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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具体进行到什么地步,观棋也不清楚,万一情况有变,她还自以为姑娘算无遗策,岂不坏了大事?这件事,是不能有万一的,一点偏差都不能有!

    想到这,王壑陡然紧张。

    他瞥了方逸生一眼,迁怒地想道:若是郭姑娘发现异常能及时告诉方逸生,赶在潘织造来之前,自己还有时间应对;眼下却被动了。只希望那小厮别太蠢笨,能找到谨言。谨言能抢先一步探明情况,及时安排。

    潘家的画舫停在一座七孔石拱桥边。此时,画舫内传出一阵阵女子的娇笑,还有男子放浪形骸的嬉戏声。在田湖上,人们听的最多的就是秦楼楚馆的画舫内飘出这类声音,代表一件极其暧昧、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附近有不少画舫。

    石拱桥上也聚集着不少人。

    人们流连不去,低声私语:

    “这潘少爷真是风流!”

    “他不是正跟李姑娘求亲吗,说要入赘李家?如此放浪,就不怕李姑娘生气不理他?”

    “船上人就是李姑娘!”

    “不可能!”

    “对,李姑娘是江南第一才女,怎会如此放浪?”

    “噗!江南第一才女又如何?一个商家女,有钱无权,背后无人撑腰,再好的才情也要向权贵低头。瞧,那不是李家的小厮,一向在李姑娘身边伺候的。”

    众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有个俊俏的小厮站在桥头,神色焦急地望着潘家画舫。

    “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今早上,我听说李家织锦坊因为克扣工人工银,工人闹事,被织造衙门盯上了。要平息这事,还有比跟潘家联姻更省事的法子?横竖潘少爷本来就钟情李姑娘,放话要入赘李家,李姑娘委身他也不算吃亏。要知道,许多商家女子在豪门权贵眼里,做妾也是不够格的!”

    “原来是这样!”

    “可怜,可怜!”

    “唉,民不与官斗啊!”

    “之前李姑娘为了家业继承,不惜公开招赘婿,现在为了李家,委身潘少爷算什么!”

    “方少爷还在李家比试呢。这边绿帽子都戴上了!回头知道了,要跟潘家翻脸。”

    “忠义公府对上潘贵妃,也不知谁能赢。”

    “这个难说,忠义公府虽厉害,但潘贵妃正得宠啊。”

    ……

    潘家画舫上,两个家仆守在舱前,听着里面的声音,仿佛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着同样的事,情不自禁做出各种丰富表情,脸红气喘,飘飘然欲仙欲死。

    一人低声道:“这动静也太大了。”

    另一人道:“就是要动静大。”

    先前的问:“这么的行吗?等这事了,李姑娘怎么见人?会不会寻死、闹出人命来?”

    后一个道:“不会。那是个厉害的,才不会寻死。横竖也没跟旁人,横竖少爷要入赘李家的,不过提前圆房。”

    先前的道:“说的也是。就是名声难听些。这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算是毁了,江南第一花魁还差不多。”

    两人止不住怪笑。

    后一个道:“就是要毁了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不然怎能打下她的气焰,将来少爷怎么拿住她?你当咱们大人真想跟李卓航做亲家?哼,跟钱财做亲家!将来,少夫人还不知是谁呢,李姑娘就是过河的桥!”

    先前的不由打了个寒噤。

    忽然,他感到船晃动了下。

    “怎么回事?”

    “少爷真猛!”

    两人对视一眼,又笑了。

    他们都以为是舱里人闹的动静,殊不知在画舫水底,两个黑影碰撞了船底导致船摇晃。

    张谨言这几天都在田湖,王壑给了他足够的银子,让他放开手脚吃喝玩乐,只需顺便打听潘家的人事就行。

    他七岁以前都在西北玄武关,被父王当将门虎子培养,童年很黑暗;七岁进京,跟表哥王壑一块读了五年书,有王府长辈和舅舅舅母盯着,他学业繁重,也不得逍遥;十二岁跟王壑出来游历,整整七年,跑遍了大靖边疆,很是吃苦,眼下在这繁华江南,怀里又揣了足够的银子,又没有长辈和表哥管着,随他找乐子,怎不畅意!

    他还溜去青楼画舫了呢。

    本来他是去听曲儿的——江南的曲儿软绵绵的,实在好听——结果那里面的女子对他极尽热情,坐在他身边挨挨擦擦,弄得他脸红心跳极不舒服,忙逃了。

    他心想,本世子以前在京城也逛过青楼,没像现在这般心乱跳啊,这江南的女子果然狐媚。

    他也不想想,他在京城逛青楼时才十一二岁,懂什么?如今他十九岁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被那些经验老道的风尘女子撩拨,不心跳才怪。

    今天晌午,他忽然看见潘织造和什么人上了一艘画舫,他忙在岸上跟踪,遥遥观望。

    后来潘织造下船走了。

    世子正要跟上去,潘子辰来了,且他跟随从嘀嘀咕咕,漏了一两句给世子听见,似乎正图谋害什么人,世子便弃了潘织造,转而盯着潘子辰了。

    他看着潘子辰上了画舫。

    又两个戴帷帽的女子上去了。

    然后里面就传出不堪之声。

    世子津津有味地听着。

    傍晚,方逸生的小厮找到他。

    听了小厮传话,世子慌忙寻了个荷叶密集的无人处,脱了外衣塞在草丛中,只着里衣悄没声溜下水。

    他想从水底接近画舫,摸上去查看,若里面人真是李菡瑶,着了潘子辰的道儿,他便将人救出来,让潘织造一行人扑个空,好歹保住李菡瑶名声。

    谁知他刚靠近画舫,便被人拦住。

    画舫水底藏着一人,身穿黑色水靠,头上套着黑纱头套,如一条凶猛的黑鱼,直扑过来。

    张谨言没想到潘织造连水底都安排了人,行事这么狠,将李菡瑶所有生路都堵死了。

    他抽出短匕刺向对方。

    原以为,潘织造顶多派个水性好些的家丁护院躲在水下,出其不意地偷袭李家来救援的人,谁知他估量错了,对方在水底的工夫极好,见他匕首刺来,身子一扭,擦着匕首滑了过去,比真正的黑鱼还溜刷。

    两人在水底大战起来。

    水面泛起阵阵波纹,幸亏是傍晚,人们又只顾着议论潘家和李家的事,无人留意水面。

    张谨言久攻不下,心想:“我乃将门虎子,居然抵不过一个无名之辈,将来何以统帅三军?”一发狠,就拼命起来。

    无奈对方水靠乃鱼皮做的,滑溜的很,匕首几次刺中,几次滑脱,加上对方极熟悉水性,功夫虽不如谨言,却占尽水下优势,与谨言打得难分难解。

    两人都怕惊动船上岸上的人,便有意朝荷叶密集深处转移,到了无船处,放开手脚厮杀。

    李卓航一行很快到了田湖。

    有秀禾引路,直奔七孔石桥。

    远远的,就看见潘家画舫。

    李卓航一眼看见桥头的墨竹。

    墨竹也看见了李家船和老爷。

    观棋高声问:“墨竹,你站那干嘛?”

    一声喝出,四野皆静。

    岸上的、水上的、桥上的,人们都等着看好戏,有些人脸上现出不忍,替李姑娘感受到灭顶之灾。

    墨竹道:“我在等姑娘。”

    听了这话,再没人不信了。

    潘织造这一路都在跟李卓航伏低做小,表示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务必要保住李菡瑶的闺誉。

    然而,李卓航根本不认命。

    听了墨竹的话,潘织造也不赔罪了,淡淡的瞧着李卓航,心想“不认命又如何?看你怎收场!”

    他感觉说不出的畅意。

    他仿佛看见慕容星悔恨的面容、含泪的眼,说不知道他的心意,否则定不会辜负他;又仿佛看见李清阳匍匐在他的脚下,卑微地向他叩头、苦苦求饶。

    可是他不想饶过李清阳。

    哪怕李清阳已经死了!

    慕容星不还活着么?

    他要慕容星来求他!

    他对潘家画舫上的家仆喝道:“还不去通禀辰哥儿和李姑娘,就说本官跟李老爷来了,叫他们出来迎接。”

    家仆急忙应道:“是,大人。”

    转身就闯进舱,也不敲门。

    潘织造这话,听着像是要人给李菡瑶和潘子辰报信,让他们收拾准备,省得被人撞见丑态,事实上,这一嗓子等于告诉水上岸上所有人:李菡瑶在潘家船上!



