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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龙迷踪卷一华山惊变txt下载

    李飞虎骑在马上,望着眼前高高耸立的玄武门城楼,心中不免有些焦急起来。

    自从他按照杨溥所言,在宫城南面的午门之前布设疑兵,虚立旗帜,引诱守卫宫城的禁军,而自己亲提京城巡防营主力来到宫城北面的玄武门之前,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可是他的部队还是被挡在玄武门外,一步也进不去。

    本来杨溥曾经说过,他早已做了安排,玄武门并无禁军把守,乃是一座空门。李飞虎带着五千精锐,从这里长驱直入宫城,夺取宫禁,甚至是生擒皇上,都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李飞虎对杨溥的话深信不疑,自从加入了这个反对汉王的计划以来,他亲眼所见,这位杨溥大人设下的计划是何等精妙,计算是何等的周密,早就令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因此,他也才会把自己的一切前途,包括身家性命都赌在了这位聪明绝顶的杨大人身上,赌在了太子身上。只要今日事成,今后他李飞虎必定会飞黄腾达,一步登天。

    他自小习武,苦练了十几年,一双铁拳自信可以横行江湖,可是多年来在军中卖命,最后才混得一个小小的京城巡防营统领的职位,他心中一直在鸣不平。

    恰巧在这时候,杨溥看中了他既是茹云夫人的堂兄,又是大理寺少卿铁无情的师弟的身份,何况他手中还握着京城巡防营的一万雄兵。

    杨溥前来拉他入伙,共扶太子,力保朝纲。

    李飞虎其实对什么太子之争,朝纲稳定根本没有兴趣,可是却被杨溥口中那锦绣前程打动了,自己苦练的这对铁拳有什么用?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人赏识,卖与帝王家嘛!

    他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个足以令他扬名立万,青云直上的好机会。

    所以他才会答应了杨溥,才会为他奔走忙碌,拉拢了自己的堂妹和师兄,这个计划才能够顺利地开展。

    可是即便聪明如杨溥这样的人,也无法算尽所有的一切。

    到现在,随着计划的一步步失败,李飞虎不但狠心给自己的师兄下了毒,亲手杀掉了自己的堂妹,如今还领兵前来攻打宫城,但是这些都没有动摇他对杨溥的信心,对自己那光明辉煌的未来的信心。

    杨溥也没有说错,玄武门果然没有禁军把守,乃是一座空门。可是自己的部队花了一个时辰竟然还是寸步难进,全是因为在城门的门洞里,多了一个人,一个老和尚!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和尚就手持一根木杖,站在城门之内。城门门洞狭窄,只容两三人并排行走,大军无法施展,他站在那里倒真的成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他手里那根木杖真的是厉害,霸道无匹,无论冲上去多少军士,都是被一击毙命,这样刚猛霸道的杖法,李飞虎还是首次得见,实在难以想象是那样一个干枯瘦小的老和尚使出来的。

    看着那个老和尚面前堆积如山的几十具军士的尸体,李飞虎心中也觉得暗自心惊,换作自己的话,这一对引以为傲的铁拳,能不能敌得过他的木杖?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因为相信杨溥的话,认为玄武门可以轻松通过,他带着部队轻装前来,没有准备在环绕宫城的御河上架设浮桥所需要的木板,也没有带要爬上宫城城墙所需的竹梯飞索。

    如今眼前这个城门是他们唯一的通路,而站在门洞中的这个老和尚,却是他们唯一的阻碍。

    可是无论这个老和尚如何厉害,他毕竟是个人,是血肉之躯,也会疲累,也会力竭。

    李飞虎一直让部下先用如雨的飞蝗箭矢齐射过后,再命令军士冲击。

    这样几轮下来,虽然还是没能成功的冲过去,但是这老和尚明显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他身上插了好几只箭矢,血流如注,他的动作已经开始迟缓了,李飞虎知道,距离成功的冲进去已经不远了。

    就在这时,一个军士赶来禀告,从自己的后方,冲过来一股人马。

    李飞虎怔了一下,心想难道是京营的军队赶到了?

    可是他们不是应该去对付宫城南边午门守卫的禁军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他一跃而起,站在马背上远远望去,有一支队伍举着火把灯笼正快速向玄武门这里行进,看上去人数不多,不过几百人。

    近了一些,火光下他看清了这支队伍居然都没有穿着军士的盔甲,服饰各异,手里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的,竟然还有人手持菜刀木棍,这是哪里来的一伙乌合之众?

    李飞虎正疑惑间,看见在这群人中擎着一面大旗,上面大书着“英国公张”的字样。

    他忽然明白了,这是英国公张辅来了。

    早就听闻手下来报,京城中各达官贵人纷纷携带家眷,甚至带着家丁奴仆一道,躲进了英国公张辅的府中避祸。

    看起来,这是张辅临时集结了各家各户的家丁奴仆们凑起了一支队伍,杀过来勤王来了。

    李飞虎此刻手握重兵,怎会把这区区的几百乌合之众看在眼里?

    他一挥手,身边的副将凑上前来,他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副将马上带了一千精兵,迎了上去,转瞬之间就把张辅带的几百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队伍围在中心,动弹不得。

    如果不是李飞虎顾忌到张辅在军中的威望,不想伤他性命,所以只是命令部下困住他们,恐怕早就下令大开杀戒,把这一干人等杀得尸横遍地了。

    李飞虎有些得意的一笑,回头看看兀自强撑着站在门洞里全身浴血的老和尚,又看了看天色。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按时间算,这个时辰孙殿臣也应该带领着京营的军队入城了。

    可是自己竟然还被一个老和尚挡在了玄武门外面,半步也进不了宫城之内,李飞虎的心里开始焦躁起来。

    他在焦躁不安的时候,了凡大师的心里也非常的焦急。

    为什么援军还没来?

    从叶枫他们去搬救兵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天都黑尽了,怎么他们还没有回来?

    面对眼前这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军士,依仗着地形的优势,他总算是守住了城门,没有让一个人冲过去。

    可是他还能守住多久?他不知道。

    了凡大师剧烈地喘息着,他的动作已经变得迟缓了,前面十几次的冲击让他耗费了太多的体力,现在他已经避不开那如雨般射来的箭矢了。

    他的身上中了好几箭,力量也仿佛随着那不断流出的血在流失着,握着木杖的双手已经开始有些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再挡住军士们的下一波冲击。

    看来真的是老了,他心里在叹息着。

    如果再年轻十年,也绝不会像现在如此的吃力。

    年轻真好!

    他脑海里浮现出了叶枫、张痴他们那年轻的,洋溢着活力和热情的笑脸,真的是羡慕他们啊!他们有着那样鲜活的生命,有着无限可能的未来。

    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之所以愿意舍弃性命去保护叶枫他们,也许并不是完全因为这是少林寺里传来的师兄了改大师的法旨。

    也许他真的已经从心眼里喜欢上了这几个年轻人,喜欢上了他们身上那朝气蓬勃的,充满理想的青春。

    他们让他想起了,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候,这样美好的青春。

    人们总是会愿意为了心中最美好的东西而不惜代价,无论成败,这就是选择。

    可是了凡大师此刻已经不能再多想了,因为军士们又一次冲上来了!

    他们嘶吼着冲上来,了凡大师眼前全是他们那扭曲狰狞的面孔,他大喝一声,聚起最后的力气,又举起了手中的木杖。

    冲上来的十几个军士都倒了下去,了凡大师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双手紧紧握着杵在地上的木杖支撑着身体,他不愿意被人看出他的狼狈之态,奋力昂起了头。

    可是一抬头,他忽然愣住了,刚才城门外面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戴着亮银盔的那个虬髯将军,此刻不见了!

    刚才一直在外面观战的李飞虎去了哪里?

    了凡大师这一愣神间,他面前地上躺着的这十几具刚刚倒下的军士尸体,有一具忽然动了!

    这个人一翻身就跃了起来,双拳齐出,趁着了凡大师愣神的工夫,就打向他的胸腹间。

    城门外军士们手中的火把光照耀之下,这个穿着军士衣服的人满面虬髯,双目圆睁,正是刚才还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李飞虎!

    原来李飞虎眼见着天色已晚,却还是久攻不下,于是决定亲自动手。

    他换上军士的衣服,混在冲击的军士中,假装中了木杖倒地假死,就是为了找准时机用一双铁拳偷袭了凡大师!

    他选的这个时机足够好,也足够毒!

    可是了凡大师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大叫了一声,双手紧握的木杖一举,拼尽了最后的气力敲在了李飞虎的左臂上。

    李飞虎闷哼一声,“喀嚓”一声他的左臂就折断了,整个断臂反向拧了过来,疼得他顿时一头的冷汗。

    想不到了凡大师猝不及防之下,一击之威竟然如斯,如果不用毒计,他是毫无胜算的。

    可是他的毒计还是成功了。

    他虽然左臂断了,但是他的右拳还是结结实实地击在了了凡大师的胸口上。

    了凡大师张口就喷出了一口鲜血,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觉得一股大力,他的身子就忽的向后飞了出去,一直飞出了门洞,落在尘埃之中。

    李飞虎一击得手,心中一阵狂喜。

    他站直了身子,顾不上断臂的疼痛,迈步就向玄武门内走去。

    终于突破了,终于走进来了!

    他感觉他正在一步步走向成功,走向他那辉煌灿烂的明天!



    李飞虎有些踌躇满志地走过门洞,走向躺在地上已经动弹不得的了凡大师。

    他身后,高举着火把的京城巡防营军士们,正整齐地列队,准备穿过门洞,进入玄武门内,进入这空荡荡的宫城。

    李飞虎看着地上的了凡大师,眼中满是得意之色。

    你武功盖世又如何?你的杖法天下无双又如何?

    你毕竟还是血肉之躯的一个人,你毕竟躲不开这看不见的算计,终于还是要倒在我的脚下。

    如今在他的面前已经没有了障碍,他身后的五千铁甲将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再过一会儿,京城巡防营的部队将会全面控制整个宫城,整个朝廷,哦不,是整个大明的天下,都会握在自己手中。

    李飞虎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可是已断掉的左臂却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眉头一皱。

    这条手臂的伤势很重,今后能否治好都很难说。不过值得,李飞虎安慰自己,一条手臂就换来今后的锦绣前程,无边的富贵,值!

    这该死的老和尚!他心中泛起了一股恨意,狠狠地盯着地上还在喘息着的了凡大师,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他踏前一步,举起了紧握的右拳,只想把奄奄一息的了凡大师的脑袋打个稀巴烂。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大喝了一声:“李飞虎!”

    他一愣,一抬头就看见伴随着“嗖”的一声,一只利箭直向他飞来。

    他大惊之下一侧身,那一箭堪堪擦着他的身体飞过,夺的一声钉在他身后的城墙之上,直至没羽。

    是谁对他施射冷箭?李飞虎又惊又怒地抬眼看去。

    只听有人喝令了一声:“举火!”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大片明晃晃的火光,这些火光都是握在禁军士兵手中的火把发出的,而这些火把星星点点,密密麻麻,正不知有多少,全部向着自己这边涌过来。

    怎么可能?禁军不是都集中在午门防守他所设下的疑兵么?这里怎么可能还有禁军?

    李飞虎不敢相信,这时候他就看见在火光的簇拥中,一个身披盔甲,威风凛凛的将军手持长弓,正远远地盯着他,刚才的那一箭必定是他所放。

    李飞虎认识他,在军中将领里没几个人不认识他,他当初在战场上的威名可是不小。

    他就是汉王的铁杆,以勇武著称的淇国公丘福!

