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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琳还记得,在开学之前,鲁校长曾来家里跟妈妈谈过话。她回家的时候,妈妈还赶紧把一支笔给收了起来,搞得神神秘秘的。

    两人并没有谈太久,恐怕也是怕被乔琳听到。鲁校长走的时候,还在门口探头探脑,生怕有人跟踪似的。妈妈笑道:“老鲁这点胆子,还去干特务的活儿!唉,真是难为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密谈,反正开学不久后,有很多领导来过学校,他们神色肃穆地出入行政楼。乔琳还很纳闷,学校并没有什么大活动呀,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

    有一次她去办公室送材料,听到一群老师在聊天,好像说什么“听上头的意思,校长不能再兼书记了,这样很容易一手遮天”,等等,但是害怕学生听到,他们赶紧换话题了。

    从办公室出来之后,乔琳掰着指头算,也不知道校长和书记到底哪个大。听老师们的意思,二中要来一个书记?反正在那时的乔琳心中,校长就是一个学校最大的了。难道书记还能压过校长?

    她回家问了妈妈,妈妈却守口如瓶,让她专心学习。乔琳心里有个疙瘩,那就是妈妈肯定像防特务一样防着自己,生怕自己去学校乱说。哼!妈妈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到了草长莺飞的四月份,奥运会的气息越来越浓了,二中还举办了一次“迎奥运征文大赛”。文科重点班几乎所有人都参加了,乔琳也不例外。跟别人的题材不同,她是从哥哥的角度写的,据说把老师都给看哭了,最后得了一等奖。

    在四月中旬的一次升旗仪式上,乔琳念了自己的获奖作文,泪点低的女生哭得稀里哗啦,赵琳琳哭得最凶猛。要问乔琳写了什么?那就等奥运会期间再放出来吧!反正就剩下几个月了。

    那天的升旗仪式上,钱校长对乔琳的演讲做了总结,最后跟全校师生告了别,声称由于身体原因,要离开二中了。

    或许是早有预感,所以下面的学生没有太大反应,他们都规规矩矩地站着。乔琳观察得最仔细,以前徐校长发言时,那嘶哑的喉咙和风中凌乱的碎发,以及偶尔爆出来的方言,常常引得学生大笑。相比之下,还是徐校长的人气更?高一些吧!

    钱校长走了,鲁校长作为二中元老,代管了一段时间的学校事务。但是他学历受限,资历一般,往上升的空间几乎为0。他不知什么时候能派一位新校长过来,更不知能不能跟新校长合得来,整天惶惶不可终日。

    老师们忧虑归忧虑,但是最倒霉的就是学生了,尤其是高三的学生。这一年来,高三六班,也就是文科重点班的老师就换了好几个,这对高三学生来说是致命的。

    想当年,乔璐、乔楠都是实验班的学生,他们的师资力量是二中顶配,且三年期间几乎没有换过;孙瑞阳也是实验班的,他去年毕业,学习环境也十分稳定。偏偏到了乔琳这一届,学校跌宕起伏,老师来来去去。

    在跟哥哥打电话时,乔琳大倒苦水:“学校一会儿要弄艺体班,一会儿又解散,弄得老师换来换去的,烦死了!”

    对于二中的变化,乔楠也痛心疾首:“学校疯了吧?高三还换老师?你们这一届够倒霉!”

    “这半年全市联考,理科生还有实验班的撑着,能在市里排上名的还有好多。文科就不行了,除了徐娜稳坐第一,其他的都排不到前二十。唉,学校也放弃我们了。”

    “再这么下去,二中可就没救了。不过你要放平心态,不到最后一刻别放弃。”

    毕业的二中校友常常开玩笑,说是在二中坐了三年牢。乔楠坐得时间更久一些,因为他上的军校也十分严格,他在的那座大院被戏称为“x号狱”。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深爱着这两所母校,时常关注着它们的动态。对于二中的变化,他感到很痛心。

    乔楠每年在班级群里冒泡两三次,可谓是存在感最低的班长了,但是每年在给冬梅助学基金捐款时,他都是捐的最多的那个。对他来说,二中和薛冬梅都是他难以割舍的牵挂,要是他知道了有人挪用了冬梅基金,说不定他真能把那些人给突突了。

    所以乔琳说话很小心,不在哥哥面前露馅。哥哥问她今年推了几个贫困生,她支支吾吾地说,学习太紧张了,所以没有在意。

    乔楠倒也理解,没有骂她是猪。他也没多想,更不会想到基金被挪用了。他还相信记忆中的二中老师,丝毫不怀疑他们的人品。他今年的任务十分繁重,也就没有太多精力去关注别的了。

    钱校长离职后,李兰芝才跟女儿透露了口风,她很有可能重新调回二中。并且按照借调惯例,回到学校后,往往会比之前高半级,或者一级。也就是说,她这次回去后,就能担任二中的副校长了。

    乔琳跟妈妈亲近了许多,甚至跟妈妈开起了玩笑:“可是那样我就当不成官二代了!”

    李兰芝哭笑不得:“切,那你现在是官二代么?”

    其实乔琳心里可开心了。她以前很烦妈妈在校园里看着她,她的老师都是妈妈的眼线,妈妈还像容嬷嬷一样,喜欢趴在后窗看他们。可是在妈妈走后,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依赖她。一听说妈妈要回来,她嘿嘿傻笑,把脸贴在妈妈胳膊上揉搓起来。

    自从乔琳长大以来,很久都没有跟自己这样亲昵了。女孩还是跟男孩有很大差别的,乔楠那小子跟自己再亲近,也不会像闺女这样,把脸往自己身上蹭。李兰芝稍感肉麻,但心里无比温暖。

    “可是老妈,新校长会是谁呀?”

    “现在还不知道呢,学校内部没有合适的,只能从外面调了。人事调动本来就慢,拖半年都是有可能的。”

    二中毕竟是港城名校,钱校长走了没几天,就调来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年轻校长,据说是从下面县高中调上来的,工作能力超级强悍。名义上还是代理校长,但只要不犯什么原则性错误,很快就会转正的。

    在新校长人选确定之后,老鲁又私下侦查一番,才来到了位于郊区的电大,敲开了工会主席办公室的门。

    老徐正在吸着烟浏览网页,见到老部下,很是开心:“老鲁啊,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快坐快坐!”

    鲁校长紧张得双腿打颤,一个屁股蹲坐到了沙发下面。老徐哈哈大笑:“到我这里还紧张什么呀?”

    “我刚刚从市政府那儿出来,打听到一条消息。从今年开始,二中校长不再兼任党委书记了。老徐,我觉得这是个机会,你申请调回来吧!”

    老徐哈哈笑道:“你开什么玩笑?你看我现在,还能回去吗?”

    “你徐正厚是资历不够,还是人脉不广?只要你想回来,怎么回不来?”

    “在这里挺好的,你看,我前面秃的这块又长出头发来了!”

    老徐卸任以后,上头给他安排了一个闲到不能更闲的职位,他本来拒绝了,但是他又没有孙子可以看,也没有花鸟可以侍弄,睁眼闭眼想的都是学生,所以就回来了。这职位虽然很闲,但终归是在学校里面,他来养老也不错。

    “老鲁啊,人的惰性是很可怕的,我刚开始在这里闲得长毛,现在还觉得这样闲着就挺好。当二中校长那几年,我压力太大,血压居高不下。休息了这半年,不觉得我气色比以前好多了么?”

    “还有啊,我现在学会炒股了,年前大赚了一笔,改天请你喝酒。我还跟侄子合资办了个辅导班,刚开始营业三个月,到手的利润就五六万。唉,我家老曲比我能挣钱,以前在她面前老抬不起头来。现在呢,呵,老子也扬眉吐气了!”

    老鲁推了推眼镜,颇为沮丧,但又不甘心这么走。他说道:“老徐,其实你是故意不想听二中的消息吧?”

    “啥?”

    “如果二中发展好了,你心里会痒痒;如果二中出了问题,你会更加难受。不是么?”

    老徐沉默不语,点燃了一支烟。老鲁把录音笔推给他,说道:“这是我录下来的会议记录,你听听,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把二中给折腾成什么样了?”

    老徐听了不到五分钟,眉间就拧成川字型了,再听下去,心脏都要碎了。

    “老徐,我把这个录音给老李听了,上一任校长,就是我俩揭发的。”

    二人共事很久,对于老鲁的性格,老徐再熟悉不过了。他没有主见,胆小怕事,或许毕生的勇气,都用在这一件事情上了。

    “老徐,咱俩都是82年来二中工作的。那时二中一穷二白,生源质量又差,几乎都收不到什么拨款。那时有多艰苦,咱比谁都清楚。可就是在那个烂摊子里,你带领咱们那一批人,顶住所有压力,逼着学生往死里学。那时,我被学生打过,你被气得高血压,老李挺着个大肚子还去追逃课的学生。咱们几乎吃住都在学校,就是凭着那股干劲,不到十年,就把二中弄成省示范学校。想想当年走过的路,你真的忍心撂下这个担子不干了吗?”

    老徐眼前闪现过那些峥嵘画面,支住额头,陷入沉思。

    老鲁看了下手表,说道:“这一年,咱们的学生被拖得够厉害了,当初二中就是靠教学质量打开了知名度,今年恐怕要栽在教学质量上了。老李已经打报告要求调回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14_14979/



    学生们没有精力去关心学校高层的动荡。到了四月,艺考成绩该出来了,虽然赵琳琳胜券在握,但查成绩的时候还是很紧张。万幸的是她报的几个学校都过了,成绩还都挺靠前的。

    “啊!活过来了!我能去天津师范就行了!”赵琳琳瘫坐在椅子上,伸了一个懒腰。

    “你再查查中央美院的成绩呗!”乔琳怂恿道。

    赵琳琳想了想,说道:“那你们俩先转过身去,如果排名太低,我会不好意思的。”

    徐娜愤愤地说:“在我们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话虽如此,她还是拉着乔琳一起转过身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个好朋友渐渐失去耐心,乔琳忍不住问道:“喂,你密码想不起来了?”

    回应她的是沉默。

    徐娜催促道:“快点啦,还得回去上课!”

    赵琳琳依然没有作答。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就看到了呆若木鸡的赵琳琳。

    乔琳凑到电脑面前,低声念了出来:“专业排名第十?”

    赵琳琳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乔琳,这是我的成绩吧?我没看错吧?”

    体格壮硕、成绩一般、每天抱着MP4看偶像剧的赵琳琳,是二中最不起眼的存在。在二中就读期间,她只有三件事吸引过同学们的眼球。第一,她是乔琳、徐娜的好朋友;第二,她是沈春晓的施暴对象;第三,远赴蓉城学艺,然后不到一周就打道回府了。

    然而前三次再怎么出名,也不及这次有影响力。如果她能考上中央美院,那就是创造了二中的历史。

    就算两个好朋友再怎么劝她尝试一下,她还是懵懵的,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话:“文化课成绩至少要达到一本线的百分之八十,可我现在顶多考个二本线,怎么可能考得上?”

    那天乔琳又给哥哥打电话了,将赵琳琳的艺考成绩告诉了哥哥,乔楠很是惊讶:“没看出来啊,不声不响的,居然还能得到中央美院的认可。”

    “我和徐娜分析过了,可能是因为她没有抱任何希望,所以她就成了所有考生中最没有负担的那个,超常发挥也是有可能的。再说,设计专业更看重创意吧,赵琳琳脑子可灵活了呢!”

    “不错不错,要是文化课过了就更厉害了。”

    “哥,你鼓励鼓励她吧!给她一点儿信心。”

    “……为什么要我鼓励她?她的好朋友不是你吗?”

    “不知道啊,总感觉她会更听你的话。”

    乔楠心想,自己的傻妹妹是不是大智若愚,其实她什么都能看明白,却不说出来?

    他寻思了一下,决定不要表现得太主动:“要是她找我,我就跟她说说。人家都没告诉我呢,我就跟她说,喂,小姑娘,你是最棒的,你肯定能考上,那才奇怪吧?”

