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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恢复冷静,人便清醒了,接连下令:围住太极门,以霹雳弹强攻,不给唐机喘息的机会,制造硝烟,掩护他们去太庙。令赵朝宗带领手下精兵绕去太庙后边,翻墙潜入太庙内,伺机营救李菡瑶;他和胡齊亞带人走太庙正门,以烟花为信号,里应外合,活捉昏君。

    胡齊亞忙问:“你确定姑娘在那?”

    王壑坚定道:“确定!”

    胡齊亞忙道:“我去后边。”

    王壑道:“你既不放心我,还是跟着我较妥,一来可以接应你家姑娘,二来防止我暗使诡计。若还不放心,就拨几组人跟赵兄弟去。你们的武器正好配合。”

    他不知李菡瑶现在是个什么情形,生恐再错失了,所以要将胡齊亞带在身边,以防万一。但若这么直说出来,怕胡齊亞又怀疑他用心不纯,才找了个借口。

    胡齊亞没想到他这么直白。

    哼,跟他就跟他!

    赵朝宗又问王壑,李菡瑶长什么样,不说清楚了,他见了不认识,万一打起来了呢?

    王壑尚未开口,胡齊亞板脸道:“我家姑娘的容貌天下无双,风华绝代,有王者气势。你一见了就知道。”

    赵朝宗:“……”

    这也太狂妄了!

    他想讥讽两句,却发现王壑嘴角微微翘起,想来是爱听这赞美的,只得按捺住一腔不平,瞅了胡齊亞一眼,心想:回头再跟你理论。你家姑娘有王者气势,我哥这气势又叫什么?张世子爷又算什么?

    于是大家分头而去。

    王壑又传令给张谨言,要他在皇城南门策应全局,以免被唐机或者其他救驾的人马钻了空子。

    王壑带着胡齊亞赶往太庙,一路上心潮起伏:若说这皇城还有他忌惮的地方,绝对是太庙。这里不仅供奉有他的祖先,还有大靖历代先帝,其中就有他钦佩敬仰的英武帝和先帝靖康帝。他是绝不敢炮轰太庙的。嘉兴帝只要不蠢,就会想通这个道理,若以为他手上的大炮是军中制造,不止能发射三发炮弹,十有八九会躲过来。

    到太庙前,他放慢了脚步。

    “没有命令,不可妄动!”

    他严令众人,还有胡齊亞。

    胡齊亞见他神情凛然,没敢跟他犟嘴,沉默地跟在他身边,一步步靠近太庙。

    在距离大门还有几十步时,王壑停步,做手势令众人散开,从两边包抄太庙,翻越墙头,将短枪、弓箭、水枪等武器对准大门内各个角落,只等令下。

    然后,王壑才再往前走。

    一直走到大门口。

    太庙大门居然敞开的,门内不见一个龙禁卫,只有一个身着绿色官服的年轻官员坐在前方五彩琉璃门的台阶上,手里把玩着一串珍珠手串,意态闲适,仿佛在晒太阳,丝毫没有把伏在墙头的杂衣军放在眼里。

    这情势,颇有空城计的味道。

    王壑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已然猜出他的身份——吕畅!

    胡齊亞忽然身体紧绷,急切道:“那手串是我家姑娘的!”

    王壑抬手,示意他莫要惊慌。

    吕畅听见动静,抬眼看了过来,细细地端详王壑:少年一身红衣,静静站在大门外,身形挺拔,太阳照在他身上,光耀夺目。他神情平静,并不傲慢张狂,显然对这太庙、对太庙中供奉的历代先皇和王侯将相怀着崇敬之心,但也无怯懦之意。太庙的庄严肃穆也压不住他浑身的朝气和锐气,震慑不住他眼中的勇气和霸气。

    吕畅忽然就明白了嘉兴帝对王壑的忌惮和欲除之而后快的心理。他并不清楚嘉兴帝和王壑之间发生过什么。他今天是初次见王壑,一见之下就兴起杀心。

    此人,绝不会臣服嘉兴帝的!

    两人对视半晌,彼此都看透了。

    王壑笑着夸道:“吕翰林的风采,比在下想象的要更甚一筹。果然大奸似忠。”

    吕畅道:“多谢少王爷夸赞。”

    王壑问:“吕翰林在等在下吗?”

    吕畅含笑点头道:“是。”

    王壑问:“吕翰林有何见教?”

    吕畅道:“自然有事相求。”

    说罢,举起刚才一直把玩的手串,拇指和食指捏着手串的两根流苏——乃是以红豆大小的红玛瑙串成——对着阳光,歪着头细细地端详;口中如闲聊般对王壑道:“王少爷请看,这是北珠。这么大的北珠并不算稀奇,难得的是十二颗一般大小,颗颗珠圆玉润。”

    王壑屏住了呼吸,“只有九颗。”

    吕畅道:“不错。李姑娘用了三颗。”

    王壑的心陡然提到嗓子眼,想象这手串戴在李菡瑶皓腕上,因为用了三颗,不复紧致,即被吕畅发现端倪,从而察觉手串中的秘密,窥破了她真实身份。

    “不愧是江南第一才女,”吕畅赞叹,证实了王壑的猜想,“心思巧妙、缜密,竟想到将珍珠挖空,灌入材料,制成烟花信号。这心思,这手艺,无一不绝!不仅骗过了本官,也骗过了皇上。若非她给本官包扎伤口时,本官发现这手串松了,少了几颗珠子,还被蒙在鼓里呢。”

    其实,他以为郝凡不是李菡瑶本人,而是李菡瑶派来的亲信,比如她的某一个丫鬟;眼下要骗王壑,才说是李菡瑶本人。理由么,他可是见过郝凡写的丑字。

    王壑沉声问:“李姑娘人呢?”

    吕畅放下手,看向他,又朝大门左右扫了一圈,才道:“跟皇上在一起。王少爷若想见她,先让这些人退了,再随本官进去。本官的腿在乾元殿炸伤了,劳烦王少爷过来扶我一把。唉,那些龙禁卫粗手重脚的。”

    王壑道:“若爷不答应呢?”

    吕畅歉意道:“那……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她了。”

    王壑沉默下来。

    胡齊亞攥紧了拳头。

    吕畅表面悠闲、实则紧张地盯着王壑,猜想他是为了美人勇闯龙潭虎穴呢,还是对李菡瑶毫不在意、不受威胁呢?再不然就是无法抉择地痛苦?

    等了一会,王壑依然沉默。

    吕畅先受不了,怕王壑故意拖延时间,转脸朝五彩琉璃门内吩咐道:“去,斩了李姑娘的玉手来。”

    他要逼王壑就范。

    胡齊亞大惊,“你敢!”

    王壑也喝道:“且慢!”

    吕畅问:“王少爷答应了?”

    王壑陡然提高声音,朝着祭殿的正门内喝道:“尔等若敢伤李姑娘一根毛发,小爷发誓:别说这太庙,小爷必将整座皇宫夷为平地!将皇族屠尽!!!”



    太庙内外一片死寂。

    吕畅却微笑道:“王少爷若真为李姑娘大开杀戒,惹得天怒人怨,正合本官心意。到时候,恐怕就不止一路人马前来勤王护驾,讨伐逆贼了!”

    “天怒人怨?”王壑冷笑一声,“吕畅,你可知小爷炮轰乾元殿的火炮从哪来的?”

    吕畅迟疑道:“想必是玄武王安插在军中的奸细替你们遮掩,从军中盗运来的……”

    王壑道:“非也,是小爷画的图纸,然后找城里的老铁打造的。吕翰林不知道这老铁是何人吧?他在城北开了一家铁匠铺子,专给人打造农具。”

    吕畅心一沉——打铁的造火炮?荒诞!若真这样容易,王壑岂会只打造一尊火炮?两尊还是三尊?或者更多?所以他说将皇宫夷为平地不是威胁?

    王壑眼中寒芒闪烁,道:“一个铁匠打造的火炮都能把乾元殿给轰了,说明大靖气数已尽——”他张开双臂,举手朝天,厉声道——“这屹立了数千年的皇城,见证了数个王朝的兴衰,也积淀了无数的冤魂和戾气,非大气运、雄才伟略者不能镇服。嘉兴帝无信无义、无德无仁,登基仅仅七年,便惹得天下大乱、内忧外患,此亡国之兆也!今日,小爷炮轰了乾元殿,是破而后立!小爷上体天心,下敬先帝,才留下这太庙、这皇城,若尔等敢伤害李姑娘,小爷必将这皇城夷为平地!你若不信就试试!”

