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扬心乱如麻往无常山上赶时,他却不知道有个黑衣少女已横冲直撞上了无常山。
“殿下的信。”曦月冷冷将书信丢给寻机。
“呵呵,殿下?”寻机慢吞吞拆开信,意味深长嘀咕。
曦月冷笑了下,漠然看着寻机。
她不清楚这老东西跟云飞扬说了什么胡话,让云飞扬与萧风反目,可她清楚萧风的脾气,越伤心就越不会表现出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家殿下才不会对不起他人。
既然是这老家伙故意搞鬼,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不是萧风早嘱咐了不许无礼,她早一剑劈过去了。
她就搞不懂这老家伙明明算计萧风,萧风怎么还对他这般尊重,若是她,直接杀了了事。
算计她?没了命看怎么算计。
寻机显然并不在意曦月的冷眼相待,笑呵呵将书信看完,然后点火直接烧了,“告诉你家殿下,既然他不愿无常山出世,无常山便不出世就是了,若外面有占卜师插手,与无常山无关,他不必留情。”
曦月冷哼一声,算是答应。
寻机咳嗽了下,“另外,跟你家殿下说声抱歉,不是老夫不厚道,也是情非得已。这无常山数千年的基业,总不能让它败坏到老夫头上,再者,老夫想他也不想让好友涉险,不如就此一刀两断。”
曦月冷冷扫了寻机一眼,嗤笑道:“你倒是好算计,空手套白狼,也就殿下仁慈。”
“是。”寻机唯唯诺诺点头。
“别让我在山下见到你,否则我必杀你。”曦月又嗤笑了下,转身离去。
寻机摇摇头,长长吐出口浊气。
他有什么法子,那孩子也是性情中人,看着一群好友在外涉险,他会袖手旁观吗?可他身为山主,随随便便出山有什么后果?无常山受天地指引推测天机,若真出世或为人掌控,后果何其严重?如此唯有让那孩子与外面的那些人皆断了交情,而除了将识云之死全推到那少年身上还有什么法子?
他料到了那少年必不会解释,也不愿解释,这便够了,至于对不住那少年的地方,以后若用得上他,他以命相偿就是了。
……
无忧岛在经历过江家一场盛大迎接后便平静了下来。
至于江家与飘缈楼的买卖结果,不是没人好奇,只是百般打听也没有任何消息,再加上听说前些日子那女子不声不响离开了无忧岛,最后只好不了了之了。
这日,迷幻林上空,有白鸟一掠而过,只转瞬间便没了影子。
看到的人只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便不再多想,只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两日,有个势力要遭殃。
这日,迷幻林里多了个白衣少年,一脸人畜无害穿梭于调香师与平凡人之间,问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第二日清晨,这个白衣少年入了江家。
无视层层守卫,横冲直闯。
然后,他只说了两句话,江家族长及一众长老的脸色全都变了。
第一句话是,三日时间,松山之约的消息应该传过来了。
第二句话是,我要见江雪谙。
没有任何虚与委蛇,也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不处理了迷幻林之事,少年不想进行其他的安排。
他的人,没有他的允许,谁动都要付出代价。
而江雪谙听到这个消息时还自囚在祠堂里,报信的自然是席暖这丫头。
江雪谙一阵沉默。
她早料到少年会来,却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般早。当初,她就是知道少年有多可怕,才会宁可得罪乔帮,也不愿失了少年的信任,可她没想到,只是那点时间便有人换了香,杀了人,她又有什么办法?
掠梦者是最能看清人心的人,她清楚只要人出事了,那少年那里便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所以之后之事,她一点不插手,只是在等死而已。
一切,因她而起,她一人承担吧。
思及如此,她长长叹一口气,轻轻说,“不要耍手段,让族长答应,香对那少年无用。”
江雪谙与白衣少年见面还是在祠堂内。
如此便可看出少年的态度。
他不在乎他们的算计,但答案他必须知晓。
两人见面时,江雪谙并未轻纱遮面,少年的面容却是变幻莫测,只是刻意能让人看清他的神色。
江雪谙面色歉然看着少年,低声说,“雪谙辜负了前辈的信任。”
只是,少年的心思却不在此,淡淡问,“程琪呢?”
“死了。”江雪谙沉默了下,回答。
“在哪里?”少年语气依旧淡淡的。
“在寒潭。”江雪谙却声音开始发颤。
“两人?”少年又问。
“是。”江雪谙微微咬住下唇。
她不知为什么,现在面对少年竟然有种山岳压顶的窒息感。
“你可以不死。”少年轻笑了下,四周气氛便为之一松。
他随意坐下,又问,“青岚是谁?”
“雪谙不知。”江雪谙原本松了口气,闻言心中却一颤,低下头,歉然说。
“不知吗?”少年轻声自语,目光玩味看她,叹了口气,“乔帮,比我想得大胆得多。”
江雪谙心中再次一颤。
少年却似乎并不打算多计较这一茬儿,又问,“参与的有哪些人?”
“雪谙一人。”江雪谙轻轻说。
少年微微皱起眉头,平静看着她,眸色淡淡的,沉默了几个呼吸,忽然轻轻说,“看来我上几次脾气太好,给了你错觉。你觉得,我不会怪罪你吗?”
他忽然微微一挥衣袖。
江雪谙身子一动未动,可面色却立时惨白,嘴角也溢出血渍。
可她却不敢去擦,只是死死咬着牙,低着头。
少年目光冷漠看她,“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今日我废你一半修为,一日时间,我会再问你,若你再诓骗于我,我便断了江家的传承。”
他霍然起身,抬脚出了祠堂,冷冷说,“带我去寒潭。”
江雪谙面色复杂看了少年的背影一眼。
现在的少年没了之前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清冷,不变的是依旧平静,可这般才最是可怕。
“是。”然后,她抬手擦掉嘴角血渍,连忙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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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到寒潭要经过一片花海和几处庄园景致,并不近,索性沿途风光极好。
外行看景,内行看底蕴,反正都不无聊。
只是这次的来客却谁也没有闲情逸致来欣赏这难得的美好景致。
马车上,少年闭目养神,白衣女子忐忑不安。
马车即将驶出花海,少年忽然睁开眸子,平静说,“到这里吧,剩下路程走过去。”
白衣女子微微愕然,不过仍依言叫停了车。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一片类似熏衣草的红色花海,在外从未见过,犹如浅湖连天,美丽动人。
少年随意而行,四下闲看,并不需要女子领路。
女子心里惊异,却不敢多问。
又行了片刻,一群花农在花海里四散。
女子忽然听到少年淡淡说,“我高估了太多东西。”
她莫名其妙。
少年回头奇怪看她,“你没觉得不对劲吗?”
