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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呆子念了一肚子书,总算没白念,关键时爆发了,他大声道“愚兄来投奔李姑娘的”

    另一边,李菡瑶正和刘嘉平将众人往上房让,说院里乱糟糟的,请到屋里坐下说话;方勉又笑道“姑姑,快引见引见,我都不认得呢。”李菡瑶刚要说话,便听见裴本的声音,大家一齐转脸朝声音来处看去。

    书呆子成功吸引了所有目光。

    待看清发言者,众皆呆滞。

    书呆子本人毫无知觉,只看着郑若男傻笑。原来,刚才他灵机一动,想到郑若男以郡王之女的身份公然追随李菡瑶造反,可说是离经叛道,容易被人说长道短;他想支持心上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也投靠李菡瑶,跟心上人共进退,共同面对世俗非议,并陪伴在她左右。

    他此举成功取悦了郑若男。

    郑若男首次在江南官场露面,面对一众形形色色的目光,正不自在呢。听了裴本的话,少女觉得,跟裴本投靠李菡瑶的行径相比,自己离经叛道的行为没那么突出了。裴本可是男儿、读圣贤书的儒家弟子、京都知府裴度大人的嫡长子,这样一个人都肯辅佐李菡瑶,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就不能来再者,郑若男也巴不得李菡瑶能聚集天下英才。李菡瑶势力越大,她的火器制造才有用武之地。因此两点,她看裴本就很顺眼顺心了,对他赞赏地微笑。

    裴本大喜,激动得身子都轻了四两,高兴之余,哪管周围人正用诡异的眼神看他。

    别人可不像郑若男单纯。

    首先就是李菡瑶,她虽自信却不自大,所以绝不相信自己霸气凌天、才德远播,以至于吸引了京都府衙知府大人的公子来投效;她很怀疑裴本的用心,怀疑他是受他老子裴度的指使,混到自己身边刺探军情的。

    其次是段家父子,段烈恨不得捂住表哥的嘴,可惜来不及了;段存睿被周围各色目光看得尴尬难受,也怀疑裴本是受舅兄的指使假意投靠李菡瑶,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原因可以解释妻子的侄儿竟投靠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商女,而舅兄却归附了玄武王,父子各为其主。

    李菡瑶隔着几个人头对裴本笑道“能得裴公子效力,李菡瑶荣幸之至。”不管怎么说,先把人稳住,回头再想法子,或策反他,或利用他。

    裴本没听见一样傻站着。

    他还对着郑若男傻笑呢。

    李菡瑶纳闷不已,不说来投奔她吗怎么正主儿都招呼了,他理也不理呢倒盯着郑若男。

    皇城兵变时,火凰滢以宰相简繁的身份在京都府衙坐镇了大半天,跟裴家父子都曾接触过;再者她混迹风尘,对男女之事最通透的,一看裴本那情形就明白了。她忙侧首在李菡瑶耳边轻轻嘀咕了一句话。

    李菡瑶恍然,顿时目露异彩。

    当下,她也不“打搅”裴本了,为转移话题,想起方勉刚才要自己引见众人,便准备引见。

    结果,又一对故交相认了。

    就是赵朝宗和方勉。

    赵朝宗正鄙夷裴本呢,想这书呆子读书读迂了吧竟然投奔李菡瑶,是男人吗

    是个男人便做不出来

    若是江南人还好,比如胡齊亞本是李家家仆,辅佐她在情理之中;裴本是京城人,他老子是京都府衙的知府,他却跑到江南来投奔李菡瑶,可不疯了

    瞧瞧这一院子乌泱泱的人,臣服李菡瑶的除了女人还是女人,可有一个男人赵小爷一边腹诽,一边极目四顾,目光从江南官商脸上滑过,最后落在李菡瑶身上,看见的却是一红一白两个俊美少年,在一干人中如鹤立鸡群咦,那穿白色锦袍的小子怎这么眼熟

    他看见的人正是方勉。

    他们也是旧相识,四五年前赵朝宗跟母亲回京时,跟方勉在一块混过,现在长大了都变样了。

    方勉也看见他了,因为有通报在前,立即与记忆里的赵小狼对上了赵小狼是已故忠义公对赵朝宗的戏称,说他像狼一样凶狠当下招呼道“赵哥哥”

    赵朝宗睁大眼睛,“方勉”

    方勉用力点头,道“是小弟”一面上前,对着赵朝宗胸口捶了一拳,笑的一脸阳光。

    赵朝宗也很高兴,把住他胳膊,问“贤弟怎在这我一到京城就去找你,可惜你被昏君逼走了。哈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咱们兄弟并肩作战。”

    方勉笑嘻嘻道“小弟已经投奔姑姑了,从此辅佐姑姑逐鹿天下,登临绝顶”有裴本在前做榜样,他坦承的毫无压力,环视众人,口气自豪。

    赵朝宗笑容一僵

    这打击来得太猛烈

    众人脸色更是精彩纷呈,继裴本之后,再受震动不,是震撼,一个个都不可思议。

    李菡瑶则喜忧参半。

    赵朝宗愣了会,迅速回神,只当方勉还不知京城的消息,很认真地告诉他“忠义公府已经被赦免了,方家人都获救了。方世子现在跟着玄武王世子。”

    方勉点头道“小弟知道。”

    赵朝宗急道“知道还糊涂”

    方勉故作懵懂,问“赵兄此言何意”

    赵朝宗瞪眼道“你是忠义公世孙”“世孙”二字咬得重重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方勉忙道“赵兄,小弟已经过继到二房了,现是二太爷的重孙,不再是忠义公世孙。”

    赵朝宗道“还是方家子孙吧”

    他神情已经冷了。

    方勉点头道“当然是。”

    赵朝宗道“方家子孙怎能辅佐女人况且方世子正辅佐玄武王,你要跟世子决裂”说到这,他转向裴本犀利质问“裴少爷也跟裴大人反目了”

    众人都盯着方勉,看他怎么说;还有裴本,甚至郑若男,要如何解释,他们的长辈什么立场。

    李菡瑶破天荒有些急,生恐方勉说出方无莫要他入赘李家的打算。方勉一说,赵朝宗就知道了。赵朝宗知道了,王壑就知道了。她不想让王壑知道。

    裴本愕然,不知如何回答。书呆子急忙转向方勉,看方勉怎么说,他好借鉴借鉴。



    方勉认真道:“方家子孙怎就不能辅佐女人?姑姑救了小弟跟太爷爷,太爷爷亲口承诺辅佐李家,为此将小弟过继到二房,也是为了方家另寻一条出路。从此方家分成两支,各奉其主,各安天命:二房辅佐李家,长房和三房随他们辅佐谁。争霸天下,靠的可不止是实力和智谋,还有胸襟和气魄,若有人以此为借口,像死去的废帝一样陷害方氏一族,这点胸襟有何资格争霸天下?”

    众人:……

    李菡瑶心中叫一声好。

    裴本急忙道:“在下也是一样,也要为裴家多留一条后路。郑姑娘也是吧?”他不忘拉心上人一把。

    郑若男坦率地点头。

    赵朝宗得知这一切是忠义公府辈分最高的二老太爷方无莫的安排后,心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盯着方勉的目光倏然转幽深,再未口出恶言讥讽。

    这可不符合他的性子。

    李菡瑶不由警惕。

    方勉又道:“还有一事在此告诉大家,免得将来知道后谣言污蔑姑姑。”

    李菡瑶觉得不妙,忙瞪他。

    方勉眼角余光瞥见,却装没看见一样,自顾道:“李家公开招赘婿,至今无人入选。太爷爷欣赏姑姑才德兼备、智勇双全,敢为天下先,乃古今罕见的奇女子,特向李家求亲,想将我嫁与姑姑。”说罢才转向李菡瑶,微微一笑,黑亮的眼眸坦白地泄出不可言说的心思。

    李菡瑶感觉脸热了,强作镇定地瞅着他,咬牙悄声道:“娶姑姑?你这是忤逆不孝!”她总算明白了方勉叫“姑姑”的用意了,竟是为了麻痹自己。

    鄢芸抿嘴,眼中笑意晃动。

    火凰滢则噗嗤一声笑出来。

    方勉小声道:“又不是亲的。”