    吕畅认真回道:“我信。”

    他不知嘉兴帝听见这番话是怎样的心情,他反正是心惊肉跳——谁也不敢把王朝的兴衰和气运当儿戏,王壑随便一炮轰塌了乾元殿,委实惊人!

    他不敢和王壑赌狠。

    他料定王壑也不愿玉石俱焚,且把眼前这一关度过去,再擒拿了王壑,便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只要能反败为胜,所谓的兴衰和气运之说,就像历史上任何一次平定叛乱,便能反过来解释成“天命所归”。

    所以,他忍下了。

    王壑道:“很好。那咱们就来谈些有用的条件。”

    吕畅问:“何为有用的?”

    王壑道:“比如,你们放了李姑娘,小爷便饶了昏君。”

    吕畅严正道:“乱臣贼子,有什么资格饶恕皇上?皇上才不会放过你!你带兵攻入皇城,又炮轰乾元殿,犯下谋逆大罪,罪不可赦,当诛九族……”

    王壑两手果断向前挥。

    他在门口站了这么一会子,跟吕畅谈条件的同时,手下人已经将大门、院墙内外都仔细检查过了,确定没有埋炸药的痕迹,向他打手势示意,他即下令。

    霎时,杂衣军迅速冲入太庙,不仅占据墙头、屋顶等高处,还往祭殿的正门内冲。

    吕畅急忙喝道:“站住!”

    从他身后门内冲出一群龙禁卫。

    双方对峙,剑拔弩张。

    但谁也不敢先开火。

    在这里,嘉兴帝和王壑一样忌惮;更何况,他想利用李菡瑶逼王壑就范,不想玉石俱焚。

    王壑走进来,站在吕畅面前,冷冷道:“吕畅,你若不想这太庙变成废墟,就说些合适的。为救李姑娘,小爷不惜性命,然这些兄弟将性命交付于我,我便不能置他们安危于不顾。你想让小爷孤身去见昏君,那是休想!这只会逼得小爷与你们玉石俱焚。想必昏君也不愿看到这结果。”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李菡瑶的爱慕和重视,在所有人面前坦诚这点,反过来威胁嘉兴帝和吕畅,而不是假装对李菡瑶无情义,他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

    他要昭告天下!

    吕畅静静地看了他半晌,道:“从皇城退军!”

    王壑慨然道:“好!”

    吕畅心里一喜。

    然王壑紧跟着又道:“先把李姑娘带出来让小爷瞧瞧。别把小爷当傻子。想跟爷玩花招,哼!”

    吕畅也知道,不让他见正主儿恐怕不行,幸好他早已做好了准备,不怕王壑不就范。

    他便转脸吩咐道:“带李姑娘。”

    一龙禁卫道:“是。大人。”

    转身便进了祭殿正门。

    众人静静地等待。

    不一会,王壑便听见正门里面传来“咚咚”脚步声,后面还有更杂乱的一群脚步声,忙示意胡齊亞戒备,各人端着武器,虎视眈眈注视着门里。

    “大人,大人!”刚才进去的龙禁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惊慌对吕畅道,“皇上,皇上……”

    吕畅急问:“皇上怎么了?”

    龙禁卫抬手指着王壑道:“皇上被他们的人扣了!”

    吕畅忘记了自己腿伤,霍然站起身,才抬起上身就跌坐回去,磕在台阶上,疼得嘴角直咧,但他无暇自顾,死死地盯着王壑,问龙禁卫,“李菡瑶呢?”

    龙禁卫忙去扶他,一面惶恐道:“不知道。”

    与此同时,几个杂衣军也跑了出来。龙禁卫大惊,转身抬手举枪,就要射击;杂衣军也举起了枪,一面威胁并兴奋地朝王壑道:“谁敢动手,就杀了昏君!王少爷,我们爷活捉了昏君,请少爷进去。谁敢开枪?”

    吕畅和龙禁卫一齐怔住,不敢相信。

    王壑也很意外,没想到赵朝宗这么厉害,竟然能无声无息地扣住嘉兴帝——他并没听见打斗声。

    不论如何,这是好事。

    一想到马上能见到李菡瑶,他又激动又忐忑,再不管吕畅的威胁和约定,吩咐“拿下他!”

    那几个杂衣军一拥而上,就要拿吕畅;龙禁卫自然不让,齐齐挡住,喝道:“谁敢!”

    胡齊亞道:“你看老子敢不敢!”

    双方又对峙了!

    王壑冷冷道:“你们没听见?昏君被活捉了,若不想他丧命,都退下。小爷不想在太庙动刀枪。”

    龙禁卫们神情挣扎。

    他们都是唐机的亲信,跟唐机一样对嘉兴帝忠心耿耿,所以才被唐机挑选出来保护嘉兴帝。之前嘉兴帝和吕畅要利用李菡瑶胁迫王壑,他们才没有擅自动手;等他们想豁出性命拼杀时,情势又逆转了。那个憋屈,无法用言语形容。更让他们想不通的是:皇上身边那么多龙禁卫,连声枪响都没听见,怎就让叛军轻易活捉呢?

    吕畅更加想不通。

    此刻,他不管真相为何,都不能让王壑走脱了,哪怕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只求能抓住王壑,替皇上挽回一点颓势。于是他喝令龙禁卫“拿下这乱臣贼子!”

    “谁敢动手,小爷即刻杀了昏君!”

    一声暴喝从众人身后传来,听声音不远,还带着嗡嗡的回音,似乎在后面大殿内喊的。



    最终,双方还是没动手。

    王壑和吕畅都心系祭殿内的情形,决定先进去再说。

    双方分左右而行,过了戟门,就见宽敞空阔的享殿庭院内、御道左右各站了一排全副铠甲的龙禁卫;御道尽头的月台台基下,横排了三排龙禁卫;再往后,是汉白玉栏杆围绕的三重台基,上面密密麻麻站满了龙禁卫,其萧杀肃穆、战意昂昂,绝非之前厮杀狼狈的龙禁卫可比。

    与之相对的是赵朝宗带来的杂衣军,在外围墙头趴着一排,端着劲弩;墙根下一排,其中有十组人是胡齊亞的,都端着水枪;享殿台基周围也围了三排。

    王壑看得心头疑云密布这种情势下,赵朝宗是如何做到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

    心里再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在龙禁卫的虎视眈眈之下,大步穿过御道,步履矫健,红斗篷下摆带起一阵轻风,微微飘起,英姿勃发,器宇轩昂

    那些龙禁卫都恨不得杀了他,又怕动手后,里面的人会伤害嘉兴帝;既不能动手,只好恶狠狠地盯着他,若目光能杀人,王壑此时已经千疮百孔了。

    进了享殿,王壑一眼看见嘉兴帝,然这个令他睡梦中也憎恨的昏君,此时却被他略过,目光投向大殿右前方的墙壁上,那里挂着大幅明黄织锦,应是这殿里悬挂的帷幔拆下来的,上面一行龙飞凤舞、气势狂放的草书;而吕畅由一龙禁卫背着,一进来也搜寻嘉兴帝的身影,同样也被右前方墙面上的狂草先夺了眼球,满目震惊。

    那帛书上写的是

    仁之大者,在匡扶天下

    右下角留名

    江南李菡瑶

    嘉兴末年腊月二十四

    这幅字几乎霸占了整面墙壁,睥睨天下之势,昭然若揭其笔力深厚,浸透织锦;气势狂放,不仅无视嘉兴帝这个活着的皇帝,更压制了太庙供奉的大靖数位先帝。在地铺金砖、柱贴赤金叶,金漆帝座雕龙、后座雕凤,除大梁为沉香木外,其余皆由金丝楠木制成的雄伟庄严、富丽堂皇的享殿内,悍然夺目,观之令人心生敬畏

    王壑看得震撼不已。

    吕畅看得头晕目眩李菡瑶留的日期是“嘉兴末年腊月二十四”,这是说,嘉兴帝这皇帝今天做到头了

    还有,郝凡竟是李菡瑶本人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吕畅亲眼见过郝凡写字,那叫一个难看;而眼前墙面上这狂草,分明真是李菡瑶的手笔。

    一个人怎会写出截然不同的两种字体,一丑一美,而且用的是同一只手,并非左右手

    好个李菡瑶

    他君臣都小瞧她了。

    之前,吕畅通过手串识破郝凡的身份后,暗自得意原本这个计策,就是不论郝凡真是潘子玉的人,还是奸细,他都立于不败之地。他拿了手串去大门口等王壑,就像守株待兔,而王壑也像傻兔子一样,一头撞上来了。