    李飞虎的心里开始有些慌乱了,看起来,杨溥的计算出问题了。丘福居然会忽然带着禁军出现在这里,看起来皇上必然早有准备。

    那么这个毫不设防的玄武门就极有可能是故意留给自己的一个圈套!

    李飞虎心中已有惧意。

    他也不想想,要是皇上故意在此设下圈套的话,怎么会这一个时辰以来,只有一个老和尚拼死挡住他的军队?

    又怎么会只有张辅带着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出现在他的后方?

    可是李飞虎心里已经乱了,他已经无法再冷静的思考这些细节了,现在他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赶快撤军!

    就在他心生惧意的时候,听见一声怒吼,抬眼看去,就见一个大汉,双手排开了众军,大声嘶吼着冲了出来。

    这个大汉全身黝黑,只有那颗光头在火光之中闪闪发亮,两眼冒着怒火,笔直地向着李飞虎冲过来。

    李飞虎并不认识他,自然也不知道黑鬼赫连铁是什么人,只不过看到这个大汉长相奇异,威猛高大,一副拼命的样子向自己冲过来,心里先就起了怯意。

    想起自己已断一臂,加上这眼前如潮水一般杀来的禁军,还是不要纠缠的好,他扭头就向后面的门洞里跑去。

    一面跑一面高声叫道:“撤兵,快撤兵!”

    他身后的京城巡防营的军士们看到眼前密密麻麻正不知有多少的禁军杀过来,又看见主帅狼狈地跑了回来,心里早就慌了,发一声喊,也是纷纷掉头就跑。

    黑鬼却没有追赶李飞虎。

    他跑到了凡大师身前,双膝跪倒,小心地搀扶起大师的头。这时他才发现,了凡大师的胸腹之间已经全部凹陷了下去,他的肋骨已经全都碎裂了,整个身子软绵绵地躺着,眼见得是没救了。

    了凡大师口中鲜血一股股地往外涌着,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跪在身旁的黑鬼,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老衲,总算不,不辱使命,等到了,你们……”

    黑鬼泪眼朦胧地用双手不停地为了凡大师抹去嘴边不断溢出来的鲜血,一面哭丧着声音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们来了,我们带来了军队,我们守住了。”

    了凡大师想要点点头,可惜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艰难地说道:“我,我是不行了……”

    黑鬼连忙打断他:“不会的,不会的大师,宫里有很多好医生,他们会治好你的,一定会的。”

    了凡大师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用焦急的眼光看看黑鬼,又看了看手中的那根木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愿意,吗?”

    黑鬼明白了。

    了凡大师之前就曾经一直缠着他想要收他为徒,说是他的天生神力最适合练习自己那至刚至猛的杖法。

    虽然黑鬼一直拒绝,但是大师还是悄悄传给了他一套杖法,只不过太过深奥,他还没时间琢磨。

    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了凡大师在奄奄一息的时刻,一定还想要找个传人。

    这种情况下,黑鬼当然没有再拒绝,谁又会忍心去拒绝呢?

    他伸手接过了了凡大师手中那异乎寻常沉重的木杖,两眼中的泪水已经纷纷滚落。他恭恭敬敬地对大师磕了三个响头,颤抖的声音叫了声:“师父!”

    了凡大师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意,他放心了,闭上了双眼,口中喃喃地低声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阿,弥,陀,佛……”后面的声音就听不见了。

    黑鬼抬头一看,了凡大师寂然不动,已经圆寂了。

    他擦了擦泪水,把师父的尸体抱起来到一旁的城墙边靠着,又跪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直磕得额头上冒出了鲜血,这才站起身来。

    黑鬼转身面对着门洞,两眼怒火直喷,手中把师父的木杖握得喀喀作响,半晌怒吼了一声:“李飞虎!”

    随即迈开步子全力向外面冲去。

    黑鬼冲出去的时候,李飞虎骑在马上,正在指挥部队向皇城外面退去。

    他回头看了看黑夜中玄武门城楼那依旧巍峨的轮廓,心里不由得哀叹,看来这次计划要功败垂成了。

    不过还没有输,还没有完全输!

    自己手中还握着这里和午门之前的总共一万兵马,而且,还有即将入城的京营的军队。

    只要孙殿臣把京营的军队带来,区区几万禁军在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京营精兵面前,那就是摆设。

    到时候再重新攻下宫城,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他看着玄武门的城楼,心里暗暗地说:我们还会回来的!

    他正想着,忽然有军士禀报,皇城外也出现了大量军队!

    李飞虎心里一惊,难道这里也有禁军?如果他们前后夹击,自己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

    他抬头望去,那支军队渐渐的近了,看衣甲不像是禁军。再看他们的旗号,没错,是京营的军队!

    李飞虎松了口气,来得正是时候,他们终于到了!

    他心中感觉到一阵欣喜,既然京营的援军已到,那么身后的些许禁军就不足为虑了,正好回军掩杀过去,重新拿下玄武门,进入宫城。

    李飞虎有些得意地扬声叫道:“弟兄们,我们的援军到了,我们现在就回去,把这些禁军打个丢盔弃甲,屁滚尿流!”

    他的叫声刚停,就听见正涌过来的京营军队里忽然一齐喊道:“杀!”

    接着这些军士潮水一般杀了过来,勇猛无匹,京城巡防营的兵士们猝不及防,顿时一片片地倒下。

    李飞虎被眼前的变故吓得一愣神,随即靠口高声叫道:“错了,杀错了!孙殿臣,孙殿臣在哪里?”

    一个声音高声答道:“孙殿臣在这里!”

    接着,李飞虎就看见对面军阵中人马分开来,一个骑着马的京营将领手持一支长枪,而枪头上高高悬挂着一颗血污斑斑的人头,那人头他认得,正是天策卫指挥使,孙殿臣!

    这个将领身后有一个人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分钟而出,全身金色的铠甲,面目冷峻,威风凛凛,居然是汉王朱高煦!

    朱高煦手持一柄长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李飞虎,满是愤怒的火焰,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李,飞,虎!”

    然后他跃马而出,挥动长刀,一路劈砍着沿途的京城巡防营兵士,挡者披靡,笔直地向李飞虎冲了过来!

    李飞虎心中一凉,完了,孙殿臣已死,京营的军队如今已经尽归汉王朱高煦麾下,自己等待已久的援军已经是毫无指望了。

    他知道汉王和他堂妹茹云夫人之间的关系匪浅,而茹云夫人正是自己亲手所杀,现在眼见汉王朱高煦跃马横刀,不顾一切地朝自己冲杀过来,分明是想要为茹云夫人报仇。

    他吓得魂飞魄散,加上又断了一臂,哪里还敢迎战,顾不上整顿军马了,拨转马头掉头就跑。

    身后的汉王朱高煦看他要跑,挥动长刀大喝一声:“哪里走!”纵马直向他追赶过来。



    李飞虎感觉心中胆怯,调转马头就要逃走,身后的汉王挥动着长刀直向他冲杀过来。

    这时李飞虎却看见自己身后的京城巡防营的军阵中也已经乱作了一团。

    这些军士被禁军和京营的军队前后夹击,又见主帅不敢应敌,扭头就逃,心中早就慌了,纷纷丢弃了手中的兵刃,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一心只顾着逃命,乱做了一团。

    在这乱兵之中,李飞虎却看见刚才的那个光头黑大汉正在徒步朝他冲杀过来。

    他手中上下舞动着那个老和尚的木杖,一颗光头在火光中铮铮发亮,挡在他面前的军士无不被他手中的木杖打得要么倒地不起,要么直飞了出去,硬生生从乱军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径直向着李飞虎这边冲了过来。

    冲杀中,黑大汉一抬头看见了骑在马上的李飞虎,顿时双目尽赤,怒吼了一声:“李飞虎!纳命来!”

    这一声怒吼吓得李飞虎几乎肝胆俱裂,哪里还敢迎着他上去?

    身后又传来汉王朱高煦的怒喝:“李飞虎,哪里跑!”

    不跑的是傻子,他一拉马缰,已经顾不上身边的这些残兵败将了,沿着宫墙朝着一边就驱马逃跑。

    他在前面纵马狂奔,把自己的残兵们弃之不顾,任凭他们自生自灭。

    他孤身单骑在前面没命地奔逃,身后是汉王朱高煦和那个黑大汉拼力追赶的怒喝之声,如此狼狈不堪,可是他的心中却还没有绝望。

    不错,眼下这个本来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确实是一败涂地了,自己那些辉煌灿烂的锦绣前程也全都化为泡影了。

    这全都要怪孙殿臣这个蠢货,不但没有按照计划成功控制住京营的军队,弄得自己真的丢了脑袋不说,还害得李飞虎的部队被禁军和京营军队前后夹击,一溃千里。

    看起来,那位足智多谋的杨溥大人也不是那么神机妙算,事事料中的,他说只要在午门前布下疑兵,禁军就会被全部被吸引过去,牢牢牵制在那里,宫城就是一座空城。

    可是淇国公丘福又是从哪里得到的禁军来支援玄武门?

    本来按计划孙殿臣应该能顺利控制京营军队的,可是到最后怎么是汉王朱高煦带着京营部队前来勤王?他孙殿臣就只剩下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看起来,自己真的是错信了这个杨溥,错信了他那看似完美的计划,才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

    可是即便到了现在,还不是绝境。

    想要自己这颗项上人头,只怕还没有那么容易。

    就算折了这里的这些兵马,在午门之前,可还有自己布置在那里的五千精兵。

    只要能够逃出去,和那五千兵马会合,凭着这些人马虽然不是禁军和京营军队的对手,但是要保着自己杀出京城去,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能够冲出了京城,以天下之大,自己手里又有着这五千人马,还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到时候,或者引军向北,入沙漠去投靠北元势力,或者向南在深山茂林中寻一处占山为王,做个逍遥快活的山大王,都不失为上善的退身之策。

    想到这里,李飞虎仿佛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几乎要笑出来了,只要手中有兵,皇帝老儿你就算布下这天罗地网,又能奈我何?

    可是他还没笑出来,忽然听得一阵呐喊之声,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彪举着火把的人群,火光之中拦住了他的去路。

    李飞虎吓得魂飞九天,几乎要跌下马来。

    这又是哪里来的人马?

    定睛一看,这百余号人却并不是军士,他们穿着花里胡哨,高举着火把,个个身上满是血污,手中的兵器更是五花八门,木棍铁叉什么都有,分明是刚才张辅带着前来勤王的那一股由各家各户的奴仆家丁们组成的乌合之众。

    李飞虎的心中这下是彻底的凉了。

    刚才他丝毫没把这支如同玩笑一般的队伍看在眼里,在占尽上风的时候没有把他们全部歼灭掉,如今却成了眼前令自己满盘皆输的这一颗棋子。

    可是这样的乌合之众,怎么能有如此见识,守在这最致命的位置上?

    这时,对面人群中走出了一位身披铠甲手持雕弓,身形高大的中年人,正是英国公张辅。

    张辅对他扬声道:“我早料到你会从这里逃走,去与午门前的叛军会合,我在这里等候你多时了。”

    李飞虎没有答话,他坐在马上全身簌簌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断臂的疼痛,还是由于内心的绝望。

    这时只见张辅张弓搭箭,满拉弓弦,瞄准了李飞虎,厉声喝道:“李飞虎,事到如今,你还不快快下马受缚!”