    李菡瑶瞪了他一眼,目光朝周围一扫,只见众人一副被雷劈中的模样,忽然心里就舒服了。

    显然,旁人受惊吓更大。

    赵朝宗那嘴能塞进一鹅蛋,盯着李菡瑶问:“姑娘答应亲事了?”眼神很危险、很犀利。

    李菡瑶断然道:“没有!我李菡瑶不会靠联姻争天下。以前选婿严格,现在只会更严格。方少爷想嫁我,得先在棋盘上赢了观棋,才有资格。横竖这件事与赵兄弟无关。赵兄弟,各位,请吧——”她率先向上房行去,不给众人对她评头论足并议论亲事的机会。

    观棋、刘嘉平一齐道:“请——”

    鄢芸和火凰滢也反客为主。

    其他人鱼贯跟上,一面思索这门亲事带来的深远影响:若亲事成,不仅是替方家开辟了另一条路,更有问鼎天下的可能,方无莫此举可谓深谋远虑。

    再没有人嘲笑方家。

    入赘女皇为夫,想来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可见权利到了顶峰,没有什么不可能。

    刘老爷见范大勇败了,事情的发展却峰回路转,刘家迎来了更紧张、更严峻的挑战,不顾伤势,直直挺着缠裹了层层白布的脖颈,像一只鹅,在刘诗雨和刘太太的搀扶下走出来,站在廊下迎客,尽地主之谊。

    赵朝宗看着李菡瑶的背影,想起乾元殿那熊熊燃烧的烈火,想起王壑面对烈火的绝望伤痛,想起太庙那幅睥睨天下的狂草,想起他曾经中的毒……李菡瑶大闹京城的一幕幕从他眼前晃过,最后定格在前方红色身影上。

    正沉吟间,一侧首撞进鄢芸黑亮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他,他立即笑道:“鄢二姐姐好。”

    鄢芸微微一笑,笑容浅浅的,却意味深长,仿佛问“我什么时候成你姐姐了?咱们很熟吗?”口中说的却是:“见过赵公子。请问家姐可有信托公子捎带给我?”

    她不过是找个话题作为切入点,与赵朝宗寒暄,在寒暄的过程中观察掂量对方,问家信是顺便。——鄢苓没托李菡瑶带信给她,或许托了赵朝宗呢。

    赵朝宗忙摇头,抱歉道:“并没有。”跟着就诧异问:“鄢大姐姐没托李姑娘带吗?”

    鄢芸坦然摇头,说“没有”。

    赵朝宗正等着呢,见她摇头,忙提高声音道:“按说不会呀。哦,小弟想起来了——”

    鄢芸凝视着他,等他说想起的内容;前前后后的人也都被赵朝宗吸引,也都竖起耳朵。

    赵朝宗道:“李姑娘托鄢家大姐姐转交一封信给我王纳哥哥,大姐姐没转交,我哥一炮轰了乾元殿,差点炸死了李姑娘。李姑娘后来大发雷霆,当着王家人跟大姐姐大吵一场,闹翻了,所以就……”他朝鄢芸递了个“你明白”的眼神,没有再说下去,仿佛顾忌李菡瑶。

    李菡瑶刚走到廊檐下,正停下来问候刘老爷伤势,闻言猛然回头,盯着赵朝宗腹诽“狡猾的小子,这是想离间我跟芸姐姐?王壑派他来就没安好心。”

    这件事并非李菡瑶本人处理的,而是观棋。

    李菡瑶是回到江南后,跟观棋碰面才听说,当时就教导了观棋一番,说“若你真是观棋就罢了,可你是李菡瑶!我以往去鄢家,每回跟芸姐姐溜出去玩,回来必定被苓姐姐责怪教导,但她却会在鄢伯母跟前替我们遮掩。她的性子你都清楚,为何要生气?你生气该放在心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谴责她,这是我的脾性和行事方式吗?不说看在芸姐姐面上,就是看在死去的鄢伯伯面上,我既性命无忧,又何必再跟她计较?卖这个人情是很容易的事。”

    观棋愧疚也无法了。

    这件事李菡瑶还没跟鄢苓解释呢,两人一直未碰面,书信又不方便说,今天才碰面。

    谁知,赵朝宗就弄鬼了。

    观棋在旁听了又气又急,想要解释,又无可解释,况且也轮不到她解释,她此刻是观棋。

    鄢芸心中恍然:我说姐姐见了李妹妹,不该不让她捎信给我,原来出了这大的事。到底什么缘故,还要问过李妹妹才知道,眼下不可被这小子挑拨。

    她便笑道:“原来这样。这也没什么。姐姐行事向来稳重,自然不赞成李妹妹冒险,就算藏了信,也没有恶意,并不是有心要害李妹妹。李妹妹乾元殿遇险,分明是王公子思虑不周,不怪我姐姐。”她倒打一耙。

    李菡瑶也笑道:“赵兄弟,我那天发怒可不是冲鄢姐姐去的,是冲你那好哥哥王纳去的!”

    两人联手翻转了局面。



    赵朝宗瞪着她们。

    当时,大家正停在廊下,站在上房门口,有的人还没上台阶,还在院子里,比如颜贶等人。

    颜贶自来后,见这么多江南官员和京城世家后辈汇聚霞照,满心的不自在,等待自己兵败被俘的事败露,如同死刑犯等待刽子手行刑,幸好裴本和方勉语出惊人,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才免去了他的尴尬。

    今日盛会原是范大勇起头的,在赵朝宗方勉等人唇枪舌剑的时候,颜贶便四下打量寻找范大勇。他想范大勇还不知宋平兵败炸死的消息,得告诉一声;再者,范大勇和李菡瑶相遇,到底谁胜谁败,他还不清楚,也想探听。一眼看见范大勇,却站在人群外,且受了伤。

    他忙上前问:“范将军怎么了?”

    范大勇道:“受了点伤。”

    他还能怎么说?

    说出来只会丢脸。

    说完转身就想走。

    颜贶见他身为新郎却不上前迎接待客,受伤了却不去诊治,却站在人群外围,隐隐觉得不对,瞅着他身上大红喜服,问:“将军今天不是和刘姑娘成亲吗?”

    此时,李菡瑶话音刚落,正寂静时,大家便听见他这一问,十分突出,引得众人都向这边看过来。

    范大勇脚下一顿,道:“不成了。”

    颜贶惊讶问:“这是为何?”

    范大勇眼神微闪,转过脸,讥讽道:“这要问刘老爷了。”心里却冷笑:看这老东西怎么说。

    赵朝宗正不知如何应对李菡瑶和鄢芸的联手夹击,听了他二人对话,忙朝这边扬声问:“是范将军吗?小弟正要讨一杯喜酒喝呢,怎么好好的又不成亲了?听说这是将军和刘老爷亲口商定的亲事,难道有人从中作梗?若是这样,小弟绝不袖手旁观。——咱们打归打,坏人姻缘的事可不能做。”嘴里说着话,眼睛却瞟向李菡瑶。

    李菡瑶眨眨眼,问:“赵兄弟,你这是说我呢?”

    赵朝宗忙道:“李妹妹,我比你大呢——火姑娘说的,不能乱叫姐姐,容易把你们叫老了。我也不是说李妹妹,李妹妹怎会干这种无耻昧良心的事呢。我这不问呢吗,好好的怎么就不成亲了?到底怎么一回事?”

    李菡瑶面上笑靥如花,心里暗自佩服:差点忘了这小子就是一滚刀肉,上阵能杀敌,对阵能骂敌,输阵能赖皮,谈判善惑敌——就是哄人的意思——最是奸诈狡猾,谁要是小觑他,没准哪天就要栽在他手上。

    李菡瑶刚要说话,刘老爷开口了。

    刘老爷准确领会了范大勇的险恶居心,加上他本就受了伤,气得头晕目眩,差点站立不稳。

    刘诗雨手下用力扶住他,焦急道:“爹!爹你别担心,让我和哥哥来对付他。”

    刘老爷却将她向后扒拉。

    再艰难,也要挺过去!

    刘老爷暗暗告诫自己。

    他定了定心神,先冷笑,无声冷笑——不敢动作大了,怕震动脖子上的伤口出血——然后慢声道:“范大勇,你这一招移祸江东很高明,不过白费心思了,各位大人和李姑娘还没走呢,岂能任由你信口雌黄。”

    说到这,他停下来喘气。

    赵朝宗狐疑地问:“范大勇怎么移祸江东了?”

