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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龙迷踪卷一华山惊变txt下载

    黄知县在客栈的门前已经毕恭毕敬的侍立了半个时辰了。

    县令大老爷竟然会如此低声下气的在客栈门前求见,看上去还被人家拒之门外,吃了一个闭门羹,这在老百姓当中无异于奇闻趣事。

    一时间,客栈门前的民众们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想看看这个比大老爷更高傲气派的人究竟是谁?

    黄知县知道四周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猎奇一般的看着他,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对于他这样的读书人来说实在是奇耻大辱。

    可是他没办法,他必须要求见这位老先生。

    因为他是奉命而来的。

    命令他前来的就是他的恩师,大名鼎鼎的浙江按察使周新。

    周新,洪武年间便在京中担任大理寺评事,因为善于查案断狱而被人所称道。

    靖难之役后,当今天子即位,改任周新为监察御史。

    他在任上铁面无情,敢于直言,从不讲人情,看面子,众多官员纷纷被他弹劾,甚至于连夏原吉这样的名臣贤相也因株连而未能幸免。

    朝中权贵大都十分惧怕于他,加上他不受威逼利诱,大家便送他个外号叫做“冷面寒铁”,形容他的刚直不阿和铁面无私。

    一时间京城之中关于他的传说沸沸扬扬,其中不乏心怀叵测之人的恶意中伤,把他形容得凶神恶煞,以致于京中常有人用他的名字来吓唬小孩儿,有小孩一听见他的名字就如同畏惧鬼神一般的奔逃躲藏起来。

    如今他被外放为浙江按察使,足见皇上对其的信任有加。

    大明实行的是三司分权并立的制度,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以及按察司,分管着一省的民政、军政和司法监察事务,彼此独立又相互制衡监督。

    而浙江按察使,则是浙江一省的按察司最高长官。

    这位黄县令,早年求学之时曾经拜在周新门下,算是周新的学生。

    如今恩师忝为顶头上司,又巡视到了本县境内,当然要热情接待,聊表弟子之情,下属之义。

    却不料这位号称“冷面寒铁”的恩师大人,到了县衙一不座谈叙旧,二不赏光备好的接风酒席,竟然直接调取了近来县里的案件卷宗,开始了复核审验的工作。

    要说起来,这位黄县令平时倒也算是勤勉政务,尤其因为是周新弟子的缘故,对于勘察断狱之事,更为上心,将一本宋代宋慈的《洗冤集录》背的是滚瓜烂熟。

    虽然他不敢自称为什么“青天在世”,不过自信断案从无屈打成招之事,凡事皆讲求证据,断断不会出现什么冤假错案之类。

    可是这位恩师大人却对近来发生的一桩栽害诬告案格外的感兴趣,反复询问,弄得黄县令心中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生恐自己在此案上有所疏漏了。

    末了,周新却并没有指出此案究竟有何疑点,而是告诉自己在县内这所客栈之中,住着一个旅经的姓程的老郎中,要自己无论如何必须要请他前去县衙和周新见面。

    黄县令的心里犯着嘀咕,要说这位恩师周大人倒也真是神通广大,连自己县里客栈之中住着的一个老郎中他也知道。

    结果到了客栈

    一问,还真有这么一位姓程的老郎中,他们两父女是昨日才刚刚住进来的。

    黄县令的心中便更加的疑惑了,莫非这位老郎中与恩师相熟?否则以恩师如此高官,一方的封疆大吏,怎么会知道一处小小的县城中客栈里住着什么人呢?

    黄县令的态度愈加的恭敬,岂料一通传,人家老郎中说是闲云野鹤之人,不认识什么县令大老爷,一口给回绝了,根本不想见面。

    黄县令无法,只能在这客栈门外恭候着,让客栈伙计去反复通传求见,结果这个老郎中却始终不松口。

    这一站,黄县令就站了快大半个时辰了。

    他自幼一介读书人,素来坐着读书惯了,为官之后更是养尊处优,何曾站立过如此之久,遭受过这样的罪?

    一时间,他只觉得腰酸背痛,两条腿如同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渐渐发麻发胀,好像都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腿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渐晚,已近黄昏,肚子里咕噜咕噜开始叫了起来。

    原本他为恩师周新准备了丰盛的接风酒席,岂料恩师一口未动,直接开始办公,搞得他也是一口午饭没吃,又站了这半晌,岂能不饿?

    人一饿起来,饥火上升,脾气就不怎么好了。

    加上恩师还在县衙中等候他的消息,黄县令心里开始着急起来。

    他微微一回头,看了跟着自己过来的那几名县衙捕快一眼。

    这几名捕快素来脾气火爆,被一个老郎中拒之门外站了这老半天,加上被民众们猴子一般的围观,心中早就已经气愤难平了。

    黄县令的这一眼就如同点燃了他们胸中怒火的引线,顿时一下子向炸了锅一样喧闹起来。

    “什么样的老郎中,竟然有这样大的谱?要县令老爷在门前几番相请也不露面?”

    “我兄弟几个可没那么好脾气,我们倒要看看,这老郎中是什么样的三头六臂?”

    吵吵声中,几个捕快你推我攘,一边闹腾着一边就跨进了客栈的大门。

    他们这是想要强行把老郎中“请”出来相见了。

    黄县令眼见得领头的两名捕快刚跨进了客栈大门,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两条影子从门里呼的一下子飞了出来。

    定睛一看,却正是刚才跨进了客栈大门的那两名捕快,此刻坐在门外的街面上,摔了个屁股墩儿。

    不过他们好像并没有受伤,一下子就蹦了起来,看上去一点事也没有。

    居然有人胆敢向捕快动手?

    几名捕快哇呀呀的叫嚣着,撸起袖子就要往客栈里面冲。

    这时候,客栈的门口却忽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铁柱一般的黑汉子。

    这个汉子全身皮肤黝黑如炭,精赤着上身,露出浑身一块一块隆起的肌肉,看起来好像根本不像是中原人。更吸引人眼球的是,他还顶着一个锃光瓦亮的大光头。

    这个黑汉子扫视了一下这几名捕快,他那不怒自威的气势把这几名捕快吓得倒退了几步。

    黑汉子开口说道:“程先生说不见,你们就不能进。”

    他的话很简单,好像生怕多说了一个多余的字,不

    过却也很直接,那就是你们休想进去。

    几个捕快不服气,还嚷嚷着想要冲上去,那黑汉子抬起了手,他的手里握着一个瓷茶杯。

    忽然“啵”的一声,他手中的茶杯碎了,而且碎得就如同细沙一般从他的手指间流淌了下来。

    几个捕快一下子愣住了,他们即使再蠢也能看出来眼前的这个黑大汉必定身怀极高的武功,若不是刚才手下留情,只怕那两名飞出来的捕快绝对再也站不起来。

    不过刚才还在叫嚣着要给这黑大汉点厉害看看,如今却又畏缩不前,众目睽睽之下,这几个捕快的面子上实在是挂不住,因而,他们的眼睛都看向了还呆站在一旁的大老爷黄县令身上。

    黄县令只觉心中一阵尴尬,暗骂这几个蠢材,这个时候看自己做什么?

    他也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适时地传来了一个浑厚的声音:“大家住手,休得胡来!”

    听到这个声音,黄县令的心里登时如同一块石头落了地,谢天谢地,他总算来了!

    回头一看,一个四五十岁的相貌堂堂的人正在排开围观的民众,往客栈走来。

    这个人穿着朴素的寻常衣服,却收拾得极为干净整洁,透出一股子干练。他的身材也并不高大,但是在人群之中却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他。

    这个人正是黄县令的恩师,人称“冷面寒铁”的浙江巡察使周新!

    周新这一声喝止,算是给黄县令和几名捕快解了围。

    他走上前来,对着那黑大汉一抱拳,说道:“这位兄弟,不知道程老可在客栈之内?”

    他的声音不高,却自带着一种威严,让黑大汉不由自主的上下打量着他,点了点头。

    周新笑了笑,声音尽量的放得和蔼一些:“不知道小兄弟能否给程老传个话,就说当年京城大理寺中的旧人来访求见?”

    这话一出,他身后的黄县令心里暗自点头,恩师和这个姓程的高傲的老郎中果然是旧相识!

    黑汉子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客栈里传来了一句银铃般的女声,说道:“是当年断案如神的大名鼎鼎的周新周大人到了吗?”

    随着声音,一个体态娇小面容姣好的年轻姑娘从客栈里走了出来,她的眼睛有些惊奇的看着门前站着的周新,似乎也在为大名鼎鼎的周大人竟然是如此的貌不惊人而感到惊讶。

    周新连忙施礼道:“正是周某求见程老。”

    那姑娘忽而一笑,对着周新一招手道:“我爹爹正等着您呢,快请进吧!”

    周新闻言大喜。

    就看挡在门前的黑大汉退了一步,让开了道路,周新便大步迈进了客栈之内。

    他身后的黄县令想要跟着进去,才一抬脚,那黑大汉却忽然一横身子,挡在了他身前,低头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意思很明显,程老先生没有叫你,你不能进去!

    黄县令只觉得心中一阵恼怒,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悻悻的站在客栈门前等候着。

    他有些愤愤的想,什么老郎中,竟然会有这样大的派头!



    周新紧跟在那个姑娘的身后,走进了客栈的房间里。

    房间里一个须发半白的老人正背对着门坐在床边,手搭在床上的病人手腕脉门之上,聚精会神的在诊脉。

    而床上的这个病人,是个圆滚滚的肉球似的大胖子,而且这个人周新竟然还认识。

    周新曾多年在京城为官,在京城里很少有人不认识大名鼎鼎的“京城四少”的,他们出身名门望族,各自的父亲又都是当朝重臣,四个人从小就爱四处闯祸,惹是生非,所以名气很大。

    此刻躺在床上的这个胖子却正是这“京城四少”之一,英国公张辅的儿子,大名鼎鼎的张痴张胖子。

    周新不明白的是,这张胖子家世显赫,京城中名医众多,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浙江的一处小县城中,还有眼前这位姓程的老郎中为他诊治。

    要知道,这位姓程的老郎中可是不会随便给人诊病的。

    这时候,老郎中听见了周新他们进门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对周新微微一笑道:“周大人,你来了?”

    周新态度十分恭谨的深施一礼道:“下官周新拜见神医程先生。”

    原来这个老郎中不是别人,正是名满天下的神医程三思!

    那这个引领周新进来的姑娘自然也就是他的掌上明珠,爱女程念真了。

    京城之中有多位太医皆是程三思的徒弟,当年他在京中授徒之时,适逢周新正担任大理寺评事一职,为了一些疑难案件,曾经多次求教于程三思,因而二人是旧识。

    程三思对周新笑道:“老朽一看门外的县令大老爷低声下气的求见,还赖着不肯走,就猜到一定是奉了这里所辖的浙江按察使周大人所命,而且,周大人必定会亲自前来。所以,老朽早已恭候多时了。”

    周新不由得奇道:“程先生如何知道下官必定亲自前来?”