    郝凡则被龙禁卫扣押。那么多人看守她,明明智珠在握的一盘棋,为何会以嘉兴帝被活捉结局

    吕畅深深地迷惑了。

    他调转目光寻找皇帝。

    就见陈副将军等四五个龙禁卫倒在地上,而身着明黄绣青龙龙袍的嘉兴帝被十几个杂衣军围着,坐在一张雕龙金漆帝座上,也不知是他哪个祖宗的帝座,被胡乱挪来给他坐着。

    并没有人拿枪或刀指着他,但他却不是自由的,他似乎行动不便,瘫在椅内,下巴上一道血痕,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墙上,连王壑进来也没留意;那神情,震惊、悔恨、愤怒,还有浓浓的不甘

    吕畅完全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他悲声叫道“皇上”

    嘉兴帝恍若未闻。

    吕畅咬牙问守护在殿门口的龙禁卫将官“为何会这样”

    那将官羞愧道“末将不知。”

    吕畅“”

    都是死人吗

    怎会不知

    那将官道“是陈副将军在里面保护皇上,我等都在外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后来皇上被挟持,末将猜太庙混入了内奸,扮成宫女太监”

    吕畅隐约明白了。

    可是李菡瑶人呢

    还有郑若男也不见了。

    那边,王壑盯着墙面看了一会,收回目光,一扫周围,赵朝宗早迎过来了,欢喜道“哥”

    王壑问“怎么拿到的”

    赵朝宗道“都是哥神机妙算。”

    王壑“”

    他怎么就神机妙算了

    赵朝宗见他神情不解,忙问“不是哥叫人在西门口接应弟弟的吗说抓到了昏君。”

    王壑看他这糊涂样,也懒得再盘问他,况且当着这些人也不好仔细询问,于是转脸看墙,问墙上的字“是你吗”

    墙上的字没有回应他,别人回应了。

    就听一脆声道“是我们姑娘神机妙算。”声音年轻的很,陈述一个事实,不让赵朝宗抢功。

    王壑忙搜寻声音来处。

    找到了,在嘉兴帝身边。

    那是一个少年,对王壑道“是我家姑娘制住了昏君和这些龙禁卫”王壑顺着他目光看向嘉兴帝,以及倒在一旁的龙禁卫,嘉兴帝羞得脸紫涨“姑娘留我们在此等王少爷。还以昏君做人质,接应这位小将军进来了。”

    王壑急忙问“你家姑娘呢”

    那少年道“我家姑娘先走了。临走前留了这封信,让小的转交给王少爷。”说着从胸前拿出一块折叠的四四方方的纸,走过来,双手呈给王壑。

    吕畅、嘉兴帝都看过来。

    王壑接过,道“多谢。”

    一面展开来看。

    只一眼,便确定是李菡瑶的亲笔;再细看,便如雷轰电掣般身形僵住,脸上泛起红潮。

    赵朝宗听说他能在龙禁卫环伺下进入这太庙,并活捉嘉兴帝,并非王壑的运筹帷幄,而是李菡瑶的神机妙算,顿时心里不舒服,又说不出什么来。

    这个李菡瑶这么厉害

    他不由看向胡齊亞。

    胡齊亞冲他一挑眉,很得意。

    赵朝宗郁闷极了欠人人情的滋味很不好,弄得他在胡齊亞面前都低一头。再瞧王壑,不知李菡瑶写的什么,让他哥又变了脸,好奇死了,忙凑过去瞧。

    瞧了半天,不认得

    这字跟墙上的字一样狂。

    他最不爱读书,虽不至于不学无术,但于书法文章诗词这方面,实在所学有限,而李菡瑶的狂草,若没点儿书法底子,寻常人谁认得出来

    赵朝宗嘀咕道“这字写得,比弟弟写得还难看。哥,你能认得么写的什么”

    是不是该为瑶儿点个赞啊朋友们onno感谢姐姐儿打赏。



    王壑惊醒,瞥了他一眼,将纸块折叠起来,也没回答,兀自沉浸在心乱如麻的状态里。

    李菡瑶写的是

    投我以铁瓜,报之以援军。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火瓜,报之以援助。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煞瓜,报之以援手。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是仿诗经中国风卫风木瓜的格式。饱读诗书的王壑自然明白原诗的意思作男女间相互赠答可以,作朋友间相互赠答也可以,还可以再引申其他。

    若是平常,王壑定会当这是一首情诗,必定喜不自胜,然而那“铁瓜”“火瓜”“煞瓜”三词,一个比一个煞气重,似乎仇恨,又像讥讽,又像风趣其意难明,他从未觉得过往所学如此贫乏,又觉得得脊背凉飕飕的,心底没着没落的。亏这丫头怎么想起来的最终他不得不承认一事实诗意恐怕不会简单,最好别自作多情。

    若说是问罪,也不大像。

    倒像是放债的文书。

    对,就是这感觉

    王壑喜忧掺半。

    欣喜,因为这是李菡瑶写给他的信,是她的亲笔书信,他看着就觉得亲切,心底泛起甜蜜的涟漪。

    忧虑,李菡瑶到底对他是什么心思呢虽确定是债据,但这债务有许多种,情债也是债

    这首诗用了木瓜原诗一样的重叠结构,“铁瓜”“火瓜”“煞瓜”都是代指炸弹;而“援军”“援助”和“援手”也都是指对他的帮助。“援军”和“援助”他都看到了,一个是胡齊亞,另一个就是这擒拿嘉兴帝内应;第三段“报之以援手”的“援手”在哪儿呢

    他没问送信的少年。

    李菡瑶写给他的信,他却问别人,像话吗也辱没了他的智慧。眼下他不明白,应该是时机未到。

    他只顾在那思前想后,却忘了吕畅和嘉兴帝等人。

    嘉兴帝听说李菡瑶留书给王壑,又见王壑看信后的神情极微妙,再想起李菡瑶对他所做的事竟是将他当礼物送给王壑,可见二人之前果然有勾结,定是王壑在桐柏山劫走了李菡瑶无疑,不禁龙颜大怒,然他瘫倒在华贵的帝座内,连上身都直不起来,实在难振天威。

    时隔多年,两人又见面了

    嘉兴帝原本想着自己高坐在乾元殿的龙椅上,王壑作为乱臣贼子被押上来,就像蝼蚁一般匍匐在他脚下;谁知现在王壑站着,他却成了阶下囚。

    这羞辱,刻骨铭心

    他颤声道“你敢跟朕抢女人”

    王壑闻言抬眼,红衣耀目,俯视坐在帝座内、身穿明黄龙袍的嘉兴帝。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而是指着墙上字问“这样的李姑娘,你能消受得起”

    这话正中嘉兴帝软肋。

    他脸色更加灰败了。

    他身为天子,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况李菡瑶一个商女

    李菡瑶却以行动证明

    他无福消受她

    李菡瑶不仅抗旨拒婚、诈死脱身,更潜伏到他身边;最不能容忍的是,在无数男人有文臣有武将的环伺下,竟然活捉了他这个帝王,并且还全身而退;临走之前,留下这幅狂草仁之大者,在匡扶天下

    这是指责他不配为君

    啊啊啊

    嘉兴帝被怒火炙烤着。

    吕畅急叫“皇上息怒”

    他见嘉兴帝一直瘫坐着,便知道他中了李菡瑶的暗算,又悔又愧,自觉无能,害皇上受辱。

    他厉声叱喝道“李菡瑶大逆不道,当诛九族王壑,你勾结妖女,攻打皇城,炮轰乾元殿,擅闯太庙,挟持皇上,这就是世人口中的名门之后、忠臣之子可笑不过是欺瞒世人的乱臣贼子你和你的父母联手谋划了这阴谋,妄图夺取大靖江山,有何面目对天下百姓有何面目对这太庙的祖先有何面目对历代先帝”

    王壑静静地看着吕畅,静静地听他痛叱自己,等他痛斥完了,才好整以暇道“难为你断了腿,还骂的这么中气十足,若是能站着的话,更好了。”

    吕畅默了一会,才冷笑道“原来你只是个无赖。”

    他刚才这些话,换上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不会无动于衷;王壑却如此沉得住气,令他心惊。

    王壑道“爷不过是想等你心平气和了,再慢慢告诉你一个道理,否则你盛怒之下,未必听得进。”

    赵朝宗忙问“什么道理”

    他可气了,巴不得王壑反击。

    王壑道“自古明君贤臣,相得益彰。先帝时,满朝皆是贤臣,到了你这”他指着嘉兴帝“却都成了乱臣贼子。忠奸本在一念之间。贤德君主,泽被天下,万国来朝;无德无能的君主,天下群起而反之”

    嘉兴帝气得眼前一黑。

    吕畅正要反击,王壑厉喝“这是皇家太庙,昏君若有脸敢见先帝,小爷自当奉陪”