    方勉笑吟吟道:“赵哥哥别急,且听他们说。”

    他很想看赵朝宗当众被打脸。

    从前他们一块玩的时候,他没少在赵朝宗手下吃亏,回家后郁郁不乐。太爷爷便问他怎么回事。他告诉了太爷爷。从那以后,太爷爷便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今天跟赵朝宗重逢,他很期待他们的再一次交手。

    赵朝宗越发狐疑了。

    就听刘老爷道:“我刘家从未想过跟范大勇结亲,是他逼迫刘家,小人不得已才将计就计,假意答应亲事……刘家早就投靠了李家。小女和犬子筹措了五百万两给李姑娘做军费。刘家将倾尽全族之力支持李姑娘!”继方勉之后,他成了第四个宣告投靠李菡瑶的人。

    他一不做二不休,将这门亲事说成范大勇逼迫之下的权益之计,如今范大勇既败,亲事当然不作数了,以此来保全刘家的声誉,保全女儿的闺誉。否则,哪怕范大勇勾结废帝余孽,哪怕他刚才宁死不从,但他将女儿聘给范大勇是事实,范大勇娶刘诗雨名正言顺;他悔婚是背信弃义。他才是仗势欺人的那个,仗的是李菡瑶的势。

    刘嘉平急忙道:“正是。”

    父子俩一齐看向李菡瑶。

    李菡瑶见刘老爷倒打范大勇一耙,翻脸不认账,心里佩服他老辣无耻,不过为了刘诗雨,便不揭露他了,反要配合他。因笑道:“不错。这是将计就计。我已经收了刘家五百万两,原是范大勇勒索刘家的,但刘少爷几天前交给我了。范大勇,你要写个退亲文书才能走。”

    她这么精明的人,又怎会忘记范大勇呢,她正要等颜贶等人进来,逼范大勇写退亲文书,将他的真面目揭开给颜贶和赵朝宗看,给他最后致命一击呢。

    刘老爷急忙点头,“写,写!”

    他真老糊涂了,竟忘了这茬。

    刘嘉平也暗道侥幸,若就这么让范大勇走了,将来他在外面说刘诗雨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可不麻烦。

    赵朝宗尚未从刘家支持李菡瑶的打击中恢复,就见刘诗雨站出来了,一番话更令他心冷。

    刘诗雨神情凛然,对着一院子人高声道:“小女子今天的确要出阁,婚礼也并未取消,不过不是嫁范大勇,而是嫁林秀才!现在,新郎还被范大勇关着呢!范大勇不但逼迫刘家,炮轰无辜工人,还勾结龙隐卫追杀方世孙和方家老太爷,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各位大人和李姑娘方世孙都是亲身经历的。他想移祸江东,岂能如愿!”

    刘老爷听了这话一呆:

    他女儿怎能嫁林知秋呢?

    既然刘家投靠了李菡瑶,李菡瑶手下现在也是人才济济,美女多,少年俊彦也不少。比如落无尘、胡齊亞,现在又来了个方勉,将来还会有更多,刘诗雨还怕嫁不到如意郎君!李菡瑶再优秀,也只能挑一个赘婿;她挑剩下的,其他人总还有机会,干嘛嫁林知秋那书呆子?

    再一想,女儿考虑比他周全:再将计就计,喜帖都发出去了,恭贺的客人也都来了,女儿的闺誉终究还是受了影响。若是趁此机会另选一新郎,便无憾了。



    刘嘉平也反应过来,急忙上前一步,抱拳冲人群团团转了一圈,高声笑道:“各位远道而来,一杯水酒总要让大家吃的。酒宴早就准备好了,请各位大人赏脸!说起来这是我刘家沾光了,虽然将计就计,却因祸得福,能得各位大人汇聚刘家,刘家蓬荜生辉,不胜荣幸!”

    刘老爷再不甘愿,也被一双儿女架住了,也强笑道:“蓬荜生辉,不胜荣幸!”倒未引起人怀疑,毕竟他受伤在先,举止不如平常洒脱也是常情。

    他父子留意的是刘诗雨的终身,而赵朝宗留意的却是范大勇勾结废帝余孽、追杀方家祖孙这件事。

    这件事说明什么?

    说明范大勇之前利用玄武王的声望,利用他哥和世子哥的名头召集江南官商围剿李菡瑶,最终目的却不是辅佐玄武王,而是为了复兴大靖!

    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小爷生气了。

    他手指着范大勇,笑问方勉:“他怎么还活着?”

    你怎么还让他活着?

    方勉不理会他讥讽,很实诚地告诉他:“我姑姑亲口答应他,放他走,然后你们就来了。”

    赵朝宗又转向李菡瑶。

    李菡瑶瞅着方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这孩子瞧着很一身正气,君子如玉的那种,可是他眼底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泄露了他看好戏的心理,也泄露了他算计赵朝宗的险恶用心。明明三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他不说,偏偏推到她头上,要她跟赵朝宗打擂台,这小子想干什么?这是想嫁她的赘婿该有的态度吗?

    方勉迎着李菡瑶“深情”的目光,把修长的身子挺更直了,展示他君子如玉的好形象。嗯,他也没什么坏心眼,就想看赵朝宗被姑姑教训而已。

    赵朝宗问李菡瑶:“为何要放他?”

    李菡瑶道:“为了救刘老爷。”

    赵朝宗追问:“刘老爷不是脱险了吗,为何还要放他走?就该杀了他以儆效尤!”

    李菡瑶道:“我答应他的呀,怎能说话不算数。”

    赵朝宗冷酷道:“他罪无可赦!”

    李菡瑶道:“人无信不立!”

    赵朝宗故意大惊小怪道:“对这种人讲信用?他自己就是无信无义的小人!哥哥知道李妹妹心软,可是善心也不能用在这种人身上,放了他将来就是祸害。当初,李妹妹对嘉兴帝那昏君都不肯讲规矩,接了圣旨答应进宫,半路上却诈死逃走了,后来更是起兵造反,杀进皇宫!今儿是怎么了,竟对这狗东西讲起信用来了?”

    这话看似夸李菡瑶心善,实则嘲笑她,说她妇人之仁,没魄力。既然心软,何必出来争霸天下?躲在深闺绣花就好了嘛,争霸天下的事让男人去干。还嘲笑她,从来就不是个遵从规矩的女子,造反的事都干了,又何必装模作样,装什么君子,根本就是一女魔头!

    段存睿等人都满脸赞同,都看着李菡瑶。

    李菡瑶笑吟吟道:“照这样说,小妹今天可不能放赵兄走了,连同他们——”她纤手指点着段存睿等官员,轻轻一晃,划了个圆弧,囊括了在场所有人——“凡是不服我的,今儿一个都不能放,全要杀了。”

    段存睿等人无不变色。

    赵朝宗心也提起来了,面上却笑道:“妹妹可别吓唬我,大老远的赶来,连茶都不曾喝一口,就要死了,哥哥会死不瞑目的。要动手,也等我们吃了酒宴再说。”

    众人都被他说得笑了。

    鄢芸看着他目露赞赏。

    这小子有胆色!

    李菡瑶笑道:“说说而已。王兄派赵兄护送观棋他们回江南,并托观棋向小妹转达一项协定:言明双方先联手驱逐外敌,然后再论其他。王兄还书信恳请我,要我照应你。若我背信弃义,把你杀了,岂不跟范大勇一样?”

    赵朝宗不悦道:“妹妹把我哥与这混蛋相提并论?”

    李菡瑶道:“不过是借王兄阐述一个道理:人无信不立!乱世争雄,各逞手段,没有范大勇,也会有张大勇、李大勇。比如段大人,若有天我杀了他,说他罪无可赦,赵哥哥是信我呢,还是信段大人?”

    赵朝宗愣住,段存睿他不太了解,李菡瑶他也了解不够,李菡瑶若杀了段存睿,他真不好说。

    段存睿目光沉沉地看着李菡瑶,皮笑肉不笑道:“李姑娘这是敲山震虎,要对我段某人动手了?”

    李菡瑶笑吟吟道:“哪能呢。段大人是湖州少有的令李菡瑶钦佩的官员。我知道大人看不惯李菡瑶离经叛道,但菡瑶却不会对大人下手。菡瑶虽是女儿身,却顶天立地,一言九鼎,不是范大勇之流可以比的!”