    人们都同情地看着李卓航。

    唉,民不与官斗啊!

    有钱无权,子嗣单薄,又有那样出色的女儿,怎不引得群狼环伺?这是注定的下场和命运!

    关键时,还是儿子顶用。

    没儿子,怎能撑起一个家?

    观棋似乎懵懂无知,根本不理会潘织造所言,继续高声问墨竹:“姑娘去哪儿了?”

    墨竹道:“姑娘有事去了,差我来给潘少爷递个信儿,可是这两位不让我上船。”

    众人听了,都惊疑不定。

    难道李菡瑶不在潘家船上?

    那画舫上的女子是谁?

    不管是谁,下人能不知道吗?

    既然知道,怎还会弄错?

    潘织造心里“咯噔”一下慌张起来——李菡瑶的名头他很清楚,他也没因对方年小便轻视,所以事先做了周密安排。难道关键时刻,煮熟的鸭子飞了?

    另一个家仆见众人都盯着画舫,潘织造也盯着他,他难免心慌,忙道:“李姑娘和我们少爷商议事,不让人打搅,叫你等着,不是我们不让你上船。”

    之前,他们的确拦着墨竹。

    一来,阻止墨竹救主。

    二来,让所有人知道:墨竹在找李姑娘,可是李姑娘深陷潘家画舫,进去时冰清玉洁,出来可就为人妇了!

    这心思不可谓不歹毒。

    墨竹吃惊道:“你胡说!我们姑娘还没来呢。”

    潘家家仆道:“你才胡说!李姑娘早上来了,不是你送她来的?现在还想抵赖。”

    两人对骂起来。

    墨竹长相清俊,骂人一点不清俊。他跟着李家父女读了不少书,又因身份缘故,自小混迹于仆妇中,所有刁钻刻薄、偷奸耍滑、恃强凌弱等底层人物生存手段见的多了,那些争吵相骂的市井粗鄙之言攒了一肚子。

    他自以为是个斯文人,不能口出秽言,便将它们加以润色、修饰后骂出来,文雅和质朴兼备。

    他骂道:“瞎了眼的看门狗,耳聋眼瞎,怎么看门?”

    潘家家仆回道:“你才是瞎眼狗!”

    墨竹道:“你眼瞎,认不清你老娘和媳妇不要紧,别混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也是你能污蔑的?”

    潘家家仆领悟力不错,听懂了,气得一蹦三尺高。

    众人都听得忍俊不禁。

    潘织造见不好,喝道:“别吵!把人叫出来不就是了。”

    那时,李家画舫已经靠近潘家画舫,墨武叫人在两船之间搭了一副跳板,供大家过渡。

    李卓航、潘织造、东郭無名、落无尘、江如澄、观棋、江如蓝等都站在画舫前梢,等着过去。

    “我先去瞧瞧!”

    一声娇喝,一个人影冲过去,直直地撞向东郭無名。

    观棋惊叫“表姑娘!”

    江如澄也惊叫“妹妹!”

    东郭無名亦惊叫:“江姑娘!”

    大家一看,正是江如蓝。

    东郭無名似乎要阻止她过船。

    众人似乎明白了:潘家画舫里还不知是什么情形,江如蓝一个闺阁女儿,进去实在不合适。

    李卓航也清楚这点,急命王妈妈:“妈妈去瞧瞧。”

    虽然墨竹已经澄清,李菡瑶并不在潘家船上,但为了稳妥起见,李卓航决定让王妈妈先过去看看,怕的是潘家行诡计,悄悄地将人掳来,瞒过了墨竹。

    王妈妈急忙答应,就过去了。

    这里,东郭無名刚一伸手,江如蓝便大叫:“你干什么?”身子摇摇欲坠,两手乱划拉,一把扯住东郭無名的衣袖,“扑通”一声,两人一起跌入湖中,迅速沉入水底。

    观棋、江如澄失声大叫:“东郭無名,你敢!”

    东郭無名也想大吼“你敢!”

    可惜来不及了,身子下坠。

    眼前、心上,一片汪洋!

    他恐惧不已,很快被水淹没。

    被水淹没前,他恍惚听见观棋和江如澄怒喝,更加恼恨——难不成他会当众谋害江如蓝?

    他有那么蠢吗?

    他可不会水呀!

    他怀疑江如蓝陷害他。

    这想法很快得到证实:江如蓝在水下像条美人鱼,哪里还有一点闺阁女子的娇柔,拖着他迅速沉入水底。

    他愤怒又不甘,心想要死一块死,自己是男子,还比不上一个女孩子力气大?于是张开双臂,把江如蓝死死箍住。

    入手绵软柔滑,香艳满怀。

    东郭無名无暇体味。

    江如蓝也不推他,也像他一样,双手紧扣他的腰,双腿也缠住他下身,仿佛抓救命稻草一般缠着他。不过,东郭無名救不了她,她倒成了缠住东郭無名的催命藤。

    东郭無名恨极——

    装!死丫头真会装!

    鬼才信她不识水性。

    他在水底睁大一双眼,犀利地盯着江如蓝;江如蓝也大睁着一双眼看着他,十分惊慌。

    东郭無名一口气到头,便憋不住了,直往肚里灌水,嗓子眼和鼻腔火辣辣的疼,脑子也昏沉了,觉得眼前的江如蓝容颜妖魅,将他拖入地狱。

    “我要死了吗?”

    他不甘心地想。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更加扣紧了江如蓝,朝她露出冷酷、邪魅的笑,凑近她的丹唇——黄泉路上,有美人相陪,也不错!

    在他们头顶,红艳艳一片。

    那是残阳铺在水面,映红的。

    江如蓝头一扭,避开东郭無名的侵犯,一面抬手给了东郭無名一巴掌。这一巴掌在水流阻遏下,没什么力道,倒像她摸了东郭無名一把,看着郎情妾意。

    可惜,东郭無名看不到了。

    江如蓝又扣着他肩膀往下压,就像把他往水里摁,要淹死他,但因为他们身处水中泽国,摁不摁都是一个结果,东郭無名都逃不开溺水这个命运。

    江如蓝见他灌水大喜。

    她想起李菡瑶的话“潘家老贼和小贼不足为虑,我虑的是东郭無名,要好好的凉拌他”。

    表妹运筹帷幄,看得她心痒。

    她很想插一脚。

    她偶尔也很机智的,刚才灵机一动: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对付东郭無名非她莫属!于是,她便假装被东郭無名阻拦推下水,要凉拌了东郭無名。

    江姑娘正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就见东郭無名昏迷了,不禁一呆——这江南才子居然是旱鸭子!

    这么不禁淹,若淹死了怎办?

    东郭無名淹死了,她却好好的,这可不符合她受害者的结局。不行,她也要溺水!

    她费力推搡东郭無名。

    然而,这家伙抓着她死不放手,无奈之下,她只好放弃,先让自己溺水要紧,把一切后事都交给救援的人,希望哥哥第一个下来,否则她闺誉就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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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一个通水性的人想要溺水并不容易,身体本能就会抗拒并自保,而不至于呛水。

    “扑通!扑通!”

    头顶上接连有人跳水。

    不止一个人跳下来了。

    江如蓝害怕了,把眼一闭,心一横,张开嘴巴、鼻子,猛一吸——顿时连吞几大口水。

    辣,鼻腔往下一条线的辣!

    哥哥怎还不来?

    难道她要跟东郭無名共赴黄泉?

    江姑娘有些后悔,不得不承认自己舍了孩子套着狼,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烂招,比不上表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表妹会不会骂她笨?

    ……

    在他们不远处,张谨言和那黑衣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演的是哪一出啊?双双殉情么?

    要不要出手救人呢?

    正犹豫,上面有人跳下来了。

    张谨言急忙松开黑衣人,迅速溜走;那黑衣人也怕暴露行迹,也窜入密密的荷叶中不见了。

    江如澄耽搁了一会才跳水,因为他知道妹妹识水性,刚才分明在算计,谁知等他跳下水,却找不到妹妹和东郭無名,忙往远处、深处搜寻,才找到了。

    一看,东郭無名和江如蓝紧紧抱在一起,双双溺过去了,那模样,活像双双殉情。

    江如澄又怒又悔,觉得自己失算了,这分明是东郭無名算计妹妹,不然以妹妹的水性怎会溺水,还跟他紧紧抱在一起?这是两败俱伤啊!