    他喝道“带他去寝殿”

    赵朝宗大声道“是”

    于是忙上前拖嘉兴帝。

    嘉兴帝竟不能抗拒。

    吕畅大声叱喝“休得猖狂”可惜他连下地站着也不能,也是干喝罢了,毫无威力。

    门口的龙禁卫准备冲进来,外围的杂衣军全部举起刀枪剑戟,还有霹雳弹,大战一触即发。

    老仆等人挡在王壑身前。

    王壑面朝门外,神色凛然,厉声喝道“都放下兵器小爷不会杀他,也不想在太庙动手,但若你们执意相抗,小爷即刻让他人头落地”

    赵朝宗和一个汉子左右夹起嘉兴帝,赵朝宗手中的刀抵在嘉兴帝的脖子下,正在下巴那一道伤痕的下面;他几个属下也在一旁用枪指着嘉兴帝。

    吕畅震惊“你敢伤皇上”

    赵朝宗道“已经伤了。你再啰嗦,老子再拉一刀。”

    吕畅立即闭嘴。

    众龙禁卫都怒火冲天,又不愿退去,双方僵持。

    王壑厉喝道“再不退下,杀”

    龙禁卫们仍然犹豫。

    有人骂“乱臣贼子”

    王壑也被勾起了怒火,提气高喝“乱臣贼子我王家世代忠良,我父母更是鞠躬尽瘁,却被昏君猜忌、陷害。我父母抽身退步,战死疆场,只求一个善始善终。然昏君还不肯放过他们,还要玷辱他们身后清名。好,很好小爷今天就把这乱臣贼子的名声给坐实了要么忠,要么奸;想让我王家背负冤屈被满门抄斩,那是休想”

    赵朝宗道“忠君你们继续忠君吧。狡兔死走狗烹,忠义公的下场就是你们的将来。”



    龙禁卫们更加犹豫了。

    他们也曾在心中质疑过嘉兴帝,可是王壑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他们能接受的。眼下这情势,到底该何去何从?

    嘉兴帝艰难道:“都退下。”

    他可不想被王壑蛊惑军心。

    他也相信王壑,既说不杀他,便不会出尔反尔,再说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不如拖延片刻,兴许情势就有了转机,各方勤王护驾的人也该来了。

    龙禁卫们只好退后。

    王壑等人押着嘉兴帝往中殿(即寝殿)去了。中殿乃供奉历代先帝先后牌位的寝殿,一殿九室,分昭穆而列。正中一室供奉的是大靖太祖的牌位,其余各祖供于各夹室。

    到此,众皆屏息肃穆。

    王壑令双方军士都留在殿外,他和赵朝宗带人押着嘉兴帝进去,到供奉先帝牌位的夹室。

    到那里,他示意赵朝宗松开嘉兴帝,他自己也整肃衣冠,平定心情,向神龛恭敬以对。

    这是一种极矛盾的心情:他对先帝心怀感激和崇敬,看在先帝份上,他本该襟怀坦荡些,就算憎恶嘉兴帝,也不该起兵造反,更不该攻打皇城。

    可是,他忍无可忍!

    所以,他来请罪了。

    也是来了结恩怨的。

    嘉兴帝至此,心中恨意和羞愧达到顶点,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洗不尽这耻辱:大靖从来没有哪一任帝王,被臣子——不,王壑连个功名都没有,并不是臣子,只是白丁——押解到此,完全颠覆了君臣纲常。

    夹室内设神椅、香案、床榻、褥枕等,先帝的牌位就安放在褥上;嘉兴帝被赵朝宗摁跪在牌位前,对着那牌位颤声泣道:“父皇,这就是你给儿臣留的辅政大臣!算计儿臣的江山,算计儿臣的性命……”

    他没有错!

    都是梁心铭!

    都是王亨!

    是王壑,是王家……

    王壑默不作声地点燃一捆巨香,往三足白玉龙纹香炉内插去。手下一用力,那香炉“哐啷”一声,翻倒了。

    王壑一愣,这怎么回事?

    嘉兴帝听见声音,抬头一看,顿时激动万分——先帝显灵了!显吧,劈死烧死或者阴死这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有何资格祭拜先帝!”

    “是吗?这香炉腿断了。”

    “那是父皇震怒了!”

    “你确定不是你的罪孽?”

    “又不是朕敬的香。”

    两人唇枪舌剑,互相指责。

    这里可是太庙,供奉历代先帝牌位的寝殿,所用之物,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香炉怎会断腿?

    赵朝宗忽道:“哥,这是什么?”

    王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倾倒的香炉下,露出一角纸折,忙抽了出来。

    是一本奏章,上书:

    梁心铭奏。

    王壑顿时一凝,心头泛起奇妙的感觉:这是母亲提点自己看的?还是先帝的指引?

    他忙展开来瞧。

    嘉兴帝也看见了,想伸手来拿。他是皇帝,这奏章不该让他看吗?王壑简直胆大包天!然他连跪着尚且不稳,更不要说抢东西了,只好干看着。心中对梁心铭的愤恨更加深一层:什么事这样装神弄鬼?放着他这活生生的皇帝不奏,却给先帝上奏,分明没将他放在眼里。

    王壑打开奏章,默念。

    这是八月一日那天,梁心铭去西北边关前,特地向嘉兴帝请旨,说此去西北恐引发战事,故要去太庙告祭。这奏章就是那天写的,向先帝请罪,也是辞别。

    梁心铭在奏章中道:

    她辜负了先帝临终嘱托,如今,她与新帝君臣之间嫌隙日深,已是行到山穷水尽处,却无法破开这局面。

    进,进不得;退,退不得。

    她感念先帝知遇之恩,虽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然反省一生,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自己死不足惜,却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家被抄家灭族。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思来想去,唯有以身报国。

    所以,她要死在疆场上!

    这是保全她和嘉兴帝君臣之间情分的唯一办法。若她夫妻的死能让皇上释去心结,并保全王家,也算是死得其所;她也算不辜负先帝临终嘱托,不负忠义。

    至于她死后——

    人死如灯灭。

    恕她无能为力了。

    这里,她对先帝满怀歉意,表明她非不愿作为,而是不能为。——看来她已有预感,自己死后,朝堂未必会稳定,天下未必会太平,然她又不能不放手。

    孩子长大,总要放手。

    以后,就看天意了!

    ……

    随着那熟悉的字迹在眼前移动,王壑感到一颗心沉入无边的深渊。他没有哭喊,没有哽咽,好像还在笑,但泪水却大颗大颗往下滚,掉在金砖地面上。

    赵朝宗吓坏了,“哥?”

    王壑不理他,等看完,猛转脸盯着嘉兴帝。

    嘉兴帝毫不示弱地盯回去。

    王壑突然把奏章塞给他,“昏君,你看仔细了!”

    嘉兴帝手软,竟没接住。

    奏章掉在地上。

    赵朝宗拾起来放在他手上。

    王壑抬头,脊背挺得笔直,盯着先帝的牌位,悲愤道:“你不欠他的,你欠我的!”

    “你不欠先帝,你欠我的!”

    “你不欠新帝,你欠我的!”

    “你不欠天下人,你欠我!”

    “你欠我一个母亲!”

    这奏章,夺去他最后的希望。

    嘉兴帝已经看完了,不敢信,不肯信,不愿信。他也如王壑一般激动道:“这是阴谋!是阴谋!”

    怪不得香炉会倒。

    这是梁心铭的阴谋!

    王壑倏然回头,右手一把扣住他的脖颈,用力掐紧,咬牙道:“你说什么?昏君!”

    嘉兴帝无力挣扎,以目质问:“你敢弑君?!”

    眼看他两眼上翻,赵朝宗心慌起来,结巴道:“哥,你、你不说不杀他么?这、这地方……”

    他心虚瞥了先帝牌位一眼。

    他听父亲说过不少先帝的事,对先帝很敬重。撇开君臣纲常不提——这点被他无视了——单以父辈们的情义来说,当着人家老子的牌位杀儿子,似乎有些不厚道。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高喝:“太后驾到——”

    陈太后是听见皇宫爆炸声,急令人查看究竟,得知乾元殿被轰,忙召集宫内龙禁卫赶来救驾。行至太极门,遇见败退的龙禁卫,见唐机被霹雳弹重创,昏迷不醒;而那会子叛军却未乘胜追击,太后警觉不对。等问明皇帝在太庙避难,心中不安,急忙整顿残余的龙禁卫,又会合了从西门赶来的尉迟琛的人马,急急赶往太庙救援。

    途中,她又下了两道懿旨:一是持她手谕,往朱雀王府传旨救驾;一是持她凤令,出城往京郊西大营霍非处寻求援兵。她是无权调兵的,情急之下,死马当活马医,等见了皇帝再请圣旨,持兵符调兵。

    一到太庙,便看见两军对峙。

    龙禁卫道,王壑挟持了皇上。

    太后再也顾不得了,带着龙禁卫就要冲进寝殿。

    胡齊亞端起水枪对准太后,杀气腾腾道:“站住!否则小爷手下不留情!再往前一步,杀了昏君!”