    段存睿听罢很是意外。

    李菡瑶傲然环视在场诸人。

    最后,目光又落在赵朝宗身上,道:“当日,小妹虽然违抗了圣旨,却做好了隐姓埋名、一辈子不见光的准备。这就是违抗圣旨的代价!李菡瑶造反,不是因为进宫的旨意,而是昏君下旨斩杀了鄢大人,并令钦差调兵围困李家,牵连无辜者无数。天子无道,百姓反之!”

    赵朝宗忙笑道:“那是。我们也是为这个才反的。”

    段存睿沉默,神情复杂。

    人无信不立,这个道理谁都懂。李菡瑶要成大事,必须树立自己的声望和口碑,否则以她女子之身,想要在乱世中争得一席之地,就很难了。

    刘嘉平见李菡瑶被赵朝宗诘责,而起因却是因为妹妹和范大勇的亲事,他作为哥哥不能袖手旁观。赵朝宗乃世家子弟,又是京城来的,又是王壑那边的,刘家既已投靠李菡瑶,他就该出头应战,躲在李妹妹身后算什么男人?

    他与妹妹对视一眼,上前一步,对赵朝宗道:“赵公子可知刘家为何投靠李妹妹?”

    赵朝宗道:“为何?”

    他也想不通呢。

    刘嘉平道:“在纺织这行内,李妹妹虽是女子,年纪又小,然名头却大,魄力非凡,手段非凡!商场上最重信誉口碑,答应人的事,哪怕倾家荡产也只能自个咬牙认了,过后再凭本事赚回来。李妹妹素来一言九鼎,刘家投靠她,踏实。像范大勇今天对刘家做的,李妹妹绝不会做!”



    刘诗雨附和道:“不错。人无信不立!我们看重的就是李妹妹的品性,不会背信弃义,不会出尔反尔。李妹妹为了救家父,答应放范大勇,我刘家也认了这承诺。我更相信,李妹妹能放范大勇,也能再拿他!”

    能放他,也能再拿他!

    这句话是关键。

    赵朝宗紧闭嘴唇看着刘家兄妹,他们对李菡瑶的信任,不亚于他对王壑的信任。

    方勉忽然道:“前段日子,我与太爷爷被龙隐卫追杀,太爷爷有意放出风声,看这江南可有人会来救我们。结果,该来的都没来,范大勇还助纣为虐,帮龙隐卫追踪我们。可见忠义公府真败落了。昨天,方家护卫尽皆战死,危急关头是姑姑带人赶了去,救了我跟太爷爷。我们投靠姑姑,看重的也是她的担当,胜过这世间无数男儿!”

    谁是方勉口中“该来的”?

    众人听到这,死一般寂静。

    范大勇兴兵围剿李菡瑶,一举一动都牵连着江南官场,官员们自顾不暇,谁还顾得上被追杀的方家老小?这一刻,他们对方勉投靠李菡瑶好像没那么排斥了。

    等方勉说完,段存睿才沉痛、抱歉道:“方老太爷和世孙被龙隐卫追杀,本官是听到些风声,也很是担忧,然本官乃文官,无兵无将。此其一。再者本官想,靖海大将军和范将军必不会坐视不理,谁知——”他瞄了范大勇一眼,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让小儿带几个人去,就算敌不过龙隐卫,能阻上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他心里却想,幸亏没去,不然这会子正哭儿子吧,方家护卫可是跟着忠义公在战场厮杀的悍将兵勇,他们挡不住龙隐卫的追杀,段烈去就是送死!

    段存睿这么一说,其他人忙纷纷开口,都说力不从心,又说指望靖海大将军和范将军救人。

    被指望的范大勇:……

    被指望的颜贶:……

    赵朝宗惋惜不已:若是他早来了,他拼死也要救下方家祖孙,哪里轮得到李菡瑶!

    他是错过了,颜贶呢?

    颜贶可是靖海大将军!

    他以眼神质问颜贶:你在干什么?

    颜贶羞得脸紫胀。他驻扎在临湖州的宁波府,距离远,先未得到消息;再后来,他带兵去景泰府攻打李菡瑶的老巢……别人能把借口说得冠冕堂皇,他有正当理由却不能说,说了别人必追问这一战的结果。他要怎么回?说自己败给了鄢芸,被押来霞照吗?他实在没勇气!

    他又怕方勉误会他跟范大勇似得有阴谋,或者以为他为人凉薄,强笑解释“没接到消息”。

    这也够丢人的了,想他堂堂靖海大将军,手握十万水军,等于这江南的霸主,方家父子在他地头上被人追杀,他却没接到消息,不是无能是什么?至于水军内部的倾轧和纷争,一般人谁清楚,就算知道也还是会笑他无能。——通常人在评价别人时,都会选择一个较高的准绳,而轮到自己,下意识会用种种不得已替自己开脱。

    颜贶羞愧和欲言又止的神情落在赵朝宗眼里,他敏锐察觉这其中有隐情,聪明地不追问了。

    然范大勇见赵朝宗对他不依不饶,恼怒万分,只不敢发作;李菡瑶虽然坚持放他,却是一副不与他同流的嘲笑口吻;刘家兄妹的话更令他忍无可忍,若不是他们,他今天怎会败?他便冷笑道:“我是无信无义的小人,刘老爷也未必就是君子。答应的亲事,不一样反悔了!”

    刘嘉平立即反驳道:“是你背信弃义在先。你背信弃义,难道要家父遵守承诺?简直笑话!”

    李菡瑶和刘嘉平对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道:“夏虫不可语冰。刘兄不必跟他理论!”又转向范大勇,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立即写退亲文书!完了我会派人送你出城。再敢啰嗦,杀你平众怒。”

    范大勇警惕道:“你想派人在路上对我下手?”

    观棋斥道:“胡说!你当姑娘跟你一样小人吗!”

    李菡瑶抬手制止观棋,对范大勇道:“错,我派人是为了保护你。万一半路上你被别的什么人杀了,栽赃到我头上,本姑娘岂不成了出尔反尔的小人!”

    范大勇迅速瞟了赵朝宗一眼,因失血过多导致的难看面色更加灰败,想了一会才道:“送的人我自己来选。”

    李菡瑶盯着他轻笑,然笑意不达眼底,令她少了分明朗,多了些莫测,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悦耳——她道:“再说一次:败军之将,没资格提条件。”

    范大勇一滞,竭力隐忍。

    李菡瑶道:“你不必担心眼下,还是想想离开后如何保命吧——十日之内,我必取你性命!”

    没有声色俱厉,却令范大勇心生恐惧和紧张,连赵朝宗也摄于这威压,没再出言阻拦。

    范大勇被藤甲军带走了,跟他一起离开的还有属下常来等三人,不离不弃地护着他。

    赵朝宗虽未再拦阻,却诚心不让范大勇好过,不等他们跨出院门,就故意高声问李菡瑶:“李妹妹,你真有把握在十日内取他的性命?这家伙阴险的很呢。”

    李菡瑶道:“这个就不劳赵兄操心了。我打发了他,是有要事跟赵兄和诸位商议,事关江南安定。”

    赵朝宗忙问:“什么事?”

    众人也都打起精神,目光炯炯地注视廊下那个男装打扮的少年,盯着那浓密睫毛包裹的乌黑杏眼。

    刚跨出刘家的范大勇听见这话,脚下一个趔趄,然后闷哼一声,装作伤势不支——其实他也真扛不住了——放慢了脚步,竖起耳朵听背后门内声音。

    就听李菡瑶道:“王兄派赵兄来江南,为的是什么,赵兄没忘吧?现范大勇兵败,你我该同心协力,确保江南安稳安定,全力支援北疆战事,驱逐入侵外敌!丑话说在前头:若有人再敢如范大勇一样兴风作浪,杀头是最轻的,祸及满门的时候,休说我李菡瑶心狠手辣!”

    藤甲军踢了范大勇一脚,“别磨蹭,快走!”

    范大勇垂眸,遮住了眼中寒光。

    刘家院内,李菡瑶面容冷肃,杏眼带煞,浑身散发煌煌天威,杀机凌厉的话语更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震住了一干官员商贾,谁也不敢反驳。

    这一刻,她如凤鸣九霄。

    众人都看向赵朝宗。

    赵朝宗也凛然道:“不错!一切以北疆战事为重,确保江南安稳安定,谁敢,小爷抄他家,灭其族!”



    李菡瑶又看向颜贶,问:“颜将军呢?”