他轻轻说,“红灵草,金盏菊,紫兰……”
话音未落,女子的身子已软软倒地。
少年叹了口气,轻轻说,“我给你们机会了。”
寒光斑驳,金铁颤鸣,流影飞掠,血瓣纷飞。
十几个呼吸后,白色身影缓缓离去,留下冷淡轻语。
“留你们一条命,告诉那人,自刎,否则整个江家陪葬。”
艳阳似火,映得离去的白影浅淡,却耀着四周花海红灿灿如血。
走出花海,少年继续前行。
他没来过这里,不知道寒潭在哪里,不过这些人太蠢,他宁愿多走两步,也不愿多那些麻烦。
而且他觉得他应该能找到的。
寒潭是调香师的荫庇之地,其内冷藏了整个家族的珍贵香料,大量难得灵晶药材,有些甚至是几辈子前传下来的,是调香师家族的最大机密。
不过在少年看来,那只是个冰窖寒池,除了那两个人,任何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
飘缈楼里,年轻人他认识得并不多,那六个青年,几个精彩绝伦的鬼才,剩余之人他见过的很少,他们也很少有认识他的。
可那个什么都普通的女子他是认识的,虽是偶然,而且仅一面。
他记得那女子说过,她是有爹娘的,还有个弟弟,今年十岁了。
他本不想让她入飘缈楼的,可那女子说,她什么都平凡,可她不想平凡。
那女子说,她喜欢看星星,特别是黑暗中一闪而过的流星。
那女子说,她见了无数次流星,每次的愿望只有一个,所以她的愿望一定能成真。
于是,他还是让她入了楼。
这几年,她不输于任何人,像那些天之骄子们般做着一件又一件困难却能完成的任务,即使她没有以飘缈使身份行走江湖。
她很优秀,并不平凡。
可如今,她死了。
那个守护她的大叔,也是个喜欢星星的人,只是他更喜欢星空的平静,璀璨,孤寂,自由……一切。
那也是个像星空般的人,不精彩绝伦,却足够璀璨傲然。
少年初见他时羡慕他的洒脱,可一场交易后才知道只是失败得太多。
那场交易,他将生死都交给了少年,少年从未想要过,可这次却真还给少年了。
寒潭多幽冷,而幽冷之地少年最是能感受出来,所以他找得并不如预料得困难。
而已经给了江家机会,江家却不珍惜,少年自然不会再客气,守卫直接点了,机关虽伤不到他,他却看着心烦,碰上便直接毁了,至于损失什么的,就当他们愚蠢的代价了。
他的怜悯不是留给居心叵测之人的。
寒潭位于地下,石梯蜿蜒而入,修得精致,其内有冷风扑面而来。
这般夏日,有如此冷风该是件极好之事,少年却打了个寒颤,有些愁闷皱了皱眉头,不过并没有犹豫,直接钻了进去。
初时道路略窄,行百丈豁然开朗,两侧开始陈列五花八门,甚至还养有黑黢黢的小虫,缓缓爬行,只是少年一过去就一动不动了。
少年对此视若不见,继续前行。
又行近百丈,拐过几个岔口,才可见冰晶,一块块堆积,雕砌得甚是整齐,入内才知是一座冰垒。
又往内行,似乎迷宫般走了一阵,终于到了一清潭,清潭中有一朵白色晶花半开半阖,似乎冰雕,漂亮至极,隐隐见鲜红花蕊,最是惹人注意。
少年却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目光定在了寒潭旁静静躺着的两人身上。
他并不熟悉他们,可他清楚他们本不该死,是他错看了人,所以,如今他来接他们出去。
“咕。”一只白鸟从少年袖子里钻出来,雀跃着往晶花方向飞。
少年回过神来,一把揪住,“你干什么?”
“咕咕咕。”白鸟焦急直叫。
“你想吃?”少年皱了下眉头,“不许。”
那花他认识,名菱晶花,世间仅此一朵,脆弱至极,传说是江家几十代前的族长以心头血蕴养出来的,能医百病,甚至能生死人,百年开花一次,这次他倒是赶巧了。
传说他不太信,可他却知道江家能在迷幻林称雄,多半原因是因为它。
他还不想让迷幻林乱,否则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留手,这花自然也不能让滚絮吃了。
当然,若江家之人真不想活,他也不介意大开杀戒,虽然他没尝试过。
“咕咕咕咕。”滚絮不乐意叫个不停。
萧风无奈扯扯嘴角,板着脸说,“那你去吧,去了以后别跟我了。”
说完,松开了滚絮,直接往寒潭方向去了。
“咕~”滚絮立即没了精神,蔫蔫飞上萧风肩膀,不动了。
寒潭旁两个人,一个是二十三四岁的女子,容貌普通,此时的面目很平和,除了面无血色,似乎只是熟睡。
萧风歉然看着她。
他记得,他同意她加入飘缈楼时她同他说过的话。
她说,哪天刀剑无眼了,你能不能跟埋我的人说一声,能不能火葬?
她说,虽然我生得不俊俏,可好歹是有人形的,虫蛇吃来吃去,想想就一身鸡皮疙瘩。
她一脸憧憬说,最好骨灰也别埋了,撒在祁阳的醉湖里,那里美得很,这样我每天都能看到了。
那时,他很搞不懂这姑娘的心思,却清楚她早已做了生死自负的打算,这点她比那几个年轻人都强得多。
他便问,你若死了,你家人怎么办?
她笑眯眯说,当然是飘缈楼管,难道这点人情都没有吗?
那时,他没回答,她也没强求,只是抬头看着星空。
他清楚,她在等流星,好许下又一个愿望。
当时,他是什么想法呢,他忘记了,只是如今……
萧风叹了口气,轻柔顺了顺女子鬓角发丝,温和说,“我答应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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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萧风右手拂过女子发丝,女子倏忽间消失不见。
萧风站起身来,又去看另一人。
那是个面目普通的中年人,很邋遢,可却不脏乱。
萧风坐下,看着男子。
他记得男子说,他叫吴隐,是吴苛的师兄,可却比吴苛年纪小。
他说,他初见师弟的时候,师弟瘦瘦小小的,所以他便做了师兄。
他说,他们两个从小玩到大,师弟总是欺负他,因为他是师兄,他却比师弟年纪小,师弟不服,所以他不生气。
他说,他悟性不如师弟,师弟看着难受,觉得他不配为师兄,他那时的确很笨,所以他索性不学剑了,眼不见为净。
他说,师弟十五岁便是先天境了,江湖上的天才跟师弟一比较都是土鸡瓦狗,他师弟是天底下最有天资的人,
他说,当初他将师弟赶出青冥谷,不是真厌恶他,记恨师弟总是欺负他,他是为师弟好,雄鹰总要高飞的。
他说,师弟就是师弟,刚出谷就碰上了个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子,一身剑术超凡脱俗,也让江湖儿郎都崇拜得紧呢。
他说,师弟的心太大,不喜欢安定,老大不小了还晾着人家姑娘,小心姑娘跑了。
他说,他没想到他会猜准,那姑娘没跑,可却死了,他不是故意的。
他说,他没想到师弟会折了剑,会不知所踪,当初若他没被赶出来就不会折剑,他对不起师弟,可他不后悔。
他说,师弟没有这么容易认输,他信师弟的剑一定能长出来。
他说,他知道他师弟以后一定会去报仇的,他怕师弟死了,如果可能,他想用他的命换他师弟的命。
他说,他不习武是为了师弟,习武也是为了师弟,师兄让着师弟天经地义,师兄就该万事替师弟着想的。
他说,只要是帮师弟的,什么都值,因为他一无所有,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萧风目光很柔和看着眸子紧闭的男子,并不怜悯。
他记得这男子的眼睛很漂亮,是琥珀色的,藏着无尽沧桑与心事,很漂亮,真的。
他知道,这是个很合格的师兄,一直小心翼翼维护着印象中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即使那个孩子已经长大。
只是那个孩子却不知道。
他微笑了下,轻轻说,“您说,您对不起吴苛前辈,可真的对不起吗?您做了那么多,我很羡慕,真的。”
他沉默了会儿,又说,“我知道您一直想见吴苛前辈,可不敢,怕他生气,不原谅您,那我带您见他,可好?他这次一定不生气。”
无人回应,当然,也不可能有人回应。
少年便微笑起来,“那就这么决定了。他在飓风峡,现在应该在悟剑,我会将您说的话传达给他,一字不漏。放心,他一定不会嫌您矫情,他会很骄傲,毕竟……十年修行,您能到先天三窍修为,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骄傲,不是吗?”
他话语顿了顿,继续说,“另外,您的后事也会由他处理,可好?我毕竟不是亲属,再者我不一定能送您……”
“就这么说好了。”萧风笑了笑,右手轻轻一触男子衣衫,男子也消失不见了。
萧风面色复杂看了眼手上的灰色戒指,又笑了下。
他的底线被他强制着一点点下降,那是不是有一天他会逼不得已将他的所有骄傲都弃了呢?
也罢,也罢,也就这样了。
萧风摇了摇头,随手抓来滚絮揉搓了几下,将滚絮揉得咕咕直叫才罢休。
然后,他轻轻说,“过两天你也该走了,我又是一个人了。”
“咕。”滚絮不解叫了声。
萧风笑了下,却不解释,将滚絮放回肩上,起身往外走去。
他的身体已到了极限,再多呆,他便该咳血了,那就不妙了。
出了寒潭,外面天色仍是敞亮,只是入口聚了不少人。
阳光刺眼,照得萧风身形有些虚幻也有些脆弱,模糊不清的面容更是诡异。
只是,萧风却微笑得从容,“江族长,有何贵干?”