    他身旁的众人也纷纷举起手中五花八门的兵器,齐声鼓噪起来。

    李飞虎此刻是真的感觉到了绝望。

    自己一臂已断,只身单骑,已是强弩之末,面对面前的这百余之众是无论如何也闯不过去了。

    可是他绝不投降,自己做下了这惊天大案,还举兵谋反,怎么样也是逃不过一个死罪了。

    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拼死一搏。

    他面如死灰地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剑,高高擎在手里,显示着他决不投降的决心,可是手中的剑竟然也有些微微颤抖。

    他拼尽力气,用有些颤动的声音高喊了一句:“杀!”纵马就像前面的人群冲了过去。

    张辅轻轻叹息了一声,紧紧拉着弓弦的手一放,箭矢闪电一般射出,正中马上的李飞虎。

    李飞虎大叫了一声,翻身滚落下马,洒下一路血迹,直滚入了宫墙旁的御河之中了。

    众人疾步来到御河边上举着火把查看,只见河水极深,深不见底,看不见李飞虎的尸首,只看见从水底咕噜噜地冒起来一连串的血花。

    张辅摇头叹息了一声,料想李飞虎必死无疑,于是一面吩咐人员留下打捞尸首,一面带着众人赶往玄武门前协助平叛。

    这时候玄武门前残余的京城巡防营兵士们由于主帅逃走,群龙无首,已是一盘散沙。

    在禁军和京营军队的夹击下,他们毫无战心,已经纷纷弃掉了手中的兵刃,跪地乞求投降。

    英国公张辅赶到玄武门前的时候,汉王朱高煦和淇国公丘福已经合兵一处,正在清点战场,押解降卒。

    张辅赶过去和两位见礼,诉说了李飞虎逃走被自己射杀在御河之中一事。

    汉王朱高煦点点头,叹息道:“如果不是张国公当机立断,及时组织了家丁仆役们赶来勤王,这玄武门能否守住尚是未知之数。你又神机妙算,拦截并射杀了贼首李飞虎,实在不愧是国之栋梁!”

    张辅躬身答道:“这些都是臣之本分,殿下谬赞了。”

    朱高煦听说李飞虎已死,不禁想起了惨死在他铁拳之下的茹云夫人,既庆幸没有被他逃脱,又痛惜自己不能亲手为爱人报仇雪恨,一时心中思绪翻滚,又是悠然长叹一声。

    淇国公丘福这时走上前来,伸手从怀中掏出汉王的那块白玉牌双手奉给朱高煦,说道:“如果不是张国公的世子持此物前来报信,臣也不能及时入宫,稍晚一步,被李飞虎带领的叛军抢先,局面诚未可知也。”

    汉王朱高煦伸手接过白玉牌,忽的想起了叶枫,当初自己以白玉牌相托之时,确实心中是没有什么把握的。想不到他果然不辱使命,现在想起来真是千钧一发,毫厘之差,好险啊!

    看起来,外面盛传这小子被活埋中毒都死不了,实在是福大命大,也许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张辅这时问道:“不知犬子现在何处?”

    丘福说道:“令郎此刻和叶知秋的公子一块儿在谨身殿皇上那里,必是十分安全的,张国公勿忧。”

    听说叶枫也在皇上那里,不知怎的,汉王朱高煦心中忽然有些不安起来,他可是知道自己很多秘密的,会不会都对父皇禀告呢?

    他有些焦急地转身对丘福和张辅说道:“这里就拜托二位处置善后,本王这就立即入宫去参见父皇,禀明发生的一切。”

    丘福和张辅一起躬身应道:“谨遵均命。”

    汉王朱高煦点了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宫城内走去。

    丘福和张辅对视了一眼,又看着汉王那高大的背影,两人脸上都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

    叶枫坐在谨身殿的偏殿中,感觉到有些坐立难安。

    刚才外面从玄武门方向远远的传来了呐喊厮杀的声音,料想必然发生了一场大战,持续了好久,才渐渐平息了下去。

    叶枫一个人呆在偏殿之中,也没处打听消息去,不知道现在战况究竟如何了,心急如焚。

    他担心牺牲自己独自留在玄武门阻挡叛军的了凡大师,担心带着禁军赶去援救的丘福和黑鬼能不能及时到达,甚至担心孤身去京营的汉王朱高煦究竟能不能成功,会不会平安归来?

    可是纵使他急得抓耳挠腮,来回踱步,也只能呆在这个偏殿之内等候着。

    在等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也许是皇上的召见,也许是叛军攻进来的消息,也许……有太多的也许了。

    这时候,他忽然又开始为义兄张痴担心起来。

    他和淇国公丘福一同入内见驾,丘福很快就出来了,他却一直留在里面,到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

    到底皇上和他谈了些什么?怎么会这么长时间还不见他出来?他会不会有危险?

    越想越乱,叶枫感觉脑子里都快乱成了一锅粥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焦躁不安的时候,有内监走进了偏殿,传话说皇上宣他入正殿相见。



    跟随着内监刚一踏进谨身殿的正殿之中,叶枫第一眼就看见了皇上朱棣。

    谨身殿原本是供皇上在上朝之前更换朝服的地方,只是后来朱棣登基后,比较喜欢在这里单独接见大臣们,感觉比较没有那么拘谨。

    所以在谨身殿正殿之内没有设立办公用的桌案,朱棣此刻就斜着身子,半躺在一张金色龙纹雕刻的软榻之上。

    叶枫低着头走进去,偷偷斜着眼瞄了一眼皇上。

    也许因为早年常年在北方边境军中的缘故,朱棣的肤色黝黑,可是五官长得很是雄伟,还蓄着一把漂亮的长须。

    其实这位皇上,叶枫在小时候也曾经见过,那时候他还没有被送去跟随师父习刀,而朱棣也还是北平城中的那位燕王殿下。

    那时候他父亲叶知秋就是燕王手下的心腹之人,燕王常常到他的家中,两人关起门来密谈。他们谈些什么叶枫不知道,不过每次看见他,朱棣总是很和善的微笑着,看上去很是慈祥亲切。

    如今朱棣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叶枫自从离家习刀之后,再也没有机会看见过他,此刻骤然看见半躺在龙榻之上的朱棣,一时倒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左右看看,正殿之中没有张痴,叶枫暗暗感觉奇怪,这个死胖子跑到哪儿去了?

    在龙榻之前,躬着身子毕恭毕敬地站着一个身披金甲的人,他正是汉王朱高煦。

    看见他平安归来,想来汉王的京营之行必定是成功了,叶枫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见他走进来,朱高煦抬起眼睛看着他,不易察觉地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叶枫也回以微微的一笑。

    皇上朱棣看到叶枫走进来,眼睛看着他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他先站在一边。

    跟着刚才引领着叶枫进来的那个内监便低头倒退着退出了正殿,叶枫这才发现,在这正殿之中只有他们三人,甚至连一个伺候的内监也没有。

    看起来这里的谈话一定是极为机密的,皇上却并没有丝毫避讳自己的意思,真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

    朱棣接着对着汉王朱高煦一摆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朱高煦低着头说道:“大致上平叛的经过就是如此,如今李飞虎已经被英国公张辅一箭射死在御河之中,午门前的五千巡防营军士在京营部队一入京城的时候便立即全部投降了,如今京城之中已经由禁军接管,京营军队全部返回驻地待命,祸乱已平定了。”

    朱棣沉着一张黑脸没有说话,半晌忽然开口问道:“李飞虎的尸体呢?”

    朱高煦答道:“张国公正在安排打捞,相信很快就有回报。”

    朱棣的脸色还是没有好转,接着问道:“玄武门的守将呢?”

    朱高煦还是低着头:“金吾卫的左指挥使已经被淇国公丘福派人拿下,现正在午门等候皇上的旨意。”

    朱棣的脸色这才稍稍柔和了一点,说道:“还等候什么旨意,杀了。”

    他说起杀人来好像是平时吃饭睡觉一样的平常事一般,语气里没有一丝波动。

    朱高煦头垂得更低,应道:“是,儿臣立刻去传旨。”

    “等等,”朱棣叫住了他,脸色没有一丝变化,可是说的话却把叶枫吓了一跳,“全部,朕说的是全部。”

    朱高煦明显也吓了一跳,一抬头问道:“全部?父皇是说巡防营参与叛乱的全部……”

    叶枫心中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全部?

    巡防营投降的光午门外就是五千人,玄武门还不知道有多少降兵,少说还有几千人,这可是近万条人命啊!

    可是朱棣却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只是,不能在京城,不能引起恐慌。”

    朱高煦立即低下头说道:“明白!儿臣会先将他们调出京城,再秘密进行处决。”

    朱棣这才显得比较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朱高煦如释重负地说道:“那么儿臣即刻去办,儿臣告退。”

    他躬着身子倒退着向殿外退去,经过叶枫面前的时候,叶枫分明瞥见他额头之上竟然布满了密密麻麻沁出的汗珠!

    看着汉王退出了正殿,朱棣把目光投向了叶枫。

    他仿佛看穿了叶枫的心思,开口问道:“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朕刚才的处置太过残忍了?”

    叶枫心中顿时吃了一惊,立即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低头道:“微臣不敢!”

    朱棣摆了摆手,说道:“快起来,此刻无人,不必这么多礼节。”

    他的语气中竟然透出了慈祥和蔼的感觉,让叶枫恍惚间又想起了小时候在家中见到的那个总是微笑着的燕王朱棣。

    可是此刻在他面前的却是皇上!

    他站了起来,垂首而立。

    朱棣问道:“如果是你,会怎么处理这些人?”

    叶枫犹豫了一下,喃喃地低声回道:“或者,调往边关让他们戴罪立功?”

    朱棣冷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戴罪立功?他们身背犯上叛乱的死罪,真的上了战场,谁敢保证他们不会为了自保再度反叛,投靠敌人倒戈一击?这样的人还敢送上边关?”

    叶枫愣了一下,朱棣的话确实有道理,一次不忠,一世不用,这样曾经反叛过的军队,如何还敢把边关防卫这样的重责交托给他们?

    可是那毕竟是几千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一时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朱棣看起来也不想为难他,话题一转,说道:“刚才汉王已经把你如何救了他,以及你们如何商议对策,还有你及时通知淇国公丘福入宫救驾这些事情都一一禀明了。这次能够顺利平叛,你的功劳着实不小。”

    叶枫躬身答道:“全凭汉王殿下处置得当,微臣不过尽了绵薄之力,不敢居功。”

    朱棣看上去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点了点头,说道:“朕听说你已经勘破了近日来京中连续发生的奇案,朕对这其中的细节倒是很感兴趣。你不妨仔细说来听听。”

    叶枫应了声:“是!”

    于是,他从自己入京讲起,把如何通过验尸发现死者并非孙殿臣,如何在醉仙楼发现厨子失踪,如何发现赵四和钱甲的死都与此有关,从而判定孙殿臣假死以及有人陷害汉王,以及后来铁无情和茹云夫人的死,自己如何死里逃生等等,全都一一向朱棣讲述了一遍。

    只有一点,他隐瞒下了汉王朱高煦和茹云夫人之间的这点事,只把他的违抗禁足令私自出府,说成是有人引他追出府去。

    他倒不是故意要包庇汉王,只是觉得在这个阴谋之中汉王毕竟是受害者,又痛失了爱人,不愿意在他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

    毕竟,在京郊废宅之中,他和汉王也算是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何况他也对汉王独闯京营的胆略暗自佩服。

    这曲折离奇的经过听得朱棣聚精会神,眉飞色舞,特别是当他听到妙音门中那神奇的“鬼首铜箫”的时候,不觉惊叹道:“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想不到世间居然有如此奇妙之物,如此诡异的武功!”

    叶枫讲完了,朱棣半躺着的身体已经坐了起来,默然无语,好像还在回味着刚才叶枫讲述的那些离奇诡异的经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好半天,他才开口问道:“你刚才说,孙殿臣,铁无情和李飞虎他们三个人并不是主谋,在他们背后还有一个人设计了这整个的阴谋?”