    随着她问,众人又转向颜贶。

    颜贶心中一动,想自己虽然是靖海大将军,却是鄢芸捉来的俘虏,败军之将,有何资格在这样场合插手和左右江南未来局势?他眼角余光扫向鄢芸。

    鄢芸含笑不语。

    颜贶稍稍定心,这才细想李菡瑶刚才一番话,以及赵朝宗坚定附和,不禁出神:李菡瑶竟与王壑不谋而合——不,这根本就是他们共同谋划的结果!

    李菡瑶也不催他,静等他表态。虽然她没来得及跟鄢芸通声气,但见鄢芸从容不迫,便知景泰府一战必定是颜贶输了,所以,她并不担心颜贶不附从。

    赵朝宗见颜贶不出声有些着急,暗想“王纳哥哥不是早有书信给他吗?这模样,难不成也叛变了?”于是笑道:“颜将军不用说肯定是要以江南稳定为上。世子和王纳哥哥早来信叮嘱过了。是不是颜将军?”

    颜贶惊醒,目光一凝,沉声道:“不错!一切以北疆战事为重!颜贶定会和赵公子、李姑娘携手安定江南!”

    李菡瑶欣然微笑——

    大局已定!

    鄢芸赞道:“大将军高义。”

    颜贶忙道:“不敢当姑娘赞。”说着抱拳躬身,看鄢芸的目光感激中带着些许羞愧。

    他羞愧的是:若一早就听王壑的,何至于败给鄢芸,成了人家俘虏!李菡瑶和鄢芸大度不提,只逼他答应联手安定江南,兜兜转转的还是这个结果。

    鄢芸眨眨眼,示意他安心。

    李菡瑶又环顾阶下众官员,仿佛巡视江南三州二十八府一百三十六县的山水城郭和万千百姓,再问湖州巡抚温士杰、布政使段存睿,“你们呢?可有异议?”

    众人一齐摇头,都无异议。

    范大勇败落后,李菡瑶和颜贶成了江南最强的势力,颜贶背后还有玄武王和王氏一族支持,双方联手安定江南,谁敢有异议?就有,也是深深地藏在心底不敢示人,以免招致杀身之祸。范大勇就是前车之鉴。

    李菡瑶道:“好!请各位进屋说话。”说罢侧身让开,微微欠身,伸手延请众人。

    总算可以坐下商议了。

    众人忙鱼贯而入。

    赵朝宗拉着颜贶率先而行,温士杰、段存睿等官员紧随其后,这些男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小心思:抢先进去,不能让李菡瑶主事、占据主位。

    李菡瑶并未留心,见人进的差不多了,转身对刘嘉平道:“刘兄是主人,还请刘兄费心张罗和安排。”

    刘嘉平忙笑道:“这个愚兄当仁不让。”

    李菡瑶又转向刘诗雨,微笑道:“今日姐姐大喜,不论如何也不能耽搁了姐姐的好事——”见刘诗雨脸儿红红的欲言又止,忙丢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宽慰道——“放心,新郎即刻就来了,小妹早安排人救了林秀才和他母亲,已经送回家去了。这就让人接他们过来。”

    说着吩咐凌寒去接人。

    又吩咐观棋:“刘姐姐是新娘,一切事都不能烦她。你即刻安排人去各绣坊、成衣铺子挑选合适的新郎吉服,叫人伺候林秀才梳洗装扮,帮林家张罗安排一应成亲拜堂事宜……”她一面说,观棋一面答应。

    然后,凌寒观棋都领命去了。

    刘家夫妻父子母女都十分满意,劫后余生,还能得如此结果,他们真心欢喜,笑容满面。

    李菡瑶又道:“还有一事先告诉刘老爷和刘兄。”

    刘嘉平忙问:“什么事?”

    李菡瑶真诚道:“死者为大,欧阳姐姐双亲不幸离世,她自己又身受重伤,无法出面理丧,我打算替她张罗。待会大事一了,还要请在场各位先去欧阳家拜祭,丧事喜事难免有冲突,还望刘老爷和刘兄海涵。”

    刘老爷确实不大痛快,又无法拒绝,只能装作伤势不支,也不出声,让儿子出面应对。

    刘嘉平急忙道:“这应该的。死者为大,我们活着的原该退让,让他们先。李妹妹不用顾忌。”

    刘诗雨忙也表白了一番。

    相比欧阳家家破人亡,怎么说刘家都算幸运的了,这门亲事也是适逢其会,又何必不大度些。

    李菡瑶点头道:“贤兄妹宽厚。”

    又命人叫了胡清风过来,大家一起进屋,且不理众官商侧目,而是朝坐在堂下玫瑰圈椅内的欧阳薇薇走去。

    欧阳薇薇经过大夫诊治,虽性命无忧,眼下却不宜挪动,此其一。其二,欧阳家只剩下她了,她须得撑起欧阳家族,她支持着不肯去,是想观望大势的意思。

    段烈正守在欧阳薇薇身边,见李菡瑶径直走过来,以为是来问候欧阳薇薇的伤势,忙站起来。

    李菡瑶先问候了欧阳薇薇几句,见她还能支持,便诚恳道:“眼下妹妹要同各位大人商议大事,欧阳家不能没有人在场,还要委屈姐姐再坚持一会。至于伯父伯母的丧事,姐姐若不介意,妹妹便帮着料理如何?”

    欧阳薇薇见李菡瑶如此重视她、重视欧阳家,十分感激,自当坚强,因含泪勉力欠身谢道:“妹妹能帮忙我当然放心。姐姐先谢过妹妹,给妹妹添麻烦了。”

    李菡瑶忙道:“咱们世交,原该帮忙的,姐姐不嫌我多事就行。眼下先这样……”

    她征求了欧阳薇薇意见,交代胡清风先带人去收殓欧阳老爷和欧阳太太,预备丧事所需之物,等她这边事了,再同欧阳薇薇一起送灵柩回欧阳家治丧。

    欧阳薇薇见她安排周密,并不耽搁丧事,也未撇下自己不让参加这聚会,感激涕零,再三拜谢。

    胡清风便领命去了。

    一时间,刘家门口进进出出、人来人往,或喜笑颜开,或肃穆交代,丧事和喜事同时进行,都井然有序,丝毫看不出刚进行了一场官匪厮杀和冲突。

    李菡瑶安排了这两桩事,才转向堂上,一转身才发现,自己早已成为众人视线焦点。

    她并不在意,妙目一转,便将堂上形势看个清楚,不由好笑:只见颜贶坐在上首右侧,下面依次是赵朝宗、段存睿等官商,都坐在右侧;而左边却空着,显而易见是留给李菡瑶一帮人的,可是左侧首位却坐着温士杰。

    看来,刚才他们抢位置了。

    这是成心压制李菡瑶。

    李菡瑶笃定这点,却没有表现出不满和尴尬,笑眯眯地率领鄢芸、方勉、火凰滢、郑若男等一干人向左边行去,她自己径直走向温士杰。

    众人都盯着她,看她怎样。

    温士杰紧张垂眸,装糊涂。



    刚才,赵朝宗的确抱着抢占主位的心思,他自己不好坐首位,便强推颜贶坐在右上首。

    颜贶也想着绝不能让李菡瑶主导局势,虽然他输给了鄢芸,但在这件事上,他绝不肯相让。他又想,赵朝宗是从京城来的,奈何没有官职,年纪又小,自己即便让他只恐他不能服众,于是半推半就坐了右边主位。

    坐定后,两人又看向左边主位。

    这个也该霸占了!

    赵朝宗便看向温士杰等人。

    众官员却无一人肯上前。

    坐在主位固然风光,但也意味着麻烦,眼下这局势,除了李菡瑶和颜贶,谁敢坐在上首?若无能力和实力,便是巡抚坐了,也驾驭不了局面。

    于是,众人纷纷往下排。

    还好,大多都坐在了右边。

    这意味着,江南大部分官员都肯遵从颜贶和赵朝宗的统领,也即表示投靠了玄武王。

    只有三四个小县令坐在左边。

    众人便明白了:这定是李家扶持起来的官儿,今天算是过明路,公然追随李菡瑶了。

    赵朝宗见这情形,精神振奋,却又不太满足,当下强拉着温士杰,硬将他摁在左边上首坐了,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大人乃湖州巡抚,该坐这里!”

    温士杰眼中闪过惊慌。

    他可是李菡瑶的人!

