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撞回了九三年!”
“时间起了皱折,上一秒是我,这一秒还是我,只是再也找不回那个我。”
杨飞从宿醉中醒来,跳起床,盯着墙壁上的挂历,只用了三秒钟,就欣欣然接受了这个无可奈何的现实。
“今天是八月十八日,农历七月初一,星期三。我还未满十九岁啊!”
归去来兮,今是昨非!
前世不可谏,亦不必追。
杨飞走到窗口,透过脏旧的玻璃窗,看向宿舍外面。
不远处,南方日用化工厂灰败的厂房,建自五十年代的高大烟囱,滚滚的浓烟,坑坑洼洼的厂区道路,一切是如此的陌生而又熟悉。
忽然响起敲门声,伴随着清脆的呼喊:“杨大侠!杨大侠!你醒了吗?你迟到了!”
杨飞的目光,回到室内,停留在漆面斑驳的木桌上。
被劣质白酒浸染的信纸,字迹模糊。
偏偏她的名字,却一如既往的鲜艳,有如明晃晃的刺刀,在晨曦下熠熠闪亮。
这是江疏影的分手信。
学校是爱情的温床,也是爱情的坟墓。
热恋中的情侣,新时代的天之骄子,提得起,放得下,一毕业就失恋,天各一方,从此不相欠,亦不相见。
大中专学生,毕业分配的原则,是哪里来,到哪里去。
杨飞和江疏影,同从南方化工学校毕业,他拿着就业报到证,分到了南方日用化工厂,而她,因为父母工作的变迁,前往尚海市发展。
就在参加工作的第二个星期,杨飞就接到了这封信。
此刻的杨飞,有过苍桑的人生,心境自是不同,他目光淡然一扫信纸,转身打开房门。
记忆没有出现偏差,门口站着的,正是质检组的同事。
苏桐穿着白色的涤纶工作服,青丝绾在蓝色的防尘帽里,秀丽的容颜,晶亮的双眸,长长的睫毛,脸色微带责备和担忧:“今天有大领导来厂里视察,你赶紧换衣服!”
杨飞哦了一声,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他回到书桌前,将乱七八糟的酒瓶扫开,扯出一页信纸,在上面飞快的写下几行字。
“小生不才,数载相思,赢得姑娘白眼。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从此,柴米炊烟;从此,山高水长。江湖若相逢,温酒叙余生。”
自觉有些酸腐,但也切合此刻心境。
他换好衣服,拉开门,看到苏桐还等在门口,不由得一怔。
“师姐,我又不是领导,当不起你站岗。”
苏桐丢给他两颗老大的卫生丸子:“杨大侠,我听他们说,你昨天晚上,喝了两瓶德山大曲?看不出来,你不仅胆子大,酒量也不小啊!”
杨飞入职时间不长,却得了一个外号:杨大侠。
说起因由,和苏桐有关。
南方日化厂女工众多,每天上下班,从厂区到宿舍区之间,一路上都是青春美丽的女工人,她们或三五成群,或骑着自行车,挺起骄傲的胸,潇洒的走过。
她们虽然穿着统一的工服,样式简单又朴素,但丝毫掩不住青春洋溢的身体,清脆甜美的嗓音,成了北城区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这个年代,大中专毕业生,是社会上的精英。
工人同志,也是颇为傲娇的群体。
南方日化厂待遇好、福利多,有职工休闲区,电影院、桌球室、歌厅、舞厅、录相厅等娱乐设施,一应俱全。
职工八小时以外的生活,丰富多彩。
杨飞参加工作的第三天,就碰上职工电影院放《九二神雕侠侣》。
说实在话,这部戏很扯,跟《神雕侠侣》也没有什么关系,但当时的人,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看完电影出来,碰到几个混混在调戏女工,杨飞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顿猛揍。
杨飞出身警察世家,爷爷、爸爸和哥哥,一家子都是人民警察。
在长辈调教下,杨飞三岁起就舞枪弄棒,蹲马步,打军体拳,小时候的理想,也是当一名光荣的警察叔叔。
爷爷偏爱小孙子,不让他进入警察序列,中考时自作主张,帮他填了第一志愿。
南方省化工学校,是一所省属中等专科学校,八六年以后,面向初中招生,但分数要求很高,录取率只有百分之十。
八十年代,国家百废待兴,急需专业人才,培养中专生,充实社会工作第一线。优秀的中专生们,可以公费就读,毕业包分配,成为公务员,拿铁饭碗,比大学生还吃香。
到了九十年代初期,中专还是初中生的优先选择。
当时,考不起中专的,才去上高中。
杨飞虽然没当成警察,身手却练得倍儿棒。一米八的大个头,面对几个街头混子,浑不在意,他抓起旁边小卖部前的一把折凳,劈头盖脸,把几个混子打跑了。
借着杨过的威名,杨大侠的名号,就在厂里叫响了。
也就是这天,杨飞偶遇了苏桐,之后调到了她所在的质检组工作。
南方日化厂女工虽多,厂花却只有一朵,就是眼前人。
能把工装穿出大牌模特的感觉,在杨飞眼里,苏桐是独一份。
当下,两人下了楼,苏桐飞快的瞥了他一眼,微带羞涩的问道:“你还没吃早餐吧?”
不等杨飞开口,她把袋子往他手里一塞,扭转腰身,脚底装着弹簧一般,跑到了自行车边。
杨飞看着她挺拔俏丽的身体,又看看手里的早餐,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将五个包子和一杯豆花消灭了。
他骑上自己的自行车,用力一蹬,出了宿舍区,经过邮筒时,他掏出信封,投了进去。
悲春伤秋,愁情苦爱,那是少年人的专利,再世为人,杨飞不想错过的人和事,实在太多,初恋情事,一个响指就能解决。
前世没有过多交集的人,今生想必也不会再见。
苏桐骑得并不快,两人在厂门口遇上。
工厂大门,拉了一条横幅:“热烈欢迎王海军领导一行莅临我厂指导工作。”
进入厂里,看到院子里停的车,便道:“师姐,市里的领导们已经到了。”
苏桐又紧张又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杨飞沉吟道:“喏,那辆黑色奥迪,肯定是王海军的。他是分管工业的领导,今天亲临我厂调研,看来事情不小!”
苏桐讶异的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随即又惊慌的道:“糟糕了,厂办刘主任再三叮嘱,今天所有工人,不准迟到哩,我们快进去!刘主任是出了名的黑脸包公,被他发现,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咳!”一声严厉的咳嗽,从杨飞身后传了过来,“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在外面瞎逛什么?哪个部门的?喂,那个谁,别跑,给我站住!”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刘主任走路不带声响的!”杨、苏两人飞快的跑进了车间。
没想到,刚进质检组工作间,迎头撞上一行人。
领头的几个,都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藏青色的西裤,锃亮的皮鞋。
为首的中年人,梳着大背头,挺着大肚子,背负双手,脸色严肃。
正在讲话的,是日化厂的厂长高森林,他微弯着腰,脸上带着笑:“王领导,我们厂生产的洗衣粉,质量绝对过得关,这是我们的质检队伍,每个批次的产品,都会抽样检查。”
王海军并不言语,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
高森林双眼一转,看到苏桐,脸色一阴,招了招手,带着不悦,低沉的道:“你怎么搞的?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跑哪里去了?”
苏桐心里一虚,低声道:“高老总,我去车间了,没想到王领导来这么早?”