    叶枫低头道:“正是。”

    朱棣点点头:“不错,这三个人都是一介武夫,怎么能想出这么一个既复杂繁琐,却计算精密的计划来?他们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他抬起头看着叶枫:“这个人是不是和你提到的那封密信有关?密信在哪里?”

    叶枫从怀里掏出那封密信,双手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朱棣伸手接过来,打开信纸一看,面色一变:“这字迹朕认识,这是大学士解缙的字!难道那个人是他?”

    叶枫笑了笑道:“本来根据这字迹,微臣也曾经怀疑是解大人,可是微臣的义兄张痴对书法颇有研究,他却看出了破绽。”

    朱棣一愣:“张痴?就是英国公张辅家的那个小胖子?”这个人他当然知道,只是一直听说他博闻广记,喜欢读书,不知道这个人竟然也精通书法之道。

    他追问道:“看出了什么破绽?”

    叶枫答道:“他看出了这封信中字迹之间很不连贯,大违行草书法的意境,解大人是行草书法的高手,不可能犯下这样的错误。”

    朱棣仔细看了看手中的信,果然如此,问道:“这却是为何?”

    叶枫微笑道:“微臣本来也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仔细观察之下,才看出了此中玄机。”

    他对朱棣一躬身道:“乞请清水一用。”

    朱棣看了看四周,端起了一旁的茶杯,问道:“茶水可否?”

    叶枫躬身谢了恩,走上前去,用手指沾了茶水,均匀地洒在信纸之上,然后双手执信,对着殿中灯火的光亮,说道:“陛下请看!”

    朱棣定睛看去,湿润的信纸透着灯火的亮光,竟然看见在这封信上,或两三字,或四五字,行列之间居然都显现出微小的细纹!

    朱棣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枫微笑着问道:“陛下您还没看出来吗?”

    朱棣本来从小就喜欢书法,年纪大了之后书法造诣也就越来越高,如今眼前这情况他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

    叶枫看着他的脸色,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于是笑着说道:“其实这个很简单,陛下一想就能想明白的。这是有个精通装裱技术的人把解大人书信中他所需要的字裁剪下来,用高超的装裱技术拼接成了一封现在这样的书信。这手段虽然高明,但是皇上您精通书法,自然也对装裱非常了解,所以这点小伎俩是瞒不过您的。”

    这个高帽子戴得很自然,让朱棣听了觉得很舒服。

    他哼了一声问道:“这个造假之人的装裱技术还算马马虎虎,到底是谁做的?”

    叶枫答道:“是赵四!”

    朱棣一怔:“就是那个据说被鬼杀死的小地主?”

    叶枫应道:“是的。我曾听雷胜说起过,他非常崇拜这些才子文人,尤其是解缙解大人。他经常利用给解府送菜的机会,苦苦相求甚至不惜不收菜钱也要向解大人讨要一些墨宝。当时大家都以为他是喜爱书法,现在想起来,这一定是有预谋的。”

    “等到他手里有了足够多解大人的笔迹之后,或许是他,或许是他背后的那个人,就去找了个精通装裱的人来制成了这封信。接着再杀掉了赵四,在他的尸体上留下了这封信,目的就是要把这件阴谋嫁祸给解大人。”

    他长长吐了口气:“这也是为什么在赵四死后,除了他身上的这封书信之外,他家中所有物件,连同桌椅板凳甚至连一片纸也没留下,就是因为对方害怕赵四会暗中藏有其他解缙的书信,使得我们对这封信的来历产生怀疑。”

    朱棣这时候已经大致听明白了,他看着叶枫的眼光从惊疑不定变成了赞许,点了点头道:“想不到你推理断案的本事甚至比你爹还要厉害,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可是不久他就皱起了眉头,说道:“照你这个说法,这封信其实是有人故意伪造出来陷害解缙的?”

    叶枫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真正幕后的这个人绝对不是解大人。”

    朱棣没有吭声,回身看着他。

    叶枫顿了顿继续说着:“自然也不会是太子殿下,解大人是他的重要助力,他绝不可能自断臂膀。”

    朱棣沉声问道:“那么你觉得是谁?”

    叶枫低着头沉吟了片刻,看样子这个答案似乎很难说出口。

    好半天他才低声说道:“如此毒计,无论陷害汉王成功,还是失败了把祸水引向太子,他都能除去心中大患,坐收渔人之利。”

    他抬起头看着朱棣:“陛下是真的想不出来他是谁吗?”

    朱棣呆立着很久没有吭声,其实他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当然是他,除了他还能是谁?

    良久,朱棣才颓然长叹了一声:“就算是他,你也毫无证据,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叶枫只能点点头,没错,确实是没有一点证据。

    这才是这个人最高明的地方,设计了这么一个歹毒的阴谋,可是自己从始至终完全没有插手,没有留下一点证据。

    君臣二人相顾默然,好半天,叶枫才开口问道:“虽然太子殿下与此案无关,但是恐怕太子东宫之中有人参与了其中,不知陛下将作何打算?”

    朱棣忽然抬眼冷冷地看着叶枫,那冷冰冰的眼神看得叶枫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这话确实是多嘴了,皇上如何处置太子东宫的人,这又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叶枫可以过问的?

    他赶紧低下头去,耳边却听见朱棣放柔了语气说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朕会像处置巡防营那些人一样处置东宫的人,甚至废掉太子,引发朝局动荡不安,这些朕当然明白。”

    叶枫心中一愣,皇上的话让他觉得很是意外,他原以为会被严厉地申斥一番,没料到竟然如此和风细雨。

    他抬起头看着朱棣,朱棣眼中那冷冰冰的神色已经不见了,轻声说道:“朕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杀他们,不过必要的处置一定会有,留他们在太子的身边实在太危险了。”

    他看着叶枫满脸的惊奇之色接着说道:“当然朕也会考虑维护朝局的稳定,不会立刻处置他们,需要等到一个好时机,把影响降到最小。”

    叶枫低下头,心中的惊讶简直无法形容。

    皇上乃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现在居然轻声细语地向他允诺,这是什么情况?

    朱棣也确实没有食言,此后他并未因此事而处罚太子,不过削去了他协理政务的权力,东宫中人的行动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这倒使得汉王一党在朝中势力更加坐大。

    数年之后,朱棣借口太子迎驾迟到,怠慢无礼,将东宫中所有官属全部下狱,其中也包括了太子洗马杨溥,他在狱中被关了十年,直到朱棣驾崩,太子朱高炽即位之后才被释放。

    后来,杨溥凭借他的渊博学识与聪明才干得到重用,与当时的杨士奇、杨荣一齐并称为“三杨”,辅佐朝政,留名千古,这是后话了。

    话说朱棣看着眼前惊疑不已的叶枫,微微一笑说道:“如今此案也算真相大白,你居功至伟,朕应该如何奖赏你呢?”

    叶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微臣只是尽了本分,如果说有些微末之功,便是恳请皇上能够释放微臣的老父,赦其之罪,让他能够回乡颐养天年。”

    朱棣点点头道:“你倒也孝顺。既然你破了此奇案,你父自当无罪开释,不过他也不再适合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了,这一职务今后就由副指挥使纪纲担任。至于你父,念其旧功,准予回乡居住,安享余年。”

    叶枫大喜过望,连连叩头谢恩。

    朱棣笑了笑又说道:“你父亲的释放是理所当然的,算不得对你的奖赏,你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可以直接向朕提出来。”

    叶枫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何心里忽然想起了当初在少林寺离开之前,凝然了改大师向他提起过的皇宫中藏着的那本推 背图的事情。

    他当时是让自己设法去打探下它的下落,可是言下之意却分明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它。现在倒是一个好机会,可是,要不要现在对皇上提出来呢?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决定不提出来的好。因为他实在是无法向朱棣去解释关于这推 背图的前因后果,毕竟,他曾经答应了了改大师,这个秘密绝不外传。

    于是他伏在地上奏道:“微臣实在不敢居功,并无他求。”

    他低着头,没看见朱棣看他的眼光中竟然掠过了一丝失望。

    朱棣摆了摆手道:“算了,回头朕想想封赏你些什么,自会命人送到你府上的。”

    叶枫叩谢起身,看着朱棣面上竟然隐约有了疲态。

    这一夜,外面厮杀纷乱,想必皇上这里也是担忧了一夜。

    这一夜,无论对谁来说,都是无比难捱的一夜。

    朱棣对叶枫挥了挥手道:“朕实在是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天一亮朕就会派人去诏狱传旨开释叶知秋,你届时去接他即可。”

    叶枫躬身垂首应道:“是!微臣告退。”

    说完,一步步后退着退出了正殿。

    走出谨身殿,站在台阶之上,他仰面长舒了一口气,看看天边,已经露出了一丝曙光。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就要过去了。

    一低头,他看见台阶下面居然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义兄张痴。

    刚才在正殿中没有看见他,还在奇怪他到哪儿去了,想不到他早已出来了。

    他快步迎了上去,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你这死胖子出来了也不说一声,害得我白白担心一场!”

    张胖子呵呵笑着:“皇上找我问了几句话就打发我出来了,你那时正在偏殿之中等着召见,怎么跟你说啊?”

    叶枫想想也是,笑了起来,伸出手去,两人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片刻之后,叶枫问道:“外面情形究竟如何了?”

    张胖子答道:“据回报说叛军已经全部投降了,李飞虎被我爹一箭射死,京城已经平定了。”

    这些在殿内叶枫已经听汉王朱高煦讲过了,于是他又追问道:“玄武门的情形如何?黑鬼和了凡大师他们没事吧?”

    张胖子脸上的笑容凝住了,在叶枫再三的追问下才轻声说道:“了凡大师以一人之力挡住了五千叛军,最后不幸战死了,黑鬼他没事,现在在玄武门守着大师的尸体。”

    听到了凡大师不幸圆寂,叶枫心中感觉到一阵难过。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大师一直在暗中尽力保护他的安全,几次为他解围。在最关键时刻,不惜牺牲自己,一个人挡住了叛军,为他们的援军争取了时间。

    可惜这些恩情,叶枫再也没有机会报答了。

    此刻叶枫的脑海中,反复想起最后分手之时,了凡大师笑着举着手中的半只肥鸡的画面,不知不觉的泪水就湿了眼眶。

    张胖子见他眼圈发红,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劝慰道:“不必难过了,大师都是为了你的安全,现在我们总算没有让他白白牺牲。”

    叶枫点了点头。大师保护自己,是出于了改大师的托付,而了改大师的目的,无疑是为了藏在宫中的那本推 背图。

    可是自己刚才并没有向皇上提出来想要这本书,看来只有日后再慢慢打探了。

    但是这偌大的深宫之中守卫森严,小小的一本书会藏在哪里,又该如何弄到手呢?

    叶枫摇了摇头,感觉实在是伤脑筋。

    两个人转身向着玄武门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就看见从对面走来了一高一矮两个人,近了一看,竟然是常无义和程念真!

    叶枫觉得十分惊奇,到了跟前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程念真红红的脸蛋,盯着叶枫没有作声。

    一旁的常无义依旧冷着一张脸,说道:“程大小姐关心你们的安危,几次三番不顾危险要来宫里寻找你们。我实在是拦不住,只能陪着她一起来了。”

    张胖子忽然噗嗤一笑,看着叶枫说道:“什么担心你们,只怕担心的是你吧?”

    叶枫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程念真则圆瞪杏目,一脸娇嗔地追打张胖子:“你个死胖子,叫你胡说,看本姑娘不收拾你!”

    张胖子一面逃一面回头冲叶枫吐舌头扮鬼脸。

    这时常无义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这里是宫城,要闹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叶枫在他说话的时候,分明看见他的眼光里也透着一种温暖的神色。

    于是一行人往宫外走去,看着前面常无义那高大瘦削的背影,叶枫不禁有种感觉,这个人和死去的铁无情真像啊!

