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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富杨飞txt下载

    “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撞回了九三年!”

    “时间起了皱折,上一秒是我,这一秒还是我,只是再也找不回那个我。”

    杨飞从宿醉中醒来,跳起床,盯着墙壁上的挂历,只用了三秒钟,就欣欣然接受了这个无可奈何的现实。

    “今天是八月十八日,农历七月初一,星期三。我还未满十九岁啊!”

    归去来兮,今是昨非!

    前世不可谏,亦不必追。

    杨飞走到窗口,透过脏旧的玻璃窗,看向宿舍外面。

    不远处,南方日用化工厂灰败的厂房,建自五十年代的高大烟囱,滚滚的浓烟,坑坑洼洼的厂区道路,一切是如此的陌生而又熟悉。

    忽然响起敲门声,伴随着清脆的呼喊:“杨大侠!杨大侠!你醒了吗?你迟到了!”

    杨飞的目光,回到室内,停留在漆面斑驳的木桌上。

    被劣质白酒浸染的信纸,字迹模糊。

    偏偏她的名字,却一如既往的鲜艳,有如明晃晃的刺刀,在晨曦下熠熠闪亮。

    这是江疏影的分手信。

    学校是爱情的温床,也是爱情的坟墓。

    热恋中的情侣,新时代的天之骄子,提得起,放得下,一毕业就失恋,天各一方,从此不相欠,亦不相见。

    大中专学生,毕业分配的原则,是哪里来,到哪里去。

    杨飞和江疏影,同从南方化工学校毕业,他拿着就业报到证,分到了南方日用化工厂,而她,因为父母工作的变迁,前往尚海市发展。

    就在参加工作的第二个星期,杨飞就接到了这封信。

    此刻的杨飞,有过苍桑的人生,心境自是不同,他目光淡然一扫信纸,转身打开房门。

    记忆没有出现偏差,门口站着的,正是质检组的同事。

    苏桐穿着白色的涤纶工作服,青丝绾在蓝色的防尘帽里,秀丽的容颜,晶亮的双眸,长长的睫毛,脸色微带责备和担忧:“今天有大领导来厂里视察,你赶紧换衣服!”

    杨飞哦了一声,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他回到书桌前,将乱七八糟的酒瓶扫开,扯出一页信纸,在上面飞快的写下几行字。

    “小生不才,数载相思,赢得姑娘白眼。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从此,柴米炊烟;从此,山高水长。江湖若相逢,温酒叙余生。”

    自觉有些酸腐,但也切合此刻心境。

    他换好衣服,拉开门,看到苏桐还等在门口,不由得一怔。

    “师姐,我又不是领导,当不起你站岗。”

    苏桐丢给他两颗老大的卫生丸子:“杨大侠,我听他们说,你昨天晚上,喝了两瓶德山大曲?看不出来,你不仅胆子大,酒量也不小啊!”

    杨飞入职时间不长,却得了一个外号:杨大侠。

    说起因由,和苏桐有关。

    南方日化厂女工众多,每天上下班,从厂区到宿舍区之间,一路上都是青春美丽的女工人,她们或三五成群,或骑着自行车,挺起骄傲的胸,潇洒的走过。

    她们虽然穿着统一的工服,样式简单又朴素,但丝毫掩不住青春洋溢的身体,清脆甜美的嗓音,成了北城区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这个年代,大中专毕业生,是社会上的精英。

    工人同志,也是颇为傲娇的群体。

    南方日化厂待遇好、福利多,有职工休闲区,电影院、桌球室、歌厅、舞厅、录相厅等娱乐设施,一应俱全。

    职工八小时以外的生活,丰富多彩。

    杨飞参加工作的第三天,就碰上职工电影院放《九二神雕侠侣》。

    说实在话,这部戏很扯,跟《神雕侠侣》也没有什么关系,但当时的人,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看完电影出来,碰到几个混混在调戏女工,杨飞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顿猛揍。

    杨飞出身警察世家,爷爷、爸爸和哥哥,一家子都是人民警察。

    在长辈调教下,杨飞三岁起就舞枪弄棒,蹲马步,打军体拳,小时候的理想,也是当一名光荣的警察叔叔。

    爷爷偏爱小孙子,不让他进入警察序列,中考时自作主张,帮他填了第一志愿。

    南方省化工学校,是一所省属中等专科学校,八六年以后,面向初中招生,但分数要求很高,录取率只有百分之十。

    八十年代,国家百废待兴,急需专业人才,培养中专生,充实社会工作第一线。优秀的中专生们,可以公费就读,毕业包分配,成为公务员,拿铁饭碗,比大学生还吃香。

    到了九十年代初期,中专还是初中生的优先选择。

    当时,考不起中专的,才去上高中。

    杨飞虽然没当成警察,身手却练得倍儿棒。一米八的大个头,面对几个街头混子,浑不在意,他抓起旁边小卖部前的一把折凳,劈头盖脸,把几个混子打跑了。

    借着杨过的威名,杨大侠的名号,就在厂里叫响了。

    也就是这天,杨飞偶遇了苏桐,之后调到了她所在的质检组工作。

    南方日化厂女工虽多,厂花却只有一朵,就是眼前人。

    能把工装穿出大牌模特的感觉,在杨飞眼里,苏桐是独一份。

    当下,两人下了楼,苏桐飞快的瞥了他一眼,微带羞涩的问道:“你还没吃早餐吧?”