以前称呼厂长和副厂长,后来搞市场经济,厂里人跟风喊起了老总和副总。
高森林冷哼一声,锐利的双眼,滑过苏桐高耸的双峰:“王领导十分重视产品质检,到厂调研的第一站,就是你们组!快给王领导汇报。”
“讲什么啊?”苏桐还是头一次面对这么高级别的领导,有些手足无措。
“你们平时做什么事,就汇报什么!”高森林眼色越来越严峻。
“这位是质检组的职员吧?”王海军紧绷的脸,放松下来,带着微笑,看向水莲花一般娇嫩的苏桐。
“领导,她是合成洗涤一厂质检组的组长,负责成品以及包装材料的检验工作。”高森林赔着笑脸说道。
王海军和蔼可亲的道:“小姑娘,不要紧张,你跟我讲讲,你们平时的工作。”
苏桐也是中专毕业生,和杨飞一样,毕业于省化工学校。她比杨飞高两级,参加工作后,得到了生产副总的赏识,升为合成洗涤一厂质检组的组长。
“领导,您好,我们质检组,是无尘工作间,进这里是要戴防尘帽和防尘鞋套的。”苏桐清脆悦声的第一句话,就把一行人尴尬住了。
高森林脸色大变:“你怎么跟领导说话呢?领导,小姑娘年轻,不会讲话,您千万别介意。这个工作间,就是洗衣粉质检组,天天跟粉尘打交道,还怕什么灰尘?”
王海军看看众人的头,又低头看看大家的鞋子,哈哈一笑:“洗衣粉的粉尘和灰尘还是不同的。小姑娘说得对,规矩就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嘛!我们当领导的,不能带头破坏。瞧瞧,我们这许多人,光是头皮屑,还有鞋上的尘土,就不知道有多少了,会影响质检工作的。”
他和苏桐说话时,一直笑意吟吟,让人如沐春风,大家都觉得,王海军平易近人,完全没有领导架子。
工作人员马上拿了一次性防尘套过来,分发给各位领导。
王海军接过防尘套,戴在头上。
其它人有样学样,也戴在头上。
苏桐扑哧一声,掩嘴而笑。
杨飞也发现了问题,但他没有说,见苏桐笑出声,便知道要糟糕。
不等他提醒,苏桐心直嘴快,已经说了出来:“领导,这绿色的防尘套,是穿在脚上的。这款蓝色的,圆形的,才是戴在头上的。”
她声音好听,有如百灵鸟,但高森林等厂领导听了,却比划玻璃的声音还刺耳。
一屋子的人,都看怪物一样瞪着苏桐。
领导不是圣贤,难免犯错,手下人明知是错,也不会点破,明智的做法,是跟着犯错,将错就错。
高森林的脸,整个都变绿了,比领导头上的绿色鞋套还要环保。
王海军不愧是当大领导的,神色如常,取下防尘套,在秘书的帮助下,穿到了脚上。
“质检组的同志不错,对待工作和产品,就应该有这种一丝不苟的精神!值得表扬。”王海军轻飘飘一句话,化解了大家的窘迫。
高森林脑门全是冷汗,努力挤出笑容,自责的道:“领导,对不起,我们接待工作没做到位。”
王海军摆了摆手:“到车间看看。”
高森林狠狠剜了苏桐一眼,麻利的跟了出去。
出了门,王海军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比川剧的变脸还要快,沉声说道:“你们厂的产品没有问题,为什么滞销?你们当领导的,要负主要责任!”
他是市里面的大领导,官威森然,发起飙来,令人敬畏。
“是、是!”高森林小心翼翼的道,“领导,这次贷款下来,我们就进行整改,打开销路,把库存卖出去。这是合成洗涤一厂的车间……”
王海军没有回答,换了一张标准的笑脸,和颜悦色的和车间工人攀谈。
此刻,质检组里,众人都笑弯了腰。
杨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却是一脸的沉静。
其它同事,从学校毕业后,就进入工厂,对这个社会,尤其是官场的事情,了解得并不深刻。
杨飞生在警察世家,又多出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心思缜密,脑袋转得很快。
刚才发生的事,对苏桐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笑话。
只有杨飞清楚,这不起眼的小插曲,对苏桐、对质检组,甚至对整个日化厂,都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笑什么笑?还不做事?”刘主任的包公脸,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突如其来的喝骂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大家赶紧收拾心情,投入工作。
杨飞上班,不过十来天,还在学习阶段,一天到晚,没什么事做,跟在苏桐身后,学习质检技术。
此刻,他身体在忙碌,脑子却在想着另外的事情。
重活一世,他无比清醒的认识到,人这一生,能够用钱来捍卫尊严、获得自由、表达爱的时刻实在是太多了。
人要活得舒坦和尊贵,要么有权,要么有钱。
从政之道,官路弯弯。
升迁之路,有高压红线,两年提一级,就相当于坐火箭了。
就算杨飞拥有重生的智慧,也必须一步一个台阶,加上天时地利人和,熬上二十年,或可进入省里,还不能伸手,伸手必被抓。
国家又有严规,领导不能经商,权和钱,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而赚钱就不同了。
经营得当,投资得利,短期内就能有不错的斩获。
从何处入手?
虽说行行出状元,但古语有云:男怕入错行!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看一个人的社交圈,基本上就能猜测出此人的地位和成就。
杨飞能调动的关系很有限,他能进日化厂,已经调用了家里所有能调动的关系。
九二南巡之后,以经济发展为中心,国企改革日渐迫切,已经有风声传出来,大中专毕业生,将逐步减少分配名额,支持双向选择、自主择业。
这也是时代发展的大趋势。
南方日化厂,早就人满为患,杨飞是通过关系硬塞进来的。
杨飞记忆中,南方日化厂也只能撑过两年时光了。
说到赚钱,杨飞首先想到的,就是股市。
他以前炒过一段时间的股,有亏有赚。
前世炒股时,对股票的发展史,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人常说,三起三落活到老,我国的股市,最起码经历了七起七落,而且是大起大落,起的时间短,落的时间长。
杨飞的头脑,不是计算机,记不清楚股市具体的起落时间。
但是,他敢肯定的是,九三年到九四年中期,这段时间的股市,称得上万熊奔腾的冰河世纪,曾被无数股民津津乐道。
不过,万事无绝对,用辩证唯物主义的发展眼光来看,越是黑暗时期,就越能出英雄。
就算是九三年的熊市,庄家和资本,还在股市搅风搅雨,他们不可能离开。
因为,几百万股民还在!
有人的地方,就有商业。
不成熟的股市,没有设置涨跌停板的股市,更成了资本家们的大赌场。
如果能摸准庄家的牌面,跟进几把,赢了就走,绝对有赚头!
不疯魔不成活,也是一种境界。
一想到股市,杨飞就如着了魔似的,皱着眉头,努力回想这一段时期有关的股市传闻。
都说投胎是门技术活,重生也是。
重生在这个节点,错过了牛市,错过了九二发财证,错过了深市抽签表。
还有什么不能错过的?
“杨大侠,你不舒服吗?”苏桐见他一脸上厕所的痛苦表情,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我在想事。”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只是听人说过一句话。错过,不是错了,只是路过。”
“呃?”杨飞怔了怔,才明白过来,她这是在说失恋的事,“你不说,我都忘记这码事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我不是为此事烦恼。”
他越是装作无所谓,苏桐越是同情他。
她柔声说道:“忘记一段恋情的最好方法,只有两种,一是时间,二是开始另一段恋情。”
说着,她像个大姐姐似的,拍拍杨飞的手背。
素手如玉,触指微凉。
杨飞抬起头,温和的一笑:“师姐,你说的话,好有哲理哦!放心吧,我是谁?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杨大侠,没有什么能打倒我!”