    太后坐镇中宫多年,先帝去后,更是后宫第一人,再者她本来心性坚强,怎会怕胡齊亞威胁?然她估量了下情势:若是打起来,恐怕太庙要遭殃,也会逼得叛军对嘉兴帝下手,于是挥手制止双方,“哀家一个人进去!”

    这下胡齊亞倒不好办了,他可以对领着龙禁卫的太后开枪,却不能对孤身闯寝殿的太后动手。

    于是,太后就这样进去了。

    看着夹室内历代先帝先后的牌位,太后惊惶不已:原以为自己死后,牌位也要被供奉在这里,眼下却发生这样大事,眼看秦氏皇族的江山就要败在儿子手上,她母子将成为秦氏的罪人。——不,决不能!

    正想着,已到供奉先皇牌位的夹室,就见王壑疯魔了似的掐住嘉兴帝的脖子,嘉兴帝脸色憋得紫涨。

    “住手!”太后吓得肝胆欲裂,扑上前掰王壑的手,一面滚下泪来,一面哆嗦着痛斥王壑,“哀家真是看错了你,竟当着先帝牌位弑君,简直大逆不道!无君无父的东西!若非先帝对你母亲网开一面,哪里会有你?”

    这话刺激了王壑,厉声道:“住口!我父母欠你们的,已经还清了!此事休得再提!”左手从嘉兴帝手中扯过那奏章,劈脸扔向太后,“你好好瞧瞧!”

    奏章砸中了太后的脸,落地。

    太后呆滞,那是什么?

    竟然令王壑如此狂怒?

    她不管,她要救儿子!

    太后一来,赵朝宗更紧张了,因为当年梁心铭女子身份暴露后,在金殿被群臣围攻,太后当时还是皇后,亲自赶去乾元殿,为梁心铭主持公道。

    他们怎好对太后动粗呢?

    可是,太后骂王壑“无君无父”的话,赵朝宗也是不爱听的,当下捡起奏章,捧给太后,板脸道:“请太后先看了再说。晚辈劝劝我哥。”

    太后听他这么说,方才接过去。

    赵朝宗低声劝王壑:“哥,眼下不能杀这昏君。杀了他咱们就出不去了……”

    王壑手松了些,他也是被嘉兴帝激怒了,不然也不会在先帝的牌位前动手。

    嘉兴帝终于缓过气来了。

    太后也能定下心来看奏章了,一看之下,不由泪如雨下,既为梁心铭难受,也为大靖难受,因为梁心铭之死,并未换来朝堂平静,反而令事态发展一发不可收拾。她也明白了王壑发狂的原因:这是认为嘉兴帝逼死了他父母,所以要报仇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她哆嗦着嘴唇,竭力压制失态,严正对王壑道:“梁大人一片忠心,哀家十分敬佩,也很痛心。然你母亲求仁得仁,所求的正是大靖天下安定,而你起兵造反、攻打皇城、挟持皇帝,岂不违背了她的意愿?”

    王壑转向她,寒声道:“太后的意思小子明白,是说我母亲自己求死,与昏君无关?”

    太后:“……”

    她想回“是”,却说不出来。

    怎会无关呢?

    明明就是皇帝逼的!

    王壑继续道:“我父母受先帝知遇之恩,宁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小子不敢心怀怨愤;可他们死了,大靖天下安定了吗?这昏君放手了吗?我王家世代忠良,又有何辜?忠义公赤胆忠心,又有何辜?还有玄武王族、崔相……”

    太后的心针扎似的疼。

    嘉兴帝气血翻涌,断断续续道:“这都是……梁心铭……诡计,乱臣贼子……欺瞒世人。”

    王壑五指骤然一紧,再次掐紧了他脖子,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说的好啊!小爷这不就造反了么。可算合了你的心意。爷可不像我母亲那般死脑筋,活着你不放心她,死了你还是不放心她,只有起兵造反你才能放心,才能证明你的英明,证明你的圣明。你算无遗策,怎么就没算到:以我父母的能力,若真有反心,你能坐稳这皇位吗?就凭你这样昏庸无能,小爷夺你的皇位易如反掌!”

    嘉兴帝羞愤道:“这本就是……你母亲……一手安排的……阴谋,逆贼、别、装模作样!”

    王壑:“……”

    静了会才道:“皇上英明!”

    忽然就没有兴致了。

    他松开嘉兴帝,直起身,看着太后,眼光讥讽,仿佛说,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太后感到一阵无力、痛苦,实在承受不住王壑意味深长的目光,脱口喊道:“你口口声声骂他昏庸无能,那不都是你母亲一手教出来的?还有你父亲,还有崔渊、谢耀辉……都是他们教的!哀家和先帝并不曾干预!”

    她猛然转身对着先帝牌位,泪如雨下:先帝,这到底是怎么了?真是大靖气数尽了吗?

    王壑问:“太后是说我母亲教坏了他?”

    太后斩截道:“哀家并无此意,但他确是你母亲教出来的。想必你母亲也问心有愧,才……”

    王壑截断她话:“我母亲不止他一个弟子。朱雀王的女儿和义女、我姐姐、我,都受我母亲教导!”

    太后道:“那又如何?”

    王壑道:“他倒行逆施,我会替母亲清理门户,绝不让他祸害天下,辱我母亲名声!”

    这一刻,他豁然开朗。

    太后也豁然开朗:梁心铭以身报国,了结了先帝对她夫妻的恩义,使得王壑再无牵绊。若嘉兴帝懂得适可而止,王壑或许没有机会反,可是嘉兴帝竟要对王家和张家斩草除根,这便让王壑有了借口也有了机会。——也许梁心铭早算准了嘉兴帝,早对他死心了,但她受先帝大恩,不能废帝,也不能反,唯有寄希望在王壑身上。

    梁心铭这封信不是留给先帝的,而是留给王壑的。她早对嘉兴帝有防备了,所以一直不许王壑回京。

    太后越深想,越觉心冷。

    她严厉道:“你是一定要违背你母亲的遗愿了?还是你本有野心,这一切不过是你的借口?”

    王壑道:“我母亲有什么遗愿?我母亲欠先帝的,已经还清;欠太后的,也已还清;欠天下的,也已还清;唯欠我一个慈母!自我幼年开始,她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国事上,唯有晚间回家,才有空查看我的课业,我才得见她一面。太后竟然说她教坏了昏君!怎不说你儿子无能?!”

    太后身子不住颤抖,道:“我儿子无能?当年你母亲亲口赞他聪慧,并不输给你!”

    两人如市井百姓般吵架。

    嘉兴帝根本插不进去话。

    赵朝宗也听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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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壑忽然问:“太后当年因何要救我母亲?”

    太后被他陡然转变话题弄得一愣,怔了好一会才道:“自然是钦佩你母亲的胆色,和她所做的事……”

    王壑犀利道:“不!真正的原因是:那时你谨记自己身为国母的职责,为天下女子之楷模,为天下子民谋福祉。看到我母亲遭遇不公,你为了我母亲,也是为了大靖,不顾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闯入乾元殿,与朝臣们争锋相对,也不惧先帝责罚。是何等的魄力!而今,你早不配做国母了!你只是他一个人的母亲——”他指向嘉兴帝——“面对你儿子的倒行逆施,你忘了先帝和祖宗,忘了大靖天下,忘了这天下苍生,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人……”

    太后陡然变脸,身子轻颤。

    王壑的声音继续无情地钻入她耳中:“……否则以你的刚性,若这昏君是别个妃嫔所生,你还会这般纵容他吗?你说我母亲教坏了他,别忘了,我父母因何遭受昏君忌惮和厌弃?不就是苦心谏言、竭力阻止他倒行逆施?若他们投其所好、谄媚惑主,怎会有此下场?我父母因此而死,崔相因此而死,忠义公因此而死,谢相因此罢官,鄢大人因此而死……而太后你呢?你有何面目对这太庙的英灵?”

    最后一句如大锤砸中太后。

    太后茫然转向先帝牌位。

    奇怪,脑子嗡嗡的乱叫。

    可乱纷纷中有一点无比明晰:嘉兴帝若死了,还不算太糟,若是把大靖江山丢了,她真的无立足之地了,不但活着无立足之地,且死亦不能——死后如何去见先帝和历代先皇呢?在阴司也无立足之地!