    他怒气勃发,便想不管东郭無名,可是一来他急着要救妹妹,须得将他们分开,二来若是东郭無名死了,别人会以为是他兄妹谋害的,这可说不清了。

    说不得只好都救上去。

    他急忙要分开东郭無名和妹妹,然两人都死犟,哪怕晕过去了,也扣住对方不撒手。

    江如澄可不比江如蓝,在水下比岸上还要勇猛,恼怒之下,用力一掰东郭無名的手指,也不管他手指会不会断,硬掰开了,然后一手拖一个,浮上水面。

    后面来人忙接着,托上水面。

    江如澄上船后,狠狠地踢了东郭無名一脚,骂道:“我妹妹若有个好歹,小爷定把你扔回去!”

    众人都急忙劝他“先救人!”

    观棋忙接过江如蓝,替她排水、渡气。

    东郭無名被王壑接了过去。

    王壑为何如此热心?

    因为潘家画舫上的事轮不到他插手,前有李卓航和潘织造,后有方逸生和落无尘等人,他便盯着东郭無名,想要弄清楚:这一切是否东郭無名安排的。

    东郭無名和江如蓝都溺水,使得众人迷惑不已:到底是东郭無名推江姑娘的,还是江姑娘拉下东郭無名的?

    幸而抢救及时,两人都无事。

    少时,观棋救醒了江如蓝。

    王壑也救醒了东郭無名。

    东郭無名睁眼看见是王壑,原本紧蹙的眉头松了些,却听见他道:“东郭兄好狠辣的手段!”

    东郭無名沉默半晌才道:“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王壑道:“我眼可没瞎。”

    东郭無名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奉劝黄兄一句:对女人谨慎些。譬如观棋那丫头。”

    王壑疑惑起来:

    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东郭無名被江姑娘陷害了?

    这不大合常理呀。

    这件事成了一桩悬案。

    眼下,他无暇追究此事了,因为潘家画舫好戏登场。

    先进舱的家仆不知为何,半天没出来,众人正奇怪,王妈妈冲进去了,很快拽出一双男女,家仆拼命阻拦,拦不住,绝望地跟出来,不敢抬头。

    一声惊叫“芳姨娘!”

    声音来自另一家仆。

    王壑虽不知芳姨娘系何人,但一看家仆那惊骇的神情,心里便有数了,也松了口气。

    他便站在碧湖上、晚霞中,看起好戏来,一面在心中整理归纳李菡瑶的布局,一面暗中察看东郭無名的反应——东郭無名在李家家仆帮助下换了一身干衣裳,不顾劫后余生的身子,撑着又回到船头,正关注事态发展。

    那时,桥上船上一片混乱,各家姑娘原本要过李家画舫来探望江如蓝的,唬得又退了回去。

    芳姨娘,是潘织造的爱妾。

    她穿着透亮的粉色纱衣,里面只有一件绿荷肚兜,摇摇晃晃的歪在潘子辰怀里,不住媚笑。

    潘织造少年时也颇有才名,一向自诩为风流才子,最自命不凡,便是如今年纪大了,也不甘寂寞,自来到这江南繁华之地,春夏秋冬四季择不同景致,举办花会诗会,邀一班文人士子饮酒作诗,各种风雅美人相陪。

    大家常赞他儒雅风流,如酒愈酿愈醇厚,比那些少年才子们多了份成熟气度,更令女人倾心。

    他在官场上有权势,在文人中有才名,在情场上无往不胜,极有女人缘——除了慕容星——眼下见爱妾跟侄孙勾结,做下苟且之事,简直颜面扫地。

    这是李卓航干的?

    还是李菡瑶的计谋?

    他们怎么敢?!

    潘梅林毕竟宦海沉浮几十栽,也不是白混的,很快便镇定下来,阴沉沉地盯着李卓航,就像看死人一样,道:“李老爷,令爱真是好手段!不肯前来赴约就罢了,因何下此毒手,当众羞辱本官,陷子辰于不孝?”

    他破釜沉舟,反咬一口。

    今天,誓要拿下李家!

    李卓航岂肯束手待毙,沉声回道:“大人之言,小民不解。墨竹,这怎么回事?”

    潘织造神情不屑——不论怎么回事,李家都死定了!事实和真相并不重要。哪怕李家占据公理,那又如何?他是官,李卓航是商;潘贵妃圣眷正浓,李菡瑶手段再强,敢羞辱他,想过后果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无知无畏呀,可惜了!

    他心里瞬间有了计较:李菡瑶羞辱他,须得付出代价,且要跟芳姨娘一样,同时伺候他祖孙两个,一报还一报。他便尝尝这江南第一才女的滋味,也教导她做人做事的道理,明白她为何落到如此下场!

    就听墨竹高声道:“下午,鉴书在观月楼捡了一封信,不知何人送进去的。看笔迹是潘少爷的,约姑娘在田湖画舫见面。说是潘大人图谋李家家业,才让他入赘李家。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不得已才对姑娘做出深情的样子。如今他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要和姑娘商议,然后一同脱身。请姑娘务必前来,晚了李家就完了。潘大人要拿李家开刀呢。”

    ********

    周一早上好,朋友们!

    李卓航问:“那姑娘怎没来?”

    墨竹道:“姑娘在半路上碰见魏姑娘的船,魏姑娘招呼她,她怕潘少爷等急了,叫小的先过来告诉一声。”

    李卓航急问:“姑娘和魏姑娘在一起?”

    墨竹道:“是。不知怎的到这时候还没来。”故意强调李菡瑶没来,根本没靠近这里。

    魏姑娘名若锦,乃翰林学士魏奉举之孙女,名列江南才女第二。魏家在江南也是书香翰墨之家。李菡瑶若跟魏若锦在一起,谁也别想往她身上泼脏水。

    李卓航微微一笑,彻底放心了。

    观棋道:“魏姑娘也爱下棋,两人定是下棋下忘了,所以才耽搁了。幸而耽搁了,不然……”

    她没说下去,那后果众人皆知。

    潘织造道:“一派胡言!子辰乃本官至亲,岂会将这样证据落在你们手?分明是栽赃陷害!”

    这便是他的算计——

    太刻意了,反让人不信。

    已经撕破脸了,他也不用装了。

    今天,李家必须亡!

    李卓航高声道:“大人明察!这船上是潘府人守着,且不让墨竹靠近,小女更是不在场。如何说是小人栽赃陷害?”

    潘织造道:“谁知你们使得什么诡计!”

    情急之下,他也想不出词来对,便瞪着那两个家仆,恨他们蠢笨,为何连人都会认错?

    那两个家仆真想以死报答,奈何眼下情形,不是死能解决问题的。潘织造无法应对,他们更无急智,就想诬陷反咬李家,一时间也想不出完美的说辞。

    正急得冒汗,就听王妈妈道:“那就问潘少爷。”

    那潘子辰出来后,被风吹了这么一会儿,脑子清醒了些,隐隐记起前事,又听见人提他,以为是伺候的家仆跟他说话呢,忙努力睁大迷醉的眼,左右张望,问:“李姑娘呢?李姑娘来了?”

    王妈妈大怒,呸了一声。

    同时“呸”的还有芳姨娘,娇声道:“你这小没良心的,就知道惦记那毛丫头,眼里没我!”

    潘子辰忙低头凑近她唇,啄了一下,道:“芳儿,芳儿,我不日(是)惦记她……是老爷子吩咐的,不能……不应付。我还是喜欢姨娘这个味儿。来,趁着老东西不在,咱们且乐。”

    芳姨娘道:“李姑娘来了怎办?”

    潘子辰道:“那姨娘就藏起来。”

    芳姨娘一面左右瞧,一面问道:“心肝儿,那李姑娘怎还不来呢?呀——老爷——”她忽然瞧见潘织造,不信似得眨眨桃花眼,还反应不过来呢。

    看到这一幕,岸上水下的人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这两人被迷得忘了羞耻,还能认得对方,称呼也不错,分明早就勾搭上了,不是李姑娘使的手段。

    众人全都看向潘织造——再颠倒黑白,也不能堵悠悠众口!

    潘织造厉声道:“畜生!还不进去!”

    两家仆死拉活拽,将潘子辰和芳姨娘弄进舱去了。

    潘织造愈怒,心就愈恨,也愈不肯放过李卓航父女,命人扣住李卓航,咬定他父女陷害潘子辰。

    方逸生排开众人上前拦住,道:“请大人三思!没有任何证据,怎能说这是李老爷诬陷?”