苏桐给他一个鼓励的笑,重重的嗯了一声。
质检组是生产部最轻松的部门。
检测完样品,杨飞他们就闲了下来,摘下口罩聊天,等待下一次送样。
百无聊赖之中,杨飞顺手拿起报纸翻看。
第二版的一则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是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先生发表的一篇财经评论,纵论当前国有企业改革之路。
具体内容,杨飞并没在意,他是被厉以宁这个名字吸引了。
姓厉的名人并不多见,杨飞对相关的新闻,记忆颇深。
他马上想到了经济学中著名的“鲇鱼效应”。
什么是鲇鱼效应?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
挪威人爱吃沙丁鱼,在海上捕得沙丁鱼后,如果能让鱼活着抵港,卖价就会比死鱼高好几倍。
但是,由于沙丁鱼生性懒惰,不爱运动,返航的路途又很长,因此捕捞到的沙丁鱼往往一回到码头就死了。
有个渔民,在捞上来的沙丁鱼里放一条鲇鱼。而鲇鱼呢,以吃鱼为生,进入陌生环境,就会不停的进攻。
沙丁鱼为了生存,就会不停的游动,以躲避鲇鱼。如此一来,沙丁鱼便能活着回到港口。
杨飞想到的,是跟鲇鱼效应有关的股市大事件。
就在九三年的九月份,国家将宣布,对国内法人开放A股交易!
这个政策的宣布,意味着法人股东可以进入二级市场!
由此引发国内证券市场上第一起上市公司收购案。
也就是股史上著名的宝延风波。
这是大鱼吃小鱼的游戏,也是强者的竞技场。
身无分文的杨飞,想从中分一杯羹。
想法很伟大,可是,首先,你得有本钱啊!
借钱?
相识无几人,大款没一个。
朋友们都是刚从学校毕业的,想帮你也有心无力啊。
偷家里的钱?
虽说是包分配,但想进好单位,也要敬神。
为了杨飞进日化厂,家里把仅存的五千块钱,都拿出来打点送礼了。
父母每月就几百块钱的死工资,全偷出来,也不够买一手股票啊!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天,证监会将对国内法人开放A股交易,但可以肯定的是,时间就在九月份。
留给杨飞积累资金的时间不多,最多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杨飞赚的钱越多,他在股市这个大竞技场里,本钱也就越丰厚,盈利能力也就越强大!
杨飞开动大脑,苦想赚钱之道。
没有本钱,唯一的办法,就是空手套白狼。
世人都觉得,空手套白狼是个贬义词,杨飞却不以为然。
大自然中,白狼是个厉害的动物,就跟老虎一样,稀少又凶残,若能白手套上它,岂不是打虎武松一样的大英雄?
这个词不好听,那就换一个说法。
借鸡生蛋。
这个词的含义,就很好理解了,在商业活动中,也是经常被厉害人物使用的手段。
借鸡生蛋,意思是借别人的鸡,生下蛋后蛋归自己,然后孵化出小鸡,等小鸡长大后就可以生蛋,然后就可以拥有更多的鸡。
在商业中,就是用别人的财富来为自己创造财富,而自己却没有一点投资。
没有投资,并不代表没有付出。
首先,你必须开动脑筋,想到借鸡生蛋这个方法。
其次,你不喂鸡,不保护鸡蛋,不孵鸡,你也得不到蛋,更得不到鸡。
付出的是智慧,还有劳动,以及时间。
杨飞有智慧,有体力,也有时间和精力。
就是没有钱!
要找,就要找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鸡!
万事俱备,只欠一只鸡。
同事许东强一进工作间,就大骂道,“我刚才听说了,车间要停产了。”
苏桐等人一齐讶异的道:“停产?不会吧?”
许东强冷笑道:“有什么不可能?仓库里的存货,都堆满了!销售部养的那帮人,都是些猪!只知道吃饭,不干活的懒猪!”
杨飞听了,心念一动。
真的是寻鸡得鸡啊!
计划经济时代,大中专学生活得滋润,只要顺利毕业,国家就包分配。
国营厂也是一样,哪怕不是垄断企业,生产出来的产品,大都也有固定的销售渠道。
南方省日化厂生产的产品,在国内并无多大名声,但在省内,还有有些知名度的。
省内各级供销社,卖的日化产品,大都来自南方日化厂。
日化产品,属于快消用品。
厂里源源不断的生产,供销社承包销售。
日化厂的拳头产品,就是红星牌洗衣粉、鹿头牌肥皂和香皂。
这几样东西,家家户户都要用,天天都要消耗,日化厂的生意,一直红红火火。
改革开放初期,国外资本进入,民营企业兴起,对内地市场的冲击,不如沿海大,国营厂的消亡,也没那般快速和狠辣。
当日化厂的领导们,还躺在体制的温床上睡大觉时,省内的供销体系,慢慢开始瓦解。
就在九三年,国家粮油实现敞开供应,粮票已无用武之地,被正式宣告停止使用,长达近40 年的“票证经济”就此落幕。
市场经济的春风,吹绿了大江南北。
土里刨食、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兄弟,经商意识空前觉醒,背井离乡,蜂拥到城镇,开始经商做生意。
小卖部、小商店、小摊贩、小商品城、日化专卖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大街小巷。
供销社的路子,越走越窄,货物也越销越慢。
日化厂的领导们,从体制的大床上一觉醒来,伸了伸懒腰。
他们忽然傻眼了!
世道变了!
产品滞销了,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高高在上的国家干部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堂堂的国营企业,居然会卖不出产品!
事实残酷的摆在面前,但厂领导们,却不愿意接受。
没有人深入思考个中原因,也没有人去改变现状。
他们是官,是国家工人,难道还低声下气,求着曾经的泥腿子们销售自己的产品?
机器不能停,一停就要问责!
货物越积越多,仓库都堆满了。
工厂虽然还在维持,却已陷入恶性循环。
高森林等人这才急起来,可是,急也没用啊!
从王海军的口气,可以闻弦歌而知雅意,市里对日化厂,已经彻底丧失了信心,不再撒钱到这个无底洞,准备进行改制。
国家对企业的改制方向,是抓大放小,国退民进。
按照这个大政方针,日化厂这样的小企业,要么整体卖掉,要么进行股份制改革,不管怎么改,厂子都将变成私营。
高森林等人,当惯了官,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他们想的,不是怎么拯救厂子,而是东跑西送,只盼尽快调离工厂,到地方任职,以求保住官帽子。
杨飞是过来人,将眼前的境况,看得透彻。
苏桐他们担心的,却是自己的工作。
“我们会不会下岗啊?省里很多厂搞改制,几百人说下岗就下岗了。”许东强担忧的道。
苏桐秀眉轻蹙,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只是普通的职工,哪里把得住时代浪潮的脉门?
“师姐,我请个假。”杨飞想到就要行动。
时间就是金钱,他无比赞同此语。
“你去哪里?”苏桐扑闪双眼问。
“我去找销售部长谈一谈。”杨飞淡然回答。
“扑哧!”组里最活跃的郭小丽,失声笑道,“杨飞,你想调到销售部去?你想当厂里的救世主啊?”
杨飞没有多做解释,朝她眨了眨眼:“或许,我就是救世主。”
郭小丽咯咯笑道:“杨飞,你要是真能救活我们这个厂,我让苏桐给你一个吻!”
她和苏桐是同班同学,两人同时分配到日化厂,平时形影不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开起玩笑来,也就无遮无拦。
苏桐轻轻推了她一下:“你自己打赌,拉上我做什么?”
郭小丽抱住她的双肩,在她耳边低声道:“桐桐,你是希望他拯救成功呢?还是希望他失败?”
苏桐推开她:“懒得理你。”
郭小丽咯咯笑着,又缠了过来,道:“你又不亏,他长得那么帅!他还有六块腹肌呢!”