江程晖的面色变了变,翻脸却是不敢,人的名树的影,更何况已经捋过虎须了,可祖荫在少年身后,又不能视若不见,“当初之事的确是我等过失,主要是雪谙这丫头太不知轻重,飘缈……公子若有什么要求,我江氏族人必定竭力满足。”
萧风嗤笑了声,“不必了,我只想知道,那些人可告诉族长了?”
江程晖面色再次变了变。
萧风淡淡扫他一眼,玩味勾起嘴角,“江族长想杀我,我只是讨个公道而已,既然江族长不愿,我便只好连利息一并收了。”
说完,萧风转身欲返回寒潭。
“慢!”江程晖嘴角一抽,连忙喊。
“哦?”萧风停下脚步,玩味看他。
“萧……萧风,你……不能这样。”人群中忽然跑出来个女子,颤声说,正是席暖。
她是外氏赐姓,本没有资格过来,可她是见过萧风发怒的,虽然只是转瞬即逝,可那种令人彻骨冰冷的感觉……不会错,所以她进来了,可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少年竟这般无情。
萧风视若不见。
江程晖嘴唇颤抖,沉默了片刻,哆哆嗦嗦说,“好!”
“家主!”附近几个长老焦急出声。
萧风漠然看着他们。
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的,谁也不会是例外。
“可否……容许老夫将族长事宜交代了,老夫……”江程晖摆摆手,颤声说。
“可以,一日时间。”萧风摆摆手打断,“但是,族长必须是江雪谙,其他人我不放心。”
“好。”江程晖颤颤巍巍道。
萧风扫了眼愤恨怒视他的人群,丝毫不在意,“告辞。”
人群没有让开的。
萧风玩味看了江程晖一眼。
江程晖心中一颤,忽然暴怒大吼,“都让开,滚,散了散了。”
围着的族人一阵愕然,他们哪见过族长发这么大脾气,不过仍让开了条路。
萧风悠悠然离去,“我暂住薛家,江族长若忙完,不如直接去那里找我。”
“多谢。”江程晖喑哑说。
席暖呆愣了片刻,急忙欲追,却被江程晖一下子喝止,“江宁,停下!还有,谁允许你过来的。”
“我……我……”江宁委屈得想哭,可她就是偷偷进来的,没法解释。
“祠堂面壁一日,明日午时前不得出来。”江程晖冷冷道。
江宁一阵愕然。
她是外姓人啊,怎么有资格入祠堂?
江家几个长老也愣了愣,然后面色变得复杂至极看了眼远去的少年。
这少年太可怕,族长是在向少年示好,即使少年是要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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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江家,萧风去了趟集市,提了一叠镇纸,才慢悠悠往薛家去了。
他的确住在薛家,不过却跟座上宾没什么关系。
昨天他易了容四处转悠,运气好得碰上薛家之人给刚满七岁的小少主四处挑侍香童子,运气不好得也不知那挑选之人长的什么眼,明明该找七八岁的孩子,莫名其妙找上了他。
他一面嘀咕他好歹已经是十三岁的人了,一面想着也没地方去,便索性随另外几个孩子一同去了薛家,新奇哄了半日孩子。
至于今早,他是偷偷溜出来的。
薛家装饰远没有江家的繁华,在外看着就像一普通至极的庄园,只是这庄园稍微大了些。
此时,庄园门口没大人,只台阶上坐了个七八岁的孩子,瘪着嘴,一脸委屈。
萧风远远看到,不由哑然失笑。
还未走近,便见那孩子忽然抬头看来,眸子亮了亮,然后站起来委屈喊,“你出去怎么能不跟我说?”
“其他人呢?”萧风放缓了脚步,并不回答,走近后随意问。
“凭什么告诉你。”孩子气哼哼一转身。
“那你怎么知道我出来了?”萧风拉着孩子坐下,微笑问。
他并没有一点身为奴仆的自觉。
孩子也不在乎,委屈嘀咕道:“你身上有味道,没了当然就是不在了。”
“味道?”萧风眨眨眼。
他昨天就奇怪这孩子选谁不好,怎么一眼就选了他当近侍,看来真不是他多想了啊。
“跟别人的都不一样。”孩子皱了皱鼻子,深深吸一口气,补充,“很香。”
萧风呛了口气,他怎么不知道他是自带体香的,“什么香味?”
“不知道,很杂,好像……”孩子想了想说,又反应过来,一仰头,“凭什么告诉你。”
萧风听得一头雾水,便不再多问,“可你为什么在这儿呢?”
“哼。”孩子别别扭扭不去看他。
萧风轻笑说,“今日的功课我帮你,怎么样?”
孩子呆了呆,连忙把头转过来,“真的?不对,你又不会。”
萧风眨眨眼,“我怎么不会?”
“你会?”孩子怀疑看着萧风。
萧风提了提手里的镇纸。
孩子哼了声,再次站起来,背对着萧风,“我替你把其他人都挡下了,算是扯平,以后不许乱跑,听到没?”
萧风微微勾起嘴角,默然不语。
孩子等了会儿,见后面人没有回答,不满回头瞪萧风,“飞也不行,否则我就跟父亲说。”
“小孩子太聪明,可不讨喜。”萧风低笑起来,站起身来,抬手在孩子脑袋上轻轻一敲,转身推门进去了。
差点信了这小鬼的胡扯,不过他可不会飞,只是会飞檐走壁而已。
孩子呆了呆,反应过来,大叫,“你回来,我真会跟父亲说……”
他才叫了两句,萧风又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来,眨眨眼,“我收回之前的话,快进来,否则我就锁你在外面了。”
“你……”孩子又呆了呆,见萧风当真要把他锁在外面,连忙跟了进去,心里则闪过‘这……不是他家吗?’的稀奇古怪想法。
七岁的孩子,功课自然难不到哪里去,不过识香,辨香,拓香而已,萧风早年那些底子便够了,只是稍微浪费时间了些。
等两人忙完,已经晌午了。
孩子去书斋交了差后被婢女带去吃饭,萧风却被孩子的教导夫子单独留了下来。
然后,从屏风后面又出来了一妇人,萧风昨日见过,是那孩子的母亲,很温柔贤惠。
孩子那么大张旗鼓,甚至将大门附近的守卫都赶走了,大人们不傻,看不到也是能猜到的。
“告诉婶婶,你怎么出去的,出去干什么了,好吗?”妇人看着萧风的眸子,柔柔说。
她腰间的香囊暗暗散出幽眇的香气,围绕两人周身。
调香师,自然是要用最擅长的东西的。
萧风却退后一步,果断出了香气的包围圈,诚实说,“我跳墙出去的,去了趟江家。”
他本就没打算掩饰,否则越拖越麻烦,而他讨厌麻烦的东西。
两个大人不出意料皱起了眉头。
萧风接着说,“放心,我没什么企图,只是在这里借宿,婶婶若不放心,不如去江家打听一二。”
两人默然不语,都定定看着萧风。
面前的少年容貌平平,眉眼间尽是镇定自若,微微含着笑,看久了竟恍惚让人不敢直视,觉得莫名窒息。
两人都不由收回视线来。
萧风轻笑了下,“那我便呆在这里。不过若诗涵找我,婶婶可要替我挡下了。”
他淡淡笑着,有些意味深长,那双眸子才褪去天真,却更清澈无辜,竟然让两个调香师的心都乱了起来。
妇人与身边老人互视一眼,然后,妇人心烦意乱点点头,仓促离去。
匆忙得似乎一息时间也不愿呆下去。
“夫子若心烦,不如点一炷‘宁息’,也好宁气凝神。”萧风微笑说。
“你……”老人身子一颤,愕然看向萧风。
他身上的确有‘宁息’,可他不曾拿出来,这少年是怎么知道的。
“嗅出来的。”萧风轻笑说,“学生有些疑惑,不知先生可否解惑?”