    可是赵朝宗不给他机会推辞,已经转身回头,在颜贶下面坐了;再下手便是段存睿;再往下是江南织造局的曹大人,然后依次类推,按官职大小往下排。

    温士杰内心竭力挣扎,身子就像粘在雕镂精美的紫檀靠背椅内,要起来却起不来。

    他是想坐主位的。

    他想脱离李菡瑶的掌控!

    他没脸说自己被李菡瑶辖制,硬着头皮坐在那,心里给自己鼓劲:有颜将军和赵少爷在这,还怕什么李菡瑶!本官就坐了,看李菡瑶来能怎样。

    李菡瑶安排完事,转脸便看见堂上严阵以待,愣了下就笑起来,面上不见一点恼怒之色。

    她便朝温士杰走去。

    温士杰见她不疾不徐走来,感觉她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上,距离越近,脚步越重。温士杰正襟危坐,直挺挺地扛着,视死如归地想:“当着人,她还敢逼本官下堂不成!她若敢,必犯众怒。本官何惧之有?”

    越自勉,越紧张。

    他眼角余光内,身穿大红锦袍的李菡瑶就像一团火逼近,他甚至感受到灼热的侵袭。

    李菡瑶走到厅堂上方,距离温士杰还有两步,忽然停下来,站定,转身,面朝堂下。这个距离,正好将颜贶和温士杰挡在身后,却正对堂下所有人。

    赵朝宗感觉不妙。

    温士杰悬了半天的心没有着落,难受万分。

    李菡瑶看着鄢芸、方勉等人走到左边,分别坐了,连欧阳薇薇都不顾段烈阻拦,示意照看她的人将她连椅子搬到左边,挨着刘诗雨的座位,才轻轻咳了一声。

    众人为之一静。

    赵朝宗不愿李菡瑶掌控局面和气氛,故意问:“李妹妹有什么话说?怎不坐下说?”

    李菡瑶瞅他一眼,随即转开,环视堂下众人一圈,道:“是有些话——安定江南不是件容易的事,空口白牙可安定不了,须得整肃吏治、惩治贪官酷吏,再任命清廉贤能之官员,方能造福百姓,安定江南。”

    说罢,如愿以偿看见众人齐齐变脸,不由满心愉悦地笑了:坐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掌控局面。

    赵朝宗警惕问:“你想怎样?”

    也不叫妹妹了。

    李菡瑶正要回答,就听身后道:“李姑娘坐下细说。”她回头一看,只见温士杰堆着笑脸站了起来,走到一旁,满脸殷切地请自己坐,如对上官。

    眼看李菡瑶对江南官场下手,温士杰懊悔不已:他早跟李菡瑶是一条船上的人,李菡瑶得势,他也跟着得势,为何要摆脱她?争持之下,受伤的肯定是自己。还好,现在补救还来得及,于是他急忙起身让座。

    赵朝宗等人看得目瞪口呆,方勉、火凰滢、刘诗雨等也都诧异,询问地看向鄢芸。

    鄢芸淡笑不语。

    李菡瑶没空追究温士杰见风使舵的行为,也不甚在意,认真道:“大人是湖州巡抚,该坐这主位。”说罢依然回头面朝堂下,继续进行她的整合大计。

    温士杰无措的很,略一思忖,又坐了。这回心态不同了,想着自己替李菡瑶占个主位。

    李菡瑶这才对赵朝宗道:“赵兄忘了皇城兵变时,清除了多少官员?不然京城局势能这么快稳定?江南也是一样。废帝亲小人、远贤臣,纵容了无数像潘梅林一样的贪官污吏,鱼肉百姓,猖獗嚣张,若不清除,必生大患,更有甚者,像范大勇勾结废帝余孽,图谋复兴大靖。”

    赵朝宗听后,大眼骨碌转。

    王壑派他来江南,是要协助靖海大将军颜贶收服李菡瑶,平定江南。他再想压制李菡瑶,也不能不顾大局。况且李菡瑶说的有理,他无法反对。

    他便问:“如何清除?”

    他更想问“清除谁”。

    李菡瑶目光缓缓从一众官员脸上滑过,看得他们紧张难受,这种如待宰羔羊一般的感觉,令他们觉得耻辱和不甘,又无法抗拒,因为连赵朝宗也赞成。

    李菡瑶提名道:“曹大人!”

    江南织造局的曹大人顿时面如死灰,绝望地看着李菡瑶,终于还是逃不过吗?

    赵朝宗问:“曹大人怎么了?”

    他可不能任由李菡瑶排除异己。

    李菡瑶盯着那风度儒雅的中年官员,轻笑道:“曹大人初来江南,便以李家造反为借口,将跟李家有买卖来往的小商家查抄了几十家,污蔑他们是李家同党;这次又与范大勇联手,将与郝凡有来往的商家抄了十几家,弄得人家破人亡,敛财无数,手段狠辣。证据呈上来!”

    曹织造,她第一个要铲除!

    当初,简繁身为钦差,已经作主将李家工坊拍卖了,这曹大人上任后,等不及慢慢搜刮,便想了这么个“来钱快”的法子,借着李菡瑶造反的名义敛财。

    李卓航暗暗收集证据,为的就是今天,随着李菡瑶高声吩咐,听琴捧着一沓文书走上堂。

    另有一干人证、物证。



    赵朝宗将要问的话咽了回去,转而示意湖州布政使段存睿、按察使董大人等人查验物证、审问人证。

    李菡瑶当然不会任他们慢慢审,那太耽搁时间了,她强势插手,因证据确凿,无可抵赖,她便雷厉风行地定了案,当场罢了曹大人的官,拖出去明正典刑,并命人查抄织造府府邸,将助纣为虐的曹家亲眷拘押。

    曹大人是被押到大街上行刑的,好让江南的老百姓看见贪官的下场,以及李菡瑶的魄力。

    刘家门前,街市口,曹大人就像耍猴的一般,被许多百姓围观、指指点点,评论他从高高在上的江南织造官沦为阶下囚,满心羞愤难忍;等看见儿子侄儿也被押来,也要砍头,终于崩溃,不顾一切冲刘家大门内喊道:“李菡瑶,你这个妖女!你逆天而为,要遭天谴的!”

    行刑的藤甲军听了发怒,用刀背敲了他一下子。

    曹织造依然不屈地叫喊,这一刻,他英勇无畏。

    胡清风制止敲打的藤甲军,道:“让他骂!”正要借他口为姑娘扬名呢,越骂姑娘越出名。

    试想,别人不敢杀的贪官,姑娘说杀就杀了,百姓能不敬佩、爱重姑娘,进而拥戴姑娘吗?

    这是收获人心的好机会!

    牛贩子流露出算计的目光。

    果然,百姓听曹大人骂李菡瑶,顿时不干了,纷纷朝他“呸”吐口水、扔东西,说“狗官罪有应得”、“李姑娘杀的好”、“李姑娘是青天”等等。

    胡清风越听越高兴,拖着不下令行刑,想等来人多一些,把影响扩大一些,效果便更好。

    有人等不及,问:“怎还不砍?”

    胡清风高声道:“大伙儿别急,还有呢。等齐了一块儿砍。黄泉路上,也好让他们结个伴。”

    百姓听了开怀大笑。

    这实在是件畅快的事。

    李菡瑶杀贪官的事一传十十传百,迅速在霞照城内传开了,无数的百姓涌到刘家这条街上看热闹,甚至传到景江码头,引得过路行船靠岸瞧热闹。也不光是看热闹,须知这一杀,影响的是江南的局势,谁不关心?

    这且不说,再回到刘家厅堂上,曹大人被押出去后,接着是景泰府的知府和县令,被罢官。这二人原不曾来,因为他们要跟宋平联手对付李家,宋平死后,鄢芸派人将他们给绑来了,直接押去街上等候行刑。

    再下一个就是霞照的齐县令。

    审完湖州,接着便轮到临湖州,临湖州的巡抚首当其冲被拉下马,接着是下面知府、县令……

    众人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官员落马、被查抄问罪,不但不能阻挡,且担心自身,两股战战。

    赵朝宗也无法阻挡。

    证据确凿,他要怎么拦?

    这样的官儿留着是祸害!

    乱世人命如草芥,乱世的官儿也没保障。这些官员虽然罪大恶极,但依照正常的审理章程,怎么也能扛些日子,此刻却被李菡瑶以雷霆手段处置了。

    李菡瑶准备再充分,这一番大清洗也过了一个多时辰。杀了官,就得补上,不然谁来治理民政经济?