苏桐白晳的脸,瞬间红透,她捏着郭小丽的脸:“你怎么知道他有六块腹肌?”
郭小丽看着杨飞走出工作间的门,嘻嘻一笑:“上次在电影院门前,他帮你打架,你没看到吗?风把他的衬衫吹得飘起来,哇噻,简直,太棒了!”
苏桐心里微微发慌,轻捋一下鬓角的秀发,说道:“小妮子,不得了了,赶紧找个男人,把你收了吧!别闹了,窗口送样来了,快去工作。”
杨飞到厂里后,还没见过销售部的人。
找到销售部长的办公室,杨飞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女声,有些冷,但很好听。
杨飞推开门。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女子,穿着女式衬衫,长发盘起来,扎了个无刘海的丸子头,显得干练而减龄。
杨飞心里估摸她的年纪,但对方肤色雪白,标准的鹅蛋脸,加之气质优雅,还真不好猜测,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吧!
女子相貌很有亲和力,但表情却有些冷冷的,她看了杨飞一眼,问道:“同志,你有什么事?”
“你好,我是合成洗涤一厂质检组的,我叫杨飞。请问销售部长在吗?”
在厂子里,生产部和销售部,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
普通的车间职员,和销售部长之间,相隔更是遥远,彼此之间,难得有交集。
杨飞印象中,前世见过销售部长几次,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女子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
杨飞微微一怔,马上反应过来。
厂里销售情况这么差劲,总要有人来背锅,这个现任部长,估计很快就会被换掉。
他落落大方的走进去,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带着随意的微笑,看着她。
日化厂的销售部长,级别相当于科级干部。
这个女人,年纪不大,居然能坐上这把交椅,要么亲爹很厉害,要么干爹很牛逼。
“我来找鸡。”杨飞的笑容,有些邪魅。
办公桌上,凌乱的堆着各类报表和文件,从她眉间隐藏的忧郁和焦虑来看,她正面临困境。
“你说什么?”她素养再好,听到扬飞说来找鸡,也是俏脸一寒,马上就要发作,“别以为你长得帅,就可以胡说八道!”
改革开放后,很多词语都变了味。
小姐不再指富贵人家的闺女,鸡也不单纯指家禽。
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侮辱过!
如果眼神能杀人,杨飞早死过千千万万遍了。
杨飞云淡风轻:“你别激动,我是说,来找个机会。”
一个生产部的职工,想来销售部找个机会,没毛病。
想起刚才的误会,她哭笑不得,脸上的寒冰,渐渐消散。
杨飞正要开口说话,桌上的电话响起来。
“对不起,请稍等。”她很有礼貌的对杨飞一笑,然后伸手拿起电话。
杨飞的视线,跟随她的手掌移动。
看女人要看手,从她的手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子,有着极好的学识和教养。
杨飞由此判断,她靠的不是干爹,而是亲爹。
这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贵和教养,只有从小富养,才能形成。
“高总,我知道了,好的,我一定尽力拓展销路,好的,我明白。”电话不长,她放下听筒,眉间的忧虑加重了几分。
她抬起右手,优雅的将一绺头发撩到耳朵后面,问道:“杨飞同志,你有什么事吗?”
杨飞双手自然的交叉,放在腹前,望着她秋水剪瞳般的妙眸:“厂里积压的洗衣粉和肥皂,有多少?”
“什么?”她听清楚了,但又觉得不可思议,眼神里带着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一个生产部的质检员,跑到销售部长办公室,风度翩翩的询问起库存?
这算什么事?
她觉得荒唐,很想用笑声来释放内心的压力,但良好的教养,将这种不礼貌的行为压制住了。
杨飞明白她所思所想,淡然笑道:“产品积压之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我只是想知道具体的库存数量。”
“对不起,这是商业机密,我无可奉告!”她口气冰冷,不容商榷。
如果让外界知道日化厂的库存状况,她香肩上的压力,将会更重。
“不好意思,还没请教部长贵姓芳名?”杨飞说完,又解释了一句,“我才来厂里,对你不熟。”
她终于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平时和厂里的职工接触多了,她养成了一种天然的优越感。
之所以彬彬有礼,纯粹出于修养。
就像一个高官,面对辖下一个市民时,表现出来的那种随和。人家只是懒得在你面前摆谱。
感受领导的威严,也是需要资格的。
不过,眼前这个新职工的表现,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一般的职工,不管认不认识她,见着她的面,都会有或多或少的胆怯,有的男职工,明明想多看她几眼,但真遇上了,却会躲着她走。
就算是销售部的手下,面对面汇报工作时,也大都紧张而忐忑。
眼前的男人,不仅没有紧张感,还肆无忌惮,毫不掩饰的盯着她最美的部位看!
见她不说话,杨飞追问了一句:“这也是商业机密吗?”
“施思。”
这个姓名很好听,不拗口,但令人费解。
杨飞微一沉吟,不等对方解释,便点了点头:“施姐,你好。”
施思对他的自来熟,很是无语,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你刚才说,想找个机会?是想调到销售部来吗?”
在她看来,杨飞的沉着、机智,很适合销售工作。
如果他愿意的话,她也不介意大开方便之门。
她脑海里闪过大开方便之门这句话,又联想到之前误会的“鸡”,双腿一夹,闭紧了门户。同时有些羞恼,这家伙,之前分明说的是鸡,过后又说是机会,以为我没听清楚吗?
“施姐,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到库存有多少。厂里的几个仓库都堆满了吧?我掐指一算,起码有三千多吨吧?”
杨飞说出这个数字,不仅基于厂里的库房,还算了算厂里以往的销量。
宝洁、联合利华等国际巨头,虽然已经进入国内,但他们的拳头产品,是洗发水,主要战场,还集中在沿海发达地区,在主要城市攻城略地,无暇顾及南方省这样的内陆大省。
加上计划经济时代,全省一盘棋,物资统一供应,南方日化厂生产的红星牌洗衣粉、鹿头牌肥皂和香皂,占领了省里的市场,周边省市也多有销售。
快消品的消费量是异常惊人的!
国内人口众多,每年洗涤用品的总销量,要用百万吨为单位,每年消费三、四百万吨,都是保守估计。
其中,洗衣粉的销量,占据三分之二的市场。
以南方日化厂的产能,杨飞说出三千吨的库存,算是保守估计了。
施思微微一讶,沉吟良久,没有说话。
“施姐,库存压力太大,工厂撑不了多久。”杨飞步步紧逼。
施思正自烦恼,闻言轻轻一叹,说道:“你不懂。”
杨飞给她加压:“再找不到销路,施姐,你位置难保。”
施思娇躯一摇,换了个坐姿,樱唇紧抿,幽怨的看了杨飞一眼。
这家伙,看人的眼光,怎么这么准?句句话说到了人心里。
杨飞适时递上枕头:“我可以帮你。”
“唉!”施思摇了摇头,“你怎么帮我?”
“你先告诉我,有多少库存,我们才能继续谈判。”
“谈判?你当你是大经销商吗?”施思略微顿了顿,说道,“洗衣粉的库存就有四千多吨,香皂和肥皂,有一千多吨。还在不停生产。”
“这么多!”这个数字,大大超出了杨飞的预计。
施思开了个头,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根本没料到,今年的销量会这么低迷!生产又不能停,一旦停下来,工人就会闹意见,市里的领导也会问责。”
“为什么打不开销路?”杨飞问她,也在问自己。
施思粉脸羞红,说道:“你这是怪我不作为吗?销路不是这么容易打开的。厂里的事情,很复杂。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工厂的领导,都是官员,他们想的做的,是怎么当好这个官,怎么往上攀爬,没有把精力和时间放到企业的经营管理上去。
就算有个别人怀有雄心壮志,也会左牵右绊,施展不开拳脚,最后只能随大流,泯然众人。
见时机到了,杨飞没再拖延,直接抛出重磅炸弹:“施姐,厂里的所有库存,我来承销!”