    乔琳哈哈大笑,贝蒂在一旁不停地扒拉着她的大腿,急得呜呜直叫。她抱起贝蒂,把电话放在它嘴边,说道:“乔贝蒂,跟你哥哥说声再见吧,我要睡觉了。”

    贝蒂果然汪汪了两声。乔楠原本想澄清,他才不是乔贝蒂它哥。后来一想,算了,反正妹妹在他眼里就是条小狗,多个狗兄弟也行。

    乔琳挂了电话,洗漱完毕,就蹑手蹑脚地回卧室了。闵佳听着CD,并没有睡着,姐

    妹二人又嘀嘀咕咕地说起悄悄话来。

    “闵佳,你觉得我哥哥怪吗?”

    “楠楠哥吗?他怎么会怪?他再正常不过了。”

    “就是,可我哥手下的兵说,他有时候神神叨叨的,而且不止一个人这样说。如果所有人都说的话,那就说明……我哥还是有点问题吧!”

    “那你觉得哪里不对劲了吗?”

    “我哥以前挺任性的,到了学校就找不到人了。他在军校的时候出去拉练,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都不跟家里说一声,害得全家都着急。我爸跟他发火,他也改不过来,根本就没把家人的担心当回事。自从他女朋友走后,他反而跟家里联系更多了,只要没有任务,每周至少打一次电话,跟我妈嘘寒问暖的。还有哦,他以前不爱跟我说话,老是嫌我笨,现在跟我聊得也多了。我生了那场病以后,妈妈像变了一个人,哥哥也像变了一个人。”

    “或许是失去之后,他更懂得珍惜了吧……不过,那个神神叨叨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乔楠哥还能在部队搞封建迷信?”

    “那倒不可能,我哥可是优秀的党员干部。他手底下的兵也说不清楚,就说他常常对着一些东西出神,喃喃自语,好像空气里有人似的。我哥看起来活蹦乱跳的,还争强好胜,可你说,我哥是不是压根就没从那场阴影里走出来,他总是能看见冬梅姐的灵魂?”

    闵佳害怕地钻到被窝里:“别乱想,乔楠哥是我见过的最强悍的男生了,他的精神世界也一定很强大。”

    李兰芝又在隔壁喊了一嗓子:“乔琳,你明天不上学了吗?”

    乔琳看了一下手机,已经快一点半了,还能睡四个小时,她赶紧闭上了眼睛,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她哈欠连天地走到教室,赵琳琳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却容光焕发,精神抖擞。有朗朗的读书声作掩护,她大声说道:“我决定了,试一把中央美院!我已经无限接近最好的了,如果不奋力一搏,那我会终身遗憾!”

    说实在的,除了看到欧巴们的帅照之外,赵琳琳从来没来流露出这种活力四射、元气满满的样子来。

    她又一次主动把MP4交给乔琳:“帮我保管,要是在高考前我再看一眼,我就不姓赵!”

    MP4是赵琳琳的分身,必须有MP4她才能活。她愿意交出来,就说明她是真要奋斗了。

    乔琳帮她收好,不解地问:“你不是说考个一般的学校就行了吗?怎么变得这么快?”

    “哦……那是因为有人要陪我一起考了!”赵琳琳遮遮掩掩,没有告诉乔琳,她连夜找乔楠聊天了。乔楠昨晚值班,几乎当了一夜的知心大哥哥,让她坚定梦想,往前冲一把。

    那时是四月下旬,还有不到两个月就高考了。这么短的时间,要把分数提高一档,难度不言而喻。但赵琳琳还是很聪明的,只要她肯用功,多背几道题,短时间内也是有可能大幅提分的。

    赵琳琳满怀豪情,花样翻着手指:“苏苏的专业课也过了,我要跟她作伴,去中央美院上学!”

    过去几年,乔琳听她说起过好几遍“苏苏”这个名字。苏苏是她的笔友,以前的少女杂志每一页下面都有一些交友宣言什么的,她们二人就是在一本漫画书的交友平台上认识的,聊得很投缘,甚至赵琳琳去蓉城学

    艺也是她撺掇的。

    乔琳觉得笔友、网友什么的都不太靠谱,让赵琳琳不要太当真,赵琳琳急眼了:“我交过很多笔友,苏苏是唯一到现在还保持通信的。我去北京艺考的时候见过她,她长得可娇小了,还很漂亮。跟她一比,我就是一堵墙!可人家也没嫌弃我呀!”

    见了面还能继续当好朋友,看来确实是投缘吧!乔琳遂不再劝,敲了敲脑袋,大声背起了英语。

    赵琳琳的劲头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个星期就不想学了。但是她老早就放出狠话去了,所以也不好意思再跟乔琳把MP4要回来。再加上乔楠的鼓励还萦绕在心头,她咬牙坚持,能提高一分就是一分。

    四月份的最后一次周考,乔琳重新杀回前十,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而赵琳琳原地踏步,依然徘徊在班级下游,在看到成绩的那一刹那,她就枕在胳膊上,沮丧不已。

    乔琳没有注意到她,她正在抓住有限的时间给沈春晓写信。这是乔琳给她寄的第二封信,写得不长,大概就是学校樱花开了,校领导又换了,全班都在铆足了劲冲刺高考。春天是个充满希望的季节,你也要加油……等等,就是这些内容。

    乔琳从未在信上提及自己的成绩,也从未描述过梦想,她担心这些字眼会刺激到沈春晓,所以就避开了。这样一来,她就变成了天气预报员,以及时事播报员。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是无用功,因为沈春晓走了之后,班里只有自己记挂着她了。

    赵琳琳趴了半晌,看到乔琳在奋笔疾书,便有些酸涩地说:“你还在当大善人呐?”

    乔琳听这语气有点儿不太开心,简单答道:“什么大善人,就是写一封信而已。”

    “你写信给她,她看了吗?给你回了吗?”

    “我给她写信纯属自愿,压根就没想让她回。”

    “呵呵,她在学校的时候,也没见你那么关心她。她被抓进去了,大快人心,你反倒可怜起她来了。”

    乔琳终于搁下笔,说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别这么阴阳怪气的。”

    在挫败感的刺激下,赵琳琳爆发了:“我这段时间这么努力,还考得这么差,你不来安慰我,还给沈春晓那种人写信,你把我当朋友吗?”

    乔琳哑然,赵琳琳便更加激动:“说实话,是不是我过了中央美院的专业课考试,你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怎么会这么说?”

    “在我决定努力的时候,你没有鼓励过我;在我没考好的时候,你也没有安慰我!你是不是压根不希望我考那么好的学校,好一直当你的小跟班?”

    坐在后座的徐娜闻声抬起了头,喝道:“赵琳琳,你再乱说话,我也生气了啊!”

    赵琳琳把成绩单揉成一团,跑出了教室。徐娜坐到乔琳身边,安慰道:“她考上、考不上的概率各占一半,所以她肯定很焦虑,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啊。”

    乔琳气呼呼地把笔扣在了桌子上:“她焦虑,我还焦虑呢!她凭什么那么说我呀?我怎么就不希望她考上了?我还找我哥鼓励她呢!”

    同学们的目光都往这里聚焦,徐娜急忙拍拍她的背,说道:“你的一片丹心,我最了解。你放心,我替你教训她,让她别再这样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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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楠是在执行完一次侦查任务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去看心理医生。

    他们单位有负责心理疏导的大夫,去做心理疏导的时候,乔楠还是有点儿不情愿的。但是没办法,有病就得治啊!

    大夫让他做了一套心理测试题,时间十五分钟,题量还挺大,所以没有时间去思考,只能凭借直觉选。

    乔楠飞快地做完了,大夫也同样快速做出判断,心理健康状态大致可以分为五个阶段,大夫给出的判断是——五颗星,完全健康。

    乔楠傻眼了,甚至怀疑他是个庸医。

    “乔楠同志,并不是睡不着觉,就是有心理问题。很多人都有睡眠障碍,有的是压力大,有的是大脑皮层过于活跃,不必太紧张。”

    大夫开了点安神的药,可乔楠吃完后并没有好转。碍着面子,又不敢跟队里的大夫敞开心扉。老冯看着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找他谈了几次话,最后给了他一个军区医院精神科大夫的联系方式,让他去做个全面检查。

    于是在四月底的一次休假,乔楠请假外出,转了好几趟车,才到了军区医院。

    那是还没有专门的心理科,只能挂精神科。挂号之后乔楠很沮丧,就好像被判定得了精神病一样。

    这次接待他的是个很年轻的女大夫,二十七八的样子,知性秀气,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钻戒,窗沿上摆着一张小小的结婚照。她的名牌上写着“苏雪”,乔楠就叫她苏大夫。

    苏大夫让他画了一棵树。乔楠边画边说:“我五行缺木,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我的名字就是一棵楠木。”

    说完之后,乔楠也画完了。他根本不会画画,就是画了一个粗壮的树干,像云朵一样的枝叶,然后在云朵里画了些线条,表示枝叶繁茂。

    苏大夫戴上眼镜看了半天,说道:“除了情绪不太稳定之外,其他的真没有什么大问题。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得了心理疾病呢?”

    乔楠解释道:“我并不只是睡不着觉,而是常常做同样的噩梦……”

    “什么噩梦?”

    乔楠犹豫了一下,反正这里没有部队的熟人,便如实说道:“反复梦到一辆大卡车,灯光亮得能照瞎眼睛,然后我被卷到了车轮底下……”

    乔楠闭上眼睛,不再说了。

    “频繁做同一个噩梦,或许是因为你有着严重的心理创伤,在潜意识中,你一直被这种创伤所刺激,以至于长期处于应激状态。在清醒时,你的理智可以抑制这些创伤,让你不要去想它;但是在睡眠时,你的理智被极大削弱,潜意识会占据主导,那些创伤便呈现在你的噩梦里了。你可以告诉我,你发生过哪些不好的事吗?”

    乔楠封闭太久了,不知该如何倾诉。

    苏大夫看到了他的军官  证,知道他的工作单位,便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在执行任务时,发生过很不好的事?”

    乔楠闭上眼睛说道:“那是我的工作,我是为了保护更多人才那样做的,我可以说服我自己,那些血腥的经历尚不足以成为我做噩梦的理由。”

    “那……是战友的

    牺牲,给你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不会,我带的队,不允许有人牺牲,除非我自己。”

    苏大夫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很成熟,也很坚强,按理说不会得心理疾病,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乔楠抿了抿嘴唇,最终决定向医生坦白:“我的母亲死于车祸。”

    他急忙补充道:“亲生母亲,那时我尚在襁褓中。她抱着我,我的帽子被风吹走了,她去捡……然后……”

    “原来如此。那时你虽然很小,但是在潜意识中,你把整个事件都记录了下来,最终形成了这种障碍。”

    “我小时候频繁做这种梦,在得知真相之后,反而不做了。但是近半年来,又开始频繁做这个梦,我自认胆大,但是依然会在梦中感到恐惧。”

    苏大夫亲切地说道:“首先,你主动来找心理医生,说明你自救的心理十分强烈,这点非常难得。一般来说,真正得病的人是不会这么主动的;其次,你能坦诚地说自己害怕,而不是遮遮掩掩,这也非常难得。综上所述,你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近期可能受到某种刺激,将以前的创伤激发了出来。还有,你刚才说,愿意替战友牺牲,你这是把压力全转移到自己身上了。你不必太焦虑,睡前喝点牛奶,听点儿舒缓的音乐,这些都会对你的睡眠大有好处。”

    苏雪声音温柔,言辞恳切,就像小时候书里常见的那种知心姐姐。其实,一个优秀的心理大夫,理论知识必不可少,但最重要的资质,是成为一个好的倾听者,以及谈话者。

    乔楠目光闪烁,苏雪便知他还隐藏着许多故事,便笑吟吟地说:“如果还有话想对我说,你可以尽管说出来。我以医生的名义担保,我是所有秘密的终点。就算是做案例分析,我也要取得患者的同意,才能着手进行。”

    乔楠对她心生亲近之感,便再一次敞开心扉:“睡眠算是其次,最可怕的是前不久发生的事,涉及机密,我就只说重点。月初,我们连队派出一个小队进行侦查,我是小队长。那次侦查难度比预想的大很多,我们在山中转了五天,超出了预期,干粮都吃完了,大家都筋疲力尽。一天傍晚,有个战士捡到一包饼干,很有可能是背包客留下的,他很高兴地要跟大家分着吃,却被我吼住了。因为我觉得,那极有可能是敌军放出来的诱饵,如果我们拿走了,那他们就能察觉到,是中国陆军派出侦察兵来了,然后进行大范围搜索,我们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被我训斥了之后,那个战士显然很不服气,或许矛盾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再后来,我们快到他们大本营的时候,遇到了他们的巡逻队员。我的队员们主张把他们干掉,我们有那个实力,可我觉得不行。我们的任务是侦查,而不是作战,要是干掉他们,那就暴露得更明显了。我下了命令,不准开火,绕过去。这一绕,就绕了五公里山路。”

    苏大夫非常专注地听完,提问道:“然后呢?你跟战士们闹矛盾了?”