    这两个名叫无情无义的人,其实心中都藏着深深的情和义。



    当叶枫刚一走出谨身殿正殿的时候,本来看上去已经很累了的朱棣,满脸的疲态忽然就全都不见了。

    他坐直了身体,仿佛沉思了片刻,忽然开口说道:“你进来吧!”

    话音刚落,正殿中一旁的一道门忽然打开了,从里面躬着身子走出来一个身穿着朱红色朝服的人,竟然正是是内阁首辅,大学士解缙!

    解缙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走到朱棣面前跪倒在地,三呼万岁。

    朱棣却没有丝毫让他起来的意思,而是看着匍匐在地上的解缙,悠悠地问道:“我特意找人传召你前来,刚才你在一旁全都听见了,你对叶枫说的这些有什么意见?”

    解缙小心地答道:“叶公子心思入微,刚才的推理严密,令臣佩服之至,果然是难得的人才。”

    朱棣冷笑了一声:“佩服之至?恐怕你是得意之至吧?”

    他忽然把手中刚才叶枫呈上的密信一把丢了出去,信纸飘飘忽忽地落在了解缙的身前。

    朱棣厉声问道:“他所发现的这些不正是你希望他发现的吗?所有这些,全部在你的计算当中,真是高明啊!”

    解缙全身一震,却一声也不敢吭。

    朱棣继续说道:“他说的不错,这封信确实是由一个精通装裱的人所伪造的,可是他不知道,你解大学士不但精通书法,还是个少见的装裱高手,连朕收藏的一些字画,也都是交给你装裱的。如果说给京城之中的装裱高手排个名的话,你绝对是前三之列!”

    解缙还是大气都不敢出,不过趴在地上的双手已经在微微颤抖了。

    朱棣还在怒气冲冲地说着:“这封信根本就是你自己伪造的,明知道这封信很难真正瞒过精通书法之人的法眼,却还是做下这么愚蠢的事,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将你自己洗清了。”

    “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骗过朕吗?这封信会出现在死者赵四的身上,这本身就说明了伪造这封信的你和整个阴谋一定有着很深的关系。朝中没有几个人能有如此的心机,如此精密的计算,设计出这样复杂的阴谋。”

    他盯着解缙斩钉截铁地说道:“所以,那个在幕后策划了这一切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你!”

    解缙这时用颤抖的声音喊了一句:“臣有罪!”

    朱棣怒气冲冲地说了这么长一串,看上去有些累了,倚靠在龙榻上,微微喘息了几下。

    过了片刻,他稍微缓过劲来了,忽然问道:“你知道朕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吗?”

    解缙低着头,满头都是冷汗:“臣实在不知。”

    朱棣看着地上战战兢兢的解缙,狠狠地骂道:“什么天下第一才子,实在是第一蠢蛋!策划杀人居然还丢不开书本子,前面三个人一死朕就觉得奇怪,怎么会那么巧,死的三个人,赵四、钱甲还有孙殿臣,这赵钱孙,分明就是按照百家姓来排序的,真是迂腐得可笑!”

    “从那时起,朕就暗中让手下的密探监视朝中的一些文臣,果然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你确实很小心,几乎从不插手计划的实施,全都是东宫的太子洗马杨溥一个人上下联络。只是当时朕还没有把你们的这些举动和京中的案子联系到一起。”

    解缙心中一颤,想不到皇上竟然早就知道杨溥的事了。

    “可惜杨溥毕竟年轻,遇上一些变故就慌了手脚。叶知秋入狱之后叶枫前来查案,就完全出乎了你的计划之外。杨溥曾数次想要见你,可惜你避而不见,无奈之下,他就决定改变计划。”

    “按照你那迂腐的计划,赵钱孙李,第四个死的应该是姓李的,朕猜想是茹云夫人吧?所以在灵谷寺杀掉汉王府内侍以嫁祸的圈套,就一定是杨溥自己的主意了?”

    解缙跪在地上只能点头。

    朱棣冷哼了一声:“可是正是这个圈套出了问题,让叶枫发现了破绽,也让本来一直怀疑汉王的朕也起了疑心。这时候朕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让狱中的叶知秋利用他在江湖上的关系网,找到了前任刑部总捕头常漫天回来帮忙。”

    “有了常漫天的帮忙,朕本以为一定可保住叶枫的安全,可惜他还是差点死在你们所找来的杀手手里。你是知道叶枫对于朕的计划有多么重要,所以你绝对不敢动他,你本来的计划应该是要对付汉王的,因此这一定又是杨溥私自的主意。”

    说道这里,朱棣忍不住恨恨地骂了一句:“幸好叶枫福大命大,这个杨溥真该碎尸万段!”

    “到后来孙殿臣居然未死,还企图控制京营,李飞虎胆敢领着巡防营的军队犯上作乱,攻击宫城,这些确是大大出乎了朕的意料之外了。要不是汉王和叶枫,他们今日恐怕就会得逞了。”

    朱棣讲到这里,怒不可遏,一把抓起手边的茶杯就砸向解缙:“这都是你策划下的好计谋!”

    茶杯没有砸中解缙,杯中的茶水却泼了他一头一脸,把他吓了一跳。

    朱棣掷完茶杯,胸中的怒气稍减,喘息了几口又恨意未绝地骂道:“如果不是你儿子还留在叶枫的身边,朕真想千刀万剐了你!”

    解缙满脸流淌着茶水,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不住磕头:“臣该死,臣罪该万死!”

    朱棣瞪着他半晌,忽然放缓了语气说道:“好了,起来吧,朕知道罪魁祸首不是你。”

    解缙吃了一惊,一骨碌爬了起来,又惊又惧地垂首站着,不敢抬头看朱棣。

    朱棣似乎怒气已经消了,语气也不再那么严厉了:“朕知道你之所以筹谋了这样一个计划,其实也是被人逼迫的。你其实也知道这个计划很难成功,所以才会伪造了一封密信,就是为了万一计划失败以图自保。”

    解缙全身又是一震,抬头看着朱棣,脱口而出:“陛下您全都知道了?”

    朱棣冷笑了一声:“朕当然知道,叶枫说得没错,其实在你背后要挟你逼你策划了这一整个阴谋的人,无论成败,他都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如果失败了,必然会牵连到太子,太子倒了,他就会有机会来争夺这个位置。即使你们成功了,除掉了汉王,哪怕今夜兵变太子登基了,他只要把真相公诸于众,说明新君是叛君篡权,再联合汉王旧部起兵讨伐,他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义举。”

    他嘿嘿冷笑着:“果然好歹毒的计策!”

    朱棣忽然双眼直盯着解缙,恨恨地说道:“这个人当然就是老三,赵王!”

    解缙长叹一声,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朱棣没有说错。

    朱棣也叹了口气:“想不到朕这三个儿子中,平时看起来最不声不响不起眼的老三,居然是最狠毒的一个!”

    他抬起头有些好奇地问道:“朕现在只想知道,你一个迂腐得有些呆板的书生,老三有什么样的把柄能让你乖乖地为他谋划这样的阴谋?”

    解缙犹豫了一下,忽然猛的抬起头,看着朱棣说道:“臣不能说!”

    他的坚决的态度有些出乎朱棣的意料,他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开口道:“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朕迟早会知道的。”

    他没有强行逼问让解缙颇有些意外,可是也松了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陛下准备如何处置杨溥?”

    朱棣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事到如今你还在关心别人的死活?

    想了一下,朱棣才说道:“朕刚才已经答应了叶枫,不会处死东宫的人,金口玉言,岂能反悔?”

    解缙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杨溥其实并不知道赵王朱高燧的事情,他只不过是一个一心想要帮助太子的愚忠之人。

    接着他又问道:“陛下将如何处置赵王殿下?”

    朱棣沉默了半晌,才答道:“无凭无据,我能怎么处置?何况我已经安排一个合适的人去见他了。”

    解缙问道:“是谁?”

    朱棣说道:“除了蹇义,还有谁更合适?”

    解缙又点了点头,确实,这个老奸巨猾的蹇义是最适合处理这事的了。

    最后,解缙终于问出了那句:“那么现在陛下准备如何处置微臣呢?”

    朱棣看着他反问道:“你觉得朕会怎样处置你?”

    解缙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双眼。

    自从他答应赵王朱高燧的要挟,为他谋划这惊天阴谋的时候,他就已经自忖必死。

    如果计划成功,赵王登上了皇位,必定不会容他,一定会杀他灭口,毕竟这样阴谋夺位的手段是见不得光的。

    如果计划失败,皇上也必定会杀他,说到底是他亲手策划了这样的阴谋。

    无论如何,他都是死定了。

    可是这时候朱棣幽幽地说了一句:“放心,朕是不会杀你的。”

    解缙紧闭的双眼一下睁开了,不敢相信,他在必死的局面下居然又重新看到了生的希望。

    但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朱棣之所以不杀他,不是因为爱惜他的才华,而是因为他的儿子。

    是因为他的儿子还在叶枫的身边,是因为他的儿子还在朱棣的计划之中,所以他解缙才还有利用的价值。

    想不到,最后果然是他的儿子救了他,解缙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苦笑。



    朱棣这时又开口说道:“虽然朕不杀你,可是你在京中也呆不住了。”

    解缙点了点头,他心中明白,此事过后,汉王一党一定会借机对太子一系进行疯狂反扑。

    纵然他有着那封密信洗清自己的干系,也必然会首当其冲成为汉王一党的攻击目标。

    届时就算朱棣有心维护自己,恐怕也会有诸多掣肘之处,倒不如趁现在就把自己远调出京城,远离朝堂这是非之地,名为贬斥,实为保护。

    朱棣看他明白自己的用意,便继续说道:“过几天会有御史参奏你在先前住持会试之时阅卷不公,朕会借机把你贬去广西布政司做个参议。”

    解缙一愣,有些犹豫地说道:“这个广西布政司可是汉王的铁杆,恐怕……”

    朱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当初之时为何就如此大胆?朕不如此,如何能让汉王他们相信你是真的遭到贬斥了?”

    解缙垂首而立不敢言语。

    朱棣哼了一声接着说道:“朕当然还有安排。在你临行前,朕会让人授意礼部郎中李至刚再度参奏你口出怨言,对朝廷不满。李至刚与你素来有积怨,他也一定会这么干的。”

    “于是朕就会再度贬斥你去交趾,负责去化州督饷。那里天高地远,汉王他们的势力鞭长莫及,你就好好在那里蹲上几年,没事就仔细想想自己的罪过。”

    解缙跪倒在地,三呼万岁,感激涕零,这下他是真的很感激。

    他没想到,皇上不仅轻易就看穿了他的小伎俩,还知道了他所干的一切。可是皇上不但没有杀他,反而想尽办法来保护他,他是真的感激涕零。

    虽然,他很清楚皇上这样做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他的儿子,为了那个在皇上心中筹谋了许多年的计划。

    朱棣对他挥了挥手:“你回去吧,一切朕都会安排好的。不过你回去赶快把你儿子先放出来,老是这么软禁在家里可不行。”

    解缙恭恭敬敬的应道:“是!”一面低着头退出了正殿。

    殿外的凉风一吹,他才感觉全身都是冷汗。

    他长长的深呼吸着,心里依旧是惊惧莫名。皇上是怎么知道他将解祯亮软禁在家中的?