杨飞的话,太过震撼,他的表情,又是如此的一本正经,施思反倒没有马上讽刺他。
“这不是一吨两吨,是几千吨!”施思善意的提醒他,“你有这份心,肯为厂里着想,就十分难得了。如果每个职工,都像你这样,急厂子之所急,厂子何愁办不起来?”
杨飞摸摸下巴:“不好意思,我这么做,是为了自己。”
“嗯?”
“我没有那么伟大,我是个俗人,只想赚钱。”
施思眸光一闪。
杨飞的回答,再次出乎她的意外。
不过,她感觉得到他的真诚。
她重新审视杨飞刚才的提议。
“你有这么大的本钱吗?几千吨货,就算是出厂价给你,也是一笔大数目。”
“我承销库存,卖完了货,再付款。”
“不行。”
“施姐,该转换一下销售思维了。现在是市场经济,不能再等着经销商捏着钞票上门来采购。”
“先货后钱,也得看对方的实力。你只是一个小职工,我凭什么相信你?”
“经销商真要骗你的货款跑路,你又能拿他怎么办?他把货清空了,门面又是租来的,你上哪里找他?”
“最起码,人家有开店的实力,而且,我们放的货,也不会太多。你呢,有什么?”
“我押上我的前程!我把身份证、毕业证,都押在你这里。货的话,我也可以分批拿,然后按期付款。人人称羡的铁饭碗,不会连几包洗衣粉都顶不了吧?”
施思定定的看着杨飞。
她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人,也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事。
“施姐,这是双赢的局面。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不能做这个主。我得向高总汇报。”
“你是销售部长,卖掉产品,是你的职责,只要货卖出去了,货款回来了,你就是功臣,搞这么复杂做什么?”
杨飞顾虑的是,自己可以说服施思,不一定能得到高森林的首肯。
因为,他的确是没有谈判的本钱啊!
“让我想想吧!”施思轻咬嘴唇,说道,“我想好了,再给你答复。”
“好吧。”杨飞笑道,“我相信,你会答应我的。”
“你别这么自信,就算我答应你,你有销路吗?”
“销路的事,我来解决。”杨飞朝她眨了眨眼,“我就是这么自信,因为我长得帅啊。我可不是自恋,长得帅的男人,和长得漂亮的女人一样,在现实生活中,是很占便宜的。这一点,你比我更有体会吧?”
他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施姐,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我等你好消息。”
潇洒的出门,留给施思一个挺拔的背影。
有厂花师姐陪伴,无聊的上班时间,溜得特别快。
杨飞记忆中,并没有多少跟苏桐有关的情节。
前世,因为失恋的打击,在工厂的半年多时间,他都过得浑浑噩噩,说是行尸走肉也差不多,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留意身边的人和事。
半年后,他就离开了半死不活的日化厂,另谋发展。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天,苏桐就离开了工厂,记不起她去了哪里。
以后的日子,似乎也没见过她面,或许见过,但这些不要紧的片段,早被他遗忘在脑回路的某个角落,再也拾不起来了。
今天细细观察,发觉苏桐真是个宝贝。
所谓宝贝,清纯、漂亮、善良,缺一不可。
“小丽,今天是你生日,晚上请不请客啊?”苏桐笑着问同事郭小丽。
“请啊,嗯,就咱们组里的几个人好了。吃完饭,我请大家看电影!”
“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同事许东强问道。
“笑傲江湖第二部,东方不败!”郭小丽早就留意过了,“这部电影很好看哦,不容错过。”
苏桐飞快的瞥了一眼杨飞,道:“杨大侠,小丽过生日,你也一起来,我们凑个份子钱,给小丽送份礼物。”
杨飞本想回家里一趟。
厂子在北城郊区,他家在南城区,靠近老家文城县那边,来来回回,要转好几趟公交车,想想回家也没啥大事,听说是放映东方不败,便道:“也好,这部电影很经典,值得回看。”
“回看?你看过吗?”郭小丽咯咯笑道,她性格活泼开朗,是质检组的开心果。
杨飞摸摸下巴:“唔,在小录相厅看过。”
很多港片都不在内地公映,只能看录相。
“嗬,好啊,你承认你进过小录相厅了?”郭小丽得理不饶人,“苏桐,你听听!你还说,他是多纯洁的人呢?原来,他早就进过小录相厅了!”
杨飞见她笑得这么开心,便问道:“进过小录相厅怎么了?厂部电影院旁边,多的是小录相厅。”
“切!你以为我不知道,小录相厅里放的都是些什么电影!乱七八糟的,乌烟瘴气!什么A级的啊,B级限制的啊,什么都有。”郭小丽一脸的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还拿手指在脸上刮羞羞。
杨飞暴汗,马上反击道:“你怎么知道?哦,你肯定进去看过,不然,你怎么这么清楚?老实交待,你是和谁一起进去看的?”
郭小丽毕竟年轻,脸皮儿薄,瞬间涨红了脸,蹬着双脚,扯着苏桐道:“苏桐,我要告状!杨大侠欺负我!现在是工作时间,你是组长,你得帮我。”
大家哄堂大笑。
郭小丽马上反应过来,“欺负”这个词用错地方了,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
在一片欢笑声中,交接班的同事过来,大家收拾东西下班。
杨飞回到宿舍,洗澡换衣。
他回顾了一下,前世的今天,似乎拒绝了郭小丽的邀请。
性格决定人生,杨飞性格已变,未来的路,也将随之发生改变。
每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细微选择,都将无可更改的影响一生。
走下楼,看到楼道口站着一位白裙丽人。
她背对着楼道,如墨般的黑发直泻腰际,白色的露肩雪纺短裙,腰间盈盈一束,层层叠叠的蕾丝点缀在美丽的裙子上,一双带银边的高跟凉鞋,配上一个银白色的小包,给人一种清纯淡雅的感觉。
夕阳的余光,从她正面照过来,在她身体周边,涂上一层亮眼的黄晕,白花花的长腿中间,有一轮蛋黄似的太阳。
这个画面太美!
杨飞饶是过来人,自诩阅女无数,此刻也不由得多欣赏几眼。
她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见是杨飞,便嫣然一笑。
清澈明亮的眼眸,弯弯的柳叶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
腰间的束带,在前面结成蝴蝶状,饱满的双峰,似乎要冲破裙子的束缚。
杨飞想到了两句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师姐!”杨飞走上前,“我还以为,是哪位名模串场呢!原来是你。”
苏桐平时都是穿工装,偶尔外出,也是穿休闲衣服,今天难得的穿了条短裙,杨飞差点没认出来。
“这条裙子,是上次逛街买的,一直没机会穿。”苏桐羞涩的低头,随即莞尔一笑,“是不是不好看?我肯定穿不出这裙子的味道。”
不是没机会穿。
当时因为喜欢,就咬咬牙买了下来,买回来才发现,对她来说,实在太露了,不敢穿出来见人。
杨飞摸摸下巴,笑道:“一言以蔽之,看你真是种享受啊!”