    程三思嘿嘿笑道:“以周大人的性格,一心为公,不念私情,平素从不与人私下交往,如今忽然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既然有所求,又怎么能按耐住性子,不亲自前来啊?”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周新听了也只能略显尴尬的陪着笑了两声。

    说起来,程三思说得一点也不错,周新平素为人从不善于交际应酬,也不论朋友情谊,总是到了有求于人的时候,才会想着去拜会一下。

    当然,他也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私人的事情而有求于人过。

    可是这在旁人眼中看来,难免会觉得此人太过功利,此刻被程三思玩笑一般的说起,还是难免感觉到有些尴尬。

    这时候,躺在床上的张胖子抬眼看了一眼周新,眼神中颇不友善,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

    程三思有些好奇的扭头对张胖子问道:“你也认识周大人?”

    张胖子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京城之中有谁不认识名声赫赫的监察御史周新周大人啊?据说连小孩子夜尿听见了他的名字,都会被吓得憋回去的。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周大人可是有名的三不先生。”

    “哦?”程

    三思眉毛一挑,饶有兴趣的问道,“是哪三不?”

    张胖子冷冷的说道:“周大人任监察御史,那是一心一意的挑别人的错处,好在皇上面前打小报告。他最著名的三不,就是得理不饶人,咬住不松口!”

    程三思追问道:“还有一不呢?”

    张胖子答道:“那自然就是从不讲情面了,谁的面子都不给,谁的说情都不听。”

    程三思有些奇怪的问道:“这样不好吗?”

    张胖子哼了一声:“好,实在是太好了。好就好在他周大人为了自己的清官的名声,一旦发现别人的错处,就不计后果,不管不顾,势必要把别人拉下马来不可。”

    他见程三思还是不太明白,于是举例说道:“当初户部有一位小吏胆大妄为,私自挪用了公款,被周大人发现,死活告到了御前,要了小吏的性命。其实那个小吏不过只是因为家中老母病危,急需用钱请大夫,这才擅自挪用了五十两银子的公款,准备几日之后便借钱还上的。”

    “想不到此事被周大人得知,弄得他丢了小命不说,他的老母也因为一气之下,两腿一蹬,撒手人寰了。这还不算完,周大人还跑到皇上面前大放厥词,非要追究户部尚书夏原吉的失察之罪。”

    “要知道那一年正值浙西水患,流民哀嚎,饿殍遍野,夏大人当时正在浙西负责安置灾民,治理水患。被周大人这么一闹腾,皇上只能连夜派人召回夏大人,严加申斥,虽然没有治夏大人的罪,可是这一来一去,耽搁了许多日子,那些赈灾官员群龙无首,一片混乱,这些灾民于是又多饿死了许多。”

    说到这里,张胖子盯着周新,厉声问道:“周大人为了自己的官声,为了自己的名誉,穷追猛打,不管后果,置万千灾民的性命于不顾,心中可曾对那些枉死的冤魂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情?”

    程三思听了张胖子的话,心中一震,也回头去看周新,却见周新腰杆挺得笔直的站着,默然无语,分明是默认了张胖子的话。

    张胖子嘿嘿冷笑道:“事到如今,周大人也理屈词穷,无话可说了?”

    这时忽然只听周新扬声道:“不,周某有话说!”

    他抬眼看了一下周围众人有些意外的眼光,缓缓说道:“周某以为,法为朝廷之本,为国之本,法就是规矩。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没有了法度,朝廷也就失去了根基,国家也就必然会大乱。”

    “张公子刚才所说的那个户部小吏,虽然出自孝心,情有可原,可惜他确实违背了法,按大明律当斩。如果今天放过了他,那日后这样那样的借口就会层出不穷,每一个都会更加的冠冕堂皇,让你不忍拒绝,如果大家都在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下违法,朝廷又该如何处理?又该何以自处?”

    “你还提到了夏尚书,按照大明律,夏尚书有失察之罪,论罪当罢免官职,永不录用。可是皇上爱才,不忍责罚,周某也并未以头撞柱,以死相谏啊!周某至少还明白,如何做才对大明,对天下更有利。”

    “你既然提到了那些未能及时安置

    的灾民,请问他们的死,仅仅是因为被召回了一个夏原吉吗?如果天下间的政事必须要他夏原吉的主持才能正常开展的话,周某觉得,这才是我大明朝廷最大的悲哀!”

    “至于夏原吉的失察之罪,看似小事,如果我们置之不理,长此以往,百官效仿,大家都失责失职的话,那么我大明朝廷何在,法度何存?”

    “没有了朝廷法度,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天下间大明的千千万万的子民们,又将过上怎样水深火热的生活?张公子你只看见了浙西的灾民们,而周某的心中装着的,却是这大明的天下,和这天下的万民!”

    “当初弹劾夏原吉,也有不少人用和张公子口中相同的理由前来劝说,希望周某高抬贵手,睁一眼闭一眼算了。不过周某窃以为,这些灾民的性命与大明的天下,与天下的万民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不知张公子以为如何?”

    周新几乎是不假思索,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的话的。

    不仅是程三思父女,连张胖子也都默然无语,无言以对。

    听上去,好像周新说的还很有几分道理。

    更重要的是,想不到周新的口才居然会如此好,看起来这常常在皇帝面前摆弄是非,鼓舌如簧的人,这口才果然是非常人能及的。

    张胖子禁不住有些悻然的这么想。

    面对着周新的提问,原本理直气壮的他竟然感觉有些词穷,嗯嗯啊啊的答不上话来。

    眼见得眼前的情形有些尴尬,程三思连忙转开了话题,对周新问道:“周大人此番如此急切的来见老朽,可是又遇上了什么疑案,需要借助于老朽的医术?”

    周新刚才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这时候他深深的呼吸了几下,调整了一下情绪,才答道:“不错,周某听闻程先生最近到了附近,正盘桓在此间,正巧适逢在本县的案卷之中发现了一件案子,颇有疑点,因此想到前来向先生讨教。”

    周新多年来审案断狱,见识过不少奇案,如今连他都觉得棘手的案子,需要来请教别人,想必也不会是什么普通的案子。

    程三思表现得很感兴趣,问道:“究竟是什么案子?”

    周新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缓缓说道:“本县之中有一富户,家中请有一名长工。日久之后,这名长工竟然与主母有了私情,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有男主人不知情。”

    “忽而有一日,男主人请这名长工饮酒,就在酒桌之上,长工忽然暴毙。男主人只推说长工患有急病,天明之后就将尸体发还给了其家属下葬。”

    “家属看长工尸体胸部分明有一处刀伤,疑心是男主人因恼恨长工与其妻子有私情,因而在酒间下手,用刀杀害了长工。于是家属就抬着长工的尸体到县衙告诉,指认男主人行凶杀人。”

    程三思没有作声,这时候程念真却忍不住接口道:“既有刀伤,则必是持刀行凶杀人,还有何可疑之处?”

    周新叹道:“若如此简单,周某岂敢前来叨扰程先生?这最奇怪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周新缓缓说道:“此事告到了县衙之上,本县黄县令审理此案,他验尸时却发现,尸体胸前的刀伤之处创口皮肉发白,并无血荫,就是血液凝结说形成的痕迹,衣服之上虽有刀口,也没有半点血迹。依程先生所看,此事奇怪不奇怪?”

    程三思抬眼看了看周新,问道:“黄县令,可就是门前那位屈尊降贵求见的县令大老爷?”

    周新应道:“正是。”

    程三思又问道:“听闻这位黄县令乃是周大人的高足,平时也喜欢钻研审案断狱之术,尤其对于宋代的《洗冤集录》更是最是喜爱,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周新道:“正是如此。”

    程三思说道:“《洗冤集录》中有记载,凡生前刃伤,即有血汁,其所伤处血荫,创口多血花鲜色。若时候以刃割裂伤处,肉色即干白,更无血花。盖因死后血脉不行,是以肉色发白也。”

    周新说道:“书中正是如此记载,而黄县令也是据此查验尸身,从而认定长工家属乃是在长工死后假造伤口,企图诬告富户,讹诈钱财。”

    程三思点点头道:“如此判断,倒也并无错失之处,周大人以为还有何疑点?”

    周新说道:“观看验尸格目,倒也并无错漏之处,不过令周某生疑的,却是此富户家中一名家仆的口供。这名家仆声称,在此案之前曾无意中说漏了嘴,向男主人提及了其妻与长工之间的丑事。”

    “程先生您请试想,那男主人既然已经得知此中丑事,必当恼怒难当,彻查此事才对。可是他却面色如常,只是推说不信,甚至连恶语也不曾有一句。反而在两日后,他却忽然无缘无故的请这名长工饮酒,而长工也就猝死在酒席之上。此事怎会如此凑巧?”

    “若说这个男主人心思深沉,城府极深,心怀怨恨因而杀人泄愤倒也还讲得通,但是那尸体上的刀伤却分明不像是生前所造成的,便又推翻了这一假设。”

    “按照大明律,诬告者当反坐,如今长工的家属俱已下狱,只待刑部批文一到便要充军发配。人命关天,周某深觉此案颇有疑点,却又挑不出毛病来,想到程先生正巧在本县盘桓,于是就冒昧前来求教了。”

    他对着程三思深施一礼,说道:“为了死去的冤魂,为了活着的人不受冤屈,还请程先生不吝赐教。”

    程三思听完了他的讲述,低头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要论起来,这黄县令所依据的《洗冤集录》的记载自然是没有错误,不过嘛……”

    这时候,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接着说了下去:“不过嘛,这要想令生前造成的伤口如同死后造成的一般皮肉发白,没有血荫,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说话的正是程三思的女儿,程念真。

    周新一听,不觉大感兴奋,急切的问道:“哦?到底有什么办法?”

    程念真想了想,没有回答,却反问道:“那尸身现在何处?”

    周新愣了一愣,转头看了看程三思。

    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小姑娘,忽然提到尸身这样寻常女子避之唯

    恐不及的东西,确实让人感到有些意外。

    程三思笑了笑,叹道:“我这个宝贝女儿,从小就跟在我身边,见惯了生老病死,查伤验尸也是一个行家里手,别看他是个女孩子,可是得了我的真传的噢。”

    周新闻言心中大喜,连忙说道:“尸身因为是指认诬告的证据,要等待刑部批文下来,所以还未处理,目前就停在县衙之内。”

    程念真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只有亲自查验过尸身,才能证实小女子的心中猜想。”

    这时躺在床上的张胖子忽然一骨碌坐了起来,瞪着程念真说道:“怎么?你真的要帮他?”

    程念真横了他一眼,说道:“我不过是找出真相,帮助那些蒙冤受屈的无辜的人,谈何帮谁不帮谁?”

    张胖子急道:“可是……”

    话还没说完,被一旁的程三思狠狠在肩头拍了一巴掌:“可是什么?可是你的伤都还没全好,到还有闲心来管别人的闲事!你以为你像门口那个黑大个一样,皮粗肉糙伤势好得快?还不快给老夫乖乖躺下!”