    首先,她任命鄢芸为景泰知府。

    赵朝宗霍然站起,断然道“不行!”

    他终于可以阻拦李菡瑶了。

    杀贪官可以,只要查明罪行属实,他绝不会为了压制李菡瑶而不顾大局,也不会手软,但李菡瑶想要借此机会安插自己人,那万万不行!大靖虽亡,朝堂还在,吏部还在,李菡瑶休想绕过吏部,让女子出仕为官。

    不但赵朝宗,段存睿等纷纷附和,之前拼命缩头的官员们仿佛活了过来,群起反击李菡瑶。

    李菡瑶纤手轻轻一摆,等人群静下来,才问赵朝宗:“为何不行?”问的很认真、很诚恳。

    赵朝宗大眼睛忽闪忽闪。

    为何不行呢?

    李菡瑶问的认真,他须得说出一番理由来才行。这理由还要冠冕堂皇,能站得住脚。“女子不能做官”这点不能提,李菡瑶都造反了,才不会管这个。

    他便用心想措辞。

    赵朝宗和方勉都是将门虎子。从外形上来比,方勉身材修长、矫健如豹,脸面俊朗,“玉面修罗”的称号最适合他。而赵朝宗蜂腰猿臂,轻灵如猿,又聪慧,浓眉下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如猿猴一般灵活,便是坐在那也手脚不安分,忍不住动来动去,像猿猴一般淘气。

    赵朝宗眼珠转了无数转,才正色道:“官员任免,是一件极严肃的事,需慎之又慎。这些官员——”他指着段存睿等官员,猿臂划拉个大圈——“谁不是十年寒窗苦,然后参加科举,经过会试殿试才选拔出来,然后入仕为官的?不说他们,便是梁大人,身为女子,是你们最敬佩的人,那也是经过了科举入仕的。谁是随便指任的?”

    众人忙不迭点头。

    李菡瑶从容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事!赵兄说做官必须科举入仕,那王纳呢?张世子呢?赵兄你自己呢?”

    赵朝宗道:“我们没做官。”

    李菡瑶道:“是没做官,但王纳在皇城兵变后,坐镇皇宫,指点天下,连谢宰相都听他的,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凭的什么?他不是还派赵兄来了江南么!赵兄坐在这里,对江南官员任免指手画脚,又凭的是什么?”

    赵朝宗哑口无言,默了半晌才傲然道:“我哥才华横溢,自小便有神童之名,他要考科举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李菡瑶把手朝鄢芸方向一伸,笑吟吟:“鄢姐姐是江南第三才女,若无天赋和才学,梁大人怎会赏识她,收为弟子?若开科举,她未必不能高中。”

    赵朝宗说她不过,心下急速想主意:看样子是拦不住鄢芸为官了,不如退一步。鄢芸是梁大人弟子,又和鄢苓是同胞姐妹,鄢苓可是在我们那边,将来收服李菡瑶,没准就能用上她,眼下先卖她一个人情……

    想到这,赵朝宗看向鄢芸。

    这一看,心又被狠狠撞了下。

    他忍不住的就要答应,却听见李菡瑶问:“颜将军觉得,鄢姑娘可有能力胜任景泰知府?”



    赵朝宗总结了一大篇理由,譬如形势迫人,譬如此事关系大局,以及从长远考虑等等,最终接受了鄢芸出任景泰知府的任命。总之他都是一片公心,没有私情。

    谁知李菡瑶又问颜贶意见。

    赵朝宗与李菡瑶在京城一番交集后,自认为看透了她本质,对她是又敬又畏又不屑,嫌弃她,又防着她,一听她征询颜贶意见,顿时满腹狐疑:这丫头为何单单问颜大将军?难道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不由警惕地竖起耳朵,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且看颜贶如何回答。

    坐在主位的颜大将军终于引来上下瞩目,连李菡瑶都侧身,面对各种目光,他神情僵硬。

    他很清楚李菡瑶为何问他,因为他败给了鄢芸。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鄢芸的能力,他若承认,比一切言辞都更能反驳赵朝宗;他若推脱、保持沉默……话说回来,他能推脱得了吗?李菡瑶正虎视眈眈呢。

    他不说,李菡瑶必要说!

    鄢芸也不会缄默。

    颜贶忍不住看向鄢芸。

    鄢芸很平静。

    刚才李菡瑶任命她为景泰知府,她没有忸怩窃喜,被众人激烈反对也未生气,仿佛都在意料之中。

    颜贶情不自禁想起来的路上,两人在船头的一番谈话。

    鄢芸说,她虽跟梁心铭学了为官之道,但从未想过出仕,然家破人亡给了她这个“机会”,为继承父亲遗志,她要出将入相、光耀门楣。他问她为何不助王壑却助李菡瑶。她说,王壑不能帮助她出仕,但李菡瑶能。

    当时,他就理解她了。

    他相信她的能力,胜过在座许多男子,必能治理好景泰府,为了江南的安定,他该点头。

    颜贶立即有了决断,他身为男儿自有傲气,既败给鄢芸就敢承认,况且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住一世,此事迟早会传扬开来,不如自己坦承痛快。

    他抬眼目视众人,郑重道:“鄢姑娘有这个能力!”

    赵朝宗一跳起来,质问:“你也投靠李菡瑶了?”

    颜贶摇头道:“没有。”

    赵朝宗道:“那你为何帮她?”

    颜贶道:“因为——”他顿了一顿,便决然道——“就在昨天,本将军率两万水军往景泰府,想趁着范大勇副将宋平攻打李家太平工坊时,渔翁得利,结果败给了鄢姑娘。宋平也败了,被鄢姑娘设计引入天青山天鬼峰下,炸死了。在下是被鄢姑娘俘虏来霞照的。”

    死寂,死一般寂静!

    段存睿等官员是呆滞。

    火凰滢等人是惊喜。

    鄢芸冲颜贶点点头,赞他坦荡磊落,面对众人目光,她也从容以对,把雀跃压在心底。

    赵朝宗满脸不可思议,问颜贶:“范大勇那些禁军呢?你那些水军呢?”不会都被鄢芸和胡齊亞给杀了吧?赵朝宗感觉心底直冒寒气,身上凉飕飕的。

    颜贶道:“都俘虏了。”

    赵朝宗道:“那么多人如何俘虏?”

    颜贶沉默地看向鄢芸。

    他也很想知道缘故。

    可惜鄢芸没告诉他。

    赵朝宗咬牙又问:“胡齊亞呢?”一想到鄢芸设计,胡齊亞执行,他就生出一股无名火。

    颜贶道:“还在景泰府。”

    李菡瑶妙目一转,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她轻轻一笑,打断胡齊亞和颜贶对话,将跑偏的话题拉回来,问道:“鄢姑娘出任景泰知府,可有人不服?”

    段存睿等都沉默不语。

    很显然,景泰府已经被鄢芸和胡齊亞占据,成了李菡瑶的地盘,他们不服也不行,但这并不表示他们支持女子为官,若能反抗,他们绝不让步!

    段存睿欲言又止,对没有把握的事,他谨言慎行,否则徒惹人生厌。他便希冀地看向赵朝宗。——赵朝宗非江南官员,身份超然,且年少冲动,就算言语鲁莽也在情理之中,李菡瑶看在王壑面上,必不会怪他。

    赵朝宗本就要答应的,被颜贶插了这一节,这人情眼看落空,忙补救道:“鄢姑娘师从梁大人,才智超绝,我等信服。”言下之意,换其他人就不行了。

    段存睿绝望闭目。

    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认命吧!

    鄢芸站起来,冲众人微微欠身,道:“多谢各位信任,鄢芸必不负李妹妹和各位重托。”

    赵朝宗忙道:“鄢二姐姐不必谢。这是二姐姐凭自己的能力争取来的。”他再次提醒李菡瑶:鄢芸可以为官,其他人则休想,别再出幺蛾子了。

    李菡瑶仿佛明白赵朝宗的心思——其他人不行?不,今天她要任命的女子可不止鄢芸。

    乱世女人,当崛起!

    她先任命鄢芸,自有一番深意在里头:她算准了赵朝宗迫于无奈,看在梁心铭和鄢苓份上,会顺水推舟答应,卖鄢芸一个人情,图谋将来策反鄢芸;还有颜贶,既输给了鄢芸,还想隐瞒?他就是鄢芸能力的人证。因此两点,鄢芸出任景泰知府便顺理成章。鄢芸被认可,获得了良好开端,火凰滢等女出仕还能阻得住吗?