    “那倒没有,在我下完命令之后,一个战士小声嘟囔了一句——他成天跟个精神病似地自言自语,还当指挥官,咱们能听他的吗?”

    苏大

    夫吃了一惊:“战士为什么会这样说?”

    “我也很纳闷,很憋屈,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但我不能那样做,一旦我问了,矛盾就会进一步激化,大家就无法团结一致了。我必须将所有精力用在指挥上,确保完成任务,确保……每个人的安全。还好副队长是我军校的同学,我俩军校时期就一起参加比赛,在我遭遇信任危机的时候,他主动站出来,跟战士们说,我从来没有输过,让他们放心听我指挥。在完成任务后,我私下问过他,我是不是真有精神病?他说,我就是有个自言自语的毛病,让他们挺不理解的,还是看看大夫比较好。或许是他说的这番话,我才下定决心来看病。”

    苏雪问道:“那你跟战士的关系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再说什么?”

    “那倒没有,他们还跟我道歉了,说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让我别往心里去。”

    “那你有没有意识到,平时自言自语些什么呢?”

    乔楠摇头:“他们说,我是看着什么东西发呆,嘴里念念有词。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所以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或许是说给我去世的女朋友吧!……这样说有点肉麻,但我的女朋友是我的灵魂伴侣,她能听懂我所有的话,是我的精神支柱。”

    母亲车祸去世,灵魂伴侣也去世……这个年轻人的人生也真够曲折的。

    苏雪蹙着眉头,说道:“这样吧,如果你在部队里有信得过的朋友,让他帮你记录一下,你发呆的频率,以及自言自语的内容。这样记录之后,找出规律来,咱们对症下药。”

    这样的病总归是不太光彩的,就算跟赵宇他们是生死兄弟,乔楠也无法没心没肺地让他记录,万一自己说的是很隐私的内容呢?

    苏雪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乔楠同志,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或者说,让他们在你发呆时把你叫醒,你自己记录下来,自己都想了些什么,这样也可以。”

    乔楠感激苏雪的贴心,微笑着点了点头。

    苏雪温柔地说道:“感谢你对我的信任,说了这么多。你的心理状况很好,千万不要有过多的心理负担。你们单位的任务本来就重,今年尤其重,你的压力肯定很大,所以会出现一些反常。我先不开药了,否则容易形成药物依赖。按照我刚才说的,睡前喝点牛奶,听听轻音乐,放轻松。如果没有效果,下次再开药。”

    苏雪柔声细语,细致体贴,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心理大夫。跟她倾诉完之后,乔楠的心里就轻松多了。他告辞的时候,真心实意地说道:“看样子您刚结婚,祝您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苏雪下意识地看了下婚戒,微微一笑:“谢谢。我的丈夫也是一位军人,他是技术岗位的,但是也不自由,只能请到五月初的假。我们领证都半年了,下个月才能办婚礼。”

    “只要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就很好。”

    乔楠道谢离去,苏雪喊住了他,说道:“其实我可以做出诊断,你要听吗?”

    “……请您实话实说,我承受的住。”

    “你所有症结的根本原因,其实就是两个字——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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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天凌晨,徐威接到了老爸打来的电话,他似睡非睡,听到爸爸叫他回一趟国,当即就炸毛了。

    “老徐,我还得上学呢,为啥要回去啊?家里出事了?”

    “把我名下的公司弄到你名下啊!”

    “……什么?老爸,你,你得绝症了?还是你出事了要跑路,让我替你顶锅?老徐同志,你可不能学刘备啊,抛弃妻子这事你可不能干啊……”徐威从床上弹了起来,却摔了一个趔趄。

    老徐缓了口气,不跟这个傻儿子生气。

    “闭上你那臭嘴!我要回二中了,这个身份比较显眼,要是我名下还有公司,被别人知道了又要说三道四。”

    “哦?那你给我老妈不就行了?”

    “你妈看不上。”

    ……

    徐威心凉了半截,本来还以为有多大家业需要继承呢。

    “老爸,我现在是期中考试期间,天天写报告写到吐血。要是把考试逃掉了,那真的会被退学的。”

    “哦,知道了,看来你现在的意志还是比较坚定的,没有被金钱所迷惑。行了,没什么事了。”

    老徐确认完了,便放下电话,跟徐母说道:“老曲,刚才是咱儿子接的电话吧?我怎么感觉是另外一个人呢?”

    徐母附和道:“是啊,他居然说要学习?把公司给他,都动摇不了他?啧啧,真是让人感动呢。看来找个好媳妇,的确能让我们省不少心啊!”

    老夫妻狡黠一笑,十分和谐地去工商局办手续去了。

    徐威被彻底弄醒了,怎么睡也睡不着,烦躁地滚来滚去。他可能从头到尾都没想到,自己又被父母捉弄了。

    孤独到底是种什么滋味?或许是像乔楠那样,没人理解他的精神世界;也或许是像赵琳琳那样,好朋友就在身边,她却形单影只;也有可能是像徐威这样,在凌晨被骚扰醒了,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QQ响了,正是乔楠发过来的。自从手机可以挂QQ之后,联系起来就方便多了。

    “老徐,帮我看看美国有没有一部电影上映。”

    “什么电影?”

    “前两部分别是《before  sunrise》《before  sunset》,照这个节奏,第三部应该是《before  might》吧?或者查查依桑霍克这个演员,他有没有新电影。”

    徐威一百度,便莫名恼火:“我还以为什么大片呢,堂堂乔帮主还看这么文艺兮兮的电影?你和薛冬梅一起看过的?!”

    乔楠没有回复。

    徐威又一次炸毛:“乔班长!楠哥!我求求你,你该走出来了!你打算抱着她的回忆过一辈子么?一年多了,你都把自己熬成什么样了?”

    “这个话题跳过,这部电影有没有消息,你尽快给我个准信。不说了,集合了。”

    集合真是个万金油,徐威还没骂痛快呢,乔楠就隐遁了,徐威憋得胸口疼。

    尽管身为乔楠发小,徐威却从未想到,这家伙居然会成为他们这一群孩子中最痴情的那一个。他的执拗,让他这一年来,把“思念成疾”诠释得淋漓尽致。

    徐威偶尔会幻想,要是乔楠像里描写的特种兵王那样潇洒就好了,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当一个最孤独、最苦逼的特种兵。

    也不管他能不能收到,徐威给他发了一条qq:

    北京时间晚上八点,我和乔璐找你视频。

    “集合”就是乔楠的隐身衣,只要发完这两个字,那就怎么也找不到他了。徐威的这条信息,也就石沉大海了。

    5月12号那天是星期一,正好有升旗仪式。班主任提前叮嘱了,这次不准有人逃,因为是新任领导班子亮相的时间,学生都要去捧场。

    下了早自习之后,徐娜从后桌探过脑袋来,极尽热情洋溢:“喂,待会儿一起去操场集合,好不好呀?”

    独行侠徐女士几乎从未用过这样亲昵的语气,好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女汉子突然用上了接头词“人家~”,以及接尾词“哦~”“呢~”,萌得十分生硬。

    乔琳微微点头,并面露感激之色,示意徐女士实在是辛苦了。

    赵琳琳还是别别扭扭的,没有什么表示。跟乔琳一闹矛盾,她连乔楠都不好意思找了。她跟苏苏聊天,苏苏告诉她,如果错了,就跟朋友认错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话虽如此,“对不起”三个字还是不能轻易说出口。苏苏虽好,但远在千里之外,不能陪她去食堂吃饭,不能肩并肩一起回家,甚至不能手拉手一起去厕所(对于女生来说,有没有人陪着一起上厕所,貌似也挺重要的,嘘!)。

    赵琳琳没有认真道歉,乔琳也没有表现得太主动,两个琳别别扭扭地过了几天。去参加升旗仪式的时候,三个人虽然走在一起,但赵琳琳低着头走得靠前一些,乔琳、徐娜假装在后面聊天,其实也都是尬聊。

    上早自习的时候,老师明明说的是新任领导班子,可站在台上的几乎都是旧人。老徐回来了,从校长变成了书记;李兰芝也回来了,变成了副校长兼教务主任。

    本来学生对这些校领导没有太大感觉,反正都不是直接能接触到的老师。但是看到熟悉的面孔一一回来之后,他们欢呼雀跃,热烈鼓掌,就像是欢迎归来的亲人。

    到了春末,港城的风依然厉害,老徐稀疏的毛发又被吹了起来,并且有几根呆毛倔强地伫立在风中,像老年版的天线宝宝。他回到了家,就没有在意形象,他接过话筒,中气十足地大喊道:“同学们,好久不见啦!”

    他本来是喊得很开心的,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哽咽了,又一次喊破了音,声音还抖啊抖的,格外诡异。

    按照以往,学生们早就哈哈大笑了,可这次没有人笑,他们也莫名其妙地想哭,静静地等着老徐的长篇大论。

    老徐这次也一反常态,憋了半天,说了一句“高考剩下没几天了,咱们豁出命去,大干一场吧!”,就匆匆下台了。这个仪式虽然简单,但是却向所有人宣告,他徐正厚又回来了,二中的辉煌又回来了。

    新任校长叫郭启东,据说他用了五年时间,将一所普通乡镇高中带成了县重点,能力毋庸置疑。年轻有为,名声在外,这样的人难免有点傲气。在开会之前,老徐在外面抽了根烟,揣摩了这位郭校长半天。

    郭校长来的时候,走的大步流星,跟身边的一群校领导谈笑风生。相比之下,老徐就显得势单力薄了,竟然有点凄凉之感。是啊,在高中,还是校长更有分量一些吧!

    谁知,郭校长将记事本交给一旁的老师,快步走来,热切地握住了老徐的手,说道:“老前辈,以后就拜托了,多多指教!”

    老徐慌忙跟他寒暄了几句,郭校长真诚地说:“我以

    前就是效仿您的做法,才取得了一点小成绩,做梦都没想到会跟您共事。徐书记,徐前辈,我经验尚浅,还希望您不吝赐教啊!”

    几声“老前辈”,让老徐再次红了眼眶。他也握紧了郭校长的手,凭他多年的直觉,他感觉二中不仅活过来了,而且会掀开崭新的一页。

    最近几天乔琳回家吃午饭,在跟妈妈一起回家的路上,她心情格外舒畅。李兰芝问她为什么那么开心,乔琳乐呵呵地说:“春天的天空多好看呀!海风也很温柔,怎么可能不开心?”

    李兰芝笑了笑,心想,孩子的快乐来得真是容易啊!

    闵佳不在,母女俩就随便下了碗面条吃了。吃饭期间,李兰芝问道:“你是不是跟赵琳琳闹矛盾了?”

    “老妈,你太神了,回学校第一天,你就看出来了?”

    “看出好几天来了。要不是跟她闹矛盾了,你还能吃得下我做的饭?”

    妈妈这招自黑,让乔琳难以招架,只好赧然一笑。在跟赵琳琳关系好的时候,她们要么吃学校食堂,要么去乔家馄饨馆,或者偷偷摸摸去吃烧烤。总之,只要有别的选择,乔琳是不会吃妈妈做的饭的。

    现在闹矛盾了,徐娜夹在中间也难受,索性让她陪着赵琳琳去吃饭吧!反正自己离家近,回家吃也是一样的。

    李兰芝问道:“你俩好多年没闹得这么厉害了,怎么回事?”