    不,绝不能丢了!

    她努力鼓起勇气。

    她努力地想,如何才能在这恶劣的情势下,保住秦氏的皇位?她用力闭眼,努力静心。

    嘉兴帝见太后被逼如此,恨不能将王壑五马分尸,然用尽力气也只能艰难呵斥:“住……口!”

    赵朝宗也用手指捣了捣王壑,示意他看太后。

    王壑正激愤,并不以为意。

    他父母一生鞠躬尽瘁,这昏君自己不成器,凭什么怪他们教的不好?他也是父母教出来的,且在他身上花的精力少多了。他会用行动证明给世人看:他是怎样的才德兼备!嘉兴帝败的江山,他会使它兴盛!

    忽听太后问:“哀家若秉公处置,你便会听哀家的?”

    王壑于激动中生出警惕,并没有马上答应。他父母多智近妖,对他的管教也异于常人,他从五岁开始,说话行事都比别的小孩要多个心眼子。

    现在秉公处置有何用?

    能让他父母活过来吗?

    能让忠义公活过来吗?

    能整顿朝纲、安定天下吗?

    在王壑看来,太后一向不干政,嘉兴帝登基七年她都不管,眼下根本没能力扭转乾坤。

    既不能,为何要答应她?

    于是,他瞅了太后好一会,才漠然道:“太后说笑了,小子已经造反,开弓没有回头箭!”

    太后问:“你要杀哀家?”

    王壑道:“不。小子不会杀太后。只要太后愿意,可继续住在慈宁宫。甚至太后要召援兵来平叛,也请便。小子会让太后明白,大靖气数已尽!”

    太后道:“好狂妄!你认定哀家无力回天?”

    王壑傲然道:“请便!”

    太后道:“记住你的话,别阻拦哀家!”

    王壑道:“那要看什么事。”

    他依然保持谨慎。

    太后没理他,而是问听呆了的嘉兴帝:“玉玺呢?”

    嘉兴帝嘴动了下,沉默。

    太后见他这副无法言说的表情,心一沉,神情不善地问王壑,“你拿了皇上的玉玺?”

    王壑道:“没有。”

    太后十分不相信。

    嘉兴帝屈辱道:“李菡瑶拿了,不就是你拿了?你们狼狈为奸,配合得真天衣无缝!”

    王壑:“……”

    他想起那首《铁瓜》。

    于是,缄默不言。

    若真是李菡瑶拿的,他也脱不了干系。他不会推卸责任。想追讨,找他也是一样的!

    赵朝宗听了,却后悔极了:原以为捡了一个大便宜,谁知竟捡了一个大麻烦!这李菡瑶果真厉害,把他哥俩当替罪羊了,让他们这群人替她收拾善后。

    太后见王壑默认了,震惊不已:怎么李菡瑶也搅在这里面?尽管心头疑云密布,但她没再追问,一是眼下没心情、也没空闲问;二来,估计问了也是白问,李菡瑶又不在,玉玺一时半刻也拿不回来了。

    她转身便向外走去。

    嘉兴帝急叫:“母后?”

    为何不管他了?

    太后没有应声,也未停步。

    王壑自然不会拦阻。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对太后下手。况且太后又没把嘉兴帝带走。

    太后此去,怕要召集援兵。

    王壑虽不惧,也要去准备。

    此时,他心境已空。

    无愤怒,也不愧疚。

    他对着先帝的牌位道:“这天下不是秦家的,是天下人的!嘉兴帝德不配位,担不起这九五之尊。”说罢转身,对赵朝宗道:“将昏君绑起来。我们走!”

    他不知李菡瑶给嘉兴帝吃了什么,令昏君丧失了行动能力。这药效有多长、可能恢复,他尚未来得及查问,为稳妥起见,还是将人绑起来为妙。

    赵朝宗道:“是。”

    于是令人绑嘉兴帝。

    嘉兴帝无力挣扎,眼看着王壑恨意滔天,忽然道:“李菡瑶……已是朕……的女人。”

    王壑闻言脚下一顿。

    这话他信不信在其次,却不能任由嘉兴帝侮辱李菡瑶,但若生气羞恼,又正中昏君下怀。

    他讥讽道:“哦?若真是这样,以在下对李姑娘的了解,恐怕你人头已经不在了。皇上,输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像个男人。你好歹也做过几年皇帝!”

    嘉兴帝道:“你就不奇怪:她身份被识破,怎有机会暗算朕?是朕恼她狂妄不知好歹,竟敢违背圣旨,执意要收伏她。正临幸她时,才被她偷袭迷倒。她的红唇润泽,香舌清甜,腰肢柔软,雪脯丰盈滑腻……”

    这件事本是他的耻辱,刚才当着太后没敢说的,现在太后已去,为了激怒王壑,他才说了。

    他要王壑面对李菡瑶时,便想起她的红唇、香舌都是被他品尝过的,纵不能拆散他们,也要在王壑心里种下一根刺,使他们不得畅意,打击报复二人。

    王壑果然怒不可遏。

    正要发作,就听押解嘉兴帝的少年——转交李菡瑶《铁瓜》诗的那个——开口道:“你别做梦了!我家姑娘是不会娶你的。我家姑娘是要做女皇的人,摸你下怎么了?你还指望她对你终身负责?你是做过皇帝,但是个过了气的皇帝。我家姑娘可瞧不上你,要不然也不能造反。再说了,你有多少个妃子了?都不是童子身了,怎配得上我家姑娘。”

    嘉兴帝:“……”

    王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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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壑聪明地闭上嘴。

    这话题没法再继续!

    他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对“女皇”的意会就是:李菡瑶不仅要娶男人,还不止娶一个,会娶很多。

    这如何能行?

    难道就此放手?

    当然不!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他把李菡瑶娶回来,让她做不成女皇。他觉得,李菡瑶想当女皇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根本没实现的可能。他母亲那么厉害,也不过做到宰相而已。做女皇是那么容易的吗?想想前朝的武则天,虽然做了女皇,走得多艰辛,到六十多岁才登基。

    虽然希望李菡瑶做不成女皇,但王壑也明白,以李菡瑶的性子,不让她拼搏一番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为免她吃大亏,他须得从旁照应、保护她。

    嘉兴帝也明智地闭嘴了,再坚持说他摸了亲了李菡瑶,只会自取其辱,这丫头——他才看出来这少年其实是个姑娘——说不定会贬得他一文不值。

    恰好一杂衣军进来,低声对王壑道:“公子,太后……”

    王壑点点头,大步走出去。

    外面,太后带着龙禁卫站在院中。太后身形笔直地站在龙禁卫中间,静静地看着寝殿。

    王壑出来,目光一扫庭院。

    太后和他目光相接。

    王壑知太后有话说,静等她开口。

    太后看着那个如朝阳般炫目的红衣少年,还有他身后被几人挟持的嘉兴帝,心如刀绞。

    “哀家请你稍等片刻。”

    “太后有何吩咐?”

    “哀家已经命人去请誉亲王、端郡王、康郡王、谢耀辉、简繁、姜宇等王公和老臣来。”

    “太后要请便请,小子事忙,要走了。”

    “不行!你必须留下来。”

    “若小子不从呢?”

    “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太后想怎样?”

    “哀家会下令龙禁卫,不惜一切代价轰杀你!”

    “太后似乎忘了,皇上在我们手上。”

    “那就连皇上一起轰!”

    ……

    王壑听了这话,不禁认真打量太后,见她一脸决绝和悲壮,心中一动,有些明白她的意图。

    他求证道:“太后召这些来人,又留下小子,想做什么?”

    太后一字一字道:“哀家要废帝!”

    现场霎时一片寂静。

    嘉兴帝震惊,想怒喝,可惜无力,只能喃喃道:“母后,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废了他?

    王壑冷声道:“你被放弃了。”

    他没想到太后还有这等魄力,若是早几年使出这魄力和手段,他父母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大靖何至于走到如此地步;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废了嘉兴帝,不论太后想扶持谁登基,谁又能容得下曾经炮轰乾元殿的乱臣贼子?

    可是,王壑却不敢妄动。

    太后一旦放弃了嘉兴帝,抱着与他玉石俱焚的决心开战,情势对他很不利。太后反正大势已去,背水一战;他不一样,他若死了,张谨言绝撑不住。

    王壑转念间便将眼前形式分析了个透,决定暂时妥协:他就等那些人来好了。来的人越多,于他越有利,太后也不敢轻易再开战。至于选谁做新君,都无关紧要。不论选谁,他都有办法让这皇帝做不下去。

    他要扶持姑父张伯远登基!