其实,她也没怎么打扮,只不过,把满头青丝放了下来,换了条三十多块钱的白裙子,穿了双再平常不过的高跟凉鞋,没有化妆,连唇膏和面霜都没有抹。
仅此而已,就有如大变活人一样,俏丽多姿的出现在杨飞面前。
这时,郭小丽和许东强等同事也下来了。
“我就说嘛,你穿这裙子铁定好看,果然像从画上下来的仙女一样!”郭小丽精心打扮了一番,也自摇曳多姿,青春靓丽,但和苏桐站在一起,总感觉少了一点什么。
一行人说说笑笑往外面走。
大门口,一辆桑塔纳小车开了进来。
坐在小车后排的人,正好看到青春洋溢的苏桐,他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眼镜,眯着的双眼,蓦地睁大,放出异样的光彩。
小车和杨飞等人逆行而过。
有人的地方,就有商业。
日化厂有近千人,周边还有几个小厂,加上当地居民,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活区,这里五脏俱全,沿街开满了各种店铺。
质检组的几个同事,在街边小店吃饭,三块或五块一个的小炒,加上几瓶啤酒,两瓶饮料,一餐下来,消费不过百。
当然了,比起郭小丽三百七十块钱的月工资,一餐吃掉近百元,也算得上吃大餐了。
苏桐和杨飞等人,凑了一百多块钱,买了蛋糕,一条裙子,又买了几个实用的礼物,送给郭小丽。
帮郭小丽过完这个生日,杨飞兜里,只剩下两百五十块钱。
他自嘲的一笑:“好吧,就从二百五开始创业吧!”
第二天,厂里召开中层干部会议。
高森林在会上大发雷霆,不点名的批评了某些职工。
众人皆以为,高森林是为了昨天的接待事故。
杨飞却清楚,是因为厂里技改资金的申请报告,没有通过市里的审批。
南方省地处内陆,工业底子本就薄弱,改革开放后,吸引外资的优势也不明显,经济发展缓慢。
日化厂是五十年代的老厂,又是省里有名的国资企业,厂里的领导,当官是一把好手,但在具体的经营事务上,却颇为欠缺。
人员臃肿,官僚作风严重,人浮于事。
因此,厂里的销量,年年下滑,原本红红火火的一个纳税大企,变成了今天的要饭企业。
每到年底,厂里都要想方设法,向省里或市里要钱。
钱要不下来,年底的工资和福利,就无法兑现。
当天下午,厂办的刘主任,端着架子,来到生产部质检组,把所有人都狠狠训了一顿,但对苏桐,却是腆着笑脸。
“刘主任,昨天都是我的错,和他们没有关系,你不要训他们,要骂就骂我好了!”苏桐颇有担当的道。
“苏桐啊,”刘主任笑眯眯的道,“生产赵副总吩咐我,请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等苏桐离开,刘主任抹着嘴唇,阴冷的丢下一句:“妈了个巴子,女人**长得大一点,比几十年的老技工还吃香!这么年轻,就能当副主任?什么世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杨飞就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刘主任声音虽小,他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眼前景象,恍惚发生过。
他脑海里灵光闪现,忽然记起一事。
这两天发生的事,和他前世留存的记忆一模一样,换言之,历史以不可逆转的方式,在往前推进。
如果没记错的话,苏桐见完赵副总,就会悄无声息的离开。
那么,今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联想到刘主任刚才的话,杨飞若有所思。
南方省日化厂挂着省里的前缀,其实是市属国资企业。
日化厂不是什么大型企业,厂里的党高官、厂长,行政级别相当于正处级,几位副总是副处级别。
厂办主任是科级干部,副主任就是副科级。
级别越高,相应的行政待遇、医疗福利都会水涨船高。
国人官本位思想严重,读书跃龙门,图的就是个国家干部身份。
别小看这厂办副主任,厂里上上下下近千人,不知道多少人打破脑袋想争呢!
杨飞仔细回忆,可以确定,苏桐并没有升任副主任。
当时,杨飞只是一个刚出校门的傻小子,也没有多想。
此刻,他却有如明镜一般,洞悉了个中原委。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副主任的帽子,也不会平白无故砸到苏桐头上。
质检组平时也不忙,他偷了个空子,走出车间,来到办公楼。
生产副总赵文斌,办公室在三楼左侧。
杨飞上了楼梯,见赵文斌房门紧掩,窗帘也拉了起来,在外面什么也看不到,微微犹豫,便靠在门边,掏出烟来抽。
苏桐就在里面,面对赵文斌。
赵文斌呵呵笑道:“苏桐,你胆子不小嘛!连王领导都敢得罪!”
苏桐眼皮一跳,内心忐忑,倔强的答道:“我就事论事,没想到会得罪王领导。王领导宰相肚里能撑船,想必也不会跟我一般见识。”
赵文斌眯着眼睛,笑声让人很不自在,他摆摆手,别有心机的说:“无妨。王领导是我朋友,我会帮你开脱,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谢谢赵副总!”苏桐当时不知天高地厚,过后经人指点,这才知道自己捅下了马蜂窝,也担心遭到报复,闻言不由松了口气。
对普通职工来说,王海军高高在上,真要报复她的话,还不是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赵文斌四十来岁年纪,戴着近视眼镜,满脸油光发亮,可能是过度聪明所致,头发早谢,梳成地中海式发型,配着高高挺起的啤酒肚,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
“苏桐啊,说谢谢,可不能流于表面。”
“啊?那我买瓶好酒给你喝。”苏桐倒也机灵,懂得随机应变。
“我像是缺酒喝的人吗?再说了,一般的酒,入不了我的口。正宗的茅台,你也买不到。”
“这?”苏桐为难了,“那我送你条烟抽!”
“苏桐啊,你到厂里,有两年了吧?”赵文斌没有纠结礼物的问题,转口问道,“你当质检组的组长,也有一年多了吧?当初,让你当这个组长,我是说了话的,你还记得吧?”
“是的。”苏桐点了点头,努力跟上赵副总的发散式思维。
赵文斌没有绕弯子,直言道:“厂办缺个副主任,我有意提拔你,你要是愿意,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说话间,他缓缓起身,走到了苏桐面前。
苏桐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勉强笑道:“谢谢赵副总。”
“我说过,谢谢不能浮于表面,”赵文斌双眼放出吃人的亮光,情不自禁伸出手,想摸苏桐的脸,“你长得真漂亮,我听厂里人说,你是公认的厂花。我看哪,你岂止是厂花,简直是市花!市电视台的女主持人,也没有你这么美!”
苏桐像被针扎了一般,娇躯往后一缩,躲过赵文斌的咸湿手,语气坚决的道:“赵副总,没有其它事的话,我回去工作了。”
赵文斌并不着急,有着猫玩老鼠的耐心和信心:“你家里的情况,我一清二楚。你家是农村的,你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你妈妈卧病在床,你还有个弟弟在读高中,你要是被开除,嘿嘿,你家里会怎么样?”
苏桐娇俏的脸,红彤彤的,似能滴出血来。
赵文斌放低声音道:“苏桐,你是个聪明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也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有家有室,也不霸占你太久。陪我玩两年,到时,我扶你上正科级别。以后,你要嫁人,我也不拦你。这交易,划算吧?”
一手威胁,一手拉拢,老辣的赵文斌,在弱势的苏桐面前,将权术玩弄到了极致。
苏桐乌黑的眸子里,泪水在打转。
平时人模狗样的赵副总,撕开了一切伪装,赤果果的向她提出权与色的交易!
苏桐二十年的人生中,还是头回见识此等肮脏不堪!
愤怒归愤怒,恶心归恶心,可是,她需要这份工作,就像鱼儿需要水一样。
现行体制下,离开岗位,下海打拼,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家里人拼尽一切,送她读完中专,好不容易拿到了铁饭碗,难道就这么输掉一切?
她怎么向含辛茹苦的父母交待?