    张胖子虽然平素没个正形,但是面对眼前这个为自己治伤的名满天下的神医程三思,却是一点也不敢违拗,吐了吐舌头,赶紧规规矩矩的依言躺了下来。

    程念真转头对周新说道:“周大人,此刻天色已将黑,救人如救火,我们还是赶快前往县衙查验尸身要紧。”

    周新连连点头,于是两人走出了房间。

    临出房间的时候,周新回过头来,他的目光正好和躺在床上的张胖子的目光相遇。

    张胖子虽然没有说话,可是他的目光中依旧透露着对周新的深深敌意。

    周新深深叹了口气,对张胖子说道:“张公子,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周某人,不过请你凭心而论,张公子你对当年周某弹劾夏原吉大人的事情如此耿耿于怀,真的是为了那些灾民而鸣不平吗?”

    他一字一顿的问道:“如果夏原吉他不是你义兄夏的父亲,你还会如此在意此事,如此敌视周某吗?”

    说完,周新头也不回的迈出房间,向外走去。

    屋里张胖子躺在床上感觉到心绪难平。

    是啊,如果夏原吉要不是他们“京城四少”中结义老大夏的父亲,他还会这样义无反顾的站在夏大人一边,仇视周新吗?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因为这层身份而不自觉的站好了立场,这倒和他道听途说来的,那些所谓的枉死的灾民们真没有多大关系。

    看起来,人毕竟还是感情动物,感情决定了你的立场和出发点,而并非全然是靠理性的思考。

    而这个周新,看上去倒确实像是一个一心为公,一心为民的好官。

    或许,之前自己认为他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一心只想着自己的清誉和官声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其实是误会他了?

    张胖子的心里不禁对于周新感觉到了一丝愧疚之意。

    但很快,这愧疚就化作了一阵愤恨。

    这个周新,果然不愧是当过言官,专门擅长搬弄

    是非的人,口才实在是太好了!

    就在张胖子的心中还在感觉到愤愤不平的时候,周新和程姑娘已经走出了客栈的大门。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四周看热闹的民众们也已经都散去了,只有黄县令和身边的几个捕快还苦着一张脸,傻乎乎的守候在客栈的门前。

    周新看见这位苦着一张脸的学生,心中不禁莞尔一笑,于是便吩咐他们先行快马赶回县衙去,准备再度勘验那具长工的尸身。

    黄县令傻傻的在客栈门前站了这么半天,眼见得恩师进了客栈久久不见出来,自己又不敢擅自离开,心里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现在忽然就看见恩师出来了,还吩咐自己先回县衙去预备再度验尸,虽然心里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要再度勘验尸身,不过总算能离开这个该死的客栈门口了,心里自然还是一百个愿意的。

    看着黄县令他们急匆匆的离去,周新回过神来对程念真说道:“前面街口就有本官的乘轿,程姑娘还是请上轿,我们这就赶回县衙去。”

    虽然皇上提倡节俭,京城中官员出门几乎都不乘轿,大多以马车代步,不过那是在京城,天子的眼皮下面,官员们装模作样做做表面功夫还是必须的。

    可是一旦出了京城,到了地方上,这官员们出门乘坐轿子还是必须的,这是一个官员的脸面和地位的象征。

    周新虽然不赞成这些,不过他既然到了地方为官,却也难以免俗,出门自然还是要乘坐官轿的。

    他让程姑娘上轿而行,原本也是一番好意,却不料程姑娘对着他一翻白眼,说道:“你以为本姑娘是那些藏在深闺,养尊处优,弱不禁风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吗?”

    说罢,迈步就向着县衙方向走去。

    周新一愣,心想这神医程三思虽然医术冠绝天下,可是他的脾气古怪也是出了名的,平素行事就常常是出人意表,不能以常理度之。

    如今看来,有其父必有其女,这位程姑娘也是颇有乃父之风,言谈举止一样那么出人意表,与寻常女子大不相同。

    周新苦笑了一下,赶紧快步跟上,索性也不坐官轿了,一道向着县衙的方向徒步而行。

    这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通往县衙的这条路不是什么热闹的所在,白日里行人就不多,到了夜晚更是见不到什么人经过,冷冷清清的。

    今晚月光不甚明亮,四周有些黑漆漆的。

    周新一向是个拘谨呆板的人,男女有别,一路上他也不好贸然对着年轻的小姑娘搭话,实在他也想不出有什么话题,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埋着头一言不发的疾走着。

    忽然,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都分明看见了前面的道路中央站着三个黑衣人!

    这三个人一身夜行衣,黑布蒙住了头脸,黑乎乎的和四周的黑暗几乎融在了一起,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出来。

    周新和程念真之所以能够一看就看见了他们不是因为两人的眼神好,而是这三个黑衣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



    在这黑灯瞎火的大晚上的,在这空无一人的街头忽然遇见三个手持利刃的黑衣人,任谁都会心里猛然一惊。

    周新往前迈了一步,把身体挡在程念真的前面,对三名黑衣人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是想要劫道剪径的江湖好汉吗?”

    三个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周新。

    周新见他们不回答,于是转而想要恫吓祝他们,厉声道:“你们知道本官是谁吗?本官便是浙江按察使周新,你们若是此刻放下兵刃速速退去,还可保得性命,否则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此言一出,三个黑衣人忽然笑了。

    中间的那一个看上去好像是他们的首领,嘿嘿冷笑道:“我们当然知道你就是周新周大人,我们原本就是为了你而来的。”

    周新心中一震,暗叫不好,看起来这三个人是专门为了自己而来的,必是刺客无疑。自己为官一生刚正不阿,得罪了不少的人,有刺客前来并不奇怪,只是恐怕要连累了身后的这位程姑娘了。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程念真。

    这时候程念真的脸上却神色如常,没有半点惊慌之色。

    周新不禁暗想,看来这程姑娘也是跟随其父在江湖行走日久,见过了不少的风浪,才能如此的处变不惊,镇定自若。

    如果不是和自己一道遇见了这三个刺客,想必她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位名满天下的奇女子的,真是可惜了。

    他转头面对着这三名刺客,心中开始有些后悔先前让黄县令带着几名捕快先行回县衙去了,以致于此刻身边连一个随从也没有,才会给了刺客以可乘之机。

    要说起来,自从自己调任浙江按察使以来,夙兴夜寐,勤于考核属下各地方官员,确实弹劾了不少尸位素餐,或者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得罪了不少的人。

    不过要说起来,这些被革职查办的人当中要既恨他入骨,又能派出刺客前来的,有如此实力的人,却也并不多。

    周新心头忽然一动,面色一沉,问道:“三位莫非是锦衣卫?”

    此言一出,看得出三名黑衣人也吃了一惊。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下,却并没有开口否认,等于是默认了周新的猜测。

    中间为首的黑衣人冷冷的说道:“周大人不必知道太多,只要清楚今日周大人是一定走不出这条街就足够了。”

    周新看了他们的反应,情知自己所猜的不错,他不但面色沉了下来,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这三人果真是锦衣卫,那么他们必是奉了上司严命而来,看来今夜之事必难善了。

    周新心中还在担心,他身后的程姑娘听见了“锦衣卫”三字,却倒像是来了兴趣,开口问道:“你们真的是锦衣卫?”

    黑衣人看着程念真,不由得一愣。

    寻常女子,看见他们手中的钢刀,必然是先吓得魂飞魄散,话也说不出来,哪里还能这样镇定自若的对他们开口发问?

    他们哪里知道程姑娘这两年跟在叶枫身边,

    经历了多少的风浪,见过了多少的奇事?

    和这些事情比起来,小小的刺客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为首的黑衣人看着程姑娘沉声说道:“我们是不是锦衣卫,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今夜,你们二位是死定了的。”

    程姑娘寒着脸说道:“刺杀朝廷大员,堂堂的钦命按察使,是什么样的罪名,即便是你们背后的主子,恐怕也是吃罪不起的吧?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们蒙着脸前来了。”

    “更何况,”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你们真的以为今日你们能杀得了我们?”

    黑衣人又是一愣,看着程姑娘脸上自信的笑容,他们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之前他们已经打探清楚,周新是个文官,根本不会武功,这个女孩儿是客栈里那个老郎中的女儿,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也不像是会武功的人。

    他们的身边现在连一个随从都没有,黑衣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他们哪儿来的自信能够对付自己手中的钢刀?

    黑衣人把手里的钢刀一横,冷冷的说道:“今日我们为什么不能杀了你们?”

    话一出口,他忽然就感觉身后像是有一阵风拂过。

    他猛然回头,就看见了一双瞪着他的眼睛,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双眼睛凌空瞪着他!

    黑衣人首领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觉原来这是一个人,一个高大的人。

    只不过这个人委实长得太过黝黑,在夜色中几乎和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一晃眼几乎完全看不出来。乍一看还真以为有一双眼睛在凌空瞪着自己。

    仔细看了一阵才分辨出,这不过是个顶着个大光头的黝黑大汉而已。

    黑衣人开始被吓了一跳,看清楚对方不过是个黑大汉之后,心神这才稍定,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黑大汉冷冷的哼了一声,开口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也敢自称锦衣卫?”

    他的口音有些怪异,听起来

    黑衣人首领一怔,我们可没有自称是锦衣卫,那不都是周新那个老头说的吗?

    不过随即他心念一动,今日之事绝不可以留下活口,不论这个黑大汉是谁,他也必然要死的。

    黑衣人手中的钢刀一横,就想要动手。

    这时候忽然从黑暗中伸出了一直黝黑的手臂,迅捷无比的一下子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只听“喀嚓”一声,黑衣人首领听见了自己肩骨被捏碎的声音。

    他手一软,再也抬不起来,手中的钢刀也随之镗啷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名黑衣人首领平时在锦衣卫之中也算是健者,在手中的刀上面也有着十余年的功夫,鲜逢敌手,想不到这一下子就被人给制住了。

    两旁的黑衣人俱都是一怔,随即大喝一声,纷纷向着黑大汉挥刀砍来。

    黑大汉冷哼了一声,一手抓着黑衣人首领的肩头不放,另一只手里忽然多了一根黑铁手杖。

    他挥舞手杖,只听“砰砰”两声,那两名黑衣人

    顿时被击飞了出去,落在街面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看着黑大汉举手投足之间就解决了他的两名手下,黑衣人首领的眼中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他手下的功夫他自然清楚,他们虽然算不上是武林高手。不过也苦练了多年,寻常江湖中人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眼下这个黑大汉,竟然一下一个,摧枯拉朽一般的两击就解决掉了他们,这个黑大汉绝对不是寻常人物,定然是江湖中少见的高手。

    他这时候忽然明白了刚才程姑娘脸上的那一抹笑容,有这样的高手相护,自然是万无一失的。

    看起来今天这个差事是办砸了,黑衣人首领长叹了一声,忽然一低头,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衣领。

    周新见状急忙高喊道:“不可!快阻止他,要留活口!”

    黑大汉低头一看,已然来不及了,黑衣人首领的双眼已经涣散,全身好像被抽掉了骨头的蛇一样瘫软了下去,他已经死了。

    看起来,在他的衣领之中藏有毒药,他适才一咬,就是意欲咬破毒药自尽。

    眨眼之间就已致人死命,好厉害的毒药!

