,不是这样灌的。”
稽薪皱眉。
“这东西这么难喝,难怪王师不让我喝。”
即墨清和似是觉得有趣,盯着稽薪笑了笑,又转过头看天。
“王上,看,像不像旭日那夜的月光?”
稽薪喝了酒觉着有些不清醒,看着月亮只觉得比旭日看的两次都要大都要圆。
“良辰美景,奈何已逝……”稽薪盯着月光仿佛能看到思念的人。
“臣曾经也失去过至亲之人。”即墨清和缓缓说道。“臣十五岁那年,义父去世,臣在山林中辗转了数天,遇到过狼群蛇窝,最后遇上了师傅,将臣带了回去,那时候臣同王上一样,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即墨清和叙述的轻巧,但若是有心人便可知,一个十五岁少年,独身在山林中,又该受了怎样的苦难和危险才活了下了。
即墨清和只是说着,稽薪却突然搭上了即墨清和的肩膀,即墨清和转头一看,稽薪脸色泛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喝了小半瓶的酒,半梦半醒的嘟囔。
“清和,你说我们一个昊天王上,一个朝廷重臣,我们两个这样大半夜的当这个,这个什么梁上君子,是不是特别奇怪!”稽薪突然大声说道。
殿外的烁格不知稽薪早已和即墨清和飞上了房顶,好像听到王上在我头顶说话,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烁格暗想。
即墨清和看着已然醉过去的稽薪失笑。
这天,当即墨清和横抱着已经昏睡过去的稽薪从大殿顶上飞下来之时,烁格惊恐的样子差点是能吞下一个鸡蛋。
“不要告诉王上。”即墨清和将稽薪放在床榻上转身与烁格说。
烁格心中暗自计较,即墨清和将王上带了出去自己竟然毫无察觉,这轻功身法当真精绝。
如此想了一想还是点头。
“是。”
稽薪清醒之时已经是第二日巳时,躺在床榻上觉得有些微微的头疼,烁格见稽薪醒了端着醒酒汤上前。
“王上,您不会喝酒还喝这么多,昨晚可吓到烁格了。”
稽薪微微一愣,接过碗喝了一口。
“昨晚,我喝酒了?”
烁格见稽薪像是完全忘记了的模样,只好解释道。
“是啊,王上,您昨晚和即墨大人一起喝酒,谁曾想您还能喝醉呀。”
“清和?”稽薪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那昨晚,我是怎么回来了?”
烁格眼珠一转。
“自然是您自己走回来的。”
稽薪微皱了两下眉。
“这样啊。”
说罢稽薪也不做多想,混沌了几日政事不理,想也是差不多了,稽薪低头自嘲一声,无上帝王,从今日起,可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昊天王殿之上,群臣终于见到了几日未露面的昊天王上稽薪,身着一身红衣华服,细微处龙凤翻飞,并没有端坐在王座上的女子微微斜了斜身子,撩起自己一节青丝。
“王上安好,乃群臣之福。”弗图先是开口出声道。
弗图一开口,众臣也是纷纷附和。
稽薪不出声只是看下殿下的众人,待众人不再附和议论时才开口说道。
“这几日让众臣担忧了,王师已故,昊天正兴。”稽薪从王座上站起来。“今日,本王有几道诏命颁布。”
说罢便有殿前传令官上前。
“旭日已归,昊天百盛,鸿胪寺卿即墨清和为国为民,行策得力,升左相,统百臣。御史大夫弗图忠君爱国,鞠躬尽瘁,升御史台上卿,行百官监察。”
即墨清和并没有做出太过惊讶或是欢喜的表情,只是深深的一鞠,弗图不是太会藏心事的人,当下激动的都快做不好礼节。
左相与御史台上卿,都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至此,这两位王上的心腹,一位从县守到王城,一位从寒门学子到官拜左相,终究走到了昊天王朝,最位高权重的位置。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想与百官见一见。”稽薪示意传令官。“让他进来。”
“宣京郊里正郑昔泽——”传令官大喝。
即墨清和却是在此刻皱了皱眉头。
郑昔泽一身紫檀色宽袍,虽是巍峨大殿,却是走的甚是从容不迫,百官在一边或是疑惑或是猜测,都在打量这个小子是谁。
“拜见王上,吾王长安。”
郑昔泽跪下行大礼。
“起来吧。”稽薪点头。“郑昔泽原为旭日学子,后通过选官考试进入昊天官员体系,严谨恪守,清正廉洁,如今让各位见一见。”
百官心中虽是有些不解为何稽薪让一个新人上殿,但也没人敢开口,倒是弗图上前拱手。