妈妈得的是慢性肾病,每天都要吃药,弟弟读高中,每年也要花不少钱。
她有这份稳定的收入,哪怕并不富裕,起码可以维持家庭正常运转。
这些顾虑,正是她的心病,也是她拒绝众多追求者的原因。
她是个传统的女孩子,对爱情和婚姻,有着童话般的美丽幻想。
可是,现在面临两难境地,该如何选择?
赵文斌贪婪的欣赏面前的猎物,她是如此的美丽不可方物,清纯的气质,娇羞的容颜,苗条有致的身材,散发出青春少女特有的香味。
虽是小家碧玉,却如山珍野味,胜过人间无数。
她穿着普通的工装,把完美高挑的身段,包裹在稍显宽松的衣裤里面,就算如此,她挺翘的鼻翼,削瘦的下巴,紧抿的樱唇,雪白如凝脂的脖颈,已经让赵文斌迫不及待了!
透过工装,他仿佛看到了她穿着短裙的倩影。
昨天傍晚,在厂门口,他坐在车上,虽只惊鸿一瞥,却让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不等她做出选择,他便如恶狼一般,扑了过来。
苏桐身子灵活轻盈,朝旁边跳开,躲到书桌后面,坚决的道:“赵副总,你再乱来,我可喊了!”
赵文斌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她如此不配合,当即又羞又恼,又下定狠心,今天已撕破脸,必须吃定她,否则更难有机会。
担心她的呼叫,惊动同层其它同事,于是,他狠下心肠,一记猛拳,打向苏桐脑袋。
他有经验,只要把她打晕,满足了自己的兽心,生米煮成熟饭,就不怕这小姑娘跳出五指山去。
苏桐可不是花瓶这么简单,她外表柔弱,内心却是无比的坚强。
她顺手抄起桌面上的玻璃烟灰缸,毫不犹豫的砸向赵文斌。
“哐啷!”一声,坚硬的玻璃缸,砸在赵文斌的额角眉骨上。
眼镜掉落在地,眉骨裂开,鲜红的血,汩汩流下,湿了他的脸,糊住他的眼。
苏桐脸罩寒霜,有如古墓派的掌门人,冷冷的道:“赵副总,你死心,我辞职!”
多一个字,也不愿跟这垃圾人讲!
言罢,她把带血的玻璃缸扔回桌面上,转身就走。
赵文斌抬腿想追,咔嚓一声,把地上的眼镜踩了个稀烂,气得他狠狠一拳打在桌面上,实木书桌的反作用力,又痛得他呲牙裂嘴。
苏桐拧开门锁,走了出来,哐的一声,重重的将门带上。
里面的对白,杨飞听了个一清二楚。
在苏桐出门之前,避免她难堪,他走到了楼道口,站在廊柱后。
等她下来,他才丢掉烟蒂,不紧不慢,跟着她回车间。
进了工作间,苏桐跟没事人一样,照常工作,对刚才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杨飞暗暗观察她的表情,心想好坚强贞烈的女子!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宿舍区一片静谧。
苏桐把辞职信放在单人床上,提着行李箱,走出宿舍。
下了楼,她回过头,深深望一眼宿舍楼,挥别两年的青春岁月,走得义无返顾。
“嘿!师姐,这么早去哪里?”杨飞帅气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你起这么早?”苏桐顾左右而言它。
“嗯,起来晨跑啊。师姐,你这是?去旅游吗?”杨飞明知故问。
“我回家。”
“我送你。”
杨飞不由分说,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
到达公交车站,苏桐双手抱在一起,驱赶清晨的凉意,说道:“杨大侠,谢谢你送我。我走了,你多保重。”
杨飞放下行李,并没有离开,笑道:“我听你说过,你是江州人吧?”
“嗯。”
“我早就想到江州去玩,是到南站坐班车吗?多久能到?”
“两个小时。”
“正好,我跟你过去玩玩,可以吗?”
苏桐瞪大双眼,看着他。
“你不欢迎?我可以帮你提行李哦!”
“可是,你要上班啊。”
“我请了两天假。”
苏桐眨眨眼,很努力的想了想,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第一趟早班车到站,两人上车。
未到早高峰,清早坐车的人少,两人到后排,坐在一起。
苏桐坐在靠窗的位置,以手支颐,想着满腹的心事。
一直到南站下车的时候,她才醒过来,见杨飞一直扶着行李,坐在身边,愧疚的朝他笑了笑。
上了回江州的班车,苏桐为了弥补之前的冷落,一直和杨飞交谈。
在江州下了车,苏桐道:“你要到哪里去玩?在汽车站就可以搭车过去,我要回乡下老家了。咱们就此别过,再见!”
“师姐,我就到你家去玩。”杨飞没心没肺的笑了笑,认真的样子,不容人拒绝。
苏桐心儿一颤,说道:“你去我家做什么?农村地方,又没什么好玩的。”
“我在城市里长大的,从小就向往农村生活。”
“骗鬼!”
她犹豫着没有答应,原因却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你未娶,我未嫁,你上我家门,是何原故?
两人是中专生,新时代的骄子,心思当然开明。
可是,乡村里面,却是人言可畏。
杨飞虽然比她小两岁,但长得高大,又喜欢玩深沉,回到老家,肯定会被人当成男女朋友看待。
女孩子家,把名声看得极重。
如果多几个人前往,那又无所谓了。
偏偏,只有他俩。
杨飞看透了她的想法,笑道:“你放心,到了你家,我主动交待,就说我是你认的干弟弟,或者说是你的远房表弟,不影响你相亲。”
“谁相亲了?”被他说破心事,苏桐不好意思的笑了,“走吧!心底无私天地宽,我才不在乎别人嘴巴说什么呢!”
又坐了半个小时的车,这才回到苏桐老家。
“这就是生我养我的桃花村。”
“没看到桃花啊。”
“拜托,现在是秋天。”
“既然是秋天,为什么有牡丹花?”
“哪里有牡丹花?”
“你啊。”
“……”
进了村子,杨飞还是低估了农村人的八卦之心。
一条土马路,两边是村庄,低矮的房屋,或土砖,或红砖,有一层的平顶房,偶尔也见到一座两层的楼房。
良田、熟土、房屋,错落有致,排列在这片贫穷但绝不贫瘠的土地上。
远山近水,山明水秀。
鸡犬相闻,夜不闭户。
往来皆熟人,谈笑是亲朋。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片土地,又是富庶的。
经过两层楼房时,杨飞才发现,那是村里的祠堂兼小学。
苏氏祠堂四个黑字,高高在上,下面才是桃花小学四个红字。
“你们村,挺穷的啊!”
“农村都这样。”
一路走,一路遇到人。
九十年代初,出去打工经商的,只有少数人,大多数农民,仍然守着土地过活。
村里人彼此熟络,见了苏桐面,都和她打招呼:“桐妹子回来了啊!当了国家工人,就是不一样,好洋气啊!”
打完招呼,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杨飞,眼神中的含义,耐人寻味。
他们憨厚的笑着,或蹲在屋前卷着纸烟,或扛着锄头站在田坝上,指着苏飞,说着一些听不懂的土话。
杨飞挥着手,大声的跟村民喊话:“你好,大叔!你好,大婶!我是苏桐的表弟!”
等他俩走过多一点,大叔和大婶就把头凑在一起。
大叔说:“什么表弟?我看不像,桐妹子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帅气的表弟了?他家的妹子都长得俏,男娃娃就长得不咋样了!”
大婶笑:“嘿,表弟是城里人的说法,就是男朋友的意思!还有啊,我还知道,小秘就是小老婆的意思!他当我们是土包子,以为我们不懂呢!”
两人心照不宣:“哈哈哈!”