    在场的人全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回头看去,那两名被击倒的黑衣人也纷纷效仿首领,咬破衣领自尽了。

    看起来,一旦失手,唯有一死,这是他们接到的死命令。

    黑大汉松开手,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尸体,抬头对着程姑娘点点头致意,接着往后退了几步,重新隐身入夜的黑暗之中,不见了。

    周新早已认出这个黑大汉就是先前在客栈门前守护着的那个人,看上去他这忽而来去,一直在暗中守护着的,竟不是神医程三思,而是他的女儿眼前的这位程姑娘。

    他不禁开口问道:“这位黑……黑兄弟武功高强,看起来必定是江湖中大大有名的人物。”

    程念真轻叹了一声,说道:“要说起来,他从前也确实是在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大家都叫他黑鬼。”

    黑鬼?周新没有听说过,他一介文官,又不喜交际,对于江湖之事原本就不熟悉。

    只不过他觉得这个外号倒是跟这个黑大汉蛮贴切的。

    程念真接着说道:“只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江湖之中了,他一直守着我,只不过是希望藉由我能够再见到一个人,能够再回到他的身边去。”

    她的目光投向了黑沉沉的天际,悠悠的说道:“因为只要那个人不死,就迟早一定会回来的,他也一定会首先来找我。”

    周新看着她一副神往的神情,心里觉得很奇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不过,看黑大汉这么想要回到这个人身边去,或者,是个令他心仪的女人?

    他自然不会知道,程姑娘口中的这个人,就是重伤之后被其师傅魔刀魔五楼带走的叶枫。

    而黑鬼之所以一心想要回到叶枫的身边,也不过是为了报恩而已。

    有时候,不光是男女之间的爱情,男人之间的友情,也同样让人难懂。



    程念真只是有小小的一下走神,很快她就把自己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她转开了话题,对周新问道:“你刚才认出了这三个刺客是锦衣卫,你和锦衣卫有什么过节?他们为什么要派人来刺杀你?”

    周新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我只是猜测而已。自我来到浙江赴任以来,手下是处置了不少的贪官污吏,不过我深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所以每一次都务求除恶务尽,将这些贪官的势力一定要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所以他们虽然恨我入骨,却也没有这个力量能派出人手来刺杀我。不过这里面只除了一个人之外。”

    程姑娘眉头一挑:“哦?只除了谁?”

    周新说道:“今年年初之时,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任命了一个他的心腹手下,一名武官千户来浙江担任缉事一职。”

    “这个人自从来到了浙江之后,就在各地欺压百姓,敲诈地方官员,大肆攫取财物,作威作福,弄得天怒人怨,可是由于他是锦衣卫的特殊身份,众人又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程念真不觉一笑道:“于是你就迎难而上,去收拾他了?”

    周新也是一笑,道:“刚才在客栈中的张家小胖子不是说了吗,我周某可是出了名的三不先生,其实我最大的一个不字,就是不怕他有什么样的后台,什么样的背景,只要敢作奸犯科,一律照查!”

    “就算这个千户大人是颗铁钉子,我周某人也是铜头铁骨,不怕碰钉子。最后终于还是被我查到了他欺压百姓,逼死人命的实据。”

    “我当即下令将这名千户拘押起来,听候处置。可是没想到,这名千户是武官出身,勇武过人,几名寻常捕快竟不能敌,被他杀出重围逃走了。”

    程姑娘皱起眉头:“逃走了?只要海捕文书一出,各地严查之下,他能逃到哪儿去?”

    周新也叹息道:“正是啊!我立即发下公文,令各地严查缉拿,可是这名千户就犹如人间蒸发了一半,杳无音讯了。看起来必定是被某个极有权势的人给庇护起来了。”

    “而且,我搜查了他的住所与随身行李,他来浙江之后所搜刮的金银财宝何止千万,可是他的随身物品之中却一无所有,所以我怀疑他的背后还有个极为厉害的主子,而他搜刮来的钱财也全都孝敬了他的主子,作为回报,他的这个主子当然也会保他周全。”

    程姑娘眨了眨眼,问道:“周大人你的意思,你是怀疑这名千户背后的主子就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周新此刻面沉如水,说道:“刚才面对这三名刺客,我不过只是想起了此事,于是随口一猜,却不想不幸言中!他们既然是锦衣卫所派遣,那么这个逃走无踪的千户现在定然在锦衣卫的保护之下,而他背后的主子十之**就是纪纲!”

    “可惜啊,可惜我没有证据。自从锦衣卫老指挥使叶知秋大人离京之后,纪纲继任以来,贪赃枉法,办案全凭他个人喜恶,锦衣卫被他搞得是乌烟瘴气,几乎成了他的私人武装。”

    “我原本想要搜集证据向皇上弹劾他,却不料忽然被外放浙江任按察使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却不料他的魔掌已

    经伸到了这地方之上,我周某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他嘿嘿冷笑几声,道:“等到有一天我一旦有了足够的证据,即使我已经不再是监察御史,也必定会回京面见皇上,弹劾此贼,为朝廷为百姓除此大害!”

    看着周新意气风发的样子,程念真忽然想起了当初和叶枫在京城之时,叶枫曾经私下里对她提起过纪纲此人。

    这个纪纲,是个惯会见风使舵,擅于迎奉之术的小人,常年游走于皇上与汉王之间,于中取利。他能接替叶知秋的位置,担任锦衣卫指挥使,绝非偶然,这本身就说明了皇上对他的信任。

    如今周新却想要去上奏弹劾纪纲,只怕不但不能轻易扳倒他,反而会惹祸上身。

    程念真看周新也算是个刚直的好官,本想出言提醒他几句,可是想到了他的脾气,必然听不进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两人就这么边说边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县衙门前。

    黄县令和几名捕快早就在门前等着迎候周新,看见他们过来,连忙迎了上来。

    黄县令的脸上一脸的紧张与关切之情,说道:“学生听闻刚才路途之中有刺客惊扰恩师,不知恩师可还安然无恙否?”

    周新听了这话,不觉一愣,随即淡淡的说了一句:“没什么,刺客如今都已毙命,你派人去收拾一下他们的尸身,莫要惊扰了民众。”

    黄县令垂首应道:“是!学生即刻吩咐人去办理。”

    旋即他又说道:“按恩师吩咐,先前命案死者的尸身已经准备好了,不知恩师预备何时检验啊?”

    周新回头询问的看了一眼程念真,程姑娘说道:“既已准备妥当,我们即刻便前去检验吧!”

    黄县令闻言不觉一愣,有些呆呆的看着程姑娘,脱口问道:“什么?你……”

    他万万没有想到,要检验尸身的,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弱女子!

    他更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个弱女子检验尸身的手法根本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黄县令虽然熟读各种验尸断案的书籍,甚至于对《洗冤集录》可以倒背如流,可是真正的像程姑娘这样的验尸手段,他还是头一次亲眼得见。

    将死尸开膛破肚,把快腐烂的内脏腑器血淋淋的一一捧在手上检视,这样在阴司鬼狱的传说之中才会出现的情景,此刻却活生生的出现在了黄县令的眼前。

    黄县令的双腿都在打颤,只怕已经将去年除夕的年夜饭都快吐了个干净,直吐出了发苦的胆汁。

    周新看着他的样子,大皱其眉,感觉到很是丢脸,于是把他带到了屋外等候程姑娘检验的结果。

    片刻之后,程姑娘走出了屋子。

    黄县令看见程姑娘蹲在一旁洗手,不禁就想起了屋里那具如今已经不知被折腾成什么样子的血淋淋的尸体,止不住胃部一阵抽搐,又开始干呕了起来。

    周新严厉的目光一扫过来,黄县令赶紧伸手捂住了嘴,把冒到喉咙口的酸汁又强忍着咽了回去。

    周新摇摇头,似乎对于这个徒有虚名的学生很是失望,转头对程念真问道:“请问程姑娘,检验

    可有结果了?”

    程姑娘抬起头,一脸的严肃说道:“和我之前猜得不错,这个人不是死于急症,而是被人杀死的!”

    黄县令闻言顿时好像忘记了那恶心的尸体,脖子一梗说道:“这怎么可能?”

    周新回头一瞪,止住了他的话,转头很客气的对程姑娘问道:“姑娘可是从尸身上发现了什么线索?”

    程姑娘站起身来,一面仔细的擦拭着双手,一面说道:“我在死者的胃里,发现了很重的蒙汗药的成分,这说明凶手事先在酒菜之中下了蒙汗药,让死者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凶手先是剥去了死者的上衣,袒露出胸口,然后用快刀慢慢的刺入,一面刺入,一面用沸水浇在伤口之上,这样伤口的皮肉就会发白翻卷,而没有血水喷出,自然也没有血荫,看上去便与死后所造成的伤口无异。那胸口刀伤周围的皮肤有烫损的痕迹,便是明证。”

    “最后,凶手待死者毙命之后,擦拭干净身上,再为其穿好衣衫,在胸口刀伤位置再捅一刀,刺穿衣服,这样衣服上队友刀口却并无血迹,自然便更加坐实了其家属诬告一事,也更加洗清了自己的杀人之嫌。”

    说到这里,程姑娘冷笑了一声,道:“这人不但要杀了死者泄愤,还处心积虑想要令死者家属尽皆因诬告之罪而获牢狱之灾,其心实在何其毒也!”

    她忽然问了一句:“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个凶手必定曾经在牢房刑狱之中做过,才会知道这样伪装伤口的办法。”

    黄县令被她的讲述直惊得目瞪口呆,经她一问这才恍然道:“不错,此案这家富户原本在州府大牢之中做文书一职,因其父病故,这才辞职回乡继承了家产。”

    程念真点点头:“这便是了,这种伪装伤口的方法并非他所独创,在大牢之中早有风闻,多有狱卒收受钱财,用此方法将在押的囚犯害死。”

    她转头对黄县令说道:“读书不可死搬硬套,查验尸体更需要仔细认真。那刀口四周的烫损痕迹如此明显,你却只注意到了创口的皮肉发白,对其他痕迹视而不见,几乎错判了此案!”

    黄县令被这小姑娘一番话说得羞愧难当,头上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不住的点头应声道:“是,是!”

    一旁的周新也觉得一阵羞愧,毕竟黄县令是自己的学生,他犯错就犹如在打自己的脸一般,何况自己当初发现此案疑点的时候不也完全相信了验尸格目,完全没有想到再去查验一下死者的尸身么?

    周新这时候只觉得脸上也是一阵火辣辣的难受。

    大约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了,程姑娘对周新说道:“既然此间事了,真相大白,那么小女子就先告辞了。周大人还请善自珍重!”