    不等杨飞开口,她把袋子往他手里一塞,扭转腰身,脚底装着弹簧一般,跑到了自行车边。

    杨飞看着她挺拔俏丽的身体,又看看手里的早餐,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将五个包子和一杯豆花消灭了。

    他骑上自己的自行车,用力一蹬,出了宿舍区,经过邮筒时,他掏出信封,投了进去。

    悲春伤秋,愁情苦爱,那是少年人的专利,再世为人,杨飞不想错过的人和事,实在太多,初恋情事,一个响指就能解决。

    前世没有过多交集的人,今生想必也不会再见。

    苏桐骑得并不快,两人在厂门口遇上。

    工厂大门,拉了一条横幅:“热烈欢迎王海军领导一行莅临我厂指导工作。”

    进入厂里,看到院子里停的车,便道:“师姐,市里的领导们已经到了。”

    苏桐又紧张又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杨飞沉吟道:“喏,那辆黑色奥迪,肯定是王海军的。他是分管工业的领导,今天亲临我厂调研,看来事情不小!”

    苏桐讶异的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随即又惊慌的道:“糟糕了,厂办刘主任再三叮嘱,今天所有工人,不准迟到哩,我们快进去!刘主任是出了名的黑脸包公,被他发现,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咳!”一声严厉的咳嗽,从杨飞身后传了过来,“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在外面瞎逛什么?哪个部门的?喂,那个谁,别跑,给我站住!”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刘主任走路不带声响的!”杨、苏两人飞快的跑进了车间。

    没想到,刚进质检组工作间,迎头撞上一行人。

    领头的几个,都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藏青色的西裤,锃亮的皮鞋。

    为首的中年人,梳着大背头,挺着大肚子,背负双手,脸色严肃。

    正在讲话的,是日化厂的厂长高森林,他微弯着腰,脸上带着笑:“王领导,我们厂生产的洗衣粉,质量绝对过得关,这是我们的质检队伍,每个批次的产品,都会抽样检查。”

    王海军并不言语,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

    高森林双眼一转,看到苏桐,脸色一阴,招了招手,带着不悦,低沉的道:“你怎么搞的?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跑哪里去了?”

    苏桐心里一虚,低声道:“高老总,我去车间了,没想到王领导来这么早?”

    以前称呼厂长和副厂长,后来搞市场经济,厂里人跟风喊起了老总和副总。

    高森林冷哼一声,锐利的双眼,滑过苏桐高耸的双峰:“王领导十分重视产品质检,到厂调研的第一站,就是你们组!快给王领导汇报。”

    “讲什么啊?”苏桐还是头一次面对这么高级别的领导,有些手足无措。

    “你们平时做什么事,就汇报什么!”高森林眼色越来越严峻。

    “这位是质检组的职员吧?”王海军紧绷的脸,放松下来,带着微笑,看向水莲花一般娇嫩的苏桐。

    “领导,她是合成洗涤一厂质检组的组长,负责成品以及包装材料的检验工作。”高森林赔着笑脸说道。

    王海军和蔼可亲的道:“小姑娘,不要紧张,你跟我讲讲,你们平时的工作。”

    苏桐也是中专毕业生,和杨飞一样,毕业于省化工学校。她比杨飞高两级,参加工作后,得到了生产副总的赏识,升为合成洗涤一厂质检组的组长。

    “领导,您好,我们质检组,是无尘工作间,进这里是要戴防尘帽和防尘鞋套的。”苏桐清脆悦声的第一句话,就把一行人尴尬住了。

    高森林脸色大变:“你怎么跟领导说话呢?领导,小姑娘年轻,不会讲话,您千万别介意。这个工作间,就是洗衣粉质检组,天天跟粉尘打交道,还怕什么灰尘?”