    他便问:“太后废帝,留下小子何用?”

    太后道:“皇城南门被张世子把守,你叫他放行。还有,让李菡瑶把玉玺还回来。”

    王壑道:“太后一向不干涉朝政,骤然出马,想要扭转乾坤,是否太一厢情愿了?譬如誉亲王,已被昏君废黜封号,全家幽禁,太后怎知他肯支持你?谢耀辉被昏君逼得辞官,这时候要他出面收拾残局,他肯吗?还有小子,都攻打皇城了,乾元殿都炸了,难道还能回头?”

    太后道:“你若回头,哀家会下旨赦免你,前事一笔勾销。你若不回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王壑:“……”

    他在替李姑娘还债!

    嘉兴帝绝望地看着一脸决绝的母后,痛心、愤怒、不甘——母后怎能废了他?

    他是她的皇儿!

    他是天子!

    他已经亲政了!

    母后没有权利废帝。

    难道就没有人反对她?

    嘉兴帝扫视庭院里的龙禁卫,在一排排人中,找到那个背着吕畅的龙禁卫。他和吕畅的目光相对,透露疑问,吕畅冲他微微点头。嘉兴帝一颗心落下。

    幸亏他早有安排。

    太后身边的龙禁卫指挥使秦豹,在太后还是皇后时就守护在坤宁宫;后来先帝去了,太后迁居慈宁宫,秦豹又转去慈宁宫,对太后忠心,对先帝更忠心。

    秦豹早就不满嘉兴帝了,只是他一个小小的龙禁卫将领,无权干涉国事。今天皇城兵变,眼看大靖将亡,他纵然心急如焚,也无计可施。等太后从寝殿出来,宣布要废帝、另立明主时,他终于找到机会了。

    这是大靖的机会!

    也是他自己的机会!

    他微微侧首,在太后耳边低语道:“此子绝不可留!太后既然拿定了主意,万不可心软,不如下令:用霹雳弹等轰炸王壑,攻其不备,生死不论。”

    他想连嘉兴帝一块除了。

    太后猛然攥紧了拳头。

    这提议真的很诱人!

    不论王亨和梁心铭功劳有多大,也不论他们和先帝如何君臣相宜,王壑都不能留。正如他自己所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回不了头了;再者,他炮轰乾元殿、挟持皇帝,哪一件说出去都是惊天动地,如何饶恕?

    而且,若连嘉兴帝一块轰死,正可堵悠悠众口,事后可向天下人宣布:王壑勾结玄武王族造反,率军侵入皇城,炮轰乾元殿,肆意践踏皇家太庙,挟持嘉兴帝,连累嘉兴帝丧身于两军混战中,当诛九族!

    太后瞬间想通结果,又激动又害怕,一阵阵颤栗如潮水般冲击她的四肢百骸,潮涌时她恨不能立即下令轰杀,潮退时她浑身虚软无力,差点站不稳。

    几番潮涌潮退。

    最终,她还是没动。

    不是她没有魄力,而是她无法预料胜败,若是败了,将连缓和喘口气的机会都没了。

    王壑敏锐地发现太后神情变换,还有眼中闪过的杀机,心中凛然——这是想对他下手?

    看来太后真放弃嘉兴帝了。

    可是他会害怕退缩吗?

    当然不。

    他可是有备而来的。

    赵朝宗正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对胡齊亞抱怨:“李姑娘可真厉害,拿走了玉玺,留下昏君,等于留下一个大麻烦。这是让我哥给她善后呢?现在好了,太后要杀我哥。你家姑娘这是借刀杀人?想一箭双雕?”

    胡齊亞把眼一瞪,嘲弄道:“不把昏君留给你们,太后就不会杀你们了?要是没有我家姑娘,这太庙你们这么容易就能进来?还不知打成什么样呢。现在来抱怨!那依你的意思,最好我家姑娘把昏君和太后一起捉了,连玉玺都送给你们,不让你们费一点力气。你要脸不要脸?”

    ********

    晚点还有第二更。从容地对你们笑(*^__^*)



    赵朝宗:“……”

    他讨厌跟胡齊亞斗嘴。这人比他嘴还油滑。不过,他坚决认为李菡瑶比不上王壑,只是狡猾而已,哪比得上他哥的手段,算无遗策、堂皇正大。

    胡齊亞两眼射出狂热的光芒,自豪不已。

    本来他还觉得姑娘派人接应赵朝宗,又把昏君做人质留给王壑,太没出息,真是记吃不记打,才这一会子工夫,转身就忘记人家炮轰乾元殿了?

    现在他觉得自己误会了姑娘,姑娘此举定有用意,他比不上姑娘智慧,所以猜不到。

    不过没关系,他只要按姑娘吩咐执行就好。姑娘既不让他撤退,他就待在这太庙,跟王壑一起对付太后。该联手时就联手,该对立时就对立,合纵连横就是这样。

    将来这天下都是姑娘的!

    王壑瞥了他们一眼,淡声道:“别吵了。准备迎战!”又对嘉兴帝道:“太后真放弃你了。”

    嘉兴帝忽然平静了。

    因为他绝望了。

    王壑举起手,剑眉舒展,星眼中激情四溢,高声道:“看来太后是想要小子性命了!就让我们来比一比天命,在这皇家太庙内,看上天是亡我,还是亡靖!”

    这一刻,他卸下心头重负,再没有身处皇族太庙的敬畏,但也没有嚣张狂妄,决意为天下苍生拼搏的无畏气势,盖过了嘉兴帝,也盖过了太庙的庄严肃穆。

    赵朝宗疯狂高呼:“杀!”

    杂衣军齐齐高喝“杀!”

    无数的汉子挡在王壑身前,他们的眼中只有寝殿门口那个红色身影,想跟着他掀翻这一页历史;老仆更是眼神锐利地巡视庭院,不放过任何动静。

    太后感到胸口一阵窒息。

    她感到日落西山的苍凉,而对面月台上那个少年,正如旭日东升般冉冉升起!

    她竟不敢拼。

    万一她拼输了,王壑将梁心铭给先帝的奏章公告天下,不仅揭露她儿子的昏庸,她对王壑斩尽杀绝的心思也会被臣民们诟病,说她跟儿子一样昏庸,不懂采用怀柔手段稳定大局,以至于葬送了大靖的江山。

    这个后果,她承担不起!

    秦豹急催道:“太后!”

    太后颤声道:“不得妄动!”

    她看见王壑的人往寝殿搬运霹雳弹了,这是要炸毁先帝们的牌位吗?万万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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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南门和太庙之间的某庭院。

    身穿太监服的李菡瑶和郑若男隐藏在二楼窗户内,糊窗户的纸被戳破了,李菡瑶端着望远镜向外看。

    郑若男在一旁盯着李菡瑶,李菡瑶看外面,她看李菡瑶,似乎想从李菡瑶的脸上窥破外面形势转变。她站的直直的,并未倚靠任何东西,偶尔还活动活动僵麻的腿脚,若嘉兴帝见了定会疑惑:她不是受伤了么?

    郑若男的腿只受了点皮外伤,那根木头并未砸中她,是她自己把腿伸到木头下,装作被砸成重伤的。生死关头,她想看看嘉兴帝和吕畅的真面目。

    结果,李菡瑶先救了她。

    后来,又是李菡瑶背着她,一路挣扎到太庙。

    半路上,嘉兴帝只顾逃命,龙禁卫只顾保护皇上,李菡瑶背着郑若男跟不上,一度被舍弃了。因为那时,嘉兴帝和吕畅都认为郝凡并非李菡瑶,王壑也没有被骗上当,否则就不会炮轰乾元殿了。郝凡没了利用价值,死活都不重要了。至于郑若男,若死了正好,正可推到王壑头上,如此一来白虎王便会与王壑为敌,誓死辅佐嘉兴帝了。

    这些都是李菡瑶分析的,郑若男心里也这么想。

    那时皇城内一片混乱,为免死于乱军中,她们只能跟随嘉兴帝躲进太庙;再者李菡瑶还有目的,嘉兴帝和吕畅舍弃她,她可不会舍弃他们,于是她背着郑若男拼命跑,一路上不知摔倒多少跤,却始终没有丢弃郑若男。

    患难中,她们熟悉了彼此。

    经此一节,嘉兴帝和吕畅也看清了李菡瑶的“忠心”,直到她替吕畅包扎伤口时,被发现手串少了三颗珠子,才暴露了身份。然而,看似陷入绝境的李菡瑶,却绝地反击,活捉了嘉兴帝,令郑若男钦佩万分。

    到现在郑若男也没想明白,李菡瑶在享殿内是如何迷晕嘉兴帝和龙禁卫的,那两个太监和宫女又是如何事先潜伏在太庙内,和李菡瑶里应外合的。

    所以此刻,她看不透李菡瑶。

    ……

    也不知看了多久。

    郑若男等得心焦,又感到冷,搓搓冰凉的小手,哈了一口热气,忍不住问:“可打起来了?”