    说完,她有意无意的看了一旁低着头的黄县令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目送着她走出了县衙,周新和黄县令这才不约而同的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此案源自《皇明诸司公案》中“黄令判凿死佣工”一篇,原案发于明代广西河池县,老唐见此案悬疑蹊跷,故引用于此,勿对号入座。)



    程姑娘走了。

    黄县令看上去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程姑娘刚才所揭露的真相和那犀利的言辞,实在是让他感觉到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尤其在自己的上司兼是恩师的面前,自己素来引以为傲的查验断狱之术,竟然被程姑娘批驳得如此的体无完肤,着实汗颜。

    一回头,他却看见恩师周新正用一种异样的眼光若有所思的在打量着他。

    他的心头不觉一颤,连忙低头恭敬的问道:“恩师这是怎么啦?”

    莫非恩师也感觉刚才程姑娘的话语太过于犀利,以致于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黄县令连忙赔罪道:“都怪学生无能,才疏学浅,几乎被奸人误导错判了此案,引发冤狱,令恩师蒙羞,学生死罪!”

    周新却没有搭理他,转开眼光,默想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你在我门下几年了?”

    黄县令一愣神,一面回想一面说道:“学生当年曾拜在恩师门下学习五年,后来会试高中之后,外放为官,一直以恩师为榜样,学习恩师的为人风骨,不知不觉至今已有十年了。”

    周新颇为感慨的点头叹道:“是啊,十年了,十年县令也得不到升迁,是为师做得不好,对你从未加以照顾啊!”

    黄县令心中不禁狐疑起来,听这话里的意思,恩师是想要照顾照顾自己?这可不像恩师平素的为人之道啊?

    周新继续说下去,语声忽转严厉:“还说什么学习我的风骨,学得真好,十年未得升迁,于是你就投靠了锦衣卫!”

    黄县令一听此言,吓得全身一哆嗦,直感觉魂不附体,深揖到地连声说道:“恩师此言从何说起啊?把学生说糊涂了,学生可是万万不敢啊!”

    周新转头冷冷的盯着黄县令,话语更是像刀锋一般的冰冷:“万万不敢?我且问你,先前我在街头遇见此刻遭袭的时候,你应该远在县衙,为何却对我遇袭的情形如此清楚,好像早有察觉似的?”

    “我一介书生,身边又只有一个弱女子相伴,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够击退刺客,安然无恙的,难道你一点也不好奇吗?”

    黄县令听了他的问话,不觉头上黄豆般的汗珠滚滚而下,回想起在县衙门前自己的那一句问候,想不到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多嘴,竟然让恩师察觉了出来。

    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周新看着他一阵冷笑:“这一切只能说明,在此之前,你其实已经知道刺杀之事!本官行事处处小心,身边一向有人跟随,唯有这次与程姑娘同行身旁没有带任何随从,是刺杀的最佳机会。”

    “是你!一定是你暗中通知了刺客在来县衙的路上下手刺杀,时间地点都选择得如此之好,只不过你们没有想到,这位程老郎中其实是位江湖异人,他的身边自然也不会缺少武林高手的护卫,这才以致于你们功败垂成。”

    说到这里,周新忽然厉声喝问道:“说!锦衣卫究竟许给了你什么好处?多少金银?让你可以出卖恩师,出卖灵魂?”

    面对着周新的厉声指责,黄县令全身簌簌而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无言辩

    驳。

    终于,他用颤抖的声音缓缓说道:“恩师所料不错,一切都是学生的错。数日之前,有三名身着官服的锦衣卫忽然来到县衙,不经通传,登堂入室,直接老道了学生面前,交给了学生一封书信。”

    “那书信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亲笔所写,说道恩师身犯重罪,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公之于天下,锦衣卫奉了皇上密旨,要暗中除去恩师以正国法。”

    听到这里,周新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道:“什么密旨什么的,要正国法却不敢明示于天下,这样的鬼话你相信吗?”

    黄县令垂头丧气的说道:“学生自然也是不信的,心中自然明白必定是恩师得罪了那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哦不,纪纲,所以他才会矫诏想要除去恩师。”

    周新盯着黄县令,冷冷的问道:“信里还说了什么?”

    黄县令说道:“信中说,恩师巡查各地,不日就要驾临本县,我是您的学生,您必会放松警惕,是绝好的下手机会,命我务必要配合这三名锦衣卫完成刺杀大计。”

    “信里还,还允诺事成之后,可以连升数级,保荐我做一州一府的官职。恩师,信里真的没有许诺过一分一毫的金银钱财,学生也绝不是那见财忘义的小人哪!”

    “可是,这一州一府的官职,可以让我能够一展胸中抱负,尽施所才,造福一方百姓,上可以不负皇恩,下可以光宗耀祖,恩师,学生真的不是贪图钱财之辈啊!”

    周新冷冷的听着面前这个学生可笑的极力辩解,心里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他了解这个学生,他了解像黄县令这样十年如一日得不到升迁的机会,在最底层挣扎着却心怀政治抱负的所有自诩怀才不遇的读书人的痛苦。

    其实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怀才不遇,也没有什么怀才必遇,所有人在某一方面都会有自己的才能,可是别忘记,这个“遇”本身,也是一种才能。

    不能把自己的才华展现出来,不能让别人看到并且重用你,这本来就说明了你在这方面才能的缺乏。

    可是往往很多人都看不到这一点,只是抱着自己的那一点小小才华,自怨自艾,哀叹着“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这样的陈词滥调,抱怨世间的不公,真是可笑至极!

    周新看着黄县令沉声说道:“所以,你就答应了他们?”

    黄县令低垂着头,不敢抬头看恩师的眼睛,颤抖着说道:“学生是在是害怕啊!锦衣卫横行霸道,连恩师您都敢刺杀,要除掉学生还不是如同踩死一只臭虫一样?”

    “再说,学生既然已经知道此事,如不答应,他们为怕事情外泄,岂能留我活口?因为怕死,学生不得不事急从权,应允了他们,学生死罪,恩师恕罪,恩师恕罪啊!”

    说完,黄县令趴在地上对着周新磕头如同捣蒜一般,砰砰作响。

    周新看着眼前的学生,脸上浮现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惜神情,叹道:“你在我门下五年,为县令十年,你怎知我没有时时关注着你?你是我的弟子,我岂会不希望你好,能与我一道为大明,为天下尽一份力?”

    黄县令听了这话

    ,有些意外的停下了磕头,仔细聆听着。

    周新叹息着:“只可惜我太了解你了,你这人目高于顶,志大才疏,且同世间许多人一样看重名声而轻视实际,你能熟读《洗冤集录》却不能很好的检验尸身伤痕就足以说明了这一点,这十年来,你竟然丝毫没有进步!”

    “十年来你治理本县,也是注重表面功夫,却不从百姓的实际民生着眼,虽无大过,却也无甚政绩,却常常以清官能吏自诩,如你这般为官,要为师如何照顾于你?你不为祸一方已经不错了,如何还敢奢望什么一州一府的职位?”

    一番话,直说得黄县令涕泪交加,声泪俱下的说道:“恩师,学生知错了,学生真的知错了!”

    周新看着他,脸色渐渐转冷,说道:“今后你不必再对我自称学生,我也不会再承认有你这样的弟子。”

    黄县令的脸色大变,颤抖着声音说道:“恩师,您这是……”

    周新毫不留情的说道:“你为了前程,为了活命,投靠锦衣卫,出卖恩师,出卖良心,像你这样的人,我周新实在是高攀不起,你我今后再无师生之情,也不必再有什么私人之交,你我之间的过往交情,就有如此杯!”

    说罢,他忽而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猛地掷于地上,啷一声,茶杯摔得粉碎。

    飞溅的滚烫茶水溅了黄县令一脸,他竟犹如未觉,只是呆呆的看着地上茶杯的碎片,喃喃的说道:“恩师,您这是,要逐我出门墙?”

    周新长叹一声,再不搭话,背负着双手大步向外走去。

    未走几步,忽然停下脚步沉声说道:“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是什么人?你果真相信他能信守承诺,事成之后让你坐上一州一府的高位?大明王朝还没沦落到凭他一介武夫就能够指手画脚,操纵政局的地步!”

    “你以为投靠锦衣卫就能有大好的前程?我奉劝你今后凡事还是三思而行,好自为之吧!切莫要走错了路,反而断送了自己的这一生!”

    说这番话的时候,周新背对着黄县令没有回头,说完之后他立即大步走出去,吩咐随从们转道驿馆安歇去了。

    他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得出,黄县令那一副心丧若死,悔恨不已的表情,他也实在不愿意看见曾经的学生这样的表情。

    可是他没有回头,他也就没有看见黄县令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之时眼中的那一抹浓重的怨毒之情。

    那一抹怨毒,足以令人感到内心阵阵发寒。

    (数月之后,周新因公事入京,途中设计擒获了那名逃脱的锦衣卫千户,押解入京,却被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为了掩盖罪行,恶人先告状,捏造事实,在皇上朱棣面前诬告周新。

    朱棣大怒,令将周新捉拿下狱审问,纪纲买通上下,捏造证据,致使周新最终被冤杀。

    史书记载,周新死后三年,纪纲因为其他罪行败露被朱棣问罪斩杀,朱棣深悔当初听信谗言错杀周新,因感于周新对浙江的功绩,而特追封他为杭州城隍。

    至此浙江一带的城隍庙中供奉的神像原型,都是当年的浙江按察使周新。)



    程念真回到客栈的时候,众人正在用晚饭。

    看见程姑娘回来了,父亲程三思只是对她点了点头,平静如常的问了一句:“回来了?”

    然后就招呼她一块儿坐下来用餐。

    对于此次县衙之行的结果,他连问都没问,或许他信任自己的女儿,清楚她的能力。

    又或者,其实他早已经料定了结果,心中有数。

    张胖子伤势未愈,不能食用荤腥,所以最近大家都吃得很是清淡。

    不过看张胖子的样子却丝毫不像是重伤未愈之人,就着青菜豆腐,他竟然光是白米饭就干了三大海碗,看样子还意犹未尽。

    如果不是程三思喝止住他不许吃得过饱,会影响伤势复原,恐怕他还要再加饭。

    这饭量,只看得坐在一旁犹如黑铁柱一般高大的黑鬼赫连铁也觉得瞠目结舌,自叹不如。

    他终于明白张胖子为什么能长得如此肉球一般的身材了,有这样一副好肠胃,没什么不可能。

    他想不明白的是,张胖子这样的身材和体重,竟然还能有那么高绝的轻功,这轻功的奥妙之处,真是太玄妙了。

    看张胖子吃饭这么香,足以影响旁人的食欲,让原本没什么胃口的人也能多吃上几口。

    不过程姑娘却没有受什么影响,她还是没什么胃口。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有些食不甘味,每餐都是浅尝辄止,看着她原本就很娇小的身躯,现在就更加让人感觉心疼。

    今天依然是这样,没吃上几口,程姑娘就托词起身回房去了。

    张胖子看着程姑娘款款而行的背影,对程三思小声问道:“程老爷子,你这个宝贝女儿到底是怎么啦?最近食欲不振,莫非是从沙漠回来落下了什么病?”