“臣在王都也时常听到这京郊新晋里正律法严明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锐利。”
“嗯。”稽薪点头。“我朝需百兴,需新风,本王也听闻了郑昔泽的行策,甚是利于百姓。”
“吾王英明。”弗图躬身行礼,见弗图如此说,不少官员也纷纷附和。
稽薪似是相当满意:“既然如此,从今日起,郑昔泽将升任长史,入昊天朝堂。”
稽薪此言一出,有官员小声议论,长史的职位虽说并不高,但极是微妙,名义上是丞相属官,但又可直接对君王负责,不知道王上此举,是为何意。
“臣接旨,为昊天,万死不辞。”
郑昔泽又拜了一拜大声领了旨意,言语间皆是不卑不亢的硬气。
“好!望你为吾国为万民生计。”
此时即墨清和已收敛了郑昔泽刚到时的隐隐戾气,恢复了无双公子孤绝清冷的模样,弗图对郑昔泽没什么想法,只要长公主觉着好他就也觉着好,倒是郑昔泽,透着一股锋芒毕露的锐利,有朝堂老臣瞧出了端倪暗暗思量。
王师殡天,老派朝臣们不是过于老迈就是恩赏赋闲,如今即墨清和与弗图都已身居高位,两方看起来和谐互通却又似乎隐隐分为两个阵营,王上开始提拔如此拥有锐气的新人物,比起当年刚入朝堂的即墨大人,更是多出三分青涩七分无畏,这样的人,怕会是一把刀啊。
朝堂上暗流涌动,稽薪站于王殿上,新君登位,万民伏地,新格局,这才真的开始了。
汉州康平国右台御史府邸,来人跪在苏素宜的面前。
“主人,您离正式上任右台御史只有不到一月时间了,可是少爷那……”
苏素宜只是依旧打理着她的花。
“和颂,这些小事还需要我教吗?”
来人颤了一颤。“和颂明白,和颂这就去办。”
苏素宜揉捻了两下花瓣,眼神突然变得凌厉。
“血浓于水,不知道这四个字,准不准呢。”
自修的房外,婢女偷偷向房中张望,这个新来的少爷,模样这么好看,性子倒是安静。
大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婢女抬眼一看大惊,立马跪了下去。
“和颂主事。”这可是苏大人身边的红人,一直跟在苏大人身边,对待下人更是手段残忍,婢女可不想惹祸上身。
和颂没有理会婢女,而是径直高声悲恸。
“自修少爷,主人她……她中毒了!”
自修正在窗边,听到和颂声音眉头一皱,冷声喝道。
“怎么了?”
和颂看见自修一把跪倒在地。
“主人她,她被人下了毒,现在,怕是要去了!”
纵是自修再是佯装冷漠此刻也心中惊惧。
“中毒?带我去!”
和颂见自修着急,连忙起身引自修出了庭院。
苏素宜此时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床边点点血迹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进入房间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的自修低声怒喝。
“主人是被那维运商会给暗算了!”和颂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维运商会?维运商会怎么会和……”自修顿了顿,“怎么扯上关系的?”
“咳咳。”苏素宜咳了两声,慢慢直起身子。“修儿,当年娘离开你,是想给你好的未来,娘费劲千辛万苦,进了鸿祯商会,当了大主司,咳咳,就是为了给你铺路啊,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五洲三大商会虽说不合,但也不能下如此毒手啊!”和颂悲愤说道。
自修讶异于苏素宜与鸿祯商会竟然有这一番关系,见苏素宜摇摇晃晃似是体力不支,犹豫了一下扶住她。
“她这毒,可解?”
“属下已经去请康平王城最好的大夫了,可主人这样……怕是……”和颂不敢再说下去。
“废物!”自修见和颂如此说发怒道。
“你别怪他。”苏素宜拉了拉自修的衣襟。“我活到这时候,已经别无所求了,只想在临死前,再听你,叫一声娘。”
自修低头看了看苏素宜,苏素宜的眼中只有恳求,自修心中泛起波澜,这些年自己从这个娘亲从仇恨到淡漠,可如今自己的娘对自己说别无所求。
“娘……”半晌,自修终是开口。
“哎!”苏素宜眼中泛起泪花抚上自修的脸,自修有些不自在,但并没有闪躲。
“少爷,大夫到了!”和颂一句话打断了母子时光,自修站起身。
大夫拎着药箱走进来,上前为苏素宜把了把脉,表情阴晴不定,自修看着大夫只诊脉不说话心有疑虑。
“如何?”