    “因为她没考好,我没有安慰她,却给沈春晓写信,她就发脾气,说我不把她当朋友,不希望她好。”乔琳闷闷不乐,叹气道:“我跟她都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了,她凭什么这么说我?”

    “那你有没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我承认,是该多体谅她的情绪,这点我是没有做好。但她说得太难听了,我也是人,我也会伤心啊!”

    “乔琳同学,你是不是过得很幸福?有那么多家人、朋友围着你转,我看二中就数你最幸福了!可是赵琳琳呢,她爸妈所有精力都在她弟弟身上,她姥姥又不中用,除了你和徐娜,她还有什么呢?她冲你发脾气,说明她在乎你啊!”

    乔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我不开心的时候,能跟你们吵架,还可以骂我哥,但是我不可能去骂沈春晓,因为我跟她不熟。赵琳琳能肆无忌惮地冲我发火,是没把我当外人吧?”

    李兰芝赞许地笑了笑,说道:“快吃吧!吃完了睡一会儿,你哥今晚值班,等你回来给他打电话。”

    乔琳午觉醒来,抱着跟赵琳琳和解的心情,欢快地朝学校跑去。要是乔楠看见了,又要笑她像海狗了。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很多人都拿着复习资料到了操场。赵琳琳翘掉了体育课,可能是去找哪个老师补课了,乔琳略微有些失落。下课时,徐娜走下看台,乔琳图省事,从看台上跳了下来。

    徐娜站在最后一节台阶上,不可思议地看了周围一眼。

    “娜娜,怎么了?”

    “刚才明明晃了一下啊!你们感觉到了吗?”徐娜扭头问后面的女生。

    女生们纷纷点头,乔琳却怪她们小题大做:“港城每年都会晃几次,你们还没习惯吗?快回去上课啦!”

    话虽这样说,但乔琳抬头看天时,却觉得那日光亮得让人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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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琳琳并没有去找老师补课,到了每个月的那么几天,身体很不舒服。反正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她跟老师请了假,等第二节课再去上课。

    她在午睡前还咒骂了几句,因为这个破高考,弄得“那么几天”都不正常了。喝了姥姥给煮的红糖水,她勉强睡着了。她梦到自己掉到一个黑漆漆的悬崖里去了,身体失重得厉害,什么都抓不住。放在桌子上的杯子突然被晃到了地上,将她从噩梦里拉了出来。

    她看了看手表,快两点半了。

    姥姥走进房间,关切地问道:“是不是被晃醒了?”

    “差不多,怎么又晃了?”

    “唉,每年都晃几次,弄得人心惶惶的。上学校小心点儿啊,要是还晃,就抓紧时间跑。”

    “知道了,姥姥,我走了啊。”

    赵琳琳刚要出门,就听到弟弟房间里传出来的暴躁的摔鼠标声,他骂骂咧咧,一口一个“傻逼”。赵琳琳听不下去,推门训斥道:“赵磊磊,你怎么说话呢?”

    赵磊磊余怒未消,气得砸桌子:“马上就要推掉对面老家了,两个孙子直接掉线,老子都超神了还是被这他们给祸害输了,真气死了!啊啊啊!”

    赵琳琳抡起书包就砸:“马上就初三了,不去上学,窝在家里玩游戏,还脏话连篇,是不是欠扁了?揍死你个小兔崽子!”

    赵磊磊被姐姐揍得抱头鼠窜,慌乱中夺门而逃,万分后悔惹了一个正处在“那么几天”的女生。

    赵琳琳本就处于一个暴躁期,被他弟弟一气,更是胸腔都要气炸了。外面依然阳光灿烂,赵琳琳抬头看天,却发现太阳周围闪着一圈银灰色的亮光,亮得让人眩晕。

    赵琳琳回到教室,上体育课的都回来了,乔琳主动示好,问道:“刚才震了一下,你没事吧?”

    “唔……没事,反正每年都震习惯了。”赵琳琳心里甜甜的——乔琳终于主动跟自己说话了呀!

    “那个……”赵琳琳刚要道歉,数学老师已经走进教室了,那句“对不起”没有说出口。乔琳也没有计较,先打开了卷子,专心听讲。

    还没有到犯困的季节,但这一节课却上得格外沉闷,全体师生都不在状态。徐娜偷偷用手机挂上了QQ,不一会儿,她就往前桌递了一张纸条。

    两个琳凑到一起看,都暗暗吃了一惊,只见徐娜龙飞凤舞地写道:四川地震了,貌似挺严重,伤亡人数还没出来。

    赵琳琳心神不宁,小声道:“苏苏就在四川,应该没事吧?”

    乔琳安慰道:“四川那么大呢,怎么会那么巧?”

    “也是,等我下课后给她发个QQ。”

    二人没有正式讲和,但这场风波大约是过去了。挨到下课,赵琳琳偷偷摸摸地给苏苏发了条QQ,问她地震严不严重,需不需要寄点东西给她。到了晚饭时间,她拿出手机,苏苏没有给她回复。

    食堂的电视里播放着新闻,新闻里说,四川省发生了7.8级地震,国家地震局启动一级预案,180人队伍赶赴灾区。乔琳最关注的信息是——灾区与外界联系中断,成都军区已派出人员前往震中了解情况。

    不知道那些“人员”中,有没有哥哥?

    乔琳心里发毛:“看来还挺严重的呀……”

    徐娜安慰道:“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待会儿肯定就有消息了,

    别担心哈!”

    乔琳虚脱地点了点头,但愿像徐娜说的,再过一会儿就会传来灾区的消息。

    她记得晚上要跟哥哥打电话来着,所以放学后她谁也没等,先跑回了家。可在到家的那一刹那,她才想了起来,这时候怎么可能联系上哥哥呢?说不定他早已写好遗书,作为第一批救援人员,投入到救灾工作中了。

    乔琳一边泡脚,一边看晚间新闻,灾区与外界的通道还没有打通,具体伤亡情况也不清楚。以往贝蒂总是亲昵地依偎在她脚边,可是今天,它坐得笔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李兰芝满脸忧虑:“到这个时间还没有传回灾区的消息,看来这次地震着实不轻啊!”

    “明明二月份去的时候,那里还好好的……”乔琳想起那里的美好回忆,便止不住伤心。

    李兰芝捏了捏小女儿的脖子,说道:“没事的,等这次地震过去,咱们再去看看。”

    乔琳带着忧虑睡着了,她记得很清楚,地震发生的那一天,离奥运会还有88天。

    在一次灾害发生后,人们常常会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只要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就觉得昨天的一切不过是噩梦。乔琳也这样想过,毕竟灾难发生在几千里之外,她无法感同身受,以为睡了一觉,她就会把这场灾难给忘记了。

    然而第二天看到新闻,才知道这不过是噩梦的开始。在他们安睡期间,几乎全国的部队都在奔走繁忙,一夜未停。新闻里不断说着某某部队开赴灾区,乔琳知道,那里面必然有哥哥的身影,而且,他肯定是最早那一批去的。

    赵琳琳晚上没睡好,不是因为“那么几天”,而是苏苏一晚上都没有给她回信息。乔琳抱住她说:“连国家台都没有播放地震画面呢,这就说明那里的通讯设施全被破坏掉了。等线路都抢修好了,她肯定会给你回的。”

    赵琳琳得到些许安慰,跟乔琳抱在一起。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将她们之间那点儿小摩擦消除得一干二净。

    自从地震发生以后,新闻频道每天都直播救灾情况。灾区一直下着雨,恶劣的天气环境严重影响了救灾进度,甚至连空降兵都无法跳伞。乔琳不敢再看了,她实在害怕传来不好的消息。

    乔琳担心哥哥,乔建军的担心一点都不比她少。近两个月以来,馄饨馆的生意不是很好,在二中附近,各种特色小吃店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把乔建军的生意给抢走了一半。之前他还挺难受的,但是在地震发生之后,他又想,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就该知足了,谁能预料到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呢?

    5月13号那天,成林奶奶从乡下回来,送了好多新鲜的草莓过来,并叮嘱乔建军:“你让小李、琳琳他们都到店里睡吧。”

    “为什么啊?”

    “没听说吗,下一次大地震,就要发生在港城了!”魏老太神色肃穆,像是掌握天机的大仙。

    “您这都是从哪儿听到的啊?”

    “嗨,人家大师早就推算出来了,中国西南要出事,而且下一场大灾就发生在港城。昨天你看到那日头了吧?亮得多吓人!那就是有大灾的兆头啊!我待会儿就回家收拾东西,住到我家超市里头,可不敢住在楼房里了。”

    乔建军想争辩几句来着,但是他又挺了解老太太的性格,便笑笑说:“谢谢您了啊!我回去就跟孩

    儿她妈商量商量。”

    魏老太劝说有效,成就感十足,喜孜孜地走了。乔建军长舒一口气,要不是自己机智,那肯定得听她唠叨半天,还是让她去游说别人吧!

    乔建军没把谣言当回事,但当他晚上回家时,还真看见小区的空地上出现了几顶帐篷,有些老人往里面搬东西,看来真要在里面过日子了。

    关于地震的谣言散布得太快了,这还是二中的家属院,住在这里的好歹算是知识分子吧?连他们都这么迷信?乔建军觉得不妥,摇了摇头,就往楼上走。

    身后传来几声碎言碎语:“喂,老乔那人真挺傻的,把二中状元送到军校去。现在他儿子毕业了,就在四川那一带当兵吧?这次地震这么严重,他不得带头往上冲?想想就吓得慌,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呢!”

    “就是就是。还有98年抗洪那会儿,听说水面上漂的都是当兵的尸体。就算没死的,身体也泡坏了。要是我孙子去当兵,我就打断他的腿!”

    乔建军猛然折了回来,将帐篷门口的不锈钢盆踢出了老远,里面的草莓都滚了出来。

    两个老太太从帐篷里面伸出脑袋来,勃然大怒,乔建军却先发制人:“没有我儿子那样的傻子,你们能在这里嚼舌头?还能在这搭帐篷?想想我儿子保护的就是你们这种人,我都觉得心寒!下次再让我听到,我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乔建军脾气很好,但是一旦动怒,就非常可怕。老太太们自认理亏,涨红了脸,讪讪地赔了不是,灰溜溜地将草莓捡了起来,冲着乔建军的背影翻了几个白眼。

    乔建军心里很难受,回到家里,看到饭桌边上倒扣着一个矿泉水瓶子,更是怒火中烧,一巴掌把瓶子掀翻了,冲妻子说道:“你看,瓶子倒了,是不是地震了?”

    李兰芝感到他不可理喻,这时闵佳说道:“大姨夫,那是二姐摆的。”

    哦?!

    “昨天港城也地震了,二姐说,做点防范也是应该的。”

    乔建军顿时羞愧,赶紧将瓶子摆好,可不能辜负了小女儿的心思。这地震一来,还真是草木皆兵啊!

    二中放学后,赵琳琳还是没跟苏苏联系上,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乔琳问道:“你还记得她在哪个地方吗?或许那里受灾并不严重,就是通讯不畅而已。”

    赵琳琳打开手机QQ,说道:“她QQ上填的地址是四川茂县,我之前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徐娜说道:“现在很多部队都已经展开救援了,你再等等呗!”

    “我真等不下去了,难受死了。”

    “我哥哥在那里。”乔琳眼睛亮亮的,又重复了一遍:“他在那里,一定会救很多很多人。”

    乔楠哥就是安心的代名词,赵琳琳总算有点儿放心了,而乔琳则低下头不再说话。赵琳琳知道她在想什么,自己跟朋友联系不上,就已经这么焦虑了,她跟哥哥失去联系,那该多焦虑呢?