    程三思望着宝贝女儿的背影,轻轻的叹了口气,他能看得出来,女儿的确是病了,而且是最难治的,心病。

    就在这时,客栈门清忽然传来了一阵骏马嘶鸣和马车轱辘的滚动声,好像有辆马车进入了客栈。

    张胖子面露喜色说道:“莫非是二哥回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大步走进了客栈的大堂,正是张胖子的义兄,解祯亮!

    解祯亮本是一文弱书生,此刻却显得风尘仆仆,似乎赶了很远的路程,看上去累极,渴极,快步来到桌前坐下,一把端起茶碗就咕嘟咕嘟狂饮一气。

    张胖子却在一旁显得无比的焦急,不住的催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二哥,到底你打听到没有啊?”

    解祯亮放下了茶碗,喘匀了气,看了看关切的望着自己的众人,缓缓说道:“这一次我们大家千里迢迢来到浙江,全因听闻天意楼姬无双公子的行踪最近曾经在这里出现过,所以一路追寻而来,想要见上一面,料想凭借着天意楼遍布天下的耳目和关系,能够打听到四弟的下落。”

    张胖子有些不耐烦了,连声催促道:“这些大家都知道的,你就别废话了,赶紧说,你这一趟到底找没找着姬无双公子啊?”

    一边的程

    三思止住了他,说道:“你且莫慌,解大公子奔波了数日,必然非常劳累,你先让他整理一下思绪。”

    解祯亮深深吸了几口气,说道:“没有,我没有见到姬无双公子,他根本不在浙江。”

    听了他这句话,张胖子和黑鬼的脸上同时浮现出失望至极的表情,“唉”的一声长叹,气急败坏的别过头去。

    解祯亮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我这次见到了姬无双公子的心腹,天意楼的大总管钱大先生。”

    忽然听见有转机,张胖子和黑鬼又都满怀希望的重新又凑了上来。

    天下间不论你做什么行当,只要你要用钱,就必然会经过天意楼的钱庄。因为天下间银钱兑换流通的钱庄银号,有三分之一都是属于天意楼的。

    而钱大先生,但凡只要你听说过“天意楼”三个字,就一定知道这个人。

    他本名叫做钱培光,因为名讳与“钱赔光”同音,很不吉利,可是他却是天意楼名扬天下的大总管,先后侍奉天意楼姬家父子两代楼主,深得楼主的信任。

    传说里这个人记忆力超群,据说他的心里记着天意楼在天下所有的店铺产业,每天的进出收支账目,甚至天意楼麾下所有店铺的掌柜姓甚名谁,全部都在他的脑子里。

    他从不需要什么账本,也不需要什么名册,楼主随口一问,他立即作答,每一笔账目,每一家店铺的情况,信口而来,无一错漏。

    不过传说毕竟是传说,张胖子也号称是记忆力超人,过目不忘,他对于这个钱大先生的传说就有些嗤之以鼻,认为是以讹传讹。

    人的记忆力怎么可能达到如此地步?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钱大先生掌管着天意楼所有的生意和钱财收支,真正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就凭着这几十年来天意楼姬家对他始终如一的信任,他的地位从来没有变化过,就可以想象出这个人有多么的厉害。

    更厉害的在于他不仅仅是一个账房先生,还是一个武林高手,是真正的那一种高手。

    他是鹰爪门中辈分最高,武功也最高的一位,他的鹰爪功浸淫了几十年,未逢敌手。

    传闻钱大先生终日跟随在天意楼楼主的身边,不光是因为他的记忆超群,以备楼主随时垂询,更重要的是实际上他就是楼主姬公子的贴身保镖。

    既然解祯亮说他见到了这位钱大先生,那么天意楼楼主姬无双也必然不远,张胖子和黑鬼的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解祯亮这时候气息终于匀静了下来,缓缓说道:“钱大总管告诉我,姬无双公子此刻应该还在京城,他不过是奉令前来浙江处理一些生意上的纠纷,没有跟随在姬公子身边。”

    “唉!”张胖子和黑鬼听了这话又一次深深的失望了,长吁短叹起来。

    程三思脸上却没有失望之色,眉头一挑问道:“那么解公子是否向这位钱大总管打听了叶公子他们师徒的消息?”

    张胖子一听,心想也对,原本大家就是想要借助天意楼的势力来打听叶枫他

    们师徒的消息。

    既然在之前西北的沙漠之行中,姬无双公子会主动为他们寻找向导来帮助他们,想必这一次也应该不会拒绝这举手之劳的事情。

    他们其实并不一定非要见着姬无双公子不可,只要天意楼愿意帮忙,其实见谁都是一样。

    解祯亮点了点头道:“自然是打听了。”

    张胖子的脸上写满了期待,不住的问道:“怎么样,结果怎么样?”

    解祯亮沉着脸,摇摇头:“钱大先生几乎是立即就回答了,天意楼麾下的所有店铺,全都没有见过听过叶公子师徒二人的任何消息。他们从沙漠里出来之后,就如同从这世上蒸发了一般,消失了。”

    听了他的回答,张胖子和黑鬼不约而同的僵在了那里,呆住了。

    天意楼的势力之大他们是见识过的,其麾下的生意店铺遍布天下的各个角落,几乎是无孔不入。

    叶枫身负重伤,他的师傅魔刀魔五楼形象又那么的扎眼,辨识度如此之高,一眼就能认出来。

    可是现在连天意楼也毫无消息,只能说明这个魔刀魔五楼实在太有经验了,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行踪不被别人发现。

    难道现在真的就再没有一点办法,只能这样被动的苦等叶枫自己出现?他受的伤如此之重,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

    看着张胖子他们深深的失望之色,程三思淡淡的说道:“不必太过担心,其实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至少说明了叶公子和他的师傅一切都还安好,还可以刻意的隐匿行踪,这比什么消息都要强。”

    张胖子有些无奈的点点头,他知道程三思说得有道理,但是他心里就是禁不住为自己的这个义弟在深深的担心。

    这个时候,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为叶枫深深的担心着。

    她就是在房间里的程姑娘。

    程姑娘这会儿倚在窗前,呆呆的望着外面夜空中的一轮残月,在回想着在沙漠中和叶枫相依靠着单独相处的那些个夜晚,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想到了最后在面对雷龙的时候,叶枫背上的浮现的龙纹图案,他身上散发的恐怖的黑气,他那双变得漆黑一片却亮若寒星的眼睛,那一刻,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和张胖子他们一样,希望能够找到叶枫,有父亲的帮忙,一定可以查出叶枫体内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至少,凭着父亲神医程三思的医术,叶枫的伤势也会恢复得快一些。

    可是,自从沙漠出来之后,他们遍寻各处,沿途打听,叶枫就好像忽然凭空消失了一样,完全没有半点音讯。

    叶枫,究竟你现在在哪里?

    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程念真想着想着,目光一转,看见客栈房间里的墙头上,不知是哪位文人墨客诗兴大发,用并不太漂亮的字迹抄录着几句宋人李清照的词句: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当程姑娘在客栈房间里心中念着叶枫,看着墙头上写的这几句词句的时候,叶枫这时候也正巧倚在窗前,看着夜空中的那一轮残月,心中也在想念着她。

    叶枫现在住的地方是师傅魔五楼的隐居之所,是一处人迹罕至僻静幽深的山谷,两侧高耸的山峰夹然而立,只露出很小的一片夜空。

    每天只有这个时辰,才能看见天上的月亮,于是叶枫就每天都在这个时候倚在这里望着夜空。

    因为这能让他想起他和程姑娘依靠在一起,在沙丘之上看着那高挂在天上的明月,还有满天的繁星和地上的那一点点星罗棋布的篝火堆连成一片时候的情形。

    那时候这星星点点的火光,还有火光映照在程念真的脸上。

    真美!

    叶枫想。

    不知道程姑娘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还有他的两位义兄,受伤的黑鬼兄弟,还有唐大,甚至于被雷龙所伤的关四,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可惜,现在自己只能乖乖的呆在这山谷之中,静静的养伤,哪儿也不能去。

    不过借着这段时间师傅传授了一种全新的内功心法给自己,自己修习之下感觉到威力无穷,大胜从前,或者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自己一定要尽快的调养好身体,重新回去,回到那些兄弟们,朋友们身边去,回到心爱的人身边去。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既感觉到焦急,又隐约有一丝甜蜜的悸动。

    这时候,房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叶枫知道,这是师傅来了。

    每天的这个时辰,也是师傅来催着他服药的时候。

    门开了,全身一袭黑衣的魔刀魔五楼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

    这时候的魔五楼看上去和平时完全不同,身上没有了那种逼人的杀气,眉眼间反而透着一种慈祥和蔼,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寻常老人。

    魔五楼把药碗放在了桌上,对着看着药汤愁眉苦脸的叶枫厉声说道:“快喝了,趁热喝才能发挥药效!”

    他的语气虽然严厉,可是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严厉之色,倒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在吓唬调皮的小孩子。

    叶枫有些顽皮的吐了吐舌头,端起碗来把汤药一饮而尽。

    药汤的苦涩和腥臭,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之前程姑娘一直为他熬制的治疗金蟾之毒的汤药。

    想起了程姑娘,他的心神不由得感觉一阵恍惚。

    魔五楼自然不会知道徒弟这时候的小小走神,不过对于这汤药的功效,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出身墨门,墨家早在战国时期墨子那一代,就已经远远的超越了天下其他的各大门派,其所学天文地理,机关建筑,数算星卜等等,包含百家,无一不精,武功在当时反而并不算是最厉害的。

    只可惜墨子的所学太多太杂,墨家后人天资有限,实在难以学全,以致于一代不如一代,到了今天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不过魔五楼自幼对于医术颇为感兴趣,曾经深入的研究过,小时候他的志向其实也并不是想要当一个舞刀弄枪的武林高手,反而是想要做一名救死扶伤,医治百病的岐黄圣手。

    只可惜后来由于命运的安排,他成为了墨刀的传人,从此担负起了不一样的使命,从前的理想也就再无机会实现了。

    不过要论医术,他虽然比不上程三思这样的天下神医,可是也比那些徒有虚名的什么名医圣手可是要强上百倍。

    叶枫每日服用的这碗药汤,更是他绞尽脑汁,尽毕生所学而研究出来的,从叶枫目前的恢复状况来看,这药着实还不错。

    不过,魔五楼也明显感觉到,叶枫的伤势之所以能恢复得这么快,也和他自己那异于常人的特殊体质有关,他好像体内有一股奇异的力量,这力量也保护着他,让他的恢复能力大大超过普通人。

    这时候,魔五楼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在楼兰王城之前,面对雷龙时那一个陌生而又令人赶到恐怖的叶枫,他不由得心中一颤。

    想到这里,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内伤一阵一阵的疼痛,自己的这个徒弟有着超常的体质,能够恢复,然而自己的伤势……

    叶枫注意到了师傅脸色的变化,有些关切的问道:“师傅,您老人家的伤势,没什么大碍吧?”

    魔五楼把脸一沉,说道:“当初你的伤势重到无法动弹,为师都能够治好你的伤情,难道连自己的这点小伤也治不好吗?”

    叶枫一笑,说的也对,连自己这样重的伤情都能治好,师傅怎么会治不好自己的伤呢?