老人并不迂腐,怔了下,点头道,“自然。”
能成为薛诗涵的夫子,老人的学识渊博自不用说,一下午,萧风便询问调香一道上的难题。
吃了一次亏,萧风自然不打算再犯同样的错误。
期间,薛诗涵几次跑来找萧风,不过都被老人赶了回去,最后便回房间一个人生闷气去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妇人再次回了书斋,还跟了个面目文雅的中年人。
与此同时,带来的是一缕幽香。
然后,中年人身形一闪,一瞬便到萧风身前,寒光一掠,竟是一柄软剑,自萧风腰间缠绕,一剑得逞,就要拦腰斩断。
萧风面色不变,只平静伸出双指轻轻捏住软剑,衣袖微微一抖。
软剑便似倏忽如剑,铿一声笔直,难动弹分毫。
男子转动剑锋,剑生蓝华。
萧风却已松手向后退去,轻轻说,“我不曾在意,你又何必如此。”
男子骤然收手,沙哑说,“多谢。”
萧风不急不缓走回来,“薛家主这负荆请罪的方式倒是特殊,只是你便不怕我真杀了你?”
男子默然不语,只是额上早已冷汗涔涔。
他不清楚少年的性子,却打听出了少年在江家的一系列雷厉风行手段,不讲任何情面,所以生怕牵扯到薛诗涵,想了一下午才想到干脆让少年将火气都撒在他身上如此荒诞无稽的方法。
至于跪地求饶,说不定是有用的,可骄傲如调香师,都是自负人上之人,怎么可能去做。
萧风轻笑了下,“我来薛家是自愿,薛家主这次的莽撞,我叨唠一日,如此便一笔勾销了。”
然后,他打了个哈欠,转头看向妇人,“既然婶婶信了,我可能回去了?”
妇人呆了呆,连忙点头。
萧风便慢悠悠出了书斋。
三人对视一眼,面色皆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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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地宫,晶石闪烁。
已是深夜,即使摆摊之人也尽皆打烊,地宫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昏暗光辉隐映,一背弓身影走过出口面摊,往外而去。
仰躺竹椅的老人随意喊了声,“小风又给任务了,这么晚了还出去?”
无人回应,四周静悄悄的。
老人眉头一挑,翻身坐起,看向出口方向。
幽暗地道里,那道身影依旧在前行,似乎不知五感,不晓世事。
“梦游?”老人面色怪异扯了扯嘴角,身形一闪到了那身影面前,顺手扣向那身影肩头。
那身影却本能似得一偏身子,恰好避开,然后竟主动往老人手腕抓去。
昏暗光线下,那双空洞死寂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老人,分外诡异。
老人也闪身避开,面色变得古怪至极,身形一闪直接闪到那人身后,一手刀便劈了下去。
可那人只是晃了晃,抬手直接抓住了老人手臂,另一手便想去扣老人咽喉。
只是老人却先一步一掌印在了那人胸口。
那人倒飞而出,直直砸在墙壁上,这才一动不动了。
老人暗暗啐了口,走到那人面前,踢了踢他,见他真一动不动了,一提那人衣领,直接带回了面摊,随意丢在个角落,不理会了。
然后,老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得,继续躺回竹椅上,呼呼大睡。
第二日清晨,像其他地方那般,血都内也开始热闹,摆摊叫卖,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又分散的人群,各自又开始忙忙碌碌。
“前辈,前辈!”颦儿火急火燎从血都内跑过来,“有没有看见沧海?”
“怎么了?”老人还没起,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问。
“哎呀,我问您呢。”颦儿抓狂般扑向了老人。
老人一翻身子,直接滚下了竹椅,瞪眼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脸没皮的?”
“您到底有没有看见沧海过去啊?”颦儿焦急问。
“你先说怎么回事。”老人慢悠悠又躺回竹椅上,懒散说。
“最近沧海总是梦游,我怕他出事嘛。”颦儿苦下了小脸。
“什么时候开始的?”老人不慌不忙问。
“七天,还是九天……我忘了啊。”颦儿崩溃道,“您到底知不知道啊?”
“看见了,他出去了。”老人懒洋洋说。
“您不早说。”颦儿眉头一拧,转身就跑。
“回来,”老人连忙喊,“让老头子揪回来了。”
颦儿脚步一顿,“那他人呢?”
“喏。”老人示意了下墙角,那里瘫了一个人,软绵绵的。
颦儿呆了呆。
老人笑呵呵拍了拍颦儿肩膀,“前几天不是进来了个蛊王吗,让他去看看。”
颦儿回过神来,连忙快走两步去看角落那人的情况。
还好没什么事。
颦儿长长松一口气,眼圈就开始发红。
老人不看也知道这小丫头的反应,漫不经心提醒,“快送去吧,拖得时间越长,越麻烦。”
颦儿抽了下鼻子,使劲点点头,将那少年往肩上一扛,急掠而去。
老人啧了声,这次,那小家伙便是不想来也要来喽。
……
与薛家也算开诚布公后,萧风便继续当他的近侍,先哄了薛诗涵不再生闷气,又帮薛诗涵温习明日的功课,巩固今日所学,反正跟之前没什么变化。
他也是在打发时间,当然也有刚开始一股新鲜劲儿,以前都是别人照顾他,哪有人敢让他帮着温习功课,还要哄着开心的,不过他倒觉得有趣得很。
至于薛家几个知道萧风身份的人,既诚惶诚恐,又受宠若惊,摸不清这飘缈公子什么心思,便只能心惊胆战看着。
转眼已是第二日正午,萧风陪着薛诗涵去交任务,远远便看到薛家族长冲他招手,萧风便转头冲薛诗涵说了两句,自个儿离开了。
薛诗涵昨天便给萧风哄没了脾气,自然由着萧风去了,只是有些委屈,答应了陪他竟然食言,太不讲信用了。
他却不知道,萧风没有再回来的意思。
薛家族长带萧风去了待客的前堂,其内等了二人,江雪谙与江程晖。
萧风看了薛家族长一眼,他便自觉退了出去,萧风便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并未理会江程晖,而是看向江雪谙,“还是那个问题。”
江雪谙低敛下眼睑,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递给萧风。
萧风随手拆开看了两眼,点了点信上几个名字,“这几人自刎,剩余之人废去修为,我饶他们一命。”
江雪谙愕然看了眼萧风,因为那几人并不全是主谋,剩余之人也不全是不知情之人。
“你若想让江家没落,我可以成全。”萧风淡淡解释。
江雪谙猛地明悟,只觉背后一层冷汗,“是。”
萧风点了点头,“那你去吧,我希望我离开迷幻林前能看到我想要的结果。”
“是。”江雪谙点头退下。
萧风这才看向江程晖,“你又存了侥幸?”
“是。”江程晖明显要比昨日坦然得多。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不仅仅只是说说的调侃之言。
“给我个让你活着的理由。”萧风平静看着他。
“活的调香师总比死的有用。”江程晖语气平缓说。
萧风轻笑了下,“可居心叵测之人,还是死了省心,不是吗?”
江程晖沉默了下来,人性是最难以说清楚的东西,这句话便将他的后路直接堵死了,除非他能拿出让人彻底放心的筹码。
“你可以以整个江家为注。”萧风微笑提醒。
江程晖默然不语。
他来便是因为江家,若如萧风所说,他来有什么意义。
萧风静静看着他,也默然不语。
气氛渐渐僵持,江程晖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在他头顶往下压,让他喘不过气来。
渐渐,江程晖的面色涨得通红,脸色难看至极。
不知不觉,肩上似乎担着重物,力逾千金。
几番僵持,江程晖终于噗通一声瘫在了地上。
萧风又轻笑了下,四周沉重气氛一下子无影无踪。
他淡淡说,“今日,你可以不死。”
江程晖愕然抬头。
萧风微微勾起嘴角,说,“你说得没错,活人总比死人有用,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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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而柳自语对萧风最大的影响却是一个问题。
人命,该有多重的分量?
第一次,柳自语的答案是,在没有利益牵扯的情况下,没有谁的性命更金贵。
当时,这个答案对于萧风来说是颠覆性的,完全难以理解。
因为皇都中从没有人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甚至只是暗示。
所以,善恶还难辨的孩子懵懵懂懂问,也包括天子吗?