    那天是奥运倒计时87天,距离高考还有25天。乔琳操心的事情很多,出了这么大的事,奥运会还能如期举行吗?远在四川的小伙伴,还能跟大家一起高考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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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琳估计错了,她哥哥并不是最先打探情况的那批,他们随时有作战任务,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派他们。然而,当探路的说,灾区已经无路可走、机动车辆完全无法通行时,就要轮到他们上场了。

    这次作战不同于以往,在乔楠看来,这次任务更加艰巨,因为救人是最重要的。

    那些大首长们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对于这次救灾,他们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重视。那时,电视里一位大首长斩钉截铁地说过:“就是爬,也要爬到汶川!就是倒下,头也要朝着汶川的方向!”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决心,这次带领乔楠他们徒步深入灾区的,不是队里的熟人,竟然是肩上扛着一颗星的首长。

    乔楠来不及多想,他们连夜集结,冒着倾盆大雨,在凌晨徒步深入灾区。乔楠吃过苦,但是这辈子都没走过那么艰苦的路,那简直不能称为路了,不仅泥泞不堪,还时刻都有泥石流、塌方的危险,这可比穿越丛林难多了。

    余震还在继续,天空下着雨,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但更让人心痛的是,经过这一场地震,这片秀丽山河已经面目全非了,完全看不出以前的样子来了。

    徒步走了两个小时了,还没有深入灾区,每个人都心急如焚。他们途经一个著名景点,因为雨雾迷蒙,远处那群衣着鲜艳的游客,跟这片废墟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们简直就像是从平行时空穿越来的。

    那群游客远远地看到了这群橄榄绿,登时欢呼雀跃:“解放军来啦!我们终于有救啦!”

    他们被困了整整一夜了,没有吃的,再加上天下大雨,每个人都湿漉漉的,冻得直打哆嗦。他们左边是绵延起伏的山,不断有落石滚落下来;脚下的路早已断裂,每一步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步。

    游客们可不比特种兵,他们累极了,就坐在“路边”休息了。走在前面的救援队员急忙冲他们做手势:“不要靠近山体,快躲开!”

    这群游客毕竟看不懂这种战术手势,他们还坐在原地休息。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一次强烈余震袭来,山体再一次剧烈摇晃,每个人都站立不稳。这座山马上就要倒了,一个女游客高喊一声:“快往空地跑!”

    游客们闻言,尖叫着逃窜,而一块块巨石摇摇欲坠。一个年迈的奶奶跑不动,刚才那个女游客又折了回来,勇敢地将她背了起来。慌乱中,她挂在脖子上的吊坠掉落在了泥土里。

    把老人放下后,她一摸胸前,顿时浑身发凉,不由分说要回去找。众人纷纷劝她,甚至骂她去送死,她不为所动,执拗地跑回了刚才的地方。吊坠被踩在泥土里了,她一阵心疼。

    她把吊坠挖了出来,刚站起来,眼前一片绚烂的小星星。又是一阵余震袭来,她站不稳,双膝跪倒在废墟上,右膝盖生疼,像是被什么给刺穿了。而后面的山体已经轰然倒塌,烟尘滚滚,乱石纷飞。眼看她就要被这波山体滑坡给吞没了,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抱了起来,飞快地逃离了这个危险区域。

    她感觉自己死了一次,待四周平静下来之后,她才颤抖着说道:“谢谢。”

    四目相对,是的,他们又一次傻掉了。

    “你怎么在这里?……不,你先说。”

    这一次,就连说话的节奏都出奇地一致。这个女游客,正是许久不见的文婧;抱着她的,正是赶

    去救援的乔楠。

    文婧怕他误会,便急忙解释道:“啊~~不知道你信不信,我是来参加朋友婚礼的,在婚礼之前,我想在四周转转,拍拍照片什么的。没想到,就遇上地震了。”

    文婧拢了拢头发,让自己尽量不那么狼狈。但是她昨天一天没卸妆,脸上尽是脱妆的痕迹,两条脏兮兮的眼线将她的面容弄得十分糟糕,让人看了不禁发笑。

    所以乔楠就笑了。

    “啊~~那个,你能先把我放下吗?”文婧小声要求道。

    “哦……”乔楠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她,感到十分不好意思。他刚把她放下,就看到她受伤的右膝盖,他说道:“那个……你的腿……”

    文婧却没理他的问题,而是先看了看手中的吊坠,幸好它没有被人踩碎,里面的照片也在。她无比庆幸,以至于有些虚脱了。

    乔楠不由分说,将水壶里的水倒在她膝盖上,为她清洗伤口,文婧疼得一个激灵,乔楠解释道:“我先给你简单包扎一下,否则有感染的危险。有点儿疼,你忍着点儿。”

    “这样啊……”文婧疼得双眉紧蹙,握紧了手中的吊坠。

    “那是什么东西啊?比你的命还重要?”

    “嗯,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比我的命还重要。”

    乔楠想起她发的私信,知道她妈妈去世了,便理解了她的心情。

    这一波游人有将近二十人,如何安置也是个大问题。“一颗星”召集了几个干部,简单讨论了一下,马上做出决定——再往里走就是重灾区了,交通线全都断了,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有多危险。所以还是带领他们原路返回,到大路上等待救援。

    一颗星下了命令:“将干粮、矿泉水拿出一些来,留给这些群众。乔楠、陈涛,你俩负责护送他们回大路,完成任务后,依然向汶川进发,跟我们汇合。”

    “是!”

    “如果沿途遇到其他受灾群众,你带领他们一并转移。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高于一切,你们的任务非常艰巨,明白了吗?”

    “是,明白了!”乔楠站得笔直,回答得铿锵有力。

    “你们也要注意安全。”一颗星不复刚才威严,多了几分柔和。

    “是,请首长放心!”

    这些旅客都饿坏了,但是在大灾面前,每个人都变得高尚了起来:“不行,我们不能吃解放军的口粮,你们还要去救人,更需要体力。”

    一颗星说道:“解放军就是为了救人民群众的,把你们安全护送出去,我们才能安心。”

    为了不在这样推辞上浪费时间,一颗星摆了摆手,大步向前走去。这些游客也知道再推辞也没有意义,简单吃了点儿之后,便踏上了征程。

    文婧右腿受伤了,但她并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捡了一根树枝,倔强地走在队伍里。乔楠想要背起她,她摇了摇头:“你有那么多人要照顾,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乔楠看她的脸色,她应该是发烧了。是啊,经历了长途飞行,疯玩了几天,受了惊吓,又淋了大雨,不生病才怪。

    文婧每一步都像在走钢丝,差点儿摔倒的时候,乔楠毫不犹豫地背起了她。她没有力气挣扎,软软地趴在了他背上。

    这一条路,乔楠来的时候都要走两个多小时,现在要

    护送这么一大群普通群众,根本就走不快。他背着文婧,虽然很累,但是走得很稳。

    文婧时睡时醒,醒的时候,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乔楠说话。

    “这样我会不会连累你呀?”

    “不会,你一点儿都不沉。”

    “可是背着一个成年人走山路……”

    “你比木头轻多了。”

    木头?呃,好吧,文婧有生以来,第一次跟木头做了比较。

    文婧趴在他肩头,低声道:“上次是我不懂事,我不知道影响你演习了。后来跟一个朋友打听,才知道对你的打击有多严重。我,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我以后肯定不会再犯了……”

    “没事,我早就忘了。”

    趴在乔楠宽阔的背上,文婧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为了不让她睡过去,乔楠绞尽脑汁地找话题:“昨天一发生地震,是不是特别害怕?”

    “还好,这不是最可怕的。去年年初,我跟同学一起去了以色列,我们路过了一个传统市场,走了十分钟以后,那里发生了爆炸……我们几个得知了以后,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感觉自己能活下来真是太不容易了。”

    乔楠心里一阵发毛:“你还敢去那种地方?你不知道那里战乱最频繁吗?”

    “知道,但是年轻嘛,怎么可能不疯狂一把?更何况,我很想看看哭墙,那是流浪的犹太人怀念故国、故人的地方,听说很多人都把心愿写成纸条塞进墙缝里,我也塞了。”

    “可以问问许了什么愿望吗?”

    “我想让妈妈来梦里看看我,哪怕看我一眼也好。我……梦不到她。”

    乔楠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小女孩到底有多想念母亲啊?!看来,他对亲生母亲没有记忆,倒也不见得是件坏事。没有记忆,思念就能减少一点。

    “世界上可以许愿的地方有很多,为什么偏要去那里?以后,那些战乱国家都不要去,要是你妈妈在天上看到了,她也会担惊受怕的。”

    “好。”文婧答应得很乖顺。

    其实两个人都有一肚子话要问对方,但真要说起来了,又觉得沉默也很好。于是,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休息了几次之后,文婧说道:“乔楠哥哥,你累了吧?我给你唱首歌好不好?”

    “有力气的话就唱吧。”

    文婧小声哼唱了起来:“当半个地球外还有个你,当天空下着雨我在这里,在人海中旅行哪管天气,我只剩一滴泪,捏在心里……e  Are  Half  a  orld  ay,让我坐上漂浮地铁走下去,也想着你;e  are  Half  a  orld  Aay,时间带走一切但是抛下一个谜,它要我乘着风……”

    文婧气息微弱,所以她的吟唱更加温柔。这是2008年刚出的一首歌,乔楠听过,他隐约觉得,这首歌的歌词,好像就是为他俩而写的。能有几个人像他们一样,尽管隔着半个世界,但却总能遇见呢?

    所以说,这到底是偶然呢,还是命运呢?

    ———

    写到这里了,男主角总算跟认识很久的小姐姐有亲密接触了……话说我这样的网文作者是怎么存活下来的(顶着锅盖跑),感谢读者不弃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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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五个多小时,总算走到了大路上。让人意外的是,那里有很多自发组织的车队帮忙救援。这股意外的义气,让从灾区走出来的人格外感动。

    几位的哥围了上来,主动提出把他们送到最近的医院。乔楠还有些犹豫,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发国难财?

    一位的哥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便扯着嗓子喊道:“解放军同志,这个时候要是谁还想着发财,那就该遭雷劈!那他妈的就不是中国人!”

    乔楠敬了一个礼,说道:“那就有劳你们了!”

    “客气啥子哟……”

    乔楠把文婧送上一辆车,跟司机叮嘱道:“她的膝盖磕破了,我没看到是被什么磕的,让大夫检查检查,不知道需不需要打破伤风针。”

    “好的,晓得了~~”

    文婧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乔楠给她系上安全带,说道:“多保重,这次别乱跑了。”

    “嗯……”

    “再见!”

    文婧目光盈盈,似有千言万语,想起即将到来的离别,她心如刀绞:“你还要去灾区?”

    “嗯。”

    “你不会感到累吗?”

    “……不累。”乔楠笑了笑,虽然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合眼,但他眼里依然有星星闪烁。

    车子发动了,文婧不顾矜持,将一句话留在风中:“等着我,我会找到你的!”

    她离开了,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乔楠,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腿一软,差点儿倒下。

    “哎哎,这位小同志,你没事吧?”一群司机又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扶住了他。

    陈涛说道:“我们排长背着那姑娘走了好几个小时,体力透支了。”

    听闻此言,司机们纷纷感叹“太辛苦了”,他们从车里拿出水和面包,非让两个战士收下。

    乔楠连连拒绝:“不行不行,我们有纪律,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

    “哎呀,你们那么辛苦,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给你们拿点吃的,总可以吧?”

    可怜乔楠想喘口气都不行,还要很这些热心人斗智斗勇:“等道路抢修完了,肯定会有大批灾民出来的,这些吃的就留给他们吧!我身上还有干粮,真的不需要,谢谢你们了啊!救灾刻不容缓,我们必须得走了!”

    两位战士突破司机们的防守,沿原先山路返回。那些的哥们怅然若失:“唉,又没有领导看见,拿点儿吃的又能怎么样嘛?”

    这一路上还有别的救援部队赶赴灾区,乔楠他们在晚上赶到了汶川,一颗星已经跟当地政府取得联系了,将灾情传回了中央,震中地区终于不是一座孤岛了。

    乔楠他们跋涉了整整一天,但是他们没法休息。因为大批部队都在外面抢修道路,只有少数先遣部队深入灾区,所以乔楠他们要抢救被埋群众,搭建帐篷,安置灾民,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转着。

    他们没时间体会有多累。累的程度,大概就是随便一靠就能睡着,唾沫里带着血沫吧?训练的时候过浮桥如履平地,现在过那些残破的桥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否则很有可能掉进洪水里。

    他们也没时间观察那里有多惨,但是过了很多年之后,乔楠依然会梦到那里的惨状。他目睹过的情景,比任何一张现场照片都要惨烈。

    乔楠原本以为,从军这么多年,经历过战争,他的心早就木了。可是当他刨出孩子们的尸体、把他们抱到平地上时,他受到的冲击无法用语言表达,只想质问苍天,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人间惨剧?