大夫没有立刻回答,又是诊了诊才起身说道。
“苏大人所中之毒叫做葵音,毒性强烈。”
“那主人她?“和颂面如死灰。
“此毒虽然猛烈,但并非无解,只是,”大夫顿了顿。“只是需要中毒者亲子心头血为引,才有奇效。”
“心头血?”苏素宜大惊失色。“万万不可!”
自修眼神深暗。
“我来吧。”
大夫有些吃惊的看了一眼自修,随即低头说:“那公子,请跟我来。”
苏素宜还想制止,却是被和颂拦了下来。
自修随着大夫来到另一间房,看着大夫干净利落的拿出小刀。
“少爷?”大夫试探性的问了一下。
“开始吧。”自修在心中微叹,闭眼道。
钝器插进皮肤的感觉,剧烈的疼痛,让自修突然想起此生间唯一觉得温暖的时刻,那盏小小的河灯。
取血的过程很快,大夫的手法更是异常的凌厉,自修在取血后就被婢女送到了房间休息,晕晕沉沉中自修只觉得心口钝钝的抽痛,很快又被拉到了无限的黑暗中,隐约中只觉得自己对着自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昊天国王都,一辆马车从城北到城南,来来回回已经兜了好几个圈子。
“承安侯,您到底要干什么?”驾着马车的烁格又是恼怒又是无奈,扒着窗户缝向外瞧的赫然就是早已被公告天下暴毙身亡的承安侯宗锋。
“我当真不能留下吗?”宗锋可怜兮兮的问道。“我想留在王上身边,随便做点什么都好。”
“不行。”烁格没好气又不得不耐心的再解释一遍。“您这样貌,王都里不少人都见过,王上知晓您也有大抱负,但您会影响到王上,所以还是请您听王上的话,北上吧。”
“哦,好吧。”宗锋颇有些失望的点点头。“那,若我在北方做出了一番事业,王上能接我回来吗?”
宗锋本就只是个长在贵胄之家的子弟,从小娇生惯养衣食无忧,虽说没什么侯爷脾气,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惯了,怕也是吃不了苦,稽薪那日深夜过府密谈,宗锋是震惊的,他年少丧母,也没在王宫里多呆过,对于这个表姐,仅仅有着几面之缘,只是听说其行事狠厉又有勇有谋的事迹,心中免不得有些仰慕。
他在蜜罐里长大,本就不懂得什么纷争,如今稽薪还愿意为他谋一条生路,对宗锋来说,也没什么所求了,只是他看这表姐风姿飒爽,也忍不住想跟着君王做一番事业,稽薪只是对他说,给他足够的金子北上离都,其他的,都只是摇摇头。
想到这儿,宗锋有些难过的托着腮。
“若是我不是承安侯就好了,如此我也可以学那些学子,考试入仕跟着王上平定天下了。”宗锋喃喃说道。
烁格见宗锋心性善良也真不是坏人,叹口气说道:“承安侯,王上叫我送您走之前写了一封信,本说是等您到地方再给您,如今,要不您看看吧。”
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信封。
宗锋心中惊喜,接过信封。
“此行一去,前路迢迢,鸿鹄大志,可飞于天际,也可游于深海,北上充洲千泽,富贵闲人也好,从商读书也罢,如今卸下王族枷锁,天高远阔,望弟自在得行。”
这是稽薪第一次对宗锋以弟相称,宗锋性情温和大度,鲜有与人交恶之时,平日里又深居简出,在稽薪看来,政坛复杂,朝堂纷涌,只有如此做法,才是对宗锋最好的选择。
宗锋仔仔细细读了两遍信,终是放下了手。
“烁格,走吧。”
出王都前宗锋又认真的看了眼这个繁华的都城,眼中波澜涌现,似乎隐隐决定了什么。
汉州康平国境内,苏素宜因为几日的医治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自修因缺失了些许心头血显得有些虚弱,但也并无什么大碍。
一场毒杀,终于让一对母子认认真真坐在了一起。
“修儿,这几日你辛苦了。”
自修没有说话,苏素宜虽是好转,但脸色也并不是十分好,自修皱了皱眉终还是回了一句。
“无事。”
“修儿,娘辛苦了这些年,无非也只是想给你铺一条路,如今娘,想把娘为你准备的,交给你。“苏素宜盯着自修说道
自修神情莫测。
“不用。”
“你还在怨我。”苏素宜说着声音哀恸。
自修轻叹一口气。
“过去之事,说毫无怨念必是我自欺欺人,可如今时过境迁,对于你的选择,我早已放下。”
“修儿,是娘对不起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可……”苏素宜又开始轻微抽泣。“娘做的这一切,真的是为了你,娘如今只希望你,能代替娘,接任这鸿祯商会大主司之位,如此,娘便安心了。”
自修轻微皱了皱眉。
“可我并无此意。”
“这是娘多年为你筹谋的事,娘知道,当初在旭日,你与那稽薪交情匪浅……”苏素宜缓缓说道
自修声音渐冷:“你调查我?”