    潘织造冷笑道:“李姑娘没来赴约,我的妾却无端端来到这里,太蹊跷。这分明就是她弄鬼。”

    众人纷纷反驳说这推测毫无根据。

    潘织造见众人都帮李家,愈发愤怒,喝道:“东郭无名,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他忽然想起东郭無名这个智囊,他想不出应对之策,东郭無名可以提点他呀。

    东郭無名才换了衣裳出来没一会儿,见叫他,忙趔趄上前,艰难道:“大人……小人……”他似乎发了烧,双颊绯红,双眼散淡无神,话也说不利索。

    潘织造见他这样,忽然明白了——这也是李家的算计,废了东郭無名,他犹如失去臂膀。

    他喝道:“李卓航,你还敢说没算计本官?东郭無名成了这副样子,你敢说不是你蓄意指使?”

    江如澄高声道:“大人,我妹妹还躺着呢!”

    落无尘也道:“潘大人指证李伯父陷害,要拿证据来,上公堂请县尊大人决断。大人虽为江南织造,却无权插手地方政务和刑名,更不能随意拘押人。”

    方逸生附和道:“不错!”

    潘织造冷冷扫视他们。

    东郭無名咳嗽两声,低声提醒他道:“大人,先过去,等弄清事情原委再定夺。”

    潘织造也明白僵持下去只会更丢脸,且潘子辰和芳姨娘刚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须尽快处置,因此一甩袖子,冷哼一声,带着东郭無名等人过船去了。

    东郭無名一进舱便捂住鼻子。

    舱内弥漫着一股甜糜气息。

    潘织造命人将所有窗户打开,又拿了一丸药让东郭無名含着,然后令人将潘子辰和芳姨娘等人拖来,挨个审问,也顾不得丢脸,让东郭無名旁听。

    他很想知道,哪儿出了错?

    并没费什么手段,他便问出了潘子辰和芳姨娘勾结内情。至于今天的事,据伺候芳姨娘的丫鬟说,下午芳姨娘接到潘子辰的信,说老爷子设了局,诓骗李菡瑶去画舫毁她清白,让姨娘浑水摸鱼、悄悄前去幽会,并看好戏。芳姨娘看后欢喜,忙换了一身衣裳,并戴上帷帽——连丫鬟也戴了,刻意遮住容颜——就来田湖了。

    而两家仆说,他们以为来人是李菡瑶,江南第一才女么,为求人赔上终身,到底不体面,戴着帽子遮遮掩掩,也在情理之中,故而没怀疑,因为墨竹跟在她们后面呢,他们就放了芳姨娘和丫鬟上了船,拦下了墨竹。

    潘织造和东郭無名恍然大悟。

    潘织造急忙问:“信呢?”

    丫鬟嗫嚅道:“烧了。”

    东郭無名轻声问:“想必他们往常通书信,也是看完就烧了吧?免得被人发现,留下把柄。”

    丫鬟抖着声音道:“是……”

    东郭無名就不吱声了

    潘织造气得咬碎钢牙。

    好啊,真是利用的好!

    不管这事是不是李菡瑶设计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证据没了;也无需盘问那对畜生,两人勾结在先,谁知这信真是潘子辰写的,还是被李菡瑶栽赃的!

    潘织造看向芳姨娘,芳姨娘满脸的春色不自知,还在笑。因为慕容星和李清阳的事,潘梅林最恨女子私慕情郎,又兼芳姨娘坏了他的好事,更让他在众人面前丢尽了颜面,他如野兽一般盯着芳姨娘,目光阴沉。

    他没有发雷霆之怒,却笑着轻声吩咐:“来人,伺候芳姨娘回去,奖赏她骑木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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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郭無名听了浑身一震。

    骑木驴,是对女子最残酷的折磨。

    潘子辰完全清醒了,听了这话也呆住。

    呆了一瞬间,忽然他膝行到潘织造面前,扯着他衣袍下摆哭求道:“求求叔祖饶了芳儿吧。叔祖要罚就罚孙儿。叔祖嫌弃芳儿,不如把她赐给孙儿。孙儿定竭尽全力帮叔祖,一定把李家弄到手,把李菡瑶弄到手。孙儿不碰她,让叔祖享用……”

    东郭無名本因“骑木驴”三个字而心颤,听了潘子辰的话却平静下来,垂下眼睑,随手端起茶几上的茶盏正要喝,忽想起这舱内刚才乌烟瘴气,又嫌弃地搁下了。

    他轻笑道:“潘少爷真用情至深,江南第一才女也比不上一个芳姨娘。大人,不如成全他们?”

    潘织造仿若被掴了一耳光。

    他原以为是芳姨娘勾引的潘子辰,潘子辰不过是少年贪欢,就像对青楼女子一样,所以他没打算严惩潘子辰,谁知,潘子辰竟对芳姨娘动了真情。

    狗屁的真情!

    一对贱货!

    这太不可思议了!

    潘织造恨铁不成钢,抬脚踢过去,骂道:“瞎眼的小畜生!瞧你这副德性!拉下去!”

    好容易舱内清净了。

    潘织造想起刚才的耻辱,对东郭無名道:“李卓航父女如此羞辱本官,本官绝不会饶了他们!”

    东郭無名道:“大人再不想饶他,也不能当众拿他,师出无名。凡事总要讲规矩,更何况大人是朝廷官员,更要遵律法。今日在场的,除了方逸生这个勋贵子弟,落无尘等人都是江南有名望的士子。文人的口诛笔伐,可以杀人不见血。大人如此妄为,不是递把柄给人吗?”

    潘织造道:“难道这口气就咽了?”

    东郭無名道:“李家工坊的织工不正闹事么,有这样名正言顺可以封停李家的借口,且在大人职权范围内,大人为何不用,反当众命人扣押李卓航?”

    潘织造恍然道:“本官一时气昏了头。苦心安排这一步,就是为了绝李家后路。哼,本官即刻回去命人封停李家工坊,将李卓航父女交由官府处置。钦差大人也快到了。这一次,李卓航休想逃脱!还有李菡瑶……”

    他一想起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江南第一才女,气血便往上撞——那是李清阳的孙女!

    他绝不会放过她!

    这时,有琴音由远及近。

    下人回禀,魏家的画舫到了。

    东郭無名道:“李姑娘来了。”

    说罢起身向舱外走去。

    潘织造也起身跟上,口内问:“从今天的事看,李菡瑶这丫头确不简单,李卓航更老奸巨猾。下一步,本官要万无一失。你在李家混了几天,可有想法?”

    东郭無名道:“学生现在头疼的很。”

    潘织造忙道:“本官忘了你落水的事。来人,去济世堂请大夫来。”随从忙答应着去了。

    两人走出舱房,朝湖面看去。

    暮色中,一栋两层画舫飘来,舱内灯火通明,琴音袅袅,两名女子站在二楼舱顶,一紫衣,一粉衣,灯在下,人在上,身后是清冷的月和澄净的青冥。

    这便是李菡瑶和魏若锦。

    显然,她们已经知道这边发生的事,因此联袂而来,站在最高处,告诉众人一个事实。

    东郭無名注视着那两道身影,想:“你逃过这一劫,很好,看你如何破解下一步。若无法破解,算计我可就白算计了,李家败落也是必然。无人能救得了你!”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真本事,别想以女子之身顶门立户,更不要说招赘婿了。

    王壑看着高处,努力想分辨谁是李菡瑶,可惜根本看不清,脑海中自动冒出一句诗“美人如花隔云端”,用在眼下真是再贴切不过,见她怎这么难呢?

    他没有抱怨,只有担忧。

    李菡瑶这一步破解的好!

    然潘织造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的后招布好了吗?

    他感到自踏入霞照那一刻起,就被李菡瑶牢牢牵住了心神,一刻也放不下。想跟她在棋盘上交手,想仔细辨认她的容颜,看她是否是记忆中的“墨竹小兄弟”。不是也不要紧,他还是希望接近她,了解她,了解她的棋艺,也了解她的各种手段,和誓娶夫君的狂妄自信。

    他一直盯着魏家画舫顶上。

    方逸生见李菡瑶无事,也很喜悦,忽想起郭晗玉来,忙朝对面郭家画舫喝道:“表妹!”

    郭晗玉早已惊恐不安了。

    “表哥有何吩咐?”