天子,一国之君,受命于天地,为天之子。
柳自语的回答是,天生万物,生老病死,可有人避免了?千年之前,可曾有天子之说了?
萧风便不再多问。
他的优点是凡事一点就透,可这也是他的缺点。
第二次,柳自语的答案是,煌煌大势,人命如棋。
萧风一开始的理解是,下子,有重有轻,局势,有大有小,对应人命贵贱才庸。
可后来,随萧风棋艺不断精进,他才清楚,在大势牵扯下,每一步棋都是重要的。
所以,人命关天,并非妄言。
柳自语的本意是什么,萧风从没想过,可这个问题却成了他这局棋的行事准则。
而如今,又有人甘愿当了他的棋子。
这日,萧风悄无声息离开了迷幻林,与来时般未惹起任何人注意。
同一日,一位罩着黑色斗笠的中年人远远回望了眼江家门匾,也离开了迷幻林。
那个少年承诺他,做少年的棋子,一局后他若不死,恩怨一笔勾销,除了江家,天大地大,皆随他,但期间若有任何不妥,少年连本带利息全讨回来。
……
静潭城虽处在幽谷,却距离溪风也不算太远,二十余日奔波,风晴到底还是到了,而且一路顺利得很,并没有什么不开眼的家伙。
对此,风晴得意洋洋。
必定是她的偷梁换柱再偷梁换柱最后又换回自己身上的妙计彻底瞒过了夺宝之人,现在那些人估计还在围着那几个车队转悠呢。
托金源运送夜光杯的是个名叫金多钱的家伙,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的,不过不是侠气,而是跟他的名很搭,他钱多。
这是风晴勉勉强强同意的一小部分原因,敢使唤她,那可就要做好了被宰肥羊的心理准备了。
金多钱要求在檀溪轩交货,因为那里保证客人的绝对隐私,只是收费稍稍高了些。
只是占着位置,一个时辰五十两白银。
风晴倒不在意,这次她怎么着也是要黑他们几百两的,否则她拳头不答应。
只是她从早晨等到晌午,也没看见人来。
风晴终于耐心耗尽,准备一走了之时,一褐色格子衫的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匆匆跑进雅间,气喘吁吁,“姑娘可是风晴女侠?”
风晴深吸一口气,将火气压下,文质彬彬说,“正是。”
“我是金府的管家守财,真是抱歉,府里出了点事,让女侠久等了。只是老爷没办法前来,只好由我来交接。”中年人长吁一口气,“那不知那物……”
风晴刚想说没关系,听到后面又顿住,清咳一声,“委托书上是见信物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不知……阁下可带了信物来?”
“自然。”守财连忙从袖里摸出一块半透明石头来。
石头名为蓝虫玉,不过核桃大小,色泽晶蓝,略略透明,表面光滑,有光泽流转,甚是漂亮,想来是常拿于手上把玩之物。
风晴顺手接过来,只觉得手上一凉,甚是舒服,对着光线看了两眼,见其内有个小小的好像小虫的东西,散发着淡淡光芒,光线一照更是璀璨夺目,这才点点头,从背后包裹里拿出一巴掌大小的带封匣子。
并不用等风晴开口,守财熟稔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摊开放在风晴面前,“剩余便作为让女侠久等的补偿了。”
“一万两。”风晴眨眨眼,这可真阔绰,将手里匣子放在桌上,“自然。”
“既如此,就此别过。”守财一拱手,转身离去。
“这么匆忙,不需要验一验吗?”风晴呆了呆,悻悻嘀咕。
她本来还想看看夜光杯长什么样呢,谁知人家交了钱拿了货就走了,可仅运费就七千两的大买卖真该这么草率吗?
可惜风晴只识辨蓝虫玉的真伪之法,没有细查,否则她会觉出更多端倪来,比如蓝虫玉是金多钱视为珍宝之物,从不离身,连妻子都不让触碰的,这管家怎么有机会拿出来?
所以,她注定错过了更多东西。
……
守财出了檀溪轩,走过几条街巷便钻进了一胡同,然后竟忽然浑身抽搐着瘫在了地上。
他挣扎了会儿,身子便僵直着一动不动了,只是目光死死盯着墙头。
墙头上站了个人,浑身裹着黑袍里,即使这般艳阳天也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触。
那人却没看守财,而是看着巷道口。
那里站了个老人,一身邋遢,须发皆白,也在看着墙头那神秘人。
若是风晴在场,必然会一下子跳起来,因为这老头儿她认识。
老人冷着脸说,“你们胡作非为,我酒疯子不管,但那个女娃娃你们不能动。”
黑衣人桀桀怪笑,“前辈这是看走眼了,那女娃可不是什么好鼎炉……”
老人眉头一皱,“你们若不想出世,我可以成全你们,毕竟这些日子,你们太嚣张了。”
“前辈这就坏规矩了。”黑衣人收敛了怪笑,阴恻恻道:“在这里,我们互不相犯,前辈怎的咄咄逼人,难不成想与我们谷主切磋一二?”
“那就是不让了?”老人冷笑道。
“其他事,晚辈或许会给前辈个面子,可这事却难了。”黑衣人不甘示弱,“除非,您拿飘缈楼的底细来换。”
“原来,你们也是忌惮这里的。”老人嗤笑了下,“那就别怪我不给那老鬼面子了。”
说话间,身影一掠而逝。
下一刻,黑衣人身子一下子僵住,干笑道:“前辈何必如此大火气?”
老人扣着黑衣人脖颈,冷哼一声,“解药,否则死。”
“桀桀。”黑衣人却忽然怪笑了下,软软倒向了老人。
老人一呆,低头便见到脚边有几滴黑血滴落。
他连忙扯下黑衣人斗笠,却见到那男子嘴中黑血汩汩,嘴角挂着奇异微笑,似乎是在讥嘲,已经没了气。
“混蛋!”老人面色难看,将黑衣人上下都翻了个遍,一无所获,便将黑衣人如丢破麻袋般丢了出去,转身往檀溪轩掠去。
只是老人却不知,他走没多久,又一黑衣人走进了巷弄,从守财怀里摸出那匣子,似乎轻笑了下,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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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怒涛江几处堤坝的溃坝,澧江下游的清诚坝也溃了坝,灾情波及范围之广,千年未见,再加上不知哪里而起的疫病在灾民里不断扩散,似乎几年安定积攒下来的劫难都在今年应现了。
即使溪风皇城那边都未料到会如此,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拨出赈灾的款项绝对不足以安抚民心。
哀嚎遍野,百姓流离,宛如炼狱。
好在萧风这边准备得却足够充分,主要是飘缈楼并不需要像皇都那边考虑几方调动等诸多问题,而且它这三年在江湖上的影响力远超过所有人的想象。
金源设粥棚,虽然不多,却很有分寸,足以安抚灾民。
萧天清,萧天月,冷霜寒三个年轻人带着他们这几年管理的人四处奔波,自然而然便吸引了江湖不知多少英雄好汉自愿参加帮忙,人手不成任何问题,这是飘缈楼潜移默化的影响。
百名医师四处探访,疫病得到极大控制,特别是与洛溪海阁的良好合作,两方互利,医药方面也不是难题。
总之,一切大体并没有超出萧风的预算,只是也有些事是他还不知道的。
比如,林浩然很快凑够了一万两,他却并不想很快离开,而是打算抱得美人归。
比如,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飘缈楼的名气不仅在江湖上流传,也成了老百姓们心中的神仙楼。
比如,灾民中除了疫病还开始流传另一个灾难,怪力乱神。
没有谁是真正的神明,做事滴水不漏,什么事都能预料到,而这些以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不到到来的那一天,都是未知的。
……
小村落的日子总是平静的,除了天降横祸时,人们每日顾及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似乎谁也没变化,又似乎每天都有那么一点变化,只是太小,小得察觉不出,等察觉出来了便已是耄耋之态了。
天刚蒙蒙亮,凉风吹拂,山上鸟鸣不绝,一缕青烟从半山腰的一间小屋中袅袅飘起,由四处绿叶繁茂映衬,分外悠然自在。
“阿娘,今天咱们是要去城里吗?”一欢快清脆的声音从半山腰的草屋中传出。
“是啊,待会儿咱们便坐村口李伯的牛车去城里,今天趁集市去换些盐和家用回来,等会儿你可要听话些。”妇人轻抚少年的脑袋,浅笑道。
“知道了,阿娘,那爹爹去吗?”少年笑眯起眸子,开心说。
“是啊,等一会你爹把猎物收回来咱们就下山去。”妇人点点头。
“那能不能看到姊姊?”少年眨眨眼。
妇人怔了下。
少年可怜兮兮低下头,“姊姊好多天没回来了。”
妇人又摸了摸少年脑袋,“姊姊忙,等有空了便会回来的。”
“可是……”少年嘟起嘴。
“好了,姊姊不忙,晖儿怎么上私塾呢,对不对?乖,去玩吧。”
“哦。”晖儿应了声,走出了草屋。
草屋不远处是一条小木桥,木桥底下溪水潺潺流动,水清且浅,小桥旁是一棵高一丈有余的老桃树,此时枝繁叶茂。
晖儿似猴儿般爬上树,盘膝坐在树杈上看着远处发呆。
天色大亮时,从山上下来一魁梧汉子,提了一兜篓物什,走路一瘸一拐,竟是个跛子。
“爹爹,你回来了,好大一只獐子啊。”晖儿眸子一亮,连忙跳下树,跑了过去。
“那是,也不看你爹是谁。”汉子哈哈大笑,摸着晖儿的头道。
晖儿便一回头跑进厨房里,“娘,爹爹回来了,还带了只獐子呢!”