“修儿,娘只希望,你能拥有最好的东西,若是你接了鸿祯商会大主司的位置。”苏素宜顿了顿。“你就有机会接触昊天王室,假以时日,可行之事不可估量。”
自修心中动了一动,小薪,当初在旭日时的慌乱相认,不告而别,相识到离别都匆忙的仿佛一场梦,你,可会怪我?
苏素宜见自修犹豫,又轻轻咳了两声。
“娘此生也没什么所求,只望你能体察我一番苦心,莫不要让娘抱憾终身。”
自修低下头,半晌终是轻轻回了句。
“好。”
他并非没有私心,苏素宜能给他的,他明白那是多大的权势,这个娘亲曾经伤害过自己,可如今却如此认真寻求原谅,是不是再宽容一些,就可以获得更多的温暖。
苏素宜听到自修妥协欣慰一笑。
“那修儿你好好休息,娘亲去帮你准备接任仪式。”
说着就走出了房门。
门外和颂一直等在外头,见苏素宜出来赶紧跟上。
“主人,少爷他,答应了?”
苏素宜冷冷瞥了一眼和颂。
“不然呢?”
和颂连忙低眉躬身。
“恭喜主人!”
“哼,”苏素宜甩了下袖袍。“若不是我即将要上任右台御史,不能再任鸿祯主司,也不用如此麻烦。”
“主人神机妙算,如今鸿祯行首鸿畴失踪,行首之位早已是个空架子,只要自修少爷顺利接任大主司的位置,这鸿祯商会,依旧还是会是主人的囊中之物。”和颂低头说道。
苏素宜脸色稍显满意。
“铁线莲花蜜收集好了吗?”
“回主人,属下早已准备妥当。”和颂答道。
“那就好,”苏素宜理了理自己的妆容,“铁线莲花蜜配置的莲心蛊有着修复容颜的奇效,这花蜜可一刻不能怠慢。”
“是,主人美貌无双,一点儿也不像有过少爷那么大的孩子。”和颂谄媚道。
苏素宜似是想到了什么,冷眼回望了下自修的房间,转身便是走了,和颂见苏素宜没有回应,不敢吭声也是跟着苏素宜一同走出了府邸。
昊天北部琼玉郡大旱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丁翰杰虽极力赈灾有些成效,但天意不遂,滴雨不下,这旱灾竟是一日比一日严重,琼玉郡郡守的帖子从过去的三天一呈到一日一呈,所叙述的百姓流离情况也是愈发严重。
即墨清和请命亲去琼玉郡了解灾情,稽薪自是应允,倒是郑昔泽,自称身为长史是丞相属官,需与即墨清和一同前去。
即墨清和没有多说什么,郑昔泽虽与即墨清和没有深交,但这个从寒门学士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双公子大名,他却是听过,如今想跟着,也打着想看看这般人物凌厉手段的心思。
两人两辆马车,带了数十个侍奴,一同前往琼玉郡,路途上郑昔泽请教了即墨清和不少事情,即墨清和也不藏私,皆一一回答,这令郑昔泽对他的无双公子才名终有了个清晰的认识。
两人到达琼玉郡时,琼玉郡守早已守在官道上等候多时,听闻当朝左相和长史将亲临此地,琼玉郡守提前三日就开始准备,生怕有让二位大人不满意的地方。
“即墨大人,这是为您二位准备的客房,不知二位大人可还满意?”