    他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医者难自医,渡人难渡己”。

    叶枫咂巴了几下嘴,回味了下刚才药汤那苦涩的滋味,忽然开口问道:“师傅,徒儿从前曾经中了金蟾之毒,险些丧命,多亏了神医程三思的女儿程姑娘,一直在身边用药物压制住毒性,加以调理,才能平安无事。”

    “这一次从沙漠回来之后,这么久的时间一直也没有再服用程姑娘的药了,不知道这毒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危险?”

    魔五楼一脸的轻松:“放心吧,程姑娘的医术不错,看来是得了她父亲的真传了,金蟾之毒之前已经为你解得七七八八了,为师再在这药里加上了几味,如今这毒已经完全解除了。”

    叶枫听了只觉得又惊又喜:“真的?”

    魔五楼冷哼了一声:“当然是真的,难道为师还会骗你不成?”

    叶枫欣然一笑,此后再见到程姑娘,就再也不用喝那又腥臭又苦涩的药汁了,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他没有想到,他师父并没有对他说实话,至少不是全部的实话。

    他中金蟾之毒的事情,魔五楼早就知道,原本也曾有过顾虑,就这样把叶枫忽然接回来养伤,以自己的医术究竟能否压制得住这奇异的金蟾之毒?

    可是魔五楼很快发现了一个让他大吃一惊的情况,金蟾之毒并没有解除,却反而好像是被叶枫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吸收掉了!

    这奇异的金蟾之毒如今对叶枫不但已经无害,反而就像是一味药引,一个催化剂,激发出了叶枫体内的那深不可测的潜能,让他变得更强大。

    回想起来,在当初面对雷龙之时,叶枫妄用内力,被雷龙重创,生死关头,这金蟾之毒应该在那时候就猛烈的发作了。

    可是叶枫并没有死,他在那时候背上的龙纹图案浮现,出现那种无法解释的奇异的变身,也许和这毒性的发作也不无关系。

    不过这一切已

    经不是魔五楼的所知能够解释的了,他看着面前的爱徒,心里在长叹着,果然你就是那个预言中的人!

    他定了定自己的心神,沉声问道:“最近一段时间,为师传授给你的内功心法你练习得如何了?”

    叶枫猛点头道:“徒儿自然是专心练习,不负师傅所授。这心法修习下来果然威力无穷,霸道无比,徒儿甚至担心自己能否控制得住。”

    魔五楼也点头说道:“只要你能勤加练习,将来运转如意,控制自如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只不过……”叶枫似乎犹豫了一下,没有问出口来。

    “只不过什么?”魔五楼可不喜欢这吞吞吐吐的样子。

    叶枫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师傅所传授的这内功心法,与您从前所教授的大相径庭,相去甚远,而且恕徒儿唐突,似乎这心法与师傅的武功也不太像,既然这心法如此厉害,师傅您自己为何不练?”

    魔五楼面色一沉,叶枫赶紧闭上了嘴。

    魔五楼心中在嗟叹,他不是不想练,而是根本练不了。

    人力有时限,没有像叶枫体内那股强大的潜力,根本是无法修习这种内功心法的,强行修习到最后的结果就只会是无法掌控这种力量,走火入魔,甚至性命不保。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亲眼见到叶枫那不可思议的变身之后,坚决要把他带回来养伤的原因。

    他亲眼见到了叶枫只是凭着见到过他练习过几次手刀之后,就可以无师自通的运用出来,甚至威力还远远超过了自己。

    这就是天赋。

    也许这个有着无比天赋的人并不是眼前这熟悉的徒儿叶枫,而是藏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但是,他是修习这无上内功心法的不二人选。

    想到师弟叶知秋,想到皇上的宏大计划,想到眼前这个孩子将来所要面对的一切艰难与危险,或许这个心法可以帮助他增加一些保住性命的机会。

    毕竟,他可是自己唯一的徒弟。

    魔五楼的这些想法当然不能告诉叶枫,他只是淡淡的对叶枫说道:“师傅年纪大了,练不了这样霸道的功夫了,身体吃不消了。更何况,就凭师傅现在的武功,需要再去练这些吗?”

    叶枫笑了,对哦,师傅是谁?魔刀魔五楼!一刀在手,天下难逢敌手。

    他的武功已经这么高了,根本不需要再去修炼别的功夫了。

    魔五楼看着叶枫的笑容,眼里透着一丝慈爱:“傻孩子,你在笑什么?”

    叶枫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能做您的徒弟,真是我毕生的荣幸。”

    这话听着像是在拍马屁,魔五楼轻哼了一声,起身收拾起空药碗,说道:“少说这些没用的,没事的话早点休息,早日养好身体才最重要。”

    说完转身向屋外走去。

    看着师傅走出了房间,叶枫又倚在窗口,抬头望去,可惜,时辰过了,天上的那一轮残月已经被两侧的山峰给遮挡住了,再也看不见了。

    他叹息了一声,心里又开始心猿意马的胡思乱想起来。

    而魔五楼低着头走出了叶枫的房间,忽然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从屋里透出的灯光,心里好一阵感慨。

    傻孩子,也许能够成为你的师傅,才是我魔五楼这一生最大的荣幸!



    清晨温暖的阳光洒满了山谷,叶枫慢慢走出了房间。

    这个山谷是四周高高山峰环绕中的一处凹地,几乎与世隔绝,十分的僻静。

    师傅当年在这里修建了几所茅屋,就隐居在了这里。

    叶枫自小被送来跟随师傅魔五楼十年学刀,对于这个山谷中的一草一木,他都是无比的熟悉。

    那十年间,他所居住的正是身后的这个房间,一别数载,如今再次回到这里,师傅却连房间里的陈设也丝毫没有改变。

    而且房间久已无人居住,却异常洁净,想必师傅还在常常打扫,想起自己走后师傅便日日独居于此,叶枫的心里不免感觉到一阵阵的感伤。

    学刀的十年间,师傅除了传授他刀法之外,还要照顾他的起居饮食。

    这里与世隔绝,只有他师徒二人居住,除了每隔一段时间的必须的采买之外,几乎所有的东西,包括吃的蔬菜,都是师傅自己种的。

    他还养猪,养鸡,甚至于在山谷里小溪旁还有一所小小的磨坊,当初师傅每日天不亮就要去自己磨豆腐,来提供给叶枫练刀。

    在外人眼中,师傅是冷血无情可怕的魔刀魔五楼,而在叶枫心中,那十年里,师傅每天忙忙碌碌的把叶枫拉扯着长成了大小伙子,他和一个慈祥的父亲,没有什么两样。

    叶枫抬头望了一眼小溪旁的那座小小的磨坊,这次回来之后,那小溪中的水轮就没有再转动过。

    那十年里,叶枫几乎每一日都要利用豆腐和鸡蛋练刀,每一日也都要吃师傅变着法子做的各种豆腐和鸡蛋,以致于他离开这里之后,发誓此生再也不吃这两样东西了。

    这次回来,师傅也再没有做过这两样东西。

    这么多年没有再见面,师傅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外面的这些饮食习惯的?

    想起师傅身在山谷之中过着这清贫的日子,却还在默默关心着在外面花花世界中闯荡的自己,叶枫的心里就感觉到暖暖的。

    就像这秋日里清晨暖暖的阳光一般。

    远远的,叶枫看见师傅正坐在自己的那一间小屋门前,怔怔的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迈步走过去,想要向师傅请安。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看见师傅的神色忽然变了,霍然站了起来,直盯着山谷入口的方向。

    叶枫这时候也感觉到从山谷入口的方向隐约传来了一种很强大的气场,有人来了!

    而且这分明是一个高人。

    这里与世隔绝,只有自己和师傅知道,连父亲叶知秋也从来没有来过,是谁会找到这里来呢?

    来的人究竟是敌是友?

    叶枫感觉到心里隐约有一些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个进入山谷的人,他的气场好像很熟悉,是个自己认识的人。

    是谁呢?

    山间的清晨,四周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如同一层轻纱一般,淡淡的笼罩在周围,朦朦胧胧的。

    从雾气之中,渐渐的走过来一个身影。

    越来越近,他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他带着一个破旧的竹斗笠,身上穿着一身简朴的粗布麻衣,身形并不高大,却挺得笔直,就

    像是一张绷得笔直的弓!

    叶枫几乎要脱口叫出声来,这个人他认识!

    墨七重!

    墨家巨子,墨七重!

    当初在兰州城,墨七重及时现身,在危急之时从墨北城的手下救下了叶枫他们,后来还护着叶枫出城面对小侯爷宋琥率领的千军万马。

    能够智退敌军,解除兰州城之围,可以说几乎完全是仰仗墨七重的力量。

    再后来,他和唐老太太联手重创了不可一世的魔头东海渔,保证了叶枫他们的安全。

    对于叶枫而言,这个被他称为“七叔”的人,是他的恩人,是个值得信赖的长辈。

    可是他却看见师傅魔五楼看着墨七重的时候,那样子可并不友好。

    叶枫当然听说过关于师傅与墨七重之间恩怨的传说。

    墨刀与墨剑之争,也是墨家首领巨子之争,是墨家千余年来的传统。

    然而三十年前的那一战,身为墨刀传人的师傅却败给了代表墨剑的墨七重。

    墨七重从此当上了墨家的巨子,而师傅也深以为耻,改名换姓,离开了墨家,成为了江湖上闻名色变的魔刀魔五楼。

    之后的三十年间,二人都极少在江湖上露面,也再没彼此见过。

    可是在之前兰州城的时候,墨七重却分明急于见到师傅,在四处设法寻找他。

    叶枫听程姑娘提起过,墨七重其实身患重症,而且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他这么急于寻找师傅,难道是为了两人之间三十年前的那段恩怨,想要再度做个了结?

    这就难怪师傅在看到墨七重之时,会表现得如此紧张,如临大敌了。

    叶枫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一方是他如同慈父一般的师傅,另一方是对他有恩的七叔墨七重,无论谁受到伤害都是他所不希望看到的。

    叶枫抬脚迈步,想要上前去阻止。

    他的脚刚刚抬起,前面远远的背对着他的师傅魔五楼忽然抬手示意他不要动。

    魔五楼并没有回头,却清楚的知道叶枫的一举一动,说明他此时早已全神戒备,四周但凡有一点动静,哪怕是一根树枝掉在地上,恐怕也瞒不过他。

    叶枫的心里愈发的担心了,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不敢违逆师傅,只能乖乖的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俩。

    墨七重大踏步的走进来。

    他的步子很轻松,却感觉很沉稳,每一步都是那么的坚定而有力。

    他的心情似乎也很放松,甚至于远远的看见了叶枫,还冲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至少,墨七重没有像是如临大敌的感觉,叶枫的心里稍稍的定了一些。

    墨七重笔直的走进来,走向魔五楼,一直走到了他的面前才停下了脚步。

    他摘下了头上的竹笠,露出了满头花白的头发,对着全身漆黑的魔五楼一点头,叫了声:“五哥!”