    实战没有留下的创伤,却在这次救灾中留下了。乔楠他们回去之后,几乎

    全都接受了心理疏导。

    到了十四号早上,已经有900多名官兵涌入汶川了,被救的人越来越多,帐篷一顶顶地搭建了起来,像是一朵朵希望的绿色花朵,盛开在伤痕累累的大地上。

    救灾持续了几天,乔楠和他的战友们还在奋力挖着,有时候怕铲到人,便徒手挖。每次看到废墟中的人影,他们都会满怀期待,然而大多数时候,现实总会让他们更加难过。

    后来有一部电视剧怎么说的来着——比悲伤更悲伤的事情,是空欢喜。

    即便如此,在救出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时,乔楠他们还是会欢呼,因为目睹了无数惨剧,才会对生命更加充满敬畏。

    大概是灾后第五天,乔楠还在挖人,他旁边的战士一头栽倒在地上。乔楠急忙背起他,跟另一个战友一起,把他送到医疗站。

    在累到极致的时候,非常容易猝死。乔楠紧张到极点,生怕他这一倒下就起不来了。还好那位战士的心电一直有起伏,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乔楠走出帐篷,也是一阵头晕目眩,他一个趔趄,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乔楠以为累到极致,产生了幻觉,怎么会在这片废墟中遇到她?

    她巧笑宴宴,像一轮小太阳,照耀在这片残破的大地上。

    “你不累吗?”还是像小猫一样温柔的声音。

    “……还,还好。你的腿没事了?”

    “嗯,不碍事~~我爸爸送来好些救援物资,还来这里当志愿者了,我就跟着他一起来了。”不等乔楠发问,文婧就指了指不远处一群穿着统一白T恤的人,T恤后面印着篆书“文”字。她说道:“我爸爸就在那里,他和手下人背了很多物资,跟解放军一道,徒步进来了。”

    “噢,这样啊……”

    文婧柔声道:“我爸爸本来是来找我的,后来听说受灾严重,就准备了整整两卡车物资,运送到各个救援站。剩下的运不进来的,他们全都背进来了。”

    “令尊……很值得敬佩。”

    文婧噗嗤一声笑了,仿佛在说——想不到合适的话,就不用尬聊了嘛,我又不介意。

    “你的手怎么伤成这个样子啦?”

    乔楠的手磨得快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来了,血迹斑斑,又布满灰尘,指缝里都是血丝。他原先都没有在意,文婧一提起来,他急忙把手藏在了身后:“没什么的,不用担心。”

    他一低下头,几滴鼻血“笃笃笃”地掉在了衣服上,他迫不得已,只好又用手去擦。

    文婧又好笑又心疼,所以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我还要去忙,你注意安全。”

    乔楠刚要走,文婧却一把拉过他,钻进了医疗站,说道:“先把手包一下嘛,两分钟就好。”

    乔楠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她拉拉扯扯,便答应了她。包完了之后,他问文婧:“你刚才笑什么啊?”

    “就是……你以前都是像大英雄那样的,一身正气那样的,从来没看到你狼狈的样子。刚才看到了,觉得太可爱了……”

    乔楠脸红了,仓促地说道:“我走了,你多保重。”

    在救灾的时候,很多战士嘴里还含着馒头,就有可能睡着了,乔楠也不例外。他醒了之后,也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小毯子,盖在自己身上。

    他隐约觉得是文婧干的,叠好了之后,给她送了回去,说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所有战士都是一样的,我不想搞特殊。”

    “噢,这样啊……”文婧仓促收了起来:“对不起啊,又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倒谈不上,就是……我这样不太好

    。”要拒接文婧,乔楠也觉得挺难受的:“你不用照顾我,这里还有很多孩子,你多照顾他们吧!”

    “嗯,我照顾得挺好的。”文婧很失落,把小毛毯收了起来,背过身去,再也不理乔楠了。

    两个人都在奔走忙碌,把千言万语全都压在心底。但是乔楠都记着,魏成林那件事,他欠文婧一个大人情,他要好好谢谢她。

    地震发生的第六天,乔楠他们翻山越岭转移一批受灾群众。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璇璇,她受了伤,但是神志清醒。或许是因为疼痛,她不停地哭着喊妈妈,可她不知道,她早就成了孤儿了。

    为了让她感受到安全感,乔楠一路将她抱到医疗站,还笨拙地为她唱起了儿歌《数鸭子》。璇璇渐渐停止了哭泣,但是她不想躺在病床上,紧紧贴在乔楠身上不肯下来。

    “璇璇,你受伤了,让大夫帮你看看,等你好了,我再抱着你,好不好?”

    璇璇算是默认了,就算躺在床上,她依然拉着乔楠的手,哀求道:“叔叔,你别走,我害怕。”

    “我不走,就在这里。”乔楠刮了她鼻子一下,说道:“我才不是叔叔呢,叫哥哥!”

    大夫在给小女孩的腿消毒,本来很疼,可璇璇居然毫无察觉,笑嘻嘻地跟乔楠开起了玩笑:“解放军就是叔叔,不是哥哥。”

    乔楠看了一眼大夫的动作,将身子往前倾了倾,挡住了小女孩的视线。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朵花来,转移她的注意力:“你看,这是哥哥在来的路上采的一朵花。很久以前,有位姐姐告诉我,在累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你一定会看到一朵花。在最难的时候,还能看到花的人,一定是很坚强的人,能克服所有困难。本来这朵花是要带给那个姐姐的,现在送给璇璇。答应哥哥,你要坚强地生活下去,好不好?”

    大夫很麻利地把她的腿包了起来,治疗告一段落了,璇璇也没有疼得那么厉害了。她懂事地点点头,接过花,说道:“谢谢叔叔,我会坚强的。”

    乔楠又要去救人了,走之前,他继续逗璇璇:“记住了,要叫哥哥,要不我不来看你了。”

    璇璇生怕乔楠不来看自己,立刻笑嘻嘻地喊了声“哥哥”,乔楠刚要离去,璇璇又叫住了他:“可是哥哥,你给我的这是一根草啊,花花在哪里?”

    璇璇将那朵“花”晃了晃,天真无邪地看着乔楠。

    女大夫温柔地说:“可能是大哥哥在救人的过程中,把花给弄掉了吧!”

    这么说来,女大夫也看不到那朵花。

    可是乔楠看得到,那是一朵白色小花,花瓣盈盈招手。就像在参加特种兵考核的最后关头,他做的那个梦境,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在山野间款款走来。

    他的好兄弟赵宇就站在不远处,显然听见了这段对话。他眼神复杂地看着乔楠,希望他能自己醒过来。

    乔楠想起了那次高原反恐演练,想起不久前的边境作战,他耳畔回荡着很多很多话——“队长,你拿着一根枯草做什么?”“花?海拔四千米的高原,哪儿有花啊?”“他怎么整天神神叨叨的,对着一根草说话?”“咱们排长,不会得精神病了吧?”

    原来这段时间,他从未找到过一朵“绝境之花”,他拔回来的,都是些枯草而已。

    “轰隆”一声,乔楠的世界发生了一次巨大地震。赵宇扶住了他,生怕他承受不住这个刺激。

    那一瞬间,乔楠像是咽下了喉间热血。他面色惨白,拍了拍赵宇的肩膀,若无其事地说:“走吧,救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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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港城人民再一次意识到灾情的严重性,是总理亲赴灾区现场,担任抗震救灾总指挥的时候。总理几次落泪,电视机前的港城人也跟着落泪。

    在电视画面上,乔家人也看到了一颗星。乔琳不知道这是什么大人物,只听爸爸喃喃自语:“这种将军级别的都徒步进灾区啊,这得多严重啊!”

    那个时候,官方还没有将地震等级修改成8.0级;所有人也未曾预料到,这居然会是建国后最严重的一次大地震;这样的大灾难,居然发生在一场举世瞩目的盛会之前。

    在地震第三天,二中就组织了捐款。高中生囊中羞涩,大多都是捐五块、十块,表达一份心意,像徐娜、赵琳琳这样家境较好的捐了100,而一向节俭的乔琳,却出人意料地捐了300,这是她积攒的所有零花钱了。

    生活委员很惊讶:“你怎么捐这么多?”

    乔琳如实答道:“我觉得,我多捐一点,我哥哥就能平安一点。”

    若将此话的逻辑解释一遍,大概就是多捐一点钱、灾区多点希望、哥哥就能及早退下来了。徐娜、赵琳琳二话不说,又掏出钱包,将所有的零花钱全都捐了出来。

    赵琳琳还是没跟苏苏联系上,为了及时听到救灾消息,她带了一个收音机上学,以便在上自习的时候听广播。

    5月14号那天晚自习,赵琳琳给乔琳写了一张纸条:“15名空降兵成功进入茂县,已与当地政府取得联系。”

    孩子们不知道,这15名空降兵在没有任何地面指挥,对地面情况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从四千多米的高空一跃而下,与送死无异。正是这惊天一跳,打开了茂县与外界的联系。而且苍天有眼,这十五名战士无一伤亡。

    乔琳也跟着安心了,回复道:“苏苏快有消息了。”

    赵琳琳焦躁不安地等着,苏苏的头像却一直是灰色的。伤亡数字越来越多,可这个数字没有让人麻木,相反,在播报死亡人数时,很多新闻主播泣不成声。毕竟,那些那庞大的数字都是生命啊!

    在这样的氛围下,就像成林奶奶那样的老太太也天天盯着电视,跟着主播一起抹眼泪,哀叹道:“老天爷作孽哟!”

    尽管每个人都心系灾区,但吉祥路最焦心的肯定是乔家。每当乔楠失去联系时,李兰芝就特别怕收到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生怕对方一开口,就问是不是乔楠的家属。这样正式的开头,必然会有一个很不好的结果。

    于是,李兰芝每天都在心里默念——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儿子撤下来之后,肯定会用他的手机打电话的。

    灾区的阴云扩散到了全国,悲痛终于战胜了恐惧,让人们忘记了谣言,那些帐篷消失了,每个人都行动起来,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宋易之的口头禅就是“企业家的社会责任感”,他的口号喊得响亮,行动力也非常强。港城企业家协会募集了很多物资,他和几个骨干作为代表,把这些东西全都送到四川。

    他们在小区里装车的时候,放学归来的宝宝看到了,她央求宋叔叔等一会儿,她也有东西要送过去。

    大概过了一刻钟,宝宝出现在楼下,她拉了一筐子玩偶,她妈妈在后面拉了一车玩具。她将东西拉到大卡车下面,连珠炮似地说:“宋叔叔,这些都是我喜欢的

    玩具,替我送给四川的小朋友吧!”

    宋易之看了一眼,说道:“这些都是新的呢,你舍得送?”

    “有点儿舍不得,但那里的小朋友都没有家了,有这些玩具陪着,他们就不会孤单了。还有,这里面有很多画笔,我妈妈常说,只要画出彩色的东西,梦就会变成彩色的!”

    宋易之俯下身子,爱怜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谢谢孙骄阳小朋友,叔叔一定把你的心意带到!”

    宋易之刚刚出发,就接到了闵佳的电话,闵佳说她在一个大超市门口,让他多带几个人过来。

    宋易之满腹狐疑,到了超市门口,看到闵佳和她好朋友站在那里,她们面前还有十个箱子,看包装,应该都是女性用品。

    一旁的超市员工满头大汗:“哎哟,这位同学把我们超市这个牌子的卫生巾全给买下来了,还有几箱子纸巾什么的。我们一开始还很奇怪,后来才知道,她这是要送到灾区的。”

    宋易之心想,果然还是女孩子心细,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东西呢?可是车已经满了,实在没有地方装了。

    闵佳说道:“老爸,所有人都往灾区弄吃的,所以我觉得,比起食物,这些东西更加紧缺。你们不知道,女孩子没有这些必需品,会很尴尬的。”

    宋易之很果断地重新装车,他赞许地拥抱了女儿一下:“还是你心思细腻!”

    闵佳浅浅一笑,说道:“是闵柔提醒我的,买这些东西的钱也是我俩凑的。她最近很忙,但也挺挂念灾区的。”

    “我的女儿都很棒!老爸为你们骄傲。”

    “老爸……”

    “嗯?”