    “你该向李姑娘致歉。”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郭晗玉始料未及,又愧又悔,眼见躲不过,忍气吞声地过李家画舫来了。

    刘诗雨等女都议论纷纷:

    “李妹妹没事真太好了。”

    “走,咱们也过去,瞧瞧魏姑娘。”

    魏若锦,是大家很想交结的。

    眼看魏家画舫靠近,李菡瑶和魏若锦已经从舱顶平台下来了,众女忙准备登李家画舫。

    魏家画舫停在李家画舫后面,观棋和王妈妈等人迎向船尾,接了李菡瑶过来,簇拥着她直接进舱了。

    须臾,观棋出来,先对李卓航回禀了一番话,又向众人歉意道:“我家姑娘说:现在天色已晚,李家又出了这样事,不便接待各位,待将俗事处置后,再备水酒请各位姑娘和公子,以补今日怠慢之过。”

    王壑听了,心里一空。

    他道:“我跟姑娘的棋还没下完呢。”

    观棋道:“择日再续。请公子见谅。”

    王壑瞅了她半晌,才道:“你们要小心些。”他很想问“你家姑娘可有准备?”可是问不出口。

    观棋笑容灿烂道:“多谢公子。”似乎听了他这一句极为平常的关切语,她很是高兴。

    李卓航也抱拳、送客。

    众人忙都还礼,说无妨。

    潘织造对李家的狼子野心,众人都瞧在眼里,都替李家父女担忧,本想来问候李菡瑶的,现在人家没心情待客,也在情理之中,他们也不便打搅。

    这时,琴声停了。

    一蓝衣少年从魏家船舱出来,站在画舫前面,对这边拱手招呼道:“方兄,一向可好?”

    方逸生仔细一瞧,竟是宁致远,大喜道:“贤弟何时来的霞照?怪道兄听着琴音有些熟悉。”

    宁致远笑道:“愚弟远道而来,方兄不尽一尽地主之谊,难道要站在船头问答?”



    方逸生笑道:“好说。凭贤弟选择,是去酒楼呢,还是去寒舍,或者就在这湖上赏月——兄让人把画舫开过来。”

    宁致远请他过去魏家画舫。

    方逸生又向他引见王壑等人。

    宁致远便邀请少年们都过去。

    王壑对宁致远第一印象,觉得他是个机敏权变的人,这一会工夫,便将在场少年都交结上了,可见长袖善舞。

    王壑也正要了解江南文人士族和官场动向,欣然前往,一面悄悄打量水上、桥上和岸上,寻找张谨言。

    过船时,方逸生飞快对王壑重述一遍宁致远的家世背景:宁致远,四大才子之一,镇江府知府宁浩长子,表字子静,现在碧水书院就读,乃魏姑娘的未婚夫。

    王壑早想起来了,暗暗留心。

    落霞低声对落无尘道:“你且跟他们去,听听他们说什么,见机行事。今晚怕不平静。”

    落无尘也正有此意,忙去了。

    很快,李家画舫上的人便走光了,只余郭晗玉不肯离去,坚决要给李菡瑶赔罪。

    吴佩蓉也要留下,说“李家有事,李妹妹肯定忙,如蓝妹妹落了水,我留下照顾她。”

    观棋便通禀进去。

    一时出来,先对吴佩蓉道:“我们姑娘说:吴姐姐有心了,多谢吴姐姐。表姐已经无碍了,静养即可,不敢劳烦吴姐姐。吴姐姐早些回去歇息吧。”

    吴佩蓉只得告辞了。

    送走吴佩蓉,观棋又对郭晗玉道:“郭姑娘,我家姑娘现在不想见客,有两件事让婢子转告姑娘。”

    郭晗玉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黯然问:“什么事?”

    观棋道:“第一件事:秀禾真在后院听见丫鬟说那话吗?请郭姑娘务必据实相告。”

    郭晗玉屈辱道:“当然是真。难不成我会骗你们!”

    观棋道:“郭姑娘莫急。我家姑娘之所以追问,因为这件事很重要。——那丫鬟不是我李家的。”

    郭晗玉道:“不是李家的,难道是外面的,是各位姑娘带来的丫头?她们怎么知道李姑娘跟潘子辰约见?”

    观棋道:“这问的好!”

    郭晗玉道:“怎么问的好?”

    观棋道:“姑娘请想:若是观月楼的丫鬟,知道我们姑娘出门也说得过去,怎么知道我们姑娘是去见潘少爷呢?如此机密之事,我们姑娘怎会告诉下人?”

    郭晗玉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观棋道:“那封信。”

    郭晗玉道:“那封信?”

    观棋道:“是别人带进来的,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放在外间桌上。我家姑娘正查呢。”

    郭晗玉恍然道:“有人给潘子辰做内应!”

    观棋道:“对!那丫鬟早知道信的内容,因为就是她们带进去的。故意说给秀禾听,是想告诉郭姑娘,借郭姑娘的口吵出来,好引大家到田湖来抓现行。”

    郭晗玉怒道:“可恶!”

    被人利用的感觉实在不好,她气不过,要把这人揪出来,便追问秀禾:“你当时就没看清楚是谁?”

    秀禾为难道:“婢子怕被发现,根本没敢看。”

    观棋道:“在那前后,都有谁去过后院?这你总记得。”

    秀禾道:“各位姑娘身边的丫鬟都去过。当时,楼上人多,窗口被姑娘们占住了,婢子们想看热闹,只能下楼,又不便往前院去,就在厅堂和后院打转。”

    观棋道:“你确定都去过?”

    秀禾肯定道:“都去过。”

    这意味着,今天去的姑娘都有嫌疑。

    ……

    观棋沉吟了一会,没有头绪,便笑道:“多谢郭姑娘。这事慢慢再查吧。还有第二件事……”

    郭晗玉忙道:“请说。”

    观棋道:“我们姑娘说,她是有些气郭姑娘——”郭晗玉神情一僵——“不过也没很生气。”

    郭晗玉:“……”

    那到底是气还是不气呢?

    观棋道:“姑娘说,郭姑娘今日所为她能理解,换上是江少爷被人骗,她也不会坐视不理。”

    郭晗玉忙问:“李妹妹真这么说?”

    观棋道:“是。我们姑娘说,郭姑娘错在不该当众嚷出来,应该悄悄告诉方少爷。”

    郭晗玉愧疚道:“是我鲁莽。”

    观棋道:“我家姑娘说,那信定不是郭姑娘带进来的,郭姑娘是个率真的人,被小人利用了。”

    郭晗玉顿时感激不已。

    观棋继续道:“我们姑娘常赞郭姑娘纺织天赋过人,家学渊源,纺织技艺她望尘莫及。”

    郭晗玉忙道:“李妹妹谬赞。”

    心里却不以为然,有些不大相信李菡瑶在背后这么赞她,没准是面子情上的奉承之言。

    观棋继续道:“郭姑娘的曾姑祖母郭织女,从一介村姑到青史留名的一品国夫人,靠的就是精湛的纺织技艺。郭织女能嫁得如意郎,诞下忠义公这一脉,凭借的也不是算计,而是高洁品性。我们女儿家都要像郭织女一样自强自立、自尊自爱,万不可为了男子失却本心。”

    郭晗玉蓦然怔住,脸色发白。

    她想起曾姑祖母的一些旧事。

    这就是李菡瑶要告诉她的话?

    观棋静静地看着她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晗玉才道:“多谢李妹妹宽宏大量。今日之言,我感激不尽。告辞。”

    观棋道:“那就不留姑娘了。我们姑娘说,今儿实在没工夫,等过了这阵子,她再约郭姑娘来田湖赏花,别让人以为咱们为这点子事闹翻了脸。”

    郭晗玉心情好了些,忙道:“好。也请转告李妹妹,让她千万小心。也别太担心了,我这就回去告诉父亲,请他想办法帮忙;方家……表哥也不会不管的。”

    观棋噗嗤一声笑了。

    郭晗玉诧异问:“你笑什么?”

    观棋笑道:“我们姑娘说郭姑娘单纯,果然不假。这会子怎不为方少爷抱不平了?”

    郭晗玉尴尬道:“你这丫头贫嘴。”

    送走郭晗玉主仆,观棋反身进舱。

    画舫在夜色中往杏花巷行去。

    王妈妈站在主舱外守候。

    就听舱内李家父女说话:

    “……女儿推断,有人跟潘家勾结。”

    “这么说,今日来的那些姑娘都有嫌疑?”

    “目前看来,是如此。”

    “都是你多事,要请她们来。”

    “这有何不好?女儿喜欢敌人在明处,若被暗处的对手窥视,我便逼也要逼他出来。”

    “那你现在打算怎办?”