    其实这不难解释,历代帝王在重臣府邸里安插眼线卧底,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现在看起来,自己的府中恐怕也早就有了皇上的眼睛,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在皇上的掌握之中。

    也对,谁叫自己不但知道,还参与了皇上那个筹谋多年的计划呢?那个在皇上心中最大的秘密。

    他又怎么可能对自己放心呢?派人监视什么的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毕竟在关键时刻,他还是会保护解缙的,或者说,保护他自己心中那个隐藏得最深的秘密。

    最让解缙感到惊奇的却是皇上刚才说,他已经派蹇义去处置赵王了。

    蹇义是在自己的府中和自己一道被召进宫来的,皇上先见了他,接着他就离去了。而自己在正殿之侧的房间里一直等候着皇上的召见,并不知道蹇义去做什么去了。

    那时候,叛军还没有攻击玄武门,淇国公丘福和叶枫还没有前来求援。至于汉王朱高煦和叶枫与皇上之间的谈话,就是更加后来的事了。

    如果说,当时皇上就是吩咐蹇义去处置赵王的话,那个时候,皇上是如何知道幕后的真正操纵者就是赵王朱高燧的?

    解缙想到这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难道说,皇上在那个时候,其实就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真相?那他后来和叶枫的谈话,和自己的谈话,全都不过是表演而已?

    解缙心里感觉到一阵阵发凉,看起来在这些日子笼罩在京城的这片迷雾中,皇上才是真正眼明心亮,最清醒的人。

    而他们所有人,甚至包括那个自以为聪明的赵王朱高燧,才是真正在迷雾中来回打转而不自知的人哪!

    解缙抬头看着天边的曙光,叹息了一声,这漫长难捱的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在解缙看着天边的曙光的时候,在京郊的一座小山上,也有一个人正在远远的眺望着京城。

    这座小山距离京城数里,山不高,在山顶上有一个小小的凉亭,从这里可以远远的眺望到京城的情景,这个人就站在凉亭里,背负着双手,眺望京城。

    他穿着一件朱红袍子,前后和两肩之上各绣有一条金色的盘龙,这可是亲王的服饰。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封为赵王,已经离京前往北平就藩的三皇子朱高燧!

    按照时间算来,他离京已经有些时日了,应该已经到了北平封地了,怎么会还在这里呢?

    此刻,赵王朱高燧就这样远远看着京城中纷纷点点的火光,山风猎猎,把他的朱红衣袍吹得鼓胀起来,他心中感觉到踌躇满志。

    看起来,对于京城之中的人,这一夜必定是个无眠之夜。

    赵王朱高燧也一夜无眠,不过他是因为兴奋,他在等待着,等待京中报信的人带来的消息。一旦成功,他会立即率领山下的卫队进入京城。

    他之前就已经和一些朝臣武将商议好了,如果朝局一旦有变,他们都会支持他,支持他去争取他应该得到的,一切!

    看看天色将明,为什么京城中的人还没有来报信?赵王朱高燧心中略略有些焦急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的山路上传来了有人拾级而上的声音。

    果然来了!

    他霍然回身看去,却不觉一愣。

    来的并不是他留在京城中的报信之人,而是一个四十余岁面目和蔼的短须文士,这个人朱高燧当然认识,他是父皇颇为信任的吏部尚书,蹇义!

    蹇义慢悠悠的沿着石阶一步步走上了山顶,慢慢向着朱高燧走了过来。

    来到凉亭前,他停下了脚步,对着里面的赵王朱高燧并没有行礼,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殿下可好?”

    他的出现让赵王朱高燧心里一阵惊疑,蹇义这老狐狸怎么会来这里的?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开口问道:“蹇大人是怎么知道本王在这里的?”

    蹇义微笑着:“我当然不会知道,只不过殿下在山下的那一千护卫太过显眼了,于是老臣便上来碰碰运气,没想到殿下果然在这里。”

    赵王朱高燧心头不觉一惊,自己在山下布置着一千贴身的卫队,个个都是精壮彪悍,忠心耿耿。这老家伙居然能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径直走了上来,看来他绝对不是孤身前来的。

    沉吟了片刻,他问道:“不知蹇大人特意来寻本王所为何事?”

    蹇义淡淡地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要事,不过是看如今禁军封锁了京城,只恐殿下留在京城中的报信之人来不及出城通知殿下,怕殿下等得焦急,所以特来告知一声。”

    禁军封锁了京城?

    赵王朱高燧的心中咯噔了一下,这么说来他们还是失败了。看起来连那个号称天下第一聪明的解缙解大学士所设下的计策,最终也没能斗过父皇。

    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失败,有没有牵扯到自己这里来。

    蹇义看着他的神情,微微笑了笑,又说道:“老臣此来,也顺道替皇上向赵王殿下问两个问题。”

    赵王朱高燧心头顿时一凉,父皇的问题?看起来,父皇到底还是知道了。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刚才担心的果然不错,蹇义这个老狐狸此番前来一定是替父皇来兴师问罪的,自己山下的那一千护卫也应该已经被蹇义带来的人控制了,只是不知道他带来了多少人马,要如何处置自己?

    想起父皇朱棣那严峻冷酷的怒容,赵王朱高燧的心里顿时觉得一阵颤抖,他本来满腔的抱负和勇气瞬间全都化为乌有,只剩下了深入骨髓一般冰冷的恐惧和绝望。

    蹇义看着他沮丧的面容,咳嗽了一声,问道:“皇上的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还在这里逗留,不赶快前往北平?”

    赵王朱高燧面如死灰,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可是总不能回答自己在这里等着时机,入京争位吧?

    他犹犹豫豫地答道:“儿臣,儿臣得知京中有变,唯恐父皇,父皇会有危险,因此才带着卫队在此,在此观望,想着要不要回京护驾勤王。”

    蹇义皱了皱眉,这番托词漏洞百出,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你既然已经离京数日,怎么知道京中有变的?十日之间,你早该身在北平了,去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区区一千护卫,面对连数万禁军也对付不了的叛军,无异于杯水车薪,你能做什么?既然说是护驾勤王,为什么又在这里驻足观望,停滞不前?

    随随便便几句蹇义就可以把他驳斥得体无完肤,满是窟窿。

    可是蹇义没有问出来,他并不想戳破赵王朱高燧的谎言,因为在这个问题上赵王的回答对于他,哦不,是对于皇上来说已经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第二个问题。

    蹇义双眼直视着赵王朱高燧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下面是皇上的第二个问题,你必须也只能说实话,明白吗?”

    朱高燧点了点头,虽然他还不知道这第二个是什么问题,但是一种不好的预感让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慌。

    蹇义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地问出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皇上问你,究竟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赵王朱高燧听了这句问话,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纸一样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父皇全都知道了!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他的心里在惊恐万状地呐喊着。

    蹇义有些紧张地看着朱高燧,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并不是一个人上来的。

    他知道在他身后上山的石阶之旁的树林中,皇上派出的秘密杀手正潜伏在其中。

    说实话,这一夜对于蹇义来说,吃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在谨身殿中,当皇上悄悄对他说出整个事件的实情,并让他来见赵王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不敢相信这所有的一切居然真的是解缙解大学士所策划的。

    他不敢相信解缙的背后操纵他的人居然是一直看上去没什么野心的赵王朱高燧。

    他更不敢相信的是皇上居然已经知道了所有的实情,还毫无保留地全都告诉给了他,甚至要他来面见赵王朱高燧。

    如此的信任,真不知道是福是祸,他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忐忑不安。

    而最让他不敢相信的是,皇上居然还暗中秘密豢养了一帮杀手!

    在今天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也没听说过关于这些杀手的丝毫风声,唯一知道的就是皇上对锦衣卫近来的表现日益不满,准备要成立一个叫“东缉事厂”的什么组织,来与锦衣卫分庭抗礼,或许,这些杀手就是将来这个东厂的人?

    这些杀手全都不是普通人,身着黑色夜行衣,黑巾覆面,个个身手矫健,武艺高超。跟着他前来的不过一百人就轻而易举的就制服了山下赵王朱高燧贴身的一千护卫,实在是让他大吃了一惊。

    而此刻,蹇义知道,这些潜伏在树林中的杀手已经用弓弩暗器瞄准了这位惊慌失措的赵王朱高燧。

    按照皇上的意思,如果朱高燧胆敢一口否认有人指使,或者有其他想要孤注一掷、负隅顽抗的举动,这些杀手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

    蹇义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发凉,这可是赵王,是皇上的亲儿子,皇上居然也可以无情如斯,更毋论对待他们这些臣子们了。

    他不禁有些为还在宫中的解缙,甚至是为自己的将来深深地担忧起来。

    赵王朱高燧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寸,惊慌的他头上满是冷汗,垂头丧气,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他心中明白,事到如今,父皇已经知道了一切的实情,任何的抗拒只会招来灭顶之灾,父皇的脾气他太清楚了。

    所以,他决定放弃抵抗。

    他用有些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指使我的人其实我也不认识,不过他自称叫做,轩辕公子。”

    轩辕公子!

    蹇义惊得全身一震。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这一两年到处都在盛传这个所谓的轩辕公子几十年来控制黑道,挑起各个门派恩怨,搅动得江湖上是风雨不断。

    可是说到底,无论多么神通广大,他也不过只是一个江湖人物,怎么会插手到这朝局的争斗当中来的?

    而且,居然还能指使一个亲王,设下阴谋去挑起太子和汉王之间的争斗,搞得京城阴风愁雨,最后还引发兵变,攻击宫城。

    这实在是太难以让人相信了。

    蹇义努力平复了下震惊的情绪,对赵王朱高燧说道:“你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出来,老臣也好回报皇上。”

    赵王朱高燧闭上双眼长叹了一声,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再隐瞒的了,他慢慢的讲述起来:“那是父皇下诏册立大哥为太子,封二哥为汉王,封藩云南,封我为赵王,封藩北平之后的事。”

    “被封往北平,远离朝局,我心中不服,可是我不像大哥那样背后有着一众文臣辅佐,也不像二哥身后有着军队的支持,我实在是有心无力。有一晚,我心中苦闷,独自在府中喝闷酒,忽然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蹇义注意到他的话里已经不再自称“本王”,而是称作“我”,明白他心里此刻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了。

    他这时插嘴问道:“王府守卫森严,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朱高燧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茫然的答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只觉得他像是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一般,一身黑袍,脸上戴着一个青铜鬼面,对我自称叫做轩辕公子。”

    “他说他知道我的苦闷,他从前是在暗中支持我二哥的,可是二哥背信弃义负了他。他如今愿意支持我,他有办法帮助我,让我可以和大哥二哥一争长短。”

    蹇义暗中摇了摇头,想不到这个神秘的轩辕公子竟然早就涉入了朝廷中的党争,现在想来,这些年来汉王暗中干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他那些政敌的忽然暴毙,想必都是这个轩辕公子干的好事了。

    听到这里,他对朱高燧追问道:“什么办法?”

    朱高燧垂着头说道:“轩辕公子告诉我了一些解缙当年被太祖皇帝赶回老家闭门读书之时的一些秘事,这些事一旦公开,不但解缙会身败名裂,可能还会全家上下都有性命之忧。”

    “他让我以此去要挟解缙,策划一个阴谋,挑起太子一党和汉王之间的争斗,无论成败,我都可以坐收渔人之利。我按他说的去找解缙,当时他正因册立太子进言一事被汉王一派的人攻击,皇上也逐渐疏远了他,为了自保,他果然答应了我的要求。”

    蹇义冷哼了一声,心说原来解缙是这么卷进这场阴谋中来的。其实这些人包括解缙自己或许都没明白,皇上之所以渐渐疏远了解缙,不光是为了安抚汉王的情绪,也是为了保护解缙,让他远离朝局的中心,避免遭到汉王他们更多的攻击陷害。

    他心中冷笑了一下,皇上的心思,这些人怎么会看懂!

    他不想过多知道关于解缙当年的所谓秘事,于是接口问道:“那接下来呢?”