“知道了,你爹忙了一早上,快去倒杯温茶给你爹。”妇人端着热气腾腾的白粥和烙饼出来,一回头正好看到汉子憨笑看她,和颜道,“回来了,先吃点东西吧!”
汉子听了,端了粥就喝,喝完后说道,“孩子他娘,等会儿去集市上,俺卖了獐子,咱买匹布,给你们娘仨做身衣裳。”
“还是不了,衣服还是有的,再者下半年晖儿去私塾的学费还没着落,这老天爷又阴晴不定的,还是多买些家用盐米才是。”妇人心里一暖,柔声说。
“这也是,就是再苦也不能苦了你们几个,俺没啥本事,但买匹布还是行的,还有晖儿上学的事你也别着急,大不了俺多下几个网子。”汉子憨厚道。
妇人听了便不再多说话。
一家三口吃了早饭便下了山,坐了牛车去了寻金城,逛了一天,临近黄昏才回村。
一路上晖儿极为兴奋,问东问西,惹得妇人不厌其烦,倒是汉子有问必答,只是只寻了自己知道的说,遇着自己也不知道的便说,“这个爹爹也不懂,回头去问问夫子,他有见识。”
寻金城距离村子有七八里路程,村里的孩子都很少有去的,晖儿也只去了一两次,今日又见了许多新鲜玩意儿,自然新奇得很。
待到晚上,月明星稀,晖儿也是累了,夫妇两个招呼他去睡觉,他便回了房间,没多久便睡着了。
夫妇两人则又收拾了会儿,也很快熄了灯。
煤油虽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可习惯了一针一线都计较着过日子,村子里的村民也习惯了日落而息。
“他爹,今早儿,晖儿又念叨他姊姊了,俺听着不知怎么心慌。”
“别多想,丫头机灵得很呢,再说,她不是说她干的是大事,所以顾不上回家。”
“是吗?可这半年了,一点声儿也没传来。”
“上个月不还寄来书信吗,她娘是想丫头了。”
“嗯,老大不小了,也不找个婆家,她爹你说这么大岁数还嫁得出去吗?”
“嘿,丫头不还说,外面的人三十了还有单着的,怕啥,咱丫头不俊,可聪明着呢。行了,咱快睡吧,明早还得早起,这天热着呢。”
“嗯。”昏暗中妇人轻应了声。
不过片刻,汉子已沉沉睡去。
妇人却全无睡意,叹了口气,坐起身来,借着皎洁月色看向窗外。
然后,她一下子呆住。
窗外不远处的大树上,一白衣少年静静坐在树杈上,微微仰头看着如钩弯月。
借着月色隐约可见清冷侧脸。
夜风轻拂,吹起白衣墨发,月色如纱,撒下清辉漫天,而这时的少年像极了月下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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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妇人无意看见,萧风倒不慌张,只微微一笑,身形便倏忽不见。
妇人怔了怔,真当碰上了仙人,不敢声张,一夜惴惴难眠。
三次月落日升,萧风悄然离去。
这里,是他带程琪走的最后一程,他不信鬼神之说,可也存了最后一丝敬畏,逝者已矣的怜惜也罢,自我欺骗也好,倒是说不清。
又三日。
祁阳醉湖,绿柳绕湖,清风吹拂,细雨飘荡,几分烟雨朦胧。
正是小雨微醺时,四下游玩之人甚多,湖面乌篷船更是不知凡几,好在湖面足够宽敞,倒不显得拥挤,这才没浪费了一番诗情画意。
湖畔一叶扁舟上,一披蓑衣少年撑篙而立,船头白衣少年屈膝闲坐。
四周欢笑,游船四散,可那扁舟却独独给人孤舟之感,因为两人都太平静,太随意。
可偏偏这般,又没有人觉得不妥,也少有人注意。
“公子,有人来了。”蓑衣少年忽然冲船头喊。
白衣少年回过神来,见一繁华大船悠悠飘来,轻轻说,“不见。”
“哦。”蓑衣少年也不意外,船篙微微一挑,扁舟调转方向,似离弦之箭般倏忽而去。
大船上,探头的橙衣少女见此刚想喊,小舟便已经跑远了,不由懊恼跺了跺脚,转身往船舱二楼而去。
船舱二楼,水晶帘后是一绝色女子,一身出尘气质,似皎皎月色,温柔清冷。
“大家,那少年竟然避而不见。”橙衣少女进了水晶帘后,有些气愤说。
“可惜。”女子微笑,端起一杯香茗浅抿了口。
“您想见他,敢问这偌大江湖有几人有这份殊荣,他竟敢拒绝,他当自己是什么人?您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可馨儿却是看不惯,意难平。”少女不满道。
“或许那少年并不知我的身份,你何必自寻烦恼呢?”女子轻笑说,“去把琉璃琴拿来。”
“哦。”少女这才罢休,转身往外而去。
扁舟远离了大船,速度便慢了下来,依旧悠闲自在。
白衣少年又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时扁舟已近岸边,便索性招呼了蓑衣少年靠岸。
醉湖三面环山,层层叠叠、连绵起伏,一山绿,一山青,一山浓,一山淡,衬着平静湖面,似一幅泼墨山水,美得优雅。
只是在白衣少年看来,这番景,远观之令人神往,近赏其实倒少了分风趣,若不是他必须在湖里走一遭,他其实并不怎么情愿乘舟而游。
小雨朦胧,两个少年随意行走在人工修砌的山路上,蓑衣少年有意无意地落后一步足以表明两人的身份差距。
“欲言又止,有什么事吗?”