    “全部囊括进来!女儿从来关注的都是全局,不是一人一事、一朝一昔的得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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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妈妈被那清澈、坚定的声音鼓舞着,禁不住挺了挺老腰,自豪抑不住地从眼中溢出来。

    忽然,藕荷中传来“咕咕”声。

    王妈妈忙竖起耳朵。

    叶屠夫赶忙到船尾,回应两声“咕咕”叫,随着轻轻水响,从水中钻出一个穿黑色水靠、头戴黑纱头罩的人,一出水面,便拉下黑纱头罩,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叶叔。”

    叶屠夫低笑道:“好小子,你可来了。快上来,姑娘和老爷正等着呢。没人发现你吧?”

    那人道:“没有。”

    一面翻身上了画舫。

    叶屠夫领着他来到舱门口。

    王妈妈忙进去通禀:“老爷,姑娘,胡齊亞来了。”

    李菡瑶的声音:“请他进来。”

    胡齊亞便湿淋淋地进去了。

    王妈妈重新出来,站在外面守候,叶屠夫也带着几个人,守在画舫四面,警惕地注视周围和水面。

    “见过老爷、姑娘。”

    “起来说话。”

    “谢老爷。”

    “可还顺利?”

    “开始都顺利。老爷和姓潘的来之前,水底下来了一个人,我跟他打了一场。”

    “你可受伤了?”

    “姑娘放心,没有受伤。”

    “你伤了他?”

    “也没有。那人很厉害,只是水性没我好,我占据水下优势,才跟他打了个平手。”

    “你可知对方是何人?”

    “看着很年轻,不知何人。不过,我瞧他也怕暴露身份,后来人来了,我急忙撒手就走,他也赶忙撤了。”

    “爹,这不是潘老贼的人。”

    “嗯,为父也这么想。”

    “姑娘为何这么说?”

    “若是潘老贼的人,为何藏头缩尾、走水底下?他大可直接上潘家画舫,防守也好,探问也好,岂不方便?”

    “若是他冲我来的呢?”

    “这更说不通了。他不知你在水底,若知道你在水底,就不会孤身一人下去了。”

    “谢姑娘指点。”

    “这会是谁呢?”

    李菡瑶疑惑自问,陷入沉思,李卓航的声音又起:

    “瑶儿,你能妙计脱身,很好,为何把姓潘的小妾卷进来?她虽不贞,却与我们无干。今天潘织造颜面扫地,我怕她性命难保。你花样女孩子,不该造孽。”

    “爹爹,这女人可不无辜,与潘子辰幽会时,帮着出谋划策陷害女儿。今天这个陷阱,有她一份功劳在里头。她风流浪荡,周旋在潘老贼祖孙之间,拿我当谋富贵的棋子。她不让我活命,我岂能饶她?再者,她若是个好的,接到那样的信也不会去,我岂能算计到她?可她急不得地赶去了,还冒充我的形容,浑水摸鱼。今天我便不去,她也会坏了我名节。这般自作孽,是自寻死路!”

    “真有此事?”

    “老爷,小的亲耳听见的。”

    “贱人,死不足惜!”

    “爹爹别生气了。丑事是她自己做下的,潘老贼要杀她,与咱们无关,我不过是借力。这只是个小棋子,眼下咱们要对付的是潘梅林和东郭無名。”

    “你兵行险招,为父猜你定留有后手。你打算如何应对潘织造撕破脸之后的杀招?”

    “先下手为强!”

    “从何处下手?”

    “爹爹请看好了,并帮女儿拾遗补缺。胡齊亞,你即刻回去叫他们发动,兴宇等五家一齐发动,要让潘老贼措手不及。——今晚,他定然也会对我们下杀手。”

    “是,姑娘!”

    “胡齊亞,这是你下山后首次行动,莫要让你爹,还有我和老爷失望。等着你大显身手!”

    “齊亞绝不负所托!”

    “去吧,越快越好!”

    “是!”

    胡齊亞无声无息溜下水。

    画舫回到杏花巷李家别苑河埠头,一行人上岸,王妈妈带着丫鬟送江如蓝会回观月楼,李卓航父女却没回,而是直奔织锦坊,连夜召集所有管事织工待命。

    另一边,潘织造也回府了。

    东郭無名经济世堂的大夫诊治过,开了药,即刻叫人煎了,丫鬟送到他房内,服侍他吃药。

    他想端过药碗自己喝,刚一入手,便皱眉一缩。

    丫鬟还没松手,见状忙端稳了,道:“婢子喂公子。”

    东郭無名低头察看右手手指,手指好好的,可是他觉得关节仿佛受了损伤般,一动就疼。

    这是怎么回事?

    丫鬟舀了一勺药送到他嘴边。

    他张口喝了,又皱眉。

    “去,给我拿些蜜饯来。”

    “是,公子。”

    丫鬟忙出去了。

    平日里他是不吃这些小零食和甜食的,所以丫鬟在他院里竟找不着,只得去往内院女眷处讨去。

    东郭無名只喝了两口药,便将药碗递给小厮空儿,又向床后瞅了一眼,空儿心领神会地接过药碗,走到床后,将药倒进便桶,出来将药碗搁在桌上。

    少时,丫鬟讨了些蜜饯转来。

    东郭無名一看,一个小小的攒心盒子里,装着四五样蜜饯,有梅子、樱桃、蜜桃等,他见那蜜渍樱桃红艳艳的跟鲜果一样,不经意想起江如蓝那鲜艳的唇,伸手拈了一个放在嘴里,心想:“也不是那么难吃。”

    那丫头是不是也在吃药呢?

    估计她会嫌药苦、不肯吃,她那种女孩子,娇生惯养的,又任性妄为,一定很怕苦……

    想着,东郭無名脸阴沉下来。

    空儿忙道:“公子,歇吧。”

    东郭無名点点头,躺下了。

    空儿摸摸他额头,担忧道:“很烫呢。公子,你把药倒了,万一拖成了大症候可怎么办?”

    东郭無名道:“无妨。”

    那死丫头算计他,不就是想废了他,阻止他助纣为虐吗?他便如了她的意,在床上躺几天。

    这时,潘织造派人来请他去书房商议事,空儿忙对来人道:“我家公子发烧刚吃了药,昏睡着呢。”

    那人听了只得去禀告潘织造。

    潘织造正和心腹紧急议事,听见东郭無名睡了,道:“那就让他养着,暂且还用不着他。”

    又问心腹:“你可都安排好了?”

    心腹是一个圆脸矮胖子,肚子也圆,整个人看着跟圆球一样,偏偏姓高,人称“高三胖”。

    高三胖笑得跟弥勒佛似得,道:“大人放心,都安排妥了。晌午,太平织锦坊就已经闹罢工了。李卓航协调了一下午也没压下去。还瞒着他女儿呢。”

    ********

    美女们早上好!



    潘织造道:“如此便好。本官只要一个理由,把他父女关入牢中,以后就好办了。”

    高三胖道:“大人放心,这理由正当的很。”

    原来,高三胖挟制、买通了李家织锦坊三大管事,从开年到现在,已经克扣织工五个月的工银。

    他们以李卓航的名义骗织工,说这些银子都投入工坊了,为的是带大家一起发财。也就是说,从此后,这些工人在工坊都占了股,占得再少,也工坊的东家了。

    约定的期限是六月底。

    六月,李卓航会来霞照。

    众人都翘首以盼,等李卓航兑现承诺,等着成为太平工坊的小东家,等着领第一笔红利。

    这些天,高三胖一直压着那边,寻求时机再引发此事,直到李菡瑶公开招赘婿,潘子辰落选,潘织造布下一个“请君入瓮”的毒计,才令他配合。

    高三胖便让人故意暴露此事。

    李家织锦坊顿时大乱!

    另一门客担心地问:“大人,李家豪富,若李卓航拼着损失一批银子,将此事压下去,咱们不是白忙了?”

    高三胖笑呵呵道:“这是损失一批银子能解决的吗?工人们可是要分股呢。我已经令人从中挑拨,怂恿他们找官府,说织造大人会为他们做主,他们岂会撒手。”

    那门客道:“若李卓航认赔那些股呢?”

    高三胖嗤笑道:“你说的轻巧,李氏族人还没这福气呢,何况这些工人。李家可不止霞照这一个织锦坊,景泰府还有,徽州府也有。‘不患寡而患不均’。霞照这个才几百人,景泰府的太平工坊有两千工人,李卓航若是不能一碗水端平,李家必然要生大乱;若是都分股,他舍得吗?就算他舍得,族人肯依?这么多人怎么管?”

    潘织造道:“他舍得不舍得,自个慢慢想去。本官只要今天晚上以此名义拿他,就够了!”