    “这次地震来得这么突然,很多同龄人都在一瞬间失去了生命……实在让人难过。相比之下,我遇到的都不算什么了。老爸,今后我会打起精神,珍惜生命,过一个有意义的人生。”

    宋易之眼里满是期许:“我相信……我宋易之的女儿,只要下定决心,没有做不到的事。”

    “老爸,注意安全!”

    在宋易之走的第三天,也就是地震发生的一周后,苏苏的头像终于变成彩色的了。由于太激动,赵琳琳直接在课堂上跳了起来。

    乔琳还没来得及劝她,就看到她的表情一点点呆滞了,手机掉在了地上。

    乔琳将手机捡了起来,只见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字:“我是苏苏的妈妈。苏苏走了,有你这样的朋友牵挂着她,在去往天堂的路上,她也不会害怕。”

    虽然跟苏苏素不相识,可是乔琳看到这条信息时,泪水在一瞬间夺眶而出。

    信息一条条发了过来:“苏苏埋了四天后被找到了,她在爸爸工作的学校上学,跟爸爸一起去了天堂。所以别担心,爸爸会保护好她的。”

    “她被救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幅画,上面写着‘送给琳琳’……对她来说,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把你的地址告诉我,我给你寄过去。”

    “琳琳同学,高考在即,为梦想全力以赴吧,带上苏苏的那份一起,阿姨为你加油。”

    乔琳后来看到了那幅画,两个小女孩,一个娇小俏皮,一个圆润可爱,她们手拉手站在“中央美术学院”的校门下,笑得阳光灿烂。

    下面写道:“与琳琳一起朝梦想前进!9月相聚北京!200

    8年5月12日。”

    苏苏的死,成了一段新闻。对我们来说,那只是几行字;可对当事人来说,却是她无法改写的命运。

    赵琳琳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哭了很久,乔琳、徐娜一直在外面等着她,怕她哭到体力不支,或者做傻事。

    赵琳琳出来后,眼神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坚定:“我一定要考中央美院,一年不行,就考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

    乔琳一把抱住她:“你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赵琳琳再次号啕大哭,三个好朋友抱在一起,哭声乘着五月的风,飘出很远。

    那一天,吉祥路的孩子们经历了第一次国家公祭日。下午两点二十八分,一声尖锐的防空警报划破长空,路上的汽车、海上的轮船一起鸣笛,所有人起立,为逝去的同胞默哀。

    乔建军在馄饨馆,一声叹息后,眼泪流过沧桑的脸颊;隔壁的老董、超市里的成林奶奶,也在不知不觉间潸然泪下。

    孙骄阳小朋友,眼泪笃笃地砸在了课本上。作为吉祥路小学的女霸王,跟男生打架磕掉门牙都没哭的她,为什么会哭成泪人?她自己都不知道。就连那些跟她争夺霸主的男孩子们,也哭得稀里哗啦。

    还在二中初中部混日子的赵磊磊,在低头默哀的时候,想起那天突然掉线的两个队友。他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悔恨交加:“哥们儿,实在对不住,我真他妈混蛋,不该骂你们……你们的头像亮起来吧,我还想跟你们一起打Dota……”

    远在北京的孙瑞阳、远在美国的乔璐、徐威,站在废墟上的乔楠、文婧,都在半降的国旗下低下了头,默默啜泣。

    二中没有统一到操场默哀,就在各自的教室里进行。因为提前就知道那节课要默哀,所以每个人心情都很沉重。乔琳记得很清楚,她用小刀削铅笔,警报声一响,她一慌张,刀子割到了手,铅笔扔到了一边。五月的阳光洒在桌子上,照耀着那未削完的铅笔,还有点点血迹。

    乔琳盯着桌子,闪过一个念头——很多生命还没有完成,就被仓促地埋在了废墟之下。

    于是,原本绚烂的阳光,也变得扭曲起来。

    默哀结束了,他们刚要坐下,不知哪个男生突然在教室后面喊了一嗓子:“四川加油!中国加油!”

    紧接着,四五个人喊了起来;再然后,整个班都喊了起来。喊声比光速还要快,迅速蔓延了整个学校,整个教学楼,都是地动山摇的呐喊。

    “四川加油!中国加油!”

    那里远在几千里之外,绝大多数港城人一辈子都不会去那个地方,跟别说跟那里扯上关系了。可那里发生灾难的时候,港城人落泪了,其他地方的人,也都落泪了。

    在乔琳看来,人们之所以会落泪,并不是因为悲伤会传染,而是因为……本质上我们都属于同一种人,那就是中国人。

    国家,民族,凝聚力……这些出现在政治课本上的词语,全都鲜活了起来。那场灾难,让这个国家的80后、90后一夜之间成长,它并不只是留下刻骨铭心的伤痛,还教会了我们一件事情——我们民族的凝聚力,真的可以创造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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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不是这次地震带来的冲击太大,吉祥路沉寂了下来,馄饨馆的生意也越来越冷清了。

    乔建军算了一下,每天卖出去的馄饨也就2000来个,按照一碗5毛的纯利润来算,每天也就能挣七十块左右。乔建军越来越焦虑,就这么干下去,两个闺女的嫁妆、儿子娶媳妇要买房子的钱,攒到猴年马月也未必能攒够啊!

    经历地震的时候,他觉得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就行了;可是那种痛苦一过去,他还是希望自己的生意更好一些,这样全家人的生活也能更好一些。

    生意太悠闲了,小童无所事事,有一天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乔建军更加上火,骂了他一顿,让他去后厨打扫卫生,一边打扫一边思考,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是啊,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为什么大家都不来吃了呢?”

    乔建军百思不得其解,还是乔琳一语道破天机:“不是你做得不好吃,是吃的花样越来越多,人的选择也越来越多。”

    乔琳滔滔不绝:“老爸,你想啊,你们年轻的时候,能吃饱就不错了;再填饱肚子之后,又觉得能做好吃一点就足够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要求么?可我们这一代不一样,不光要好吃,还得要花样,现在有了麻辣烫,还有盖浇饭,瓦罐饭,不一定非要来吃馄饨呀!”

    乔建军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难道真的是自己不思进取、不敢尝试?若是连襟来做餐饮业,说不定他早就把这家店发展成一个快餐品牌,在全国各地开花了。

    唉,眼界不如人家,魄力不如人家,也难怪人家会把事业做那么大,而自己只能守着这个小店度日。

    乔琳很懂事地劝爸爸:“我上大学的生活费可以自己赚,你就不要太操心了。”

    说实话,乔建军都想在小女儿高考完之后,去二中门口摆摊了。他并不惧怕在老年时再一次改行,但是他害怕小女儿情绪会受影响。毕竟,处在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有谁希望自己的父亲当着同学的面做小买卖呢?

    眼下还不太缺钱,所以说,再等等吧,再过几天,小女儿也就从二中毕业了。

    乔建军的烦恼还没有结束,因为街道办的大妈又上门了,说屋顶上那个大锅盖是违章的,为了迎接奥运会,这些东西必须要拆掉。

    大妈苦口婆心地说:“我们也都知道你想念儿子,但咱们这边的规定,你也得遵守啊,是不是?——别再拿你儿子当借口啦,整条吉祥路上又不只有乔楠当兵去了,那别人也没有像你一样,在屋顶上弄个大锅盖啊!”

    乔建军憋屈得慌,他想跟大妈说,他跟儿子有一些解不开的心结,跟儿子的回忆并不多,这个大锅盖算是其中之一,所以他才舍不得拆。但如果因为这个大锅盖,影响到文明街道评比结果,那他的罪恶就大了。

    糟心事实在太多了,乔建军控制住火气,跟大妈哀求道:“再给我两个月的时间,等我思想转过弯来,行不行?”

    大妈们也不忍心做得太绝,算是默许了。但是走出馄饨馆之后,大妈们就窃窃私语:“儿子好好的,又不是残疾了或者牺牲了,非得用这个大锅盖当念想?真是让人费解!”

    幸亏这些话没让乔建军听见,要不他能把街道办给拆了。

    乔家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乔楠的消息,然而5月最后一个周末,李兰芝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那个区号就让她心里一紧。

    在儿子执行任务期间

    ,她最怕接到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更怕对方官方而又客气的开场。所以,以至于这个电话响了好几声,她都不敢接起来。

    最后还是乔琳接了起来,电话那边立刻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妈,怎么现在才接?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哦……那个,我是你妹妹……”

    “……”乔楠无奈,居然让这个小丫头占了一次便宜。

    李兰芝听到是儿子的电话,当场就抢了过来,问道:“楠楠,你从灾区撤回来了?”

    “嗯,今晚在蓉城休整一晚,明天回驻地。”

    “累坏了吧?有没有受伤?要不要我给你寄点东西啊?”

    面对母亲连珠炮似地发问,乔楠爽朗地笑道:“哈哈,看来李女士确实上岁数啦,心肠越来越软,操心越来越多。我真没事,挺好的。”

    “少贫嘴!那八月底还能不能休假啊?”

    “能!我姐订婚,我怎么说也得回去。”

    “那就好。”

    “老妈,告诉乔琳,让她专心准备高考。现在还有很多战友排队等着打电话呢,我先挂了啊。”

    李兰芝还有一大堆话想要问他,结果那边已经挂断了。这个儿子,真的是她从襁褓中养大的,然而现在只能凑日子、掐着点儿打电话。但是这样她也挺满足的,至少儿子给她报平安了。

    乔琳吸着酸酸乳,问道:“老妈,救灾还没结束呢,我哥怎么这么快就撤下来了?是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他啊?”

    李兰芝一个激灵——是啊,现在还有什么事比救灾更重要呢?这一颗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她必须要在家里准备速效救心丸了,每天的心情都像这样过山车,谁的心脏能受得了?

    白天在接到撤退的命令之后,乔楠迅速整理好了行囊,准备离开灾区。今年是奥运年,从去年年底开始,一颗星就频繁地给他们开会,一遍遍跟他们强调“稳定”的重要性。每次到最后,一颗星总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对于党和人民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

    重音落在“稳定”和“万无一失”上,一颗星说得龇牙咧嘴,乔楠自然能领会到这几个字的分量。这次他们提前撤离灾区,估计就是跟这几个字有关。

    乔楠之前跟文婧打过招呼了,就不打算再单独找她一趟了。文婧看着那一列整齐的队伍,就感觉自己好像是抗战年代送丈夫上战场的妻子,站在人群中欢送他,却不能跑过去拥抱他。

    想当年,文婧还在上高中时,曾跑到利物浦,非常强悍地要到了杰拉德的签名。她又哭又笑,蹦蹦跳跳,杰拉德还抱了她一下,夸她是个很有勇气的女孩。

    文婧跟同学炫耀了很久,说自己可是被杰拉德给抱过的。她现在暗恋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解放军战士,却比杰拉德那样的大球星更加难追。明明近在咫尺,却远隔千山万水。

    一颗星给他们讲完了话,乔楠终于要离开了。正在此时,文婧看到爸爸在几个军官的引荐下,走到一颗星身边。文父摘下帽子,无比崇敬地跟一颗星握手。一颗星笑容满面,甚至还不止一次竖起大拇指,应该是在夸赞他。

    二人聊了一会儿,一颗星突然冲着队伍大喊了一声:“乔楠,出列!”

    乔楠跑步过来,一头雾水地看着首长。而文父暗中朝女儿勾了勾手指头,示意她过来。文婧自然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拖着还未痊愈的膝盖,有点狼狈地跑了过

    去。

    文父很想抓住乔楠的手,但他极有耐心地等待着一颗星的引荐,绝不抢他领导的风头。一颗星果然很自豪地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的乔排长,去年军校毕业,现在在我们特战旅担任排长,是一名很优秀的基层军官。”

    文父这才热切地握住了乔楠的手,说道:“你救了我女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若在平时,怎么着也得请你吃一顿饭啊!”

    “不用,您也帮过我的忙……”

    文父很欣赏地看着乔楠,扭头跟一颗星说道:“不愧是特战军官,不仅气度不凡,还仪表堂堂,你们部队真是人才济济啊!”