走了会儿,白衣少年停下脚步,回头问。
蓑衣少年面上略有迟疑,“沧海中了蛊,螭前辈也毫无办法。”
“蛊?”白衣少年眉头一皱,“详细说说。”
“具体属下也说不清,只是前些日子沧海回去便总是梦游,翻东西藏东西倒是其次,后来拿着血都里的东西差点出去,被守血都的前辈逮了个正着,去了螭前辈那里看,说是,有人给沧海下了蛊,想控制沧海。”蓑衣少年皱着眉头说。
“而且,螭前辈只能确定中了蛊,却探不出中的什么蛊,如此便难以探出隐影里多少人中了招,而且那日后沧海便似乎成了木头人,谁喊也没反应。”他低下头,“这事,本不该让殿下涉险,可守血都的前辈说,只有您去了才有法子,我们怕哪天我们都像沧海那样,若做了……”
“没关系,有我呢。”白衣少年拍了拍蓑衣少年的手,温和打断道,“那我这两天便抽空去一趟。”
“可是……”蓑衣少年有些担忧。
“你既然同我说了,还想让我袖手旁观?”白衣少年挑了下眉头。
“属下……属下是”蓑衣少年立即无措了起来。
“好了,你若不说才是大逆不道,否则等你们都被控制了过来捅我一刀?”白衣少年玩笑似得打断。
蓑衣少年一下子哑口无言。
“有客人来了。”白衣少年忽然轻笑起来。
蓑衣少年还没回头,便先听到了一声兴奋马嘶,中气十足,除了疾风他实在没听过其他马能喊得出来。
然后,他微微转头,却看到一匹灰不溜秋的瘦马叼着舌头疾奔而来,雨水将马毛糊成一缕缕,很是难看。
蓑衣少年眨眨眼。
身边少年忽然清声道:“一丈。”
那丑丑的灰马立即在一丈处乖乖停下,匍匐在地,耷拉着舌头,马尾巴摇个不停。
蓑衣少年嘴角抽搐了下,除了疾风似乎没有这么贱的马了,可面前这个委实难以与之前那个神骏英武的白马联系在一起。
他忍不住看了眼白衣少年,面色古怪想,或者这其实不是一匹马,是一条狗。
白衣少年显然也是诧异非常,围着灰马转了两圈,表情甚是奇怪。
然后,他又抬头看向灰马奔来方向。
那个方向,正有一老人慢悠悠往这儿来,步履很是悠闲,远远冲白衣少年挥手,“小娃娃,又见面了。”
只是几个呼吸时间便到了两个少年面前。
“前辈!”萧风温和微笑,并没有什么不悦情绪
张冉无趣撇撇嘴,忽然又大笑起来,“娃娃,你还欠爷爷几坛好酒呢。”
萧风拍拍衣衫,摊手道:“没银子了。”
张冉怔了下,终于开怀起来,“娃娃,原来你不是泥菩萨啊?”
萧风听而不闻,忽然扯了扯蓑衣少年,“三招,可行?”
蓑衣少年眸子一亮,一点头。
张冉还没笑够,一抹银华陡现。
张冉笑容收敛,皱了皱眉头,左脚不动,右脚脚尖一旋,在地上画出一个半圆,左手负于背后,右手伸出双指捏住长剑,顺势向下卸去了劲道。
却见蓑衣少年嘴角诡异勾起。
长剑不见任何动静,这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老人却轻咦了一声,似乎略有讶异。
然后,张冉竟主动松手,向后退去。
蓑衣少年大踏步前行,长剑直直刺去,似浪里刺鲸,极准极快。
张冉随手敲击长剑,将其荡开。
蓑衣少年眉头跳了跳,右手一剑又一剑,左手已不知不觉摸向了腰间。
一忍再忍的老人冷哼一声,身形骤然上前,一手按在蓑衣少年肩膀上,轻轻一推,蓑衣少年被迫身体一转,但腰间软剑还是趁势拔出,斜撩而起。
一掠白虹。
这是拼命的架势!
张冉冷笑道:“不知进退!”
“好了。”身后少年突然出声。
蓑衣少年骤然长剑归鞘,飘然后退。
张冉怔了下,刚被提起的火气生生被压了下去,面色有些悻悻然。
萧风便轻笑起来,“晚辈才想起来,晚辈身上没银子,可钱庄有,晚辈这便请前辈吃酒,如何?”
张冉头一回在萧风手里吃亏,看着少年,更加悻悻然了。
醉湖的景美,酒自然也不会差了,否则岂不影响心情?
但要喝到好酒,普通酒肆却是找不到,非要去醉湖那美轮美奂的花船上。
美人如玉,美景如诗,才不枉费正宗醉仙酿的醇香滋味。
所以,萧风便不得不调头,毕竟他耍了张冉一番,总不可能拿糙酒顶事。
当然,此花船自然不是夜夜笙歌的那种花船,而是极雅致的,即使女子进入也是无妨的。
再回醉湖时,原本的欢声笑语不知何时变了味儿,十几艘船凑在一起,在湖面上聚成一片,人声鼎沸,好一番繁华盛景。
只是三人却都在惊异。
萧风偏偏头看了眼初灵。
初灵立即会意,在湖边找了几个人打听。
不多时,初灵回来,面色有些怪异说,“我们走了的那段时间,湖面上有人江面现艺,琴曲如仙音,才引了这些人追捧热议。”
“这么巧?”萧风轻笑了下,“可打听出是哪个大家了?”
话声未落,江面忽然“叮”的一声琴音悠悠传荡开来,顿时,醉湖安静下来。
初灵张张嘴,正欲说话。
萧风抬起一根手指轻嘘了声,微微侧耳。
湖面琴音再起,曲音渺渺,初时断断续续,似欲言又止,如泣如诉。
渐渐琴声愈急,嘈嘈切切,如急雨,如私语,倏忽间又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琴声愈发急促,有莺语泉激,微微停滞,又生离愁别绪,幽愁暗生,复又激昂,似银瓶乍破水浆迸,如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时,骤然似数弦齐断之声,却似意犹未尽,引人浮想联翩。
初灵本听得失神,骤然裂帛之声,一时竟呆愣在了原地。
张冉拍掌大笑,“好一个琉璃琴,好一个月颜,琴鸣诉江湖前世,后续经他人谱曲,只是不尽兴,太不尽兴。”
说话间,张冉微微提气,踏水而去。
萧风微微勾起嘴角,却没有跟去的意思,抬手在初灵脑袋上轻轻一敲,“回神了。”
初灵回过神来,又立即赧颜,清咳了声,“殿下。”
萧风笑眯起眸子,“刚才在想什么呢?”
“啊?”初灵呆了呆,讷讷道,“不知道啊。”
萧风便不再多问,随手指了一人少的花船,“去那里吧。”
“哦……是,公子。”初灵彻底回神,连忙应了声。
萧风笑了下,率先而去。
上届胭脂榜第四,本届胭脂榜第七的月颜大家,不仅姿容绝美,一手琴艺更是举世难出其右,特别是一曲琉璃琴曲更是江湖公认的天籁之音,最妙妙在意最浓时戛然而止,其后遐想才是让人回味无穷,各人有各人的感触。
萧风以前也曾好奇过琉璃琴曲是怎样神曲,如今得见才发现不愧其名,竟是有牵引幻境之效,难怪能让江湖人叹服,可惜于他是没有半点作用的。
他现在只是有些奇怪,这月颜大家怎么忽然在这里献艺,难不成是闲得发慌?不过也只是奇怪而已。
……
张冉是恣意之人,踏水便直接上了传出琴声的大船,倒是将馨儿吓了个花容失色。
月颜依旧镇定,随手在面上轻轻一拂,一抹轻纱遮住了绝美容颜,从容一礼,“前辈。”
“这曲儿可有续谱?”张冉也不拐弯抹角,爽朗道。
“琉璃本就是风沙后的内敛锋芒,自然只谱前世。”月颜轻声说。
“内敛?”张冉皱起眉头,回头看了眼,那个娃娃竟然没跟过来。
月颜轻笑,“本来月颜想邀一位高人共同谱写下一曲,只是那位高人不愿,月颜也不便勉强。”
张冉眉头挑了挑,“下一曲,什么名?”
“春神。”月颜肃然说。
“春润万物,生生不息?”张冉面色古怪。
“有个前辈也是如此说的。”月颜微笑回答。
……
张冉去干什么,准备什么时候回来,萧风一点不在意,打发了初灵在外等张冉过来,便随意找了个雅间坐了。
大船上看景与扁舟上赏景感受完全不同。
大船上居高而望,总有种观远景的错觉,可看山峦迎面而来,又似乎近赏山水,只是细看,却难求。
扁舟上看山看水看万物倒是真实得多,悠然自得,无拘无束,心胸便为之开阔,如山水画作,只是山水外看山水人怡然自得,山水人却不一定是看画人觉得的那般心情愉悦,个中滋味只能自己体会。了
看了一会儿山水,萧风眸子忽然一亮,四下看了看,狡黠勾起嘴角,自船舱二楼一跃而去,白衣股荡,真真是神仙风采,引了江上一阵喝彩。
只是萧风显然没在意这些,大袖飘摇,只眨眼的功夫便没了影子。
江面上之人叹息连连,皆遗憾仙人速度太快,未能看清仙人容颜。
初灵却嘴角一阵抽搐,眼睁睁看萧风没了影子,想追追不得,心中哀叹不已。
这时候,已经处理了一身行头的疾风还很看时候地长嘶了声,不知是不满还是幸灾乐祸,反正听在初灵耳朵里刺耳得很。
而另一头,萧风踩着水浪直接停在了一竹筏上。
竹筏上还有一人,长了张娃娃脸,墨发青衫,手里拎了一桃枝。
那人看到竹筏上突兀多了个白衣少年怔了下,然后欣喜起来,“小风,你怎么在这里了?”