    高三胖忙赔笑道:“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休想在今晚压下这场罢工。他违反《劳动法》,大人身为织造长官,过问这件事再名正言顺不过了。这《劳动法》可是梁青云梁大人亲自撰写的,专门保护工人利益!”

    潘织造听他说得意味深长,忍不住也笑了。

    又问:“兴宇那边怎样?”

    高三胖欠身道:“大人放心,李家事发,这边也该揭盖了,一箭双雕,让大人赚个盆满钵满。”

    潘织造道:“好,你盯紧了!”

    高三胖道:“是。”

    潘织造又道:“子辰呢?这李菡瑶狡猾的很,为防她再次滑脱,咱们兵分两路:让子辰带人夺了李家画舫,在船上布下陷阱,就如今天下午一样。李卓航最疼女儿,若事态不妙,很可能会让人带李菡瑶逃跑。若逃,必走水路,子辰正可守株待兔。——看她如何再逃!”

    他满心里都是他祖孙凌虐李菡瑶的情形,他有事忙,就让潘子辰抢个先,省得潘子辰为芳姨娘那贱人难受。

    高三胖赞道:“大人妙计!”

    忙亲自去通传潘子辰。

    潘织造又问:“人呢,都知会齐了?”

    管家早在书房外候着,听见叫他,忙进来回:“各属官衙役都知会齐了,都在前衙等着大人呢。”

    潘织造又问:“齐县令呢?”

    管家道:“已经派人去请了。”

    潘织造便奋然起身,端肃神情,严正道:“好!本官接百姓出首举报:太平工坊李卓航,克扣工人月银达半年之久,本官要秉公处置,为民做主!”

    一盏茶后,他率众往杏花巷赶去。

    方逸生叫人盯着织造衙门的,潘织造一行人刚出门,那盯的人便飞奔到田湖向方逸生回禀。

    方逸生一听,立即告辞。

    落无尘也跟着起身告辞。

    刚才大家谈论的便是潘织造其人其事,并为李家担忧,谁料转眼间潘织造便对李家出手了。

    宁致远问:“你们要去李家吗?”

    方逸生心一动,忙问:“宁贤弟有何高见?”

    宁致远正色道:“若凭你等,恐怕阻止不了潘织造,需请方伯父出面。你们最好分头行动:落兄急速去李家见机行事;方兄去请齐县令,去做个见证。”

    方逸生笑道:“为兄明白了。”

    他其实也是这么打算的。

    这件事,他父亲一定要出面。

    宁致远又向众人解释道:“李家可是有御赐匾额的,潘织造要给李家定罪,须得拿出证据来,潘贵妃再受宠,在这江南地界,也由不得他横行霸道!”

    那声音斩截,不容置疑。

    众人都心领神会道:“那是。”

    落无尘和王壑都未说话。

    宁致远和魏若锦已定亲,魏若锦是太后娘家亲戚,也是皇后亲戚,宁致远指点他们对付潘织造,表面是为了李菡瑶和魏若锦的交情,实则为了皇后和太后。

    皇后和潘贵妃,一向不睦。

    落无尘虽无权无势,却从不妄自菲薄,以他的能力,绝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李菡瑶落入泥淖而毫无作为,只是他刚来,仓促间难以思谋对策。后来发现,李菡瑶已经布下一盘棋,他只需助她一臂之力就行。

    他便来会宁致远,探听消息。

    他见宁致远替他们出谋划策,却不肯出面,心中了然:这是想借李家之手对付潘织造。若李家抗得住,皇后一系便会在后面推一把,扳倒潘贵妃;若李家扛不住,皇后一系是不会为了李家而沾染麻烦的。

    王壑亦明白这情势。

    他也要搅动这盘棋!

    刘嘉平等人也未多说。

    这不怨他们凉薄。方家跟李家是姻亲,又有实力,插手理所当然,他们却不好公然跟潘织造对立。要不要援手,还要看跟李家的交情;就算要援手,也只会在暗中进行,不会大张旗鼓地嚷出来,所以都不作声。

    众人便纷头告辞。

    宁致远派了一只小船送落无尘。

    王壑和方逸生回到方家画舫上,发现张谨言正在舱内自斟自酌,一面等他们,见面道:“你们可回来了。”

    王壑也忙问:“那姨娘不是你送去的吧?”

    他算了下,张谨言再快也来不及。

    张谨言道:“不是。我连那船都没上。”

    王壑点头道:“是太仓促了。”

    张谨言道:“我被人拦住了。”

    王壑和方逸生刚坐下,又霍然站起,齐声问:“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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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谨言便将他在水底与穿水靠、戴头套的黑衣人激斗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郁闷不服道:“那人水性好生厉害,在水底像不用出气一样,差点没憋死小爷!”

    王壑沉吟道:“这不是潘家人。”

    方逸生道:“嗯,是李家人。”

    王壑摇头道:“是江如澄的人。”

    张谨言诧异道:“怎么回事?快告诉我。我到现在还糊涂着呢,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王壑分析道:“李姑娘利用芳姨娘李代桃僵,这事李老爷是否知情还两说,但江之瀚肯定不知道。他害怕表妹身败名裂,派人抢先一步去营救。江家是造船世家,更经营海上贸易,江家不缺通水性的好手。”

    方逸生道:“这就对了。”

    谨言忙追问江之瀚是谁。

    方逸生道:“回头再细跟你说。”说罢问王壑:“宁子静之言,贤弟怎么看?可有高见?”

    王壑道:“先找齐县令,其他等去了李家再酌情应对。”

    他不知潘织造用什么手段对付李家,李菡瑶又是如何布局的,须得去看了,再随机应变。

    方逸生道:“愚兄也这样想。”

    因问随从:“叫人请老爷了?”

    随从道:“水陆都派了人。”

    方逸生满意点头,对王壑道:“父亲如此看重李姑娘,定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

    这是方家向李家示恩的机会,也是他的转机,他要不惜代价救李家,阻止潘织造;李菡瑶看清了他的真心,定会感动,从而重新考虑两家的亲事。

    想到这,他脸上露出喜色。

    忽然又暗自呸了一声,骂自己“李妹妹遭难,自己居然还这么喜欢,正中下怀似得,真混账!”

    于是,他脸色又阴沉下来。

    他在舱内团团转起圈子来。

    忽地疾步走到窗边向外瞧,只见月色如水,照得河岸上房屋树木等历历在目,因问随从:“到了吗?”

    随从忙朝外瞧,道:“还没呢少爷。”

    方逸生道:“叫他们划快些。”

    随从道:“是。”

    匆匆就出去催了。

    王壑见方逸生面色阴晴不定,一时喜一时忧,坐立不安,行走不定,不禁默然。若在今天以前,他定会安慰好友,说会尽力助他抱得美人归,眼下却一个字都不想说。

    他想,自己是旁观者清,明白李菡瑶绝不会选方逸生,所以不忍欺骗好友,更不忍打击好友。

    对,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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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乌篷船在水面移动。

    月色下,依稀可见两个女子并排坐在船尾,有节律地摇着船桨,船桨不出水面,只在水下搅动,驱使乌篷船无声无息地前行,而不带一点水声。

    两个女子衣裙一紫一粉。

    粉衣女子环视两岸,水乡的民宅在月下像一幅没有色彩的水墨画,静谧美好,可她很紧张。

    她侧首微声道:“姑娘,这太冒险了。”

    紫衣女子道:“是冒险。李菡瑶有志向,不屈服于命运,弄什么选婿招赘,我亦不屈服,也要搏一回。”

    粉衣女子道:“落公子虽然有些才名,可家世太清贫了,姑娘为他如此用心,值得吗?”

    紫衣女子道:“当然值得。他绝非池中之物!李菡瑶的拼搏终将竹篮打水一场空;而我,定会成功!”

    粉衣女子问:“被发现怎办?”

    紫衣女子道:“那就推到潘子辰身上。横竖他白天已经对李菡瑶用过这下作的招数,人尽皆知,再用一次也没什么可稀奇的。我来帮李姑娘,才被连累了。”微微垂眸,扫一眼身上的紫衣,和李菡瑶身上穿的接近,连发髻式样也梳得相近,为这事,她已经做了万全谋划。

    粉衣女子又问:“若落公子没来呢?”

    紫衣女子声音轻的恍若呓语,却坚定异常,“只要去的人按我吩咐的说,他就一定会来!”