琼玉郡守将二人带到琼玉官署内,小心翼翼道。
客房打扫的纤尘不染,或许是迎合即墨清和与郑昔泽的才名,房中还摆放了些花瓶古董挂了些许字画。
即墨清和轻扫了一下,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琼玉郡守看左相大人没有露出不满意的表情当下舒了一口气。
倒是郑昔泽看了看屋内陈设皱眉道:“如今琼玉遭逢大旱,百姓流离,郡守竟还有空将房间准备的如此雅致?”
琼玉郡守听到郑昔泽言语中的不满,刚松下的劲一时又提了起来。
“想是郡守也是风雅之人,打扫一下便成如此。”即墨清和开口淡淡说道。
“是,是……”琼玉郡守汗如雨下。
郑昔泽见即墨清和开口解了围,心中虽是有些芥蒂,却也没有再开口。
“那二位大人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琼玉郡守试探问道。
郑昔泽瞥了一眼郡守
“我与左相大人前来是为琼玉旱灾之事,时间紧急,我们还是先去看看灾情吧。”
见郑昔泽开口,琼玉郡守连连点头称是。
“郑长史先随郡守去吧,我还有些许事,就不同行了。”即墨清和说道。
郑昔泽一心想着尽快赈灾平复民怨,没曾想即墨清和竟不与自己同去,当下有些疑虑,但毕竟长史名义上依旧是丞相属官,更是不便细问,便随着即墨清和去了。
琼玉郡守带着郑昔泽走访了好几条街道的民户,因为旱灾庄稼都难以生长,食物短缺,但大户粮商大部分都守着自家的粮仓,不愿开仓卖粮,临近千泽国虽然粮食丰硕,但因为希望利多的商贩心理和昊天本地粮商长期打压,也不愿轻易卖粮。
如今琼玉百姓缺粮少衣饿殍遍地,富贵大户日日门府紧闭,即便是少数卖粮的商户,也几为天价,昊天向来少干涉商旅事宜,光靠官府救济更是撑不到几日,这也让琼玉郡守头疼无比。
“过度自由通商才导致如此后患。”郑昔泽看着街面上零星行走面黄肌瘦的过路人说道。
琼玉郡守微微低了低头面色忧愁。
“琼玉未遇旱灾时实为富硕之地,因着这通商自由兴茂繁达,没想到我才上任不到三年,竟因着这天灾人祸措手不及,真是惭愧。”
郑昔泽侧了侧身瞥了眼琼玉郡守,说如此话,看上去倒不像第一面那样是只会阿谀奉承之辈。
“我们回去,再商议对策吧。”
郑昔泽见琼玉郡守惭愧之色并不像假,也不想过于为难于他。
“郑长史那……”琼玉郡守拱手正准备说些什么。
“等等,”郑昔泽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先回去吧。”
“啊?”琼玉郡守被郑昔泽话锋一转有些措手不及。
郑昔泽转回视线。
“郡守你先带人回去,我再看看,等会就回去。”
“这样啊,那郑长史需要在下派些衙役保护吗?”如今琼玉郡因着旱灾人祸状况频出,琼玉郡守怕再在这位大人身上出些什么事。
“不用,我身边有锐思就可以了。”郑昔泽示意身边跟随的男子。
男子扶着长剑向琼玉郡守行了一礼,琼玉郡见郑昔泽已有人护卫便放下心来,若是稽薪此刻在这儿就会发现,男子就是当初郑昔泽初为京郊里正时出言劝阻郑昔泽与乡绅作对的衙役锐思,郑昔泽念其在周围人皆冷漠之时还能出言劝阻,升任长史后就将其带在了身边。
郑昔泽移步向刚才那个熟悉背影进入的茶楼走去,刚想踏进门,却被门口两个小厮拦了下来。
“此地不可进。”
“这不是茶楼吗?怎么就不可进了?”锐思上前说道。
“今日这地被我家主人包了下来,谁都不可进。”小厮昂头答道。
郑昔泽示意锐思后退,上前一步。
“那我刚刚好像看见一位年轻公子进去并未受到阻拦啊?”