杨飞跟在苏桐身边,问东问西,兴奋而又新鲜,他要是知道后面人的议论,估计就笑不出来了。
他在城里长大,毕业后也是在城里工作,很少有机会接触农村,对这片青山秀水,充满了热爱之情。
走过一段田坎,沉甸甸的稻穗,撞在腿上。
鸡犬之声相闻,稻禾青草争香。
来到一幢土砖屋前。
农村房屋的格局,和城里不同。
这个村子的房子,不论大小,基本格局都是一样的。
中间一间长长的堂屋,两边各有几间住房,周边是菜地,菜地旁边是水田。
“师姐,你家住房面积很大啊!比我家大。我家只有九十平米,你家起码有一百四十平米。算上鸡窝、猪圈和牛棚,面积就更大了。”
“可是,穷啊!”
苏桐父亲不在家,下地劳动去了,母亲是个病秧子,只能在家做些轻活。
杨飞进门时,苏母正在切猪草。
见到女儿回来,苏母高兴的扔下刀子,走过来,见着杨飞,脸色连着变了几变,问了苏桐几句话。
省城离江州不远,但是,十里不同音,杨飞认真的听,也只听了个大概,连蒙带猜,估计苏母是在询问自己的情况。
苏桐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话,然后请杨飞到一间房里。
“这是我弟弟的房间,他在学校寄宿。你就住这里。太简陋了,你有委屈受了。”苏桐一边铺被子,一边说道。
“哎!”
“叹什么气?后悔来这里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不是。我只是感叹啊,你这么漂亮的多情小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
苏桐马上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占自己便宜。
舍不得让你叠被铺床,就是想和你共鸳帐的意思。
“杨大侠,你别跑!”她抓起一个枕头。
杨飞说完那句话,便有先见之明的跑了。
“桃花山上树木那么密,有没有野味打?”
“有野猪,有野兔,有野鸡,还有穿山甲哩,你打得到吗?”
“一猪二虎三熊,真有野猪啊?那还是不上山了,我们去钓鱼吧!你家里有钓鱼竿吧?”
“有。你会钓吗?”
“嘿嘿,试试看吧!”
杨飞喜欢钓鱼,都是在专业的钓鱼场玩。
苏家屋后,就有一个小池塘。
杨飞拿把锄头,在菜园里翻了翻,翻出几条又长又肥的蚯蚓。然后搬了把小板凳,乐呵呵的去钓鱼。
他这边坐下来不久,村里没上学的小孩子,都跑过来凑热闹。
杨飞也不恼,钓鱼嘛,随缘就好。
他和小孩子们谈笑了半天,倒把当地方言学了个七七八八。
到中午时分,杨飞钓了十几条鲫鱼。
几个小屁孩,帮他提着水桶,拎着板凳,扛着竹竿,回到家里。
“师姐,你快来看,塘里的鱼很好钓啊!比钓鱼场的鱼好钓多了!”
苏桐正和母亲说着什么话,见他回来,偏过头去,擦了擦眼睛,笑道:“准备吃饭了。”
饭菜摆上桌,苏爸爸这才扛着锄头进了屋。
苏家人对杨飞的到来,表现得很热心。
这让杨飞受宠若惊。
刚吃完饭,屋外传来一声暴喝:“桐妹子!”
这声音好大,跟打了个炸雷似的响。
随着话声,如风般进来个壮汉子。
这汉子,生得跟铁塔也似,黑膛脸,牛铃眼,胳膊比一般的大腿还粗,腰身跟个磨盘差不多厚实。
“铁牛,你来了,吃饭了吗?快坐下喝杯酒。”苏母起身招呼。
杨飞一听,不由得哈哈大笑:“我刚才还在想,这人长得跟李逵相像,唯一差些的,就是你没胡子。没想到,你还真叫铁牛啊!”
“桐妹子,他是谁?”铁牛敌视的看着杨飞,双拳握得咯咯作响,跟头斗牛似的,仿佛随时会冲出栏来撞人。
“铁牛,你要干什么?”苏桐冷喝一声。
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
天不怕地不怕的铁牛,在苏桐面前,跟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般,马上低下头去,呼呼的喘着粗气:“我听人说,你招了个野老公回来!我就问你,是不是真的!”
苏桐气得娇躯乱颤,抄起墙角的扫把,指着铁牛道:“你胡说什么?我打你出门!”
铁牛后退两步,跟个大姑娘似的,嗫嚅道:“那他是谁?我要听你亲口说!”
“他是我同事,也是我学弟!怎么了?你有意见啊?有意见给我兜着!回你自个家发脾气去!”
铁牛倔着脖子问:“那他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
“是不是,关你什么事?”苏桐咬着牙问。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问你爸,你爸问我家借两万块钱的时候,说好了让你当我的堂客!你们敢不认账?别说你只是当了工人,便是当了国家干部,这门亲事,你也不能反悔!”铁牛梗着脖子,气呼呼的大吼。
他和苏桐讲话,眼睛却一直睃杨飞,这番话,分明也是说给杨飞听的。
杨飞摸摸下巴,心想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种事?
苏桐举起扫把,没头没脑的打向铁牛:“胡说!出去!”
铁牛水牛般强壮的身体,在苏桐娇嫩的手下,居然没有招架之力,双手护着头,节节败退,很快就被扫地出门。
苏桐嘭的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胸膛里似乎有一团火,上上下下的窜,呼吸急促而紊乱。
忽然,她转过身,趴在门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所有的委屈,借着这件事,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
杨飞心知个中关节,她哭的,并不是铁牛之事,而是受了欺凌,丢了工作,又不敢跟家里人说的痛苦。
苏爸爸尴尬的站在饭桌边,汗颜的道:“当时就是开个玩笑,谁知道这铁牛就认真了!嘿,这是什么事嘛!”
苏母咳嗽几声,着急的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开玩笑,我不治病了,药不吃了,把钱存下来,还给铁家,还了就两清了!我家的宝贝女儿,是中专生,又是工人干部,怎么可能嫁给铁牛那号人?那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吗?”
苏爸爸为难的道:“两万块钱,又不是两百,你以为说还就还啊!慢慢来吧!”
苏桐停止了抽泣,抹干泪水,回过身来,说道:“爸,钱我来还!你们就不要操心了。”
午后,杨飞和苏桐来到池塘边。
“杨大侠,让你看笑话了。”苏桐捡起一颗石子,丢进池水里,泛起一串水泡,“我当时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你想赚钱吗?”杨飞微微一笑。
“噢?当然想了,谁不想赚钱啊!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可是,上哪里赚钱呢?”苏桐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
杨飞顺着她的话说道:“要不,你辞职下海算了,做生意总比拿死工资要赚钱。”
他明知道她辞职了,这么说,是给她找个台阶下,照顾她脆弱却又顽强的自尊心。
苏桐惊讶的抬起头,沉默了半晌,才道:“杨大侠,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
她还是没把昨天发生的事说出来。
对一个女子来说,发生那样的事,并不光彩,不值得炫耀,也不必拿出来博同情。
她更不想在杨飞面前提及那龌龊的一幕。
“哈哈,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杨飞抓起一块石头,在池塘中打了个水漂,“你想过要做什么生意吗?”
“我没想过做生意,我打算到沿海去打工。我听说,那边工资高些。有底薪,还有提成,按件计酬,多劳多得。我拼命工作几年,先把债还了再说。”
“再高能高出多少?工字不出头,每个月多出一、两百块钱,够做什么用?”
杨飞说到这里,起身,随意的问道:“陪我到处走走吧!附近哪里有商店?离镇上远吗?”
苏桐恢复了状态,笑道:“你是客人,我不该用这些烂事烦你,走,我带你逛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