    粉衣女子又道:“姑娘为何让人去杀观棋?她不过是个会下棋的丫头,咱犯不上冒这个险。”

    紫衣女子道:“这你不必知道。”

    她仿佛窥破某个玄机,嘴角勾起自信的微笑,心想:“人人都说李菡瑶聪慧过人,那是她张扬不知收敛,怎比我内蕴风华、蕙质兰心。纵千算万算,也瞒不过我!”

    她眼前浮光掠影般晃过一幕幕场景,都是这两天在观月楼捕捉到的:落无尘无意中流露出的意乱情迷,竟是对观棋!除了痴恋落无尘的人,谁能发现?

    她发现了!

    落无尘和李菡瑶便都在她局中了。

    小船在一处僻静处靠岸,两个女子下了船,悄悄往杏花巷织锦坊的河埠头——李家货运码头走去。

    上了货运码头,站在河堤上,只见李家织锦坊内灯火通明、喧哗阵阵,一场纷争正进行,两个女子没理会那喧哗,沿河堤直奔李家别苑后门。

    李家织锦坊内,一触即发。

    潘织造带着大批衙门官差。

    李卓航身后是乌压压的工人,进货的,库房的,染坊的,缫丝的,修织机的,织锦的……男人在左,女人在右,女人多是妇人,一个个都面色不善。

    双方隔着一道大门对峙。

    公务房内,李菡瑶和观棋等人隐在窗后,密切关注外面的情势,七八个管事媳妇守在门外待命。

    李卓航躬身道:“不知潘大人深夜来此,有何公干?”

    潘织造道:“本官接到太平织锦坊工人告发,道你盘剥、克扣工人工银,特来查问。还不开门!”

    李卓航道:“这原是管事欺上瞒下,小民已经处置了他们,现工人已经复工。有劳大人跑一趟。”

    潘织造冷笑道:“你威胁他们的吧?妄想压下此事!李卓航,你伪善奸猾,枉顾圣恩,玷辱了皇上亲赐的匾额‘积善之家’,本官定会秉公处置、为民作主!”

    李卓航道:“绝无此事!大人若不信,可唤他们问话,或者派人进工坊去察看,看小民可曾说谎。”

    不等潘织造问,织工们纷纷道:

    “李老爷没有克扣我们工钱,都是黄舒朗几个弄的鬼,老爷已经赔我们银子了。”

    “就是,我们开工了。”

    “为什么还要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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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月,笑眯眯地问一声早安!



    潘织造断定,李卓航想在短短半日内压下工人闹事,并令工人心服口服而不留丝毫痕迹,是绝无可能,他很不必以官势压人,便能名正言顺地覆灭李家。

    因此他缓和了神情,道:“既如此,本官就亲自进去瞧瞧,问问织工们,可是真满意。”

    李卓航忙道:“大人请。只是他们——”他看向潘织造身后那些官差,为难道——“这么多人都进去,恐怕不便,还请大人能体恤小民。”

    潘织造大度道:“本官只带几个人进去。”随手点了高三胖等心腹跟随,余者都留在外面。

    工人们见他如此亲和,俨然很公正廉明的模样,不像那欺压百姓的贪官,像个清官、好官,顿生好感,互相低声道:

    “这大人很好,老爷和少东家是不是误会他了?”

    “对,瞧着是真心为了咱们来的。”

    “等等看吧,他不封了坊子最好。”

    众人让开一条道,潘织造迈着方步,从容又威严地走向工坊内,一路上对大家含笑致意。

    众人愈发觉得他亲切。

    李卓航落后一步陪着。

    一时到了工坊内,先进入第一间工房,只见两排大花楼织机左右对立,横向延伸,女工们楼上一个楼下一个,正忙着织那五彩灿烂的云锦,人人专注而用心。

    李卓航朝管事瞅一眼。

    管事大声道:“先等等。”

    众女先后停下,看过来。

    潘织造心里一沉,他没有从大家脸上看出不满和怨怼,相反,她们脸上的神情是兴奋的,干劲十足仿佛李卓航刚给她们加了月银,或者发了赏银。

    他若无其事地又把刚才的话问大家,并暗示她们:会替她们做主,哪怕封停拍卖李家也要赔偿她们应得的利益。

    众女愣了下,顿时炸开了。

    不但她们,男工们也激动起来:

    “不能封啊大人!”

    “东家待我们很好。”

    “东家已经赔我们了。”

    “不能卖!卖了我们怎么办?”

    ……

    潘织造撑不住从容淡定。

    高三胖急忙问:“你们白天不还罢工吗?”

    众人道:“现在复工了!”

    有人道:“那都是黄舒朗几个弄的鬼,不干老爷的事。”

    高三胖问:“黄舒朗呢?”

    李卓航道:“他欺上瞒下,被打了五十板子,赔出所有身家,撤了他的差事,关着呢。”

    潘织造问:“你怎么赔的?”

    李卓航道:“黄舒朗虽然失职,但小民用人不当,不可推卸责任,故而认下了他对大家的承诺。”

    潘织造不信道:“你认了他的承诺?”

    李卓航道:“是。”

    高三胖问:“你要分工人股份?”

    李卓航道:“是!”

    潘织造道:“你这话哄鬼呢?这么多人你都分股?景泰府还有几千人,你也认?不认的话,那些人如何心服?还是你根本用的是缓兵之计,只求度过眼前这关,将来再使个巧法子,让大家将股份吐出来?”说罢环视众人,高声问:“你们真的相信他的话?不怕他骗你们?”

    众人齐声道:“不怕!”

    一面下意识地捂着胸口,或者其他地方,捂着的地方,都藏着刚发到手的股份文契,一脸的踏实。

    刚刚之前,李菡瑶告诉他们:她察觉了黄舒朗骗人的阴谋,想来想去,唯有认下黄舒朗对大家的承诺,才能对得起大家,圆满解决此事。故而,她早命人拟好了这些股份文契,只等时机一到,便揭开黄舒朗阴谋。

    她还告诉大家:为一视同仁,凡是在太平工坊做事满十年的工人,都可按章程获得股份,但这些股份不得转卖其他人,只可由子孙继承。若要变现,只能由李家收回。

    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现在,太平工坊有他们一份!

    潘织造要停了工坊,他们决不许!

    潘织造几乎以为李卓航给这些人施了法术了,才能令这么多人众口一词地维护李家。

    他喝道:“李卓航,你糊弄得了他们,休想糊弄本官!”

    李卓航高声道:“大人,小民不敢糊弄大家。小民子嗣单薄,膝下唯有一女,这偌大的家业还靠大家支持。小民愿意与大家共富贵,全当做善事。若老天有眼,怜惜小民一片善心,或者能让小民晚年得子。”

    说罢又向众人道:“仓促间给大家立了文契,按理说,这东西像田契地契一样,是要去衙门盖章备查的。既然潘大人在此,正好做个见证:隔日便去衙门办了。如此一来,可证明我不是骗你们。你们也可真正放心。”

    众人轰然欢呼:

    “谢老东家!”

    “谢少东家!”

    “老爷,老爷!”

    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

    潘织造震惊不已——李卓航这是宁愿散尽家财,也不肯便宜了那些觊觎李家家产的人,譬如自己!

    可恶!

    高三胖更是惶惑。他可是一再对潘织造保证说,李卓航父女这次休想逃脱,谁能想到这人如此有气魄,竟真认下黄舒朗的承诺。——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每年还能分红。高三胖代潘织造心疼那些银子,因为在他们心里,那些银子已经是潘家的了,任何人不得侵占!

    高三胖眼珠乱转,想法挽救。

    潘织造已经不作他想了,既不能名正言顺,那就用非常手段,先把李家父女弄去牢里再说。

    他放脸道:“本官岂可听你一面之词。把黄舒朗叫来!”

    李卓航道:“大人,黄舒朗是小民工坊的管事,他犯了错,小民责罚他,大人这也要插手?若是这样,江南那么多纺织商家,每天多少人事,大人能管得过来吗?”

    潘织造恼羞成怒,喝道:“大胆李卓航,分明愚弄织工,等上了公堂,齐县令自会审问你。”

    高三胖对李卓航道:“请吧。”

    又让人去请李姑娘去公堂。

    工人们震惊发现自己见识太浅,这当官的会变脸,之前那副清官模样就是一张皮,揭开就是贪官。

    众人纷纷躁动起来。

    女工们从花楼机上下来了。

    大家喊“不能抓我们老爷!”

    潘织造愠怒道:“谁抓他了,不过是请他上公堂对证。”

    李卓航淡笑道:“潘大人,有人告状,县令大人传话,小民才会去;眼下无人告状,小民为何去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