萧风微笑说,“我在醉湖那边,看你经过,便来打声招呼。”
“哎,”南宫清崖惊呼了声,“正巧了,我跟陈霆约了醉湖一战,你正好可以看看。”
他冲萧风眨了眨眼。
“我说醉湖怎么那么多江湖俊彦,亏我跑了这么远,到头来还是要回去啊。”萧风一脸无奈。
“啊?”南宫清崖没反应过来。
萧风耸耸肩,不愿解释。
南宫清崖便不计较这一茬儿,笑眯眯说,“怎么样,这些天听着我的传说,是不是被惊到了?崇拜我吧。”
“什么传说?”萧风眨眨眼,迷糊道。
“我去,江湖小剑神,越级挑战鬼才,提桃剑仙,很多啊,你都没听说?”南宫清崖瞪大了眼。
萧风眼神飘忽了下,漫不经心说,“我最近有点忙,没多关注江湖事,所以这些称号是怎么来的?”
南宫清崖呛了口气,顿时觉得……对牛弹琴般得憋屈。
绿树绕河含雨浸,竹筏顺水载人游。
醉湖外的蜿蜒河道,两个少年人面面相觑了会儿,然后开怀大笑。
南宫清崖也不嫌弃萧风的孤陋寡闻,索性一屁股坐在竹筏上,便眉飞色舞向萧风宣扬自己的一路游历。
讲初时携了枝桃枝,差点不会用剑了,于是被几个同级匪寇追得连滚带爬,说豪情壮志可不是说书的那一回事,真他娘的坑人。
萧风笑得幸灾乐祸,说活该,剑者没剑怎么算剑客?
南宫清崖反驳,现在剑到极致万物皆可为剑,桃枝又何妨?
只是听萧风说了句可你还没到境界呢,就一下子泄了气。
讲他瀑布下挥桃枝十日,数十丈瀑布横斩而断,可惜只是断了一瞬,却折了一桃林的桃枝,气得那桃林主人守在桃林里大骂了三日,他愣是不敢露面,最后偷偷折了最后一条桃枝就跑路了。
萧风喃喃说,那你也太不厚道了。
南宫清崖挠挠头,当没听见。
讲他一剑瀑布断流后入江湖,于是回头先将追杀他的几个匪寇追了个人仰马翻,不过并未杀他们,因为他们当初也对他留情了的。
萧风笑眯眯说,这事儿干得漂亮。
南宫清崖便眉开眼笑。
讲因为地下交易场后是群英会,他心里没底得很,本来想找萧风的,可惜转了一晚上也没找到,必是老天爷不想让他用剑。
萧风深以为然点头,低低说,那真是可惜呢。
南宫清崖瞪了萧风一眼。
讲他提着桃枝忐忑去了群英会,却不想那些人都太弱了,于是他一桃枝舞得虎虎生风,竟觉得比中庸还顺手,从潜龙榜第九十到第十九,都是他的手下败家,胭脂榜的几个佳人都多看了他两眼呢,整个群英会的风光都让他占了。
萧风拆台道,那是名次高的人不想跟你计较。
南宫清崖理直气壮说,那是他们的事了,跟我什么关系。
萧风便笑着点头,的确没什么关系。
讲群英会后他游历江湖,江湖上不少势力相邀,还有美娇娘主动登门,江湖才俊主动结交,可惜他一个人惯了就婉言谢绝了。
萧风这次倒没说话。
南宫清崖悻悻然补充说,其实是总觉得跟他们别别扭扭的,不踏实。
南宫清崖对萧风几乎没什么隐瞒,丢人的不丢人的,他都愿意与这个结识时间并不长的少年分享。
当然他也会问萧风的见闻,萧风也不隐瞒,只是说得太轻描淡写,比如去北仓原救了个名叫张冉的老人,碰巧就遇到了一只雪雕,很可爱;比如有个白衣服的人半夜三更闯进他屋子偷东西,被他教训了一顿,灰溜溜走了,等等。
南宫清崖不知道萧风所说之事代表了什么,只当是字面意思,听了几个觉得无趣便不听了,又讲了不少碰上的趣事。
比如,他挑战潜龙榜第十岳潜常时,那厮一刀没劈开他手里桃枝,一脸震惊问,这可是什么神仙宝物?
比如,他用断的桃枝竟然有人专门收集起来,前两天还拍卖了一千三百多两银子。
比如,前两天有个中年大叔哭着喊着要拜他为师。
多是南宫清崖说,萧风听。
两个少年时不时笑作一团,一样得无忧无虑。
不知不觉,竹筏悠悠然飘进醉湖。
“来了来了!”
醉湖里也不知谁喊了声,湖面一时沸腾起来,不知多少人齐齐看向竹筏。
萧风便没了久待的意思,说了声看好你哦,站起身来,身形一掠而去。
南宫清崖耸耸肩,倒是一点不慌,干脆一个后仰躺在了竹筏上。
什么狗屁的高人风范,跟他有什么关系。
湖面上,白衣一掠而逝,再次回了花船。
看热闹之人依旧没看清是什么人,只是看清了神仙风采,及白衣是从远处竹筏而来,不由各自猜测。
只是,这些心思很快便被一阵声如洪钟的嗓音震得粉碎,“昆墟剑宗陈霆,邀铸剑山庄南宫清崖一战!”
湖面一阵沉默。
南宫清崖可一直不是张扬的性子,懒懒躺在竹筏上,连头都没抬,只是由着竹筏慢悠悠飘荡。
花船上,萧风已坐回了铺有镂空红纹锦丝缎子的圆桌旁,见此微微一笑,端起茶杯便准备喝一口。
刚才,他笑得太多,还没缓过来。
只是茶到嘴边,他却皱了皱眉头,又放了下来,瞪眼看对面的老人。
张冉清咳了声,若无其事收回视线,直接举酒壶喝了一大口,打了个酒嗝。
一旁站着的初灵不明真相,眨眨眼。
萧风无奈撇撇嘴,瞥见初灵一脸茫然,忽然玩心大起,招了招手示意初灵来坐。
初灵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坐下,“公子,何事?”
“没什么,喝茶。”萧风又拿了个茶杯倒了杯茶,随意递过去一杯。
初灵也有点渴了,不疑有他,道谢后接过一饮而尽,然后一口全喷了出来,大口大口开始灌茶,灌了近一壶茶,才吐着舌头说,“这是……酒啊……这么难喝?”
隐影们的年纪都不大,除了几个被老前辈带坏的,很少有喝酒的,初灵整日里跟在萧风屁股后面,更是滴酒未沾过。
萧风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竟然一点没有愧疚感,反而很感兴趣,“什么感觉?”
“公子!”初灵愤愤道。
萧风眨眨眼,伸手一指张冉,无辜道,“前辈给我的。”
张冉却正一脸惋惜看着一桌子酒水,嘀咕道,“可惜了,可惜了。”
初灵眉头大皱,瞪了张冉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胆怂气衰看向萧风,“那个,公子,给初灵报仇吗?”
张冉本来没理会,闻言却愕然看了眼初灵,这样也行?
萧风笑眯眯说,“可以啊。”
张冉又奇怪看了眼萧风,这小家伙,拐这么大弯儿干什么?
只是等了半天,萧风一点反应也没有。
便是初灵也一点点喝着茶水,似乎一点不着急。
张冉嗤笑了下,摇摇头,举起酒壶,哗啦啦得酒水便都进了嘴里。
然后,他也一口全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