    李菡瑶专注于镜头内,头也不回地轻声道:“没有。”

    郑若男问:“那你看了什么?”

    李菡瑶道:“有几拨龙禁卫,出了太庙,往皇城南门去了……现在,又被世子拦住了。”她将镜头转向城门楼上的那杆玄武大旗,猜想张谨言占据了南门。

    郑若男猜道:“肯定是太后派出宫求援的。”

    李菡瑶道:“龙、虎禁卫和龙隐卫都卷进来了,还向谁求援?京郊西大营有驻军,但王壑发动这么大的攻城行动,肯定会做周密安排,外面的援军未必能进来。说不定外面也开战了。别忘了,他们背后是玄武王。太后……”说到这她停下,似乎在仔细观看,又似乎在思索。

    郑若男等了好一会,不见她说下去,又憋不住了,催问道:“太后怎么样了?”

    李菡瑶答非所问道:“若是王壑发现梁大人留在香炉下的信,恐怕会翻脸。这对太后也是个打击。”

    郑若男道:“他不早翻脸了。我就说你多事,非要把香炉的脚敲裂了。他未必会去寝殿。倘若不去,就不能发现那信,还不如你拿了交给他。”

    李菡瑶道:“那不一样。”

    郑若男问:“怎不一样?”

    李菡瑶没回应。

    郑若男见她说一半留一半,忒不爽快,心急又很不满,催道:“怎不一样了?”

    李菡瑶没解释,却道:“我若是太后,见了梁大人给先帝的奏折,嘉兴帝又被王壑挟持,龙、虎禁卫叛变无数,为了力挽狂澜,会当机立断废了嘉兴帝,另立明主。如此方可安抚人心、平息怨愤,并请出老臣主持大局,比如誉亲王和谢相等。如此一来,王壑也没了继续叛乱的借口。”她看过梁心铭的信,此刻分析得头头是道。



    郑若男不信道:“太后能废帝?那可是她亲儿子!”

    李菡瑶道:“这要看她有没有魄力了。”想想又补充道:“这是皇家目前唯一的出路。”

    郑若男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刚才太后派这些人是去请誉亲王他们的?”

    李菡瑶道:“应该是。”说到这想起什么似得,终于转头看向郑若男,道:“如此,你白虎王族也牵扯进来了。”

    郑若男的母亲白虎王妃是誉亲王的女儿。

    这只是名义上的,事实是:她母亲是前任白虎王林啸天的女儿。当年林啸天谋反,郑家助朝廷平叛,炸毁了林家在荆州大巴山的军火研制基地,釜底抽薪,覆灭林家,立下大功,才夺回了白虎封号。先帝便将誉亲王的女儿(其实是林啸天的女儿)许给了郑基。

    此事涉及皇家隐秘和前任白虎王叛乱的内幕,其中曲折,一本书也说不完。

    随着老一辈死的死、去的去,原本被埋葬的隐私,被郑家的政敌翻出来了,攻击白虎王。

    郑若男在市井间听到这些传言,当时很生气,回来问王妃,王妃却道,这都是真的。

    郑若男呆了一瞬,忙问:“那王壑能答应?”她可不想郑家卷入皇位争夺,因此心急。

    李菡瑶道:“他不会答应。”

    郑若男道:“那太后……”

    李菡瑶道:“若太后真放弃了嘉兴帝的话,恐怕此时正将王壑堵在太庙内,逼他就范,否则怕要玉石俱焚。怪不得那边一直没动静。”她总算窥出猫腻。

    郑若男:“那王壑岂不危险?”

    李菡瑶点头道:“一触即发。”

    郑若男听她理智平静地描述,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困惑地问道:“你不去救他?”

    李菡瑶道:“不去。”

    郑若男道:“可你留诗给他了,是《木瓜》。这说明你喜欢他。”她也没看清此瓜非彼瓜,总之,那首诗长得蛮像《诗经》《木瓜》的,故此一说。

    李菡瑶道:“你懂不懂诗?我是那个意思吗?我写的是‘铁瓜’‘火瓜’,另有深意。”

    郑若男道:“你就是喜欢!”

    李菡瑶道:“我那是报复他!他还轰了我一炮呢,害我差点被柱子砸扁了。——唉,随你怎么说罢。”

    郑若男抿嘴一笑,“那你怎不去救他?”

    李菡瑶道:“我若去救他,他岂不没面子?男人都很爱面子。再说,他若连这点事都不能应对,就不是他了。——你这么关心他,你不会喜欢他吧?”

    她有些怀疑,一脸不放心。

    郑若男道:“我不喜欢他!”

    李菡瑶道:“不可能!”

    郑若男道:“怎不可能?”

    李菡瑶道:“他那么出色你都不喜欢,太奇怪了。你们名门闺秀不都喜欢世家才子吗?”

    郑若男:“……”

    这什么意思?

    到底是希望她喜欢王壑呢,还是不希望她喜欢呢?

    李菡瑶在她质问的眼神下,讪讪地笑了,也觉得自己有些矛盾:明明担心郑若男会喜欢王壑,听说她不喜欢,又觉得她没眼光,觉得不合常理。还有,自己不是在恼王壑吗?干嘛还这么惦记他?这不像李菡瑶。

    李菡瑶便问:“你觉得他不好?”

    郑若男道:“我四岁的时候,也是喜欢他的。”

    李菡瑶控制不住心一跳,忙问:“后来为何不喜欢了?”

    郑若男道:“他太冷了。”

    她陷入了回忆。

    她是白虎公的女儿,自小便被人捧在手心里。她听父亲说,王家的壑哥哥特别聪明,于是在去王府作客时,便找壑哥哥教她解鲁班锁。父亲也让她多跟壑哥哥请教。同她一起的,还有王壑的弟弟王均。

    第一次,王壑对她还算和气。

    她在王壑的指点下,解开了鲁班锁,开心地拿去给他瞧,眼巴巴地望着他,指望他夸自己几句聪明。然而那个男孩子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随手从身边翻出一套更难的玩意儿,还有图纸呢,指点了几句,便丢给她,让她和王均到一边去弄,并淡淡道:“不解开不得用饭。”

    她听了委屈死了。

    她是个要强的小姑娘,便一头扎进去摆弄那一堆木头,一直饿着肚子到晚上……

    第二次,王壑又给她更难的。

    她闷头又解了半日。

    总之,王壑不耐烦陪小孩子玩,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也不论是王公贵女还是谁。

    郑若男去王府次数挺多的,但总共也没跟王壑说过几句话,因为都被关在屋里解题了。

    后来她就特讨厌王壑,因为她一直不能超过他,“我那时就想,等我哪天做个炸弹炸死他!”

    李菡瑶瞪大杏眼怔了好一会,才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也太狠了。这么恨他?”

    别是因爱生恨吧。

    郑若男道:“也不是恨,就是小孩子赌气。我后来就专心钻研军火武器了。我成这个样子,都拜他所赐。”别的大家闺秀,谁跟她似得玩木头、铁块、火药?

    李菡瑶不知说什么好了,只知道乐。

    她心里隐隐的窃喜,因为她跟王壑有限的几次会面,从无郑若男这种感觉,不论是她扮作小厮墨竹时,还是扮作丫鬟观棋时,还是她恢复李家女少东身份时,他们都相谈甚欢——说相谈甚欢也不对,她扮观棋时可跟他吵了一回呢,而是一种互相吸引、互相纠缠的感觉。

    剪不断理还乱!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

    李菡瑶一下子想起许多这方面的描述和形容,进一步触摸到男女之间微妙感觉。以前她看这方面的诗词,总觉得人家是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

    她好奇地问:“那姑娘怎没跟王均好呢?听说他长相俊美,跟你年纪也相当。你们不正是青梅竹马么?”

    她不由想起落无尘。

    郑若男道:“什么青梅竹马!我一心钻研那些东西,哪有功夫。王均和赵君君才是一对。”

    李菡瑶道:“赵君君?朱雀王的小女儿。”

    郑若男道:“嗯。”

    李菡瑶忽然敛去笑容,认真道:“姑娘不如跟了我,我会让姑娘一展抱负。”

    郑若男:“……”

    这话未免有些夸张,她父王都不敢这么说呢,只盼望她能寻一门好亲事,终身有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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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人品爆发,提前更了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