    他称呼魔五楼为“五哥”,可是他看上去却比魔五楼要苍老多了。

    魔五楼一身黑袍,须发看上去都还很乌黑,而墨七重的须发早已花白,满面皱纹,起码要老了有十岁。

    或许墨七重原本年纪就比较大,他们之间的兄弟称谓只是因

    为辈分的缘故。

    又或许,是因为这三十年来,压在墨七重肩头的墨家巨子的沉重责任让他过早的衰老了,权力与**本来就是最容易使人衰老的东西。

    墨七重此刻的脸上很平静,可是他的话语中却带着一丝颤抖,显示着他正在努力压制着自己胸中的激动之情。

    魔五楼看上去却没有他那么激动,他看着墨七重的眼光很冷,声音也更冷:“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没有问墨七重是如何找到自己的隐居之地的,这里地处偏僻,与世隔绝,本来是绝难被外人找到的。

    他知道墨家这些年来在江湖中一直是以打探消息,出卖情报为生的,多年来他们必定有着自己的情报网络和消息来源。

    如果墨家真的想要找到一个人的藏身之处,无论你躲在哪里,都不会是什么难以办到的事情。

    所以他现在更加关心的是,时隔三十年之后,自己的这个七弟忽然找上门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墨七重的眼光看着远远站着的叶枫,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忽然冒昧前来,只不过是想要和五哥好好的单独谈一谈。”

    魔五楼似乎对他的话有些嗤之以鼻:“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么?”

    墨七重的眼光依旧盯在叶枫的身上没动,却斩钉截铁般的说道:“有!”

    魔五楼似乎有些意外,他默然无语的看着墨七重,良久才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们去树林之中单独谈。”

    说罢,他迈步当先向着一旁的树林走去。

    墨七重也收回了目光,转身跟在魔五楼身后。

    远远看着他们二人走进了树林之中,叶枫不禁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至少,在这一刻,师傅身上那种全神戒备所散发出来的敌意与杀气,不见了。

    或许,他们并不会真的打起来。

    他们或许真的能够好好的谈一谈。

    但愿。

    魔五楼当前领着墨七重走进了树林。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霎也不霎的盯着墨七重,沉声问道:“你近来一直在找我,究竟为了什么事?”

    墨七重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我找五哥你当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忽然一变,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最近一直在找你?”

    魔五楼沉着脸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墨七重。

    墨七重忽然明白了。

    自己一直在挖空心思的到处在寻找魔五楼,可是始终没有音讯,实际上魔五楼却一直就隐身在暗处,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暗中在观察这自己。

    既然魔五楼能从沙漠之中救出他的爱徒叶枫,那么极有可能在叶枫进入沙漠之前,也就是在兰州城的时候,魔五楼就暗中跟在叶枫身边了。

    以他的身手,想要隐藏自己的行踪不被人发现,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笑自己还想要通过叶枫找寻他的下落,没料到他就潜藏在一旁,看戏一般的冷眼旁观。

    墨七重喟然长叹一声,说道:“五哥,我们几个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会搞成今天这样,彼此之间互相躲着连面也不愿见?”



    魔五楼听了他的话,低着头没有言语。

    或许他的心中也在感慨着,为什么曾经亲如手足的兄弟,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魔五楼沉默着,墨七重却依然叹息着:“其实五哥你完全没有必要躲着我的,自从三十年前那一战时,我就知道,你是故意输给我的。”

    魔五楼听了这句话,全身一震,猛然抬头盯着墨七重的双眼,他的眼神里透出了深深的惊疑之情,好像在问“你真的知道?”

    墨七重摇了摇头,说道:“自小你的武学天赋就极高,十二岁就被选做了墨刀的传人,而我直到十八岁才开始学习墨剑。我成为墨剑传人的时候,你的武功早已经超越同辈的我们很多了。”

    “谁都知道,墨家双刃之争是决定墨门巨子之位的最后归属,但是几百年来,一代代的巨子全都是墨刀的传人担任,其实在当初他们选择你去继承墨刀的时候,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培养你成为新一代的墨家巨子。而我,不过是你的陪衬而已。”

    墨七重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说道:“谁也没有想到,三十年前那一战,结局竟然会是墨剑夺得了胜利。旁人没看出其中奥妙,但是我的心里清楚,你是故意卖了个破绽,输在我的剑下的。”

    “你能故意败给我,还可以伪装得不露一丝的痕迹,让其他观战的墨门长辈们完全看不出来,其实这已经说明当时你的武功高过我不知道有多少了,你又怎么可能会输给我?”

    魔五楼看着他依旧是一言不发,不过他的态度却也几乎等于默认了墨七重刚才的话,当年他的确是故意输掉的。

    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墨七重看着魔五楼,眼神之中带着深深的痛苦和同情之色:“至于你这么做的原因,当时我想不出原因,后来一直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想明白,你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出于你对墨家深深的恨!”

    “恨?”魔五楼的双眼之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我为什么要恨墨家?”

    墨七重毫不客气的说道:“你恨墨家剥夺了你所有的选择,你恨你从一开始就被墨家安排好了人生的剧本,你恨你就如同别人设计好的棋局上的一枚棋子,身不由己!”

    魔五楼沉默了。

    墨七重沉声说道:“所以你想要反抗,想要抗争,你不愿意听命于人。因此你才会在墨家双刃之争中故意败给了我,把我推上了墨家巨子的位置!”

    “而你却在世人的惊讶中,假装恼羞成怒,与我反目为仇,以致于因此离开了墨家,甚至改名换姓,自立门户,从此不再自承是墨家的人。”

    “你处心积虑,不惜在世人面前自毁形象,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心胸狭小,睚眦必报的小人,不过就是想要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而已。”

    墨七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问道:“五哥,这些年来,你就真的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了吗?”

    魔五楼还是沉默着。

    他眼中那跳跃着的火焰逐渐消失了。

    看着眼前这个从小把自己当做偶像一般,此刻却看上去如同比自己还要苍老十岁的弟弟,他的心里感觉到很不是滋味。

    这三十年来压在他肩上的墨家巨子的名声与责任,看起来当真是不轻。

    当初为了自己能摆脱别人的掌控,改变自己的命运,还有心中那一点对自由自在生活的向往之情,就把这个弟弟推上了墨家巨子的位置,会不会有些太过自私了?

    他的心中也在喟然长叹着,这三十年来,自己就真的能够过上想要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吗?

    没有。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不论如何抗争,到最后仍然免不了成为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样身不由己。

    说到棋子,魔五楼想起了另一个也是沦为了别人棋子,身不由己的人,他不觉对树林外叶枫的方向瞟了一眼。

    墨七重知道的很多,但是也不过只是一些皮毛而已,他并不知道,魔五楼当年之所以选择放弃墨家巨子的位置,甚至选择离开墨家,与同样离开了墨家的师弟叶知秋的劝说密不可分。

    叶知秋对他所描绘的宏大计划,所展现的美好的未来,深深的打动了他。

    这不正是世人们几千年来所梦想的辉煌盛世吗?

    这不也正是墨者们几千年来所追求的太平天下吗?

    可是为了去实现这个计划,去实现这个梦想,也为了自己今后的一切所为不会波及到墨家,他必须要放弃墨家巨子的位置,甚至于放弃墨者的身份。

    可是相较于那辉煌的盛世,那灿烂的未来,这一点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即使是献出了自己的生命,那也是值得的!

    魔五楼在这一瞬间又再度坚定了自己的心志,他的眼光又再度变得坚毅了起来。

    墨七重注意到了他瞟向叶枫的那一眼,却没有发现他内心此刻的变化。

    他叹息着说道:“五哥你和叶知秋师弟既然已经离开了墨家,我也尊重你们的选择,三十年来我从来没有去打扰过你们的生活,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来找你,因为有一件很紧急的事情。”

    魔五楼的声音有些空洞,听上去没什么感情:“到底是什么事?”

    墨七重沉重的说道:“我其实早就患上了重病,到今天,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魔五楼静静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想想也是,既然当初在兰州城之时他就一直在暗中悄然观察着发生的一切,或许在墨七重向程姑娘坦承病情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墨七重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说道:“我若不在了,墨门就会群龙无首,五哥你如今已经离开了墨家,墨刀再无其他传人,墨家双刃之争的传统也不复存在了。”

    “所以我思来想去,只有把墨家巨子的位置,把墨家的未来托付给一个人,我才能够放心。”

    他眼里闪动着希望的光芒,对魔五楼说道:“这个人除了五

    哥你意外,不做第二人想。”

    魔五楼看着墨七重眼中的希望,好半晌才淡淡的从嘴里蹦出了三个字:“不可能!”

    墨七重眼中的希望黯淡了下去,他的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听上去连他自己也不相信那是他自己发出的,充满了绝望:“可是为什么啊?”

    “你我都是由墨家一手抚养长大的,就算墨家不能因此而一手操控你的未来,至少我们还是欠墨家一份恩情。难道对于墨家,你就没有半点责任与感恩吗?”

    魔五楼看着面前激动不已的弟弟,他哪里会明白自己心中的想法,只有远离墨家,才是对墨家最好的保护。

    他所要做的事情,那个宏大的计划,是墨七重他们,甚至于世上的那些俗人们说完全不能想象的。

    至于他们对他魔五楼的看法,他从来也没有放在心上。

    既然已经被当做了恶人,索性就当到底了!

    魔五楼缓缓的摇着头:“我早已离开了墨家,墨家既然当初把我当做棋子,想要掌控我的未来,到了今日,我为什么又要去在乎它的未来?”

    他的声音很冷,墨七重的心里更冷。

    他看着眼前三十年不见的五哥,感觉似乎从来也不曾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一般,好陌生。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这个五哥除了武学天赋方面超乎常人之外,他的热血豪情,他的侠义之心,都曾经深深的打动了这个弟弟。

    而如今,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他曾经的五哥,而是名震天下,令人闻名丧胆的杀神,魔刀魔五楼!

    他能感觉到魔五楼的身后藏着一个散发着黑暗戾气的大秘密,可是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纵然是他那异乎寻常的观人之术,也丝毫看不出来。

    或许,正是这个大秘密吞噬掉了他曾经熟悉的五哥,只剩下了眼前这个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的魔刀!

    墨七重在嗟然长叹着,或者自己真的想错了,也真的来错了。

    他已经不想再多说一句话,而是慢慢转过身,向着山谷外的方向慢慢走去。

    他的步伐一步沉重一步飘忽,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让人感觉有一些心疼。

    可是魔五楼还是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他的背影,没有丝毫的动容。

    至少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有丝毫的动容。

    走了几步,墨七重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那小子,不错,真可惜。”

    魔五楼轻轻的点了点头,他知道墨七重指的是站在树林外的叶枫,他也淡淡的说了一句:“我知道。”

    两人的这句对话没头没脑的,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墨七重口中的“可惜”,是为了叶枫这样的天赋却遇见了像魔五楼这样冷酷无情的师傅而可惜,还是指的是叶枫的将来?

    而魔五楼的一句“我知道”,到底他都知道些什么?

    两人最后的这一句对话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说了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