    朱高燧无奈地说道:“接下来我按照轩辕公子交代的,让解缙悄悄与东宫的太子洗马杨溥联络,为他分析太子目前的处境,讲述汉王的种种不端的行径,并把设计好的计划告诉他,邀他扶持太子,扳倒汉王。”

    “这个杨溥自负有才,多年来都跟随辅佐太子,和太子的关系密切,亦师亦友,一直忠心耿耿。太子目前处境堪忧,汉王骄横跋扈,他必定会愿意舍弃一切去维护太子的。果然,他在看了解缙的计划之后,很快就答应了。”

    “接着,按照解缙的计划,由杨溥出面,联络了京城巡防营统领李飞虎和他师兄大理寺少卿铁无情,还有杨溥的叔父京兆尹杨文昌,并利用李飞虎的关系联络了他堂妹,太子身边的宠妾茹云夫人。”

    “而最关键的人物,是被从禁军划拨给汉王府的天策卫指挥使孙殿臣。这些人当中有的是为了太子,有的是为了朝局稳定,有的是为了个人的前途,各有所求,最终都答应加入了这个计划之中。”

    朱高燧顿了顿,抬头看看脸色凝重的蹇义,接着说道:“到此刻,整个计划已经万事俱备,于是就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了。而我也在这时离开了京城,前去北平就藩,其实我一直没有走远,就在京城附近,等待着时机,无论计划的成败,倒下的是太子抑或汉王,我都可以回到京城,参与夺位。”

    朱高燧这时长叹了一声:“只是没有想到,锦衣卫指挥使叶知秋竟然不惜罢官下狱也不插手此案,而他儿子叶枫的介入,却成了整个计划中最大的胜负手,最终导致了满盘计划的失败。至于后来的事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听完了朱高燧的讲述,蹇义眨了眨眼睛,问道:“那这个轩辕公子呢?后来还有没有找过你?”

    朱高燧摇了摇头:“在计划之初,他还帮了一些忙,据说那个制造厉鬼杀人幻像的杀手就是他找来的。可是自从我离京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而他也好像忽然消失了,没有再出现过。”

    蹇义皱着眉头:“他说要支持你,出谋划策让你挑起了太子和汉王之间的争斗,以便于你可以有机会上位,可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却消失了。到底他帮你的目的何在?真的是想要支持你吗?”

    朱高燧一脸的无辜:“这一点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出力帮我,却对我一无所求,甚至连对他今后的承诺要没有要求一句。”

    蹇义晃了晃脑袋,算了,不去想了,也许皇上会知道这个轩辕公子究竟有什么企图,以今晚的情形看来,皇上所知道的事情,恐怕远远超过了他们这些人的想象。

    于是他对着赵王朱高燧施了一礼,说道:“皇上只是叫老臣前来替他问话,如今话已问完,老臣这就回返宫中奏明皇上,殿下请一路保重。”

    说完,他转身就往山下慢慢走去。

    赵王朱高燧一下愣住了,蹇义的态度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皇上既然已经知道了一切,难道不处置自己吗?

    他开口叫住了蹇义:“难道皇上没有对我的旨意?”

    蹇义回头看着茫然无措的朱高燧,一笑说道:“皇上的第一个问题,不就是对你的旨意了吗?”

    第一个问题?是那句“你为什么还在这里逗留,不赶快前往北平”?

    这个意思就是说,皇上已经不准备处置自己了,要自己马上前往北平就藩?

    赵王朱高燧本来已经自忖必死了,这时候忽然又出现了生机,顿时大喜过望。

    可是他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大声对蹇义问道:“可是这是为什么呀?”

    蹇义没有理会他,头也不回的径直下山去了,留下朱高燧一个人傻呆呆地站在山顶上。

    他在往山下走的时候,隐约听见两旁的树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知道这是那些埋伏在树林中的杀手撤退的声音。

    看来皇上是真的放过了赵王朱高燧,他心里其实也在问:为什么呀?

    这时候蹇义忽然想起了他老家的一个传说。

    他的家乡是在西南的巴县,靠着长江边,当地人大多以捕鱼为生。当地有个传说,渔民将捕得的鱼装在船仓之中后,都会放一条鲶鱼进去。

    鲶鱼生性凶猛,以其他鱼为食,船仓之中加入鲶鱼之后,激发了其他鱼的求生欲,这样船仓里的鱼可以保存好些天都保持活力,不会出现死鱼。

    蹇义想起了家乡的这个传说,再看看目前的朝局,太子与汉王对立,太子弱而汉王强,久之必败。

    如今有了赵王这一股新的力量,也许反而会形成新的平衡,太子的位置或许反而更安全一些。

    也许,皇上正是这样考虑的。

    蹇义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谁知道呢,谁又能真正了解皇上的心思呢?

    也许,太子、汉王、赵王还有他们这些大臣们全都一样,在皇上眼中,他们也都不过如同在船仓之中任人摆弄的一条鱼罢了。



    天色亮起来的时候,京城的局势已经尘埃落定,随即朝廷下令,取消了封锁戒严。

    接管了京城防务的禁军士兵们打开了城门,城内的百姓们纷纷潮水一般涌出城来。

    这一夜的兵乱,京城中彻夜的混乱和厮杀声,让这些京城中的百姓早已吓破了胆子,一旦可以出城了,赶紧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当然也有一些百姓在城外心急火燎的等着进城,他们的亲人都还在城里,他们着急着想要回家看看是否安全。

    城门口这一阵乱纷纷的进进出出,人群中有一个乞丐夹在人潮之中,走出了京城。

    他头上戴着一个破草帽,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左手用布带吊在胸前,右手中拄着一个木棒,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低着头夹在人群里走出了城门。

    出城之后,他却没有跟着大队的百姓走大路,而是悄悄地沿着路边越走越慢,看看没人注意,忽然敏捷地一头钻进了道路旁的齐腰高的荒草中。

    他埋着头一口气不知走了多久,周围越来越荒凉,一个人影也没有。

    前面有一片树林,林边一条小溪潺潺流过。

    乞丐警惕的回头张望了好一阵,确定没有人跟随之后,才慢慢走到小溪旁,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他急促地喘息着,抬手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这一路的奔走明显让他消耗了不少体力。

    他伸手缓缓摘下了头上的破草帽,阳光下,那张方方正正的面容,他竟然是昨夜起兵作乱的京城巡防营统领李飞虎!

    李飞虎不是已经被英国公张辅一箭射死在宫城外的御河之中了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李飞虎慢慢地解开了身上又脏又破的衣服,他的胸前胡乱的用布巾包裹着,隐隐还浸透出鲜血,看来昨夜张辅的那一箭并没有射中要害,他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

    他俯下身子,从溪流中单手捧起一掬清水,洗了洗狼狈不堪的脸,又喝了几口润了润干渴得快要冒火的喉咙,这才倚靠着大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起来,这次是有惊无险地又逃过了一劫。

    昨夜当英国公张辅对着李飞虎射出那一箭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以为必死无疑。

    可是没想到,这张辅大约是在朝中年久,养尊处优,荒废了箭术,又或者是自己运气好,这一箭虽然射中了胸膛,却没有伤及内腑,只是对穿对的射了个窟窿。

    在中箭落入御河之中以后,其他人也都以为他必死。可是他们不知道,李飞虎的家乡就在长江边上,自幼在波涛翻滚的江中捉鱼摸虾,水性极好,区区御河之水,怎么可能要得了他的性命?

    正是靠着过人的水性,李飞虎一路潜泳,躲过了搜索,后来又杀了一个躲藏在小巷之中的乞丐,扮成了他的样子,混在出城的人群之中,逃出了京城。

    他不敢走大路,只拣这荒野小路而行,走了这半天才到了这里。

    他一路仔细查看过,没有追兵,这里离京城十余里,荒郊野外,应该也没有什么哨卡之类了,看起来,现在他终于安全了。

    李飞虎背靠着大石坐在溪边,到了现在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忽然很想笑,仰天大笑。

    皇上设下了天罗地网又如何?自己如今一败涂地又如何?

    天不绝我!现在他李飞虎不还是安然脱险了吗?自己的一颗项上人头不还是好好地长在脖颈之上吗?

    但是他又有些想要哭。

    自己一双铁拳,一身本领,几十年来在军中浴血搏杀,处心积虑地想要有一番作为,成就功业。

    想不到因为没有朝中的背景,五十开外了还仅仅是个京城巡防营的小小统领,还因为一把押错了赌注,输得个精光,如今只落得孤身一人,断了一臂,负伤逃遁。

    难道自己的命运真的和师兄铁无情一样,老了老了还是一事无成,大志难伸?

    李飞虎只觉得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悲愤。

    就在他坐在这里胡思乱想,百感交集的时候,从树林中忽然慢慢走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面容清瘦,三绺长须,看起来颇有些书生气质,背负着双手从林子里施施然地走出来,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李飞虎。

    李飞虎心中一惊,这荒郊野外的,哪里会有书生出现呢?看来定是来者不善。

    他一把把破草帽又扣在了脑袋上,站起身来拄着木棍,装出一拐一拐的样子就要离开。

    那书生此时却出言叫道:“李统领,且慢走!”

    李飞虎心中一沉,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握紧了手中的木棍,不再装出一瘸一拐的样子,慢慢转身面对着那书生,沉声问道:“先生有何指教?”

    那书生说道:“李统领从京城带伤好不容易奔逃到这里,怎么不休息一下这么快就要走?”

    李飞虎心里一紧,难道这个人是皇上派来追杀自己的?

    他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书生淡淡一笑道:“在下蜀中唐大!”

    李飞虎当然听过这个名字,蜀中唐门在江湖上首屈一指,大少爷唐大更是人中龙凤,名满天下。

    他心里反而一松,毕竟唐大不论如何厉害,说到底也只是个江湖中人,不会是皇上派来的追兵。

    于是他对着唐大一躬身,有些奉承地说道:“久仰大名了,原来尊驾就是蜀中唐门的唐大少,实在是有幸得见,风采照人,确实是闻名不如见面。”

    唐大没有还礼,背着双手看着李飞虎有些傲慢的一笑,满是讥讽地说道:“在下倒是不幸得很,看见李统领居然是这身打扮,实在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李飞虎心中一沉,脸色变了,这唐大的话里话外分明充满了挑衅,看来根本是对自己不怀好意。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鄙人和唐门素来无冤无仇,河水不犯井水,唐大少你何必咄咄逼人呢?难道你蜀中唐门也想要讨好朝廷,要抓我去请功领赏不成?”

    唐大嘿嘿笑了两声:“本来我们确实无冤无仇,不过却有个朋友托我来向李统领讨还一笔旧账。”

    李飞虎被完全弄糊涂了,他平时没什么恶习,既不好赌也不好女色,更加没有在外面欠下什么债款,莫不是这唐大搞错了?

    他一面努力回想着,一面问道:“什么旧账?”

    唐大冷笑了一声,说道:“李统领贵人多忘事,整天想着如何举兵谋反这些大事,可还记得三十年前川西的宋家庄?”

    川西宋家庄?

    李飞虎一听这个名字,顿时感觉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已经凝固了,一阵阵的发冷。

    这个地方是他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是他永远也不愿意再提起的地方。

    唐大看见他的表情,知道他已经想起来了,冷冷地说道:“三十年前,李统领你还是蜀中一个小小的武官,一次被上司指派,带领一千官军去川西山中限期剿灭一股山匪。”

    “川西山深林密,一则是山匪狡猾,你数次搜寻都一无所获,二则你只有一千人马,山匪多达数千,你害怕寡不敌众,不敢贸然进攻。”

    “眼看着上司给你的限期将至,有一日,你们来到了一个叫宋家庄的小村落。庄中的百姓平时深受山匪骚扰,得知你们前来剿匪,对你们热情接待,视若上宾。他们没想到,这个时候,你的心里却在谋划一个罪恶的计划!”