    乔楠很久都没有听到这么有水准的夸奖了,被夸得面红耳赤,而文婧却掩面轻笑。文父积极地将女儿推到前面,轻嗔道:“你这孩子,平时虎得跟个什么似地,见到大恩人,怎么就躲在我身后不出来?”

    这样一来,倒显得文婧不够主动了,她害羞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乔楠看出他俩在演戏来了,文父不过是争取机会,让女儿多跟自己接触一会儿。乔楠装作没看透,微笑道:“救你的并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其他人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文父热切地说道:“感谢领导,让我们至少有机会跟你告别。这样吧,等回了北京,我一定做面锦旗,送到你们单位去,感谢你们部队,培养了这么好的年轻军官。”

    乔楠刚要推辞,却发现这文父实在说得滴水不漏——人家是说送给部队的,又没说送给自己,那自己有什么资格推辞?也只有一颗星才能推辞。

    乔楠客气了几句,便要归队了。文婧突然鼓足勇气,说道:“解放军哥哥,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乔楠一愣神,文婧当场扑了上去,趴在他怀里小声问道:“为什么你眼里的星星不见了?”

    “……”乔楠不知如何作答,他不知道自己眼里有没有星星,但自从看不见“绝境之花”以后,他确实感觉眼睛怪怪的。

    文婧又说道:“我不想这样唐突地来送你的……但我爸就这样,跟谁都能套上近乎,你可别介意啊。他当着大首长的面夸你,也是想推你一把,这算他的好意吧!”

    “我知道……但我不需要。”

    “我下次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呢?”

    “不要找我……”

    “记住我唱的那首歌,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坐上漂浮地铁,找到你!”

    文婧说得很坚定,不等乔楠反驳,便一把将他推开,大声道:“解放军哥哥,你辛苦啦!多保重,我会永远感激你的。”

    乔楠被他们父女俩弄得很尴尬,讪讪地跟这一圈人告了别,便回到了队伍中。乔楠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便问老冯:“连长不是说这个人是开保安公司的,让我慎重么?怎么还把他引荐给大首长?”

    老冯说道:“人家做的是正经生意,他公司里的员工还有几个在咱们单位服过役,在他那里混得风生水起。一聊起这些来,他跟老纪他们聊得可投机了。听说,他跟外交服务中心那帮人很熟,驻外使领馆的保安很多都是从他那里派的。”

    乔楠暗自吃惊,同在体制内,他当然知道老冯刚才说的那个单位是多大的一个肥缺。文父能跟这些人攀上关系,他应该也是非常厉害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乔楠反倒隐隐地有些排斥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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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绝大多数孩子来说,二十岁之前的人生,多是围绕“高考”两个字展开的。对于吉祥路的孩子来说,更是如此。

    这个备考时间甚至可以长达十二年,到了冲刺阶段,什么事情都要为高考让路。女生们通过吃药避开生理期,父母离婚也要拖到高考以后;更有甚者,将亲人的噩耗隐瞒下来,就是为了让孩子安心高考。

    乔琳身边就有这样的同学,高考完后才知道父亲去世了,她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在高考完的那个午后,乔琳和其他女生把她送回家。在那个女生的痛哭声中,乔琳第一次觉得,或许高考的残酷,并不只在于竞争激烈吧!

    高考结束后,很多男生都买了东鲁晚报对照答案,对完后把报纸给了乔琳。乔琳断然拒绝他们的好意,说道:“如果考好了,那还好,但实际分数可能并不会那么高,那不是空欢喜么?如果考不好,那就更让人难过了。好不容易能放空几天,我不想自寻烦恼。”

    乔琳有自己的生活哲学,朋友们受她影响,也都不查成绩了,先痛快玩几天再说。

    高考结束第二天,乔琳想睡到自然醒。然而三年养成的习惯早已深入骨髓,她依然在五点半准时醒来。

    外面的天空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朝霞簇拥在东边的天空。无事可做的空虚感弥漫开来,乔琳枕着胳膊,心想,今后会流落到哪片云彩下面呢?

    她去自家店里吃完早饭,就跟爸妈提议,她要去姥姥家住几天,专心陪姥姥,一直住到成绩下来。乔家夫妻双手赞成,乔琳遂发动海狗跑姿,欢快地回家收拾东西了。

    魏成林在前面慢慢走着,现在他的肩膀上,多了一把吉他,他越来越有音乐少年的范儿了。

    乔琳拍了他肩膀一下,差点把他的魂给吓掉了。看到乔琳,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憨厚地笑了笑。

    “又在海大琴房通宵了?”

    “嗯……”

    “今天没有走火入魔?”

    “应该没有吧……”

    乔琳听小姨讲过一次魏成林走火入魔的故事。魏成林练琴练成了疯子,某天练完后,他走出琴房,楼下的门卫大爷打着哈欠问道:“小伙,不弹了?”

    “嗯,我饿了,去吃晚饭,待会儿就没饭了。”

    大爷当即瞳孔地震,眼神中还有几分惶恐。

    魏成林浑然不觉,问道:“天怎么黑成这个样子了?食堂的灯也灭了?”

    大爷指了指墙上的钟,这下轮到魏成林瞳孔地震了——卧槽?凌晨四点?

    也就是说,他练了一晚上,把自己都练迷糊了,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这件事流传开来,感动了整条吉祥路。连一向刻薄的李兰岚都说:“魏成林天赋过人,又肯努力,以后肯定大有作为。”

    乔琳从小就跟着哥哥看武侠,对于“走火入魔”的概念十分熟悉,却从来不肯相信。但是魏成林却亲身实践了这个词,完全刷新了乔琳的认知。

    乔琳看出了他的疲惫,便让他回家睡觉去,她要回家收拾东西。魏成林一听说她要回乡下姥姥家,马上就想到,这几天都听不到她欢快的脚步声了,心里空荡荡的。

    乔琳没有察觉他的失落,说道:“我不在家,你要是找什么辅导书,跟闵佳说就行了,都在我房间的床下面,错题本什么的都在桌子上。”

    “嗯,知道了——啊……闵佳不跟你一起回乡下?”

    “她要照顾那么多猫,回不去啊。”

    从二中休学以后,闵佳并没有完全闲在家里,在走出情绪的低谷后,她决定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宋易之有一个开工厂的好朋友,厂址座落在开发区郊外,因地价低廉,所以厂区很大。他那位朋友爱狗如命,在事业稳定了之后,便在厂房里弄了一个流浪动物救助中心。他收养了很多流浪狗、流浪猫,定期在网上发帖子,寻找靠谱的领养人。

    几年过去了,在企业家协会的帮助下,救助中心有了稳定的志愿者,也有了扶持资金。闵佳喜欢小动物,所以她走出的第一步,就是去那里帮忙,照顾那些小动物。

    李兰岚是有很多顾虑的,不知道那里的动物是否患有疾病,万一被它们咬一口,染上非典那样的传染病,那可如何是好?

    可是闵佳很喜欢那里,在经历了一连串噩梦之后,她很害怕人多的地方。救助中心在郊外,没有什么人;而小动物对她的依赖,将她的温柔一点点激发出来,她不再封闭自己了。

    李兰岚曾跟丈夫吐露过苦恼:“她这样也是逃避现实,难不成这辈子都不上学了,就跟动物打交道,不跟人打交道?”

    宋易之说道:“谁说的?她跟乔琳、魏成林,还有以前几个好朋友不都相处得挺好吗?你忘了闵柔的话了么,要跟抑郁症慢慢磨,千万不能失去耐心。”

    照这个势头下去,闵佳似乎连“高中毕业”这个文凭都达不到了。一想到她的学历很可能就是“初中毕业”,李兰岚就头皮发麻。反观大姐家,乔璐的论文一篇接一篇,乔楠在部队表现很出色,就算乔琳考不上好大学,也完胜他们家了。

    更何况,对双胞胎女儿的教育,她可是下了血本的。闵柔尚且让她感到欣慰,但大姐家的孩子,人家可没有那么顶级的学习资源,他们都是凭借自己的拼劲闯出来的。这样一比,还是自己家输了。因为这些想法,李兰岚都快患上焦虑症了。

    乔建军也换上了焦虑症,因为生意惨淡,跟小姨子一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乔琳回乡下的第二天,他就下定决心了,去他老战友那里批发点小物件,晚上就去二中门口摆摊。

    那天晚上他在家里跟儿子视频了,乔楠不同意他去摆摊:“你都忙了一辈子了,也该歇一歇了,还去折腾什么啊?你要是没钱花,我把工资卡寄给你。”

    “咳,男人嘛,那就得奋斗到不能活动那天,只要腿脚能动,那就得干活,不能闲着。”

    乔楠倒是认同父亲这种想法,说道:“话是这么说,但人生就是有张有驰嘛!现在就是放松的时间。”

    “放松?你小姨夫天天满世界跑,我就在家里窝着看电视,那才窝囊呢!”

    别人去摆摊,或许会感到尴尬、丢人,但乔建军感觉不到。他早就把最苦的日子都给熬过来了,这次转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乔建军将话锋一转,说道:“乔楠

    ,有个事我想跟你说说,店里的那个大锅盖……”

    “怎么了?出问题了?”

    “不是,挺好的……等你回来再说吧!”

    “噢,知道了。要是坏了,就换一个吧,整整五年了。”

    儿子都放话了,乔建军还是不忍心拆。儿子多聪明啊,也没人教他,就把那个大锅盖就安好了。就冲这一点,乔建军再夸十年都夸不够。

    6月11号那天,忙完中午那一波,下午两点钟,店里来了四个穿着时尚的小女孩。她们大概是顺着地图找过来的,进了店里之后,跟手机上的图片对比了一番,激动地跳了起来:“这里这里,就是这里!”

    小童完全被四个女孩子吸引了,前所未有地殷勤了起来:“四位美女,你们是来吃饭的吗?”

    “嗯,是啊!这是你们家店吧?”一个女孩子将手机伸到小童面前,再次确认。

    “没错,这是谁拍的啊?”小童一头雾水,自言自语:“我们老板从来都没做过广告。”

    乔建军刚换好衣服,一看四个光鲜亮丽的女孩,顿时觉得她们是走错片场了。因为这家店的主流是穿着肥大校服的二中学生、西边建筑工地的农民工,像这么时尚的女孩,应该像闵柔那样出入高级餐厅。

    但既然来了,他就得招呼起来。上菜的时候,他听出这几个女孩不是本地口音,便问道:“你们是来港城旅游的?”

    “嗯,我们是从南方来的。”

    “哟,那跑到港城可不容易,你们四个小女生出去玩,可得当心呐!”

    四个女孩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乔建军被她们笑得莫名其妙,其中一个女孩说道:“看来那个博主说的是真的,这家店的老板真的是操着老父亲的心。”

    乔建军更迷糊了,一个女孩解释道:“老板,我们在网上关注了一个旅游账号,那个博主去过世界很多地方,写了很多旅游攻略,我们看得心痒痒,但是又不能像她那样满世界地转,所以只能存一些国内的旅游攻略。前些日子,她写了一篇港城的,写得很感人。我们几个好朋友约好了,在高考完后,就来这里玩。”

    “嗯,那个博主说,她来港城祭奠母亲,心情很低落。鬼使神差地走到这家店,本来都关门了,老板却给她做了一碗馄饨,还送了她很多饺子,叮嘱她好好生活。她说,她去过那么多地方旅行,但唯有这里,是带给她温暖的地方。”

    “是呀,那篇文章里还说,这里虽然是家市井小店,但老板打扫得非常干净,布置得很用心,能一边吃饭一边拉家常,用餐环境一级棒。那个旅游账号能接到不少广告呢,但是从来没有一家店,被她夸得这么好。”

    这样一说,乔建军就完全想起来了。那个冒着风雪、孤零零来店里吃饭的女孩,举着相机一通拍摄的女孩,还真把自家店写进旅游攻略里去了?乔建军一阵感动,想跟她说声谢谢。

    几个女孩热情爽朗,聊得热火朝天,连连说这家店完全可以入驻港城老字号了。乔建军愧不敢当,但是久违地听到称赞,他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他不知道的是,这只是那篇攻略发酵的开始,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他的转型梦,差不多宣告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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