    今天,她要开历史之先河。

    今天,必将载入史册!

    她轻咳了一声,接着道:“段烈为景泰县令。”说罢看向段存睿,似乎征求他的同意。

    段存睿父子均呆滞。

    这太出乎意料了!

    赵朝宗刚结识段烈,知他是段存睿的儿子,正求娶欧阳薇薇,敏锐察觉李菡瑶拉拢段家父子之意,且安慰了在场官员,表示她没有任人唯亲。

    赵朝宗首先附和。

    段存睿忙也点头。

    其他人都一致附和。

    虽然李菡瑶主掌局面令他们不舒服,但此时也顾不得了,刚才处置了那么多官员,空出一批职缺,双方都抢着安插自己人,能安插一个是一个。

    他们想:鄢芸已任景泰知府,段烈为县令,便如在鄢芸身边安插了一枚棋子,可将景泰府的一切动静都传递给段存睿,免得鄢芸独揽大权。再者,跟战胜靖海大将军的鄢芸相比,段烈确实稍逊一筹,若非赶上乱世,连县令也坐不上,因此大家都认可了李菡瑶这任命。

    李菡瑶早知这个结果,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她笑吟吟地扫一眼众人,立即转入下个议题。

    她道:“刘姑娘为江南织造局织造主官,欧阳姑娘为织造局长史官……”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毫无意外的,招致一片反对。



    段存睿跌足道:“荒谬,荒谬!”

    其他官员也都叫“荒谬!”

    除了“荒谬”二字,他们实在想不出别的词语来表达他们震惊、痛恨和不满的心情。

    震惊礼制的崩溃。

    痛恨李菡瑶颠覆礼制。

    不满李菡瑶专横。

    赵朝宗皮笑肉不笑道:“李姑娘,这是否太儿戏了?这是安定江南的诚意吗?妹妹干脆把太平工坊的女工都拉出来做官算了。”他气得也不叫妹妹了。

    刘家父子兄妹则惊喜、不安。

    刘老爷做梦也没想到李菡瑶会如此重用女儿。女儿能做织造官,儿子想必也不会差。他很后悔没有听从儿女的话,从一开始就支持李菡瑶。儿子说的对,横竖都是造反,支持李菡瑶才能令刘家获得最大利益;若投靠玄武王,而玄武王麾下人才济济,豪门世家不知多少,刘家放在其中实在不显,未必能得重用。惊喜之余,他又担心李菡瑶抵不过玄武势力的反对,刘诗雨的任命无法达成。他紧张地盯着李菡瑶,无比期待她强势,再强势些,真正掌控江南。

    刘嘉平和刘诗雨亦是如此。

    面对群情激愤,李菡瑶一反刚才任命鄢芸时的耐心和淡定,态度十分强硬,且霸道。

    她犀利道:“两位姑娘怎就不行?那谁行?是刮下江南一层地皮的潘梅林还是破家的曹振华?”

    段存睿道:“这两人不好,还有别的人,吏部候缺的官员多的是,难道都是贪官?”

    李菡瑶强横道:“眼下谁来也不行!”

    赵朝宗追问道:“这是何故?”

    段存睿也逼问:“姑娘说他们都不是好人?”李菡瑶若敢承认,将得罪天下文人士子。

    李菡瑶不上当,冷静道:“非是不信他们人品。霞照是江南最繁华重镇、纺织中心,历年来,每一任织造局主官都用尽心机替背后主子搂银子。眼下乱世争雄,各为其主,我绝不容他人染指这块。谁来杀谁!”

    她的决心不可撼动!

    少女用清脆的声音和娇俏的语态展现杀机,不但没削减其威势,反而令赵朝宗等人彻骨发寒。

    少女绝美如花!

    却是一朵食人花!

    段存睿强压心头不适,冷笑追问:“那姑娘用这两个人就没有私心?就不搂银子了?”

    李菡瑶傲然道:“刘家和欧阳家都承诺全力支持我李菡瑶,方老太爷也进献了方家历年来收藏的几千万财富。李家富豪,刘家富豪,欧阳家富豪,方家富豪,争霸天下,我李菡瑶不缺银子!任命刘姑娘和欧阳姑娘为织造官,为的是稳定江南经济,稳定纺织行业,稳定农桑!

    “江南织造局主官的职权不涉当地军、政、民情,该以内行人担任。刘姑娘和欧阳姑娘一个是刘家少东,一个是欧阳家少东,不但善治理经济人事,且熟知纺织行内规矩和农桑民情,她们不合适,谁合适?”

    刘老爷叫道:“刘家全力支持!”

    李菡瑶越强势,他越心安。

    一高兴,便想为李菡瑶助威。

    他一激动,挣裂了脖子上伤口,血迹便渗了出来,染红了缠裹的白布,吓得刘诗雨忙制止他。

    欧阳薇薇也强忍伤势,也助威道:“欧阳家全力支持。”这是欧阳家奋起的机会,她不会错过。

    方勉笑道:“方家二房全力支持。”

    他看着李菡瑶,目光敬佩,心情复杂。李菡瑶之前谨慎异常,百般推辞太爷爷的投靠;一旦接纳了,便再不容他们退缩,将方家进献财富公诸于众,等于将方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他们便想回头也来不及了。

    李菡瑶正将她的魄力和胸襟一点点展现,远比他道听途说的要丰富多姿,他应接不暇,又喜又忧。他爱这样的李菡瑶,所以喜;爱上了便患得患失,所以忧。

    赵朝宗等人皆震动,被李菡瑶打击懵了,“李家富豪,刘家富豪,欧阳家富豪,方家富豪”,李菡瑶集四大富贾支持,财力雄厚,令他们恐惧。

    赵朝宗狠狠瞪了方勉一眼。

    方勉笑着对他眨眨眼。

    赵朝宗气得收回目光,不理他,转向李菡瑶,以前所未有的认真问:“若我们坚决不应呢?”

    李菡瑶意味深长道:“赵兄,这可由不得你。”

    段存睿追问:“此话何意?”

    赵朝宗心一紧,试探道:“你想开战?”

    李菡瑶肃然道:“眼下北疆战事吃紧,咱们怎能内耗呢!若你们坚持,别怪本姑娘翻脸,说不得要用强硬手段将你们都扣押了——”赵朝宗一跳起来,刚要抗议,被李菡瑶抬手制止,抢道——“我自会致函王兄,解释缘由。说好的以大局为重,我量才为用,是你们墨守成规,不依不饶,这样如何安定江南?王纳和张世子若不信我,若要战,怎会只让你带亲兵来江南,张世子怎不派兵给你?”

    赵朝宗坐下,面色阴晴不定。

    段存睿也沉默了。

    他们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玄武势力主要在京城、在西北,又因为要抵抗安国入侵,无暇派兵收复江南,只能暂且稳定江南,将来再缓缓图谋。而江南是李家势力范围,李菡瑶雷霆出击,击败范大勇、震慑了靖海大将军,正以势不可挡的势头雄霸江南,进入江南官场。

    李菡瑶肯坐下来同他们商议,一是因为同王壑达成协定,要以大局为重;二是她顾忌前朝余孽和玄武势力,也想以怀柔的手段,缓缓图谋江南。

    意识到这点,段存睿改变了想法,眼下必须以大局为重,不能逼急了李菡瑶,导致双方翻脸……

    他便转向赵朝宗。

    赵朝宗也正权衡利弊。

    还有颜贶,自从坦承败给鄢芸后,自愧难当,便不大插话了,此时却焦急地对赵朝宗使眼色。

    段存睿和赵朝宗碰头嘀咕起来。他们商议道:既然挡不住李菡瑶进入江南官场,就别拦了。江南织造局的主官不涉军政,就让刘诗雨和欧阳薇薇担任好了。这次霞照之战,落马的官员何止一个,还有许多重要空缺呢。

    商议定,二人重新坐正了。

    赵朝宗道:“就依李妹妹。”

    李菡瑶微微一笑——

    又安插了两个女子!

    刘家父子眼中迸出惊喜的光芒。

    段存睿见不得他们高兴,存心不良地看向刘老爷,讥讽道:“看来,李姑娘爱任用女子。你这儿子白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