“你懂什么,那可是我家主人请的贵客。”小厮有些鄙夷。
郑昔泽微皱了皱眉,锐思倒是有些恼怒。
“你知道我家大人是谁吗,竟敢这样与我家大人说话。”
“管你是谁,我家主人可是维运商会充洲主司孟君,充洲焱洲,谁都需得给我家主人三分薄面。”小厮不减傲气,显然对自家主人十分崇敬。
“维运,又是维运。”郑昔泽早前就听说即墨清和极力推动昊天王室与维运商会的合作,旭日能够快速恢复繁荣,也得力于此举,只是他没想到,即墨清和竟与维运关系如此密切,才来到琼玉第一天就被当做座上宾与充洲主司见面。
“大人,现在怎么办?”锐思低声说道。
郑昔泽又看了一眼明显布控严密的茶楼。
“回去吧。”
此时茶楼最大的雅间。
“香茶陪美乐最是可人,可惜今日我来的匆忙,没带什么随行乐师,真是让即墨大人见笑了。”维运商会充洲主司孟君边帮即墨清和倒茶边说道,孟君尚才不足三十,眉眼俊朗略显阴柔,坐上这主司之位也算是年轻,想也是有一番手段。
“无事,我本就对音律之事没什么执念。”即墨清和轻品了一口茶说道。
“听闻昊天王都有个第一琴师昭温,风姿天成琴艺非凡,可惜在下一直无缘一见。”孟君边说边偷偷打量即墨清和的表情,有线报说这个左相大人曾因这个昭温伤人一事亲自嘱托行首洪景出面解决,不知道是不是真事。
即墨清和没什么表情,只是风轻云淡的杯子放在了桌案上。
“音律在于观赏人之心,与谁弹奏并没什么关系。”
“哈哈哈哈即墨大人果然玲珑剔透,一针见血。”孟君笑道。
即墨清和随手抚了抚袖口。
“孟君谬赞。”
“即墨大人此次来琼玉,想必一定是为了此次旱灾之事吧。”孟君试探问道。
即墨清和轻轻点头。
“不错。”
“维运商会确是覆盖焱洲与充洲,可一直焱洲商会是维运的中心,不同于我们充洲分会,焱洲,也不许我们进入。”孟君低声说道。
“维运商会本部在焱洲昊天,行首景洪也在那儿,自然是要更重视些,可充洲维运也是当初戎成大帝所设分会,位置重要,”即墨清和声音清冽又似乎带了些蛊惑的味道。“孟君难道不想充洲维运在这五洲站稳脚跟吗?我记着,似是在前行首时期,可没有充洲分会不可进入焱洲的规矩。”
孟君心中微动,如今充洲维运虽是平稳运作,但始终局限一地,又被景洪打压,他也曾仰望过传说中的前行首,梦想成为与他一样的英雄,可惜……
“孟君若是有疑虑,此次琼玉之祸,不如与我联手。”即墨清和说道。
“联手?”
即墨清和风姿天成轻握了下茶具杯边。
“此次我前来,只为琼玉旱灾,百姓流离失所,想是所有人都不见到,我身为昊天左相,准许孟君进入昊天行商开方便之门,孟君需许我,充洲维运从即日起,向琼玉出售平价粮物。”
“若是得到左相钦肯,自然是会事半功倍。”孟君点头。“可在下不太明白,自古商不与官斗,即便是昊天不限商,只要官府强制出面,凭着琼州自有大户便可解决这危机,左相为何舍近求远找到了我?”
即墨清和只是笑了笑。
“强制开仓只能救一时之急,若是下次天灾这些商户依旧会如此做,只有互通有无,才会让他们的高价粮变得一文不值。”
孟君心中一怔,这左相,当真无愧无双公子之名。
“不过,我确实还有一个条件需与孟君交换。”即墨清和又缓缓说道。
孟君连忙正色额首。
“左相请说。”
“既然景洪如此打压你们,若是有朝一日,维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想来孟君也不会舍了自己一身身家去做些不划算的行当吧。”即墨清和说的极为轻巧。
孟君却是体会到另一番意思,见眼前即墨清和还只是仿若在品味这茶,心中当下便是有了打算。
“在下维持充洲分会已是不易,自然不会去趟任何浑水。”孟君站起身行礼。
“这茶不错。”即墨清和示意孟君坐下。“孟君之意,我明白。”
此话一出,孟君点头又坐了下来,即墨清和却是勾唇一笑,这句式,仿佛是王上常用的句子,这君臣之间的影响,倒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