    李飞虎听到这里,全身簌簌而抖,头上冷汗直冒。

    唐大看着他的反应,嘴里却毫不放松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下去:“当天夜里,你带着那一千丧尽天良的官军,把宋家庄上下三百多口男丁全部屠杀殆尽,还将他们的首级全部割下带走,只余下了一百多妇孺。”

    “接着你就班师回去,用这三百多颗头颅冒领军功,声称已经击破山匪,余匪逃去无踪。你立下大功,上司大喜之下,为你向朝廷请功。加上你私下用钱活动关系,此后不久,你就被调入京城任职。”

    “后来宋家庄的妇孺们四处告状,却因为官官相护,没人愿意自找麻烦,从而无人理睬。再后来,来了一位侠士,仗义出手,为这些妇孺们报仇雪恨,杀光了那一千官军。而你却因为此时已经上京赴任,逃过一劫。”

    “这三十年来,你步步高升,今天已经是京城巡防营统领了,却阴谋起兵叛乱,终于落得如此下场。你想不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向你讨要当年你欠下的那笔血债吧?”

    听完唐大的话,李飞虎已经面如死灰,心里又惊又惧。

    其实三十年前,他年轻气盛,得罪了上司,因而被上司陷害,让他带一千官军以寡击众,还要限期破贼,否则便会人头落地。

    他也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心中也常常觉得不安。特别是当他听说那一千官兵后来被人杀尽,而且全部被割下了头颅只是,心中更是惊慌。

    可是后来过了三十年,也没有什么动静,渐渐的他也就几乎忘记了此事,或者说,他选择让自己再不要去想这件事。

    想不到今天,却被唐大从头到尾的讲了出来,还要向自己讨还血债,心里如何不惊惧万分?

    他颤抖着声音问道:“就算是如此,这与你蜀中唐门何干?今天要由你唐大来为他们出头?”

    唐大双目凝视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有关!因为当年仗义出手的侠士正是我的祖父,而宋家庄的两个遗孤之前在嵩山更是舍命救我。我曾对他们承诺过,宋家庄之事就是唐家堡之事,所以今天我就代表宋家庄的那三百冤魂,要来向你讨还这笔血债!”



    李飞虎此刻心中无比惊惶,全身都在颤抖着。

    唐大冷冷的看着他,忽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李飞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唐大笑了笑:“其实很简单,从你离开京城我就一直暗中跟随着你。之所以没有在城中就揭破你的身份,把你交给禁军,而是选择到这里下手,就是想要亲手为当年宋家庄的那三百冤魂报仇!”

    李飞虎全身一震,但是没有说话。

    唐大又问道:“你一定还想问我,三十年过去了,我是如何追查到你就是当年的元凶的?”

    李飞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唐大叹了口气道:“其实要想追查到你也真是不容易,我动用了很多朝中的关系,翻查了无数的旧档才最后找到了你身上。本来你手握重兵,一时我也不好下手。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你居然想要起兵谋反。”

    他有些得意的一笑:“不妨再告诉你一点,其实英国公张辅射你的那一箭并没有失手,我们也早就知道你自小水性极好,一定会借水逃遁。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事前已经向张国公请求故意放走你,要不然我现在哪儿还有机会亲手割下你的头颅来祭拜宋家庄的冤魂们?”

    李飞虎此刻面如土色,全身颤抖,想不到唐大为了一桩三十年前的旧案,竟然处心积虑设计如斯,更可怕的是连英国公张辅这样的人物居然也会听他的,他在朝中究竟有多大的势力啊?

    如今他站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要割下自己的项上人头,蜀中唐门的大少爷,名满江湖,武功自然极高,可是自己不但负了伤,还被那老和尚断了一臂,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

    李飞虎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辛辛苦苦逃到了这里,难道却要注定命丧于此?

    不,他不甘心!

    双膝一软,李飞虎忽然对着唐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声音说道:“唐大少,当年只怪小人得罪了上官,被逼无奈,才会一时糊涂,铸成大错。三十年来,小人每每思及此事,都是良心难安,自责不已。是我害了那宋家庄的无辜百姓,害了我手下的一千弟兄啊!”

    说完,他痛哭流涕,磕头不已,额头撞在地上咚咚直响。

    唐大冷哼了一声:“就你还有良心吗?”

    可是眼光之中的杀气已经稍减,明显是被他这番话所打动了。

    李飞虎抬起头来,额头上已经撞得皮破血流,血水留到脸上,和泪水混在一起,看上去这一幕真是无比的可怜。

    他抬头直视着唐大说道:“既然唐大少想要为宋家庄那三百无辜冤魂报仇雪恨,小人不敢抗拒,这也是天道循环,是小人的报应。只求一事,能否让小人自行了断,也算为当年的错事恕罪一二。”

    唐大看着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默然半晌,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李飞虎跪在地上又磕了个头,算是感谢唐大的成全之情。

    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刀,单手插在地上,拔刀出鞘。雪亮的刀刃显示着这是一把极锋利的快刀。

    他把刀尖对着自己慢慢抬起手,刀锋贴在了他的脖子上。他脸上的血水混合着泪水一滴滴地滴落在刀刃之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的脸扭曲着,咬着牙,仿佛在鼓足最后的一丝勇气,千古艰难惟一死,毕竟拔刀自刎也并不容易。

    唐大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转过了头,不想看见这惨烈而血腥的一幕。

    不论李飞虎曾经做下如何的错事,毕竟,这一刻他将要用他的鲜血和性命来清洗。

    就在他转过头的一瞬间,李飞虎的眼神却忽然变了。

    刚才他的眼光中还满是恐惧和悲愤之意,这一刻,他的眼神却变得锐利而狠毒,就像,就像是一条毒蛇!

    他握住刀的手指一动,忽听几声细响,从那向前的刀柄之中突然射出了三点寒星,闪电般直打向唐大的胸口!

    这就是他的最后一招,他要反戈一击!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学会了两句话,兵不厌诈,还有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知道他刚才表现得越害怕,越无助,对方就会越是得意,对他才会放下警惕。

    这样,他的机会就来了。

    他前面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这最后的一击,决定生死的一击!

    他全神贯注,屏住了呼吸,直盯着射向唐大的那三点寒星。

    就在这时,从旁边树林中忽然传出一声女人清脆的尖叫声:“阿大,小心!”

    李飞虎心中一惊,原来旁边还有其他人!

    不过不要紧,只要唐大倒下,除去了这个眼前最厉害的敌人,还怕对付不了一个小姑娘吗?

    一切都系于这一击了!

    那三点寒芒已经到了唐大的胸前,他就算武功再高也来不及躲避了,就要成功了!

    李飞虎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欣喜的神色。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了一只手,唐大的手,一只闪着银色光芒,不知是戴了什么手套的手。

    这只手迎着那三点寒星一招,只听叮叮叮的三声响,像是金属撞击的声音,那寒星忽然就全都不见了,消失了,被那只银色的手一把抓在了掌中。

    李飞虎心中的希望也仿佛忽然消失了,他一脸的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忘记了,蜀中唐门以发射暗器的手法独步天下,会发暗器,自然也就会接。

    在蜀中唐门的子弟尤其是唐大的面前释放暗器,无异于是班门弄斧。

    李飞虎满脸惊愕的一愣神,唐大忽然就动了。

    他身形一晃,就到了李飞虎的面前,闪电般地出手抓住了那把短刀。

    他一扬手,一道雪白的刀光闪过李飞虎的脖颈间,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李飞虎的头颅就滚落了下来,脸上还带着刚才那惊愕的表情。

    过了片刻,从他脖子的断口处才开始泉水一般喷溅出鲜血来,果然是一把好刀,好锋利的快刀!

    唐大移动身形避开了喷溅出的鲜血,李飞虎的头颅在地上咕噜噜的滚动着,滚到了他的脚尖前。

    李飞虎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可是到最终还是没能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这时从一旁的树林中冲出来一个一身翠绿衣衫,明目皓齿的姑娘,却正是蜀中唐门的小妹唐柔。

    唐柔一脸关切地一路跑到唐大的身边,急切地问道:“怎么样,阿大,你没事吧?”

    唐大对她笑着摇了摇头:“当然没事,这样的小伎俩,岂能伤我?这个人心胸险恶,卑鄙无耻,我早就防着他这一手了,戴着银丝手套等着他呢。你看!”

    他张开了戴着银丝手套的那只手,掌中三枚钢钉尖上闪着幽蓝幽蓝的光芒,分明淬有剧毒。

    李飞虎也真够歹毒的,可惜他碰上了唐大,碰上了这银丝手套。

    这银丝手套是用细细的金属银丝以秘法编制而成,轻薄坚韧,乃是唐门一宝,专克天下间的暗器。

    唐柔看见唐大无恙,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说道:“刚才我还以为你被这个坏蛋给骗过了呢,真是吓死我了。”

    唐大淡淡一笑,没有答话。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小妹对自己的感情,他对她也有好感,可惜自己的身上还有着更重要的使命,现在还不能谈及儿女私情。

    何况,他早已看出了那个叫叶枫的小子对这个小妹有着不寻常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每当他看到小妹的时候,脑子里老是会想起叶枫来。

    很奇怪,可是自己也说不出原因来。

    默然片刻,他对唐柔说道:“这里的事情已经完了,你现在就进城去找叶枫他们吧!”

    唐柔一怔:“那你呢?”

    唐大指了指地上李飞虎的头颅说道:“我还要把他的首级送回川西宋家庄去,那里的一百多口老弱妇孺还整天翘首以盼着,能为他们的亲人们报仇雪恨呢!”

    唐柔低头揉着衣角,低声说道:“我也要去,我想跟在你身边。”

    唐大听了心中不由得一荡,气息都为之一窒,几乎就想要答应她的要求了。

    可是一转念他还是说道:“现在叶枫一个人在京城,身边更需要有人保护。他对我们唐门非常重要,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保护他,千万不可出任何问题。”

    唐柔低着头,她实在不明白这个叶枫对于唐门有什么重要的,先是老太太让她来除掉他,后来唐大又要她去保护他,到底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说起来,这个叶枫还真是个倒霉蛋,先是被活埋,后来又中了奇毒,连天下第一神医程三思也没能治好他。

    虽说他脑子比较好使,靠着推理抽丝剥茧破了几个案子,可是认识这么久,从来没有看见他用过武功,兴许他就是个不会武功的傻小子罢了。

    这样一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令到唐大如此看重他呢?

    唐大看着唐柔低头不语,知道她心中不悦,于是柔声安慰道:“我只要把川西宋家庄的事情一办完,立刻就来找你们,很快的,我保证!”

    唐柔幽幽地问了一句:“真的?”

    唐大笑了笑:“阿大什么时候骗过我的好妹妹?”

    唐柔虽然心中不情不愿,可是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拂逆过唐大的意思,此刻也只能低着头,轻声应了一声:“嗯。”

    唐大松了一口气,转过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厚厚的包袱布,俯下身子把李飞虎的头颅包进布里,提在手里。

    他站起身来,脑海里又想起了当初在嵩阳镇中,掌柜和算盘两兄弟为了救他脱困,奋力拼杀,最后倒在血泊之中的情景。

    他心中默默地念着:“我终于完成了对你们的承诺了。”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从来都不知道掌柜和算盘他们两兄弟的真实姓名。

    不过不要紧,这提在手中的头颅,就是对他们最好的交待。

    这个头颅说明了,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只要做下恶事无论你逃避了多久,总有一日,一定会自食恶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