    王海军看看众人的头,又低头看看大家的鞋子,哈哈一笑:“洗衣粉的粉尘和灰尘还是不同的。小姑娘说得对,规矩就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嘛!我们当领导的,不能带头破坏。瞧瞧,我们这许多人,光是头皮屑,还有鞋上的尘土,就不知道有多少了,会影响质检工作的。”

    他和苏桐说话时,一直笑意吟吟,让人如沐春风,大家都觉得,王海军平易近人,完全没有领导架子。

    工作人员马上拿了一次性防尘套过来,分发给各位领导。

    王海军接过防尘套,戴在头上。

    其它人有样学样,也戴在头上。

    苏桐扑哧一声,掩嘴而笑。

    杨飞也发现了问题,但他没有说,见苏桐笑出声,便知道要糟糕。

    不等他提醒,苏桐心直嘴快,已经说了出来:“领导,这绿色的防尘套,是穿在脚上的。这款蓝色的,圆形的,才是戴在头上的。”

    她声音好听,有如百灵鸟,但高森林等厂领导听了,却比划玻璃的声音还刺耳。

    一屋子的人,都看怪物一样瞪着苏桐。

    领导不是圣贤,难免犯错,手下人明知是错,也不会点破,明智的做法,是跟着犯错,将错就错。

    高森林的脸,整个都变绿了,比领导头上的绿色鞋套还要环保。

    王海军不愧是当大领导的,神色如常,取下防尘套,在秘书的帮助下,穿到了脚上。

    “质检组的同志不错,对待工作和产品,就应该有这种一丝不苟的精神!值得表扬。”王海军轻飘飘一句话,化解了大家的窘迫。

    高森林脑门全是冷汗,努力挤出笑容,自责的道:“领导,对不起,我们接待工作没做到位。”

    王海军摆了摆手:“到车间看看。”

    高森林狠狠剜了苏桐一眼,麻利的跟了出去。

    出了门,王海军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比川剧的变脸还要快,沉声说道:“你们厂的产品没有问题,为什么滞销?你们当领导的,要负主要责任!”

    他是市里面的大领导,官威森然,发起飙来,令人敬畏。

    “是、是!”高森林小心翼翼的道,“领导,这次贷款下来,我们就进行整改,打开销路,把库存卖出去。这是合成洗涤一厂的车间……”

    王海军没有回答,换了一张标准的笑脸,和颜悦色的和车间工人攀谈。

    此刻,质检组里,众人都笑弯了腰。

    杨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却是一脸的沉静。

    其它同事,从学校毕业后,就进入工厂,对这个社会,尤其是官场的事情,了解得并不深刻。

    杨飞生在警察世家,又多出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心思缜密,脑袋转得很快。

    刚才发生的事,对苏桐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笑话。

    只有杨飞清楚,这不起眼的小插曲,对苏桐、对质检组,甚至对整个日化厂,都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笑什么笑?还不做事?”刘主任的包公脸,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突如其来的喝骂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大家赶紧收拾心情,投入工作。

    杨飞上班,不过十来天,还在学习阶段,一天到晚,没什么事做,跟在苏桐身后,学习质检技术。

    此刻,他身体在忙碌,脑子却在想着另外的事情。

    重活一世,他无比清醒的认识到,人这一生,能够用钱来捍卫尊严、获得自由、表达爱的时刻实在是太多了。

    人要活得舒坦和尊贵,要么有权,要么有钱。

    从政之道,官路弯弯。

    升迁之路,有高压红线,两年提一级,就相当于坐火箭了。

    就算杨飞拥有重生的智慧,也必须一步一个台阶,加上天时地利人和,熬上二十年,或可进入省里,还不能伸手,伸手必被抓。

    国家又有严规,领导不能经商,权和钱,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而赚钱就不同了。

    经营得当,投资得利,短期内就能有不错的斩获。

    从何处入手?

    虽说行行出状元,但古语有云:男怕入错行!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看一个人的社交圈,基本上就能猜测出此人的地位和成就。

    杨飞能调动的关系很有限,他能进日化厂,已经调用了家里所有能调动的关系。

    九二南巡之后,以经济发展为中心,国企改革日渐迫切,已经有风声传出来,大中专毕业生,将逐步减少分配名额,支持双向选择、自主择业。

    这也是时代发展的大趋势。

    南方日化厂,早就人满为患,杨飞是通过关系硬塞进来的。

    杨飞记忆中,南方日化厂也只能撑过两年时光了。

    说到赚钱,杨飞首先想到的,就是股市。

    他以前炒过一段时间的股,有亏有赚。

    前世炒股时,对股票的发展史,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人常说,三起三落活到老,我国的股市,最起码经历了七起七落,而且是大起大落,起的时间短,落的时间长。

    杨飞的头脑,不是计算机,记不清楚股市具体的起落时间。

    但是,他敢肯定的是,九三年到九四年中期,这段时间的股市,称得上万熊奔腾的冰河世纪,曾被无数股民津津乐道。

    不过,万事无绝对,用辩证唯物主义的发展眼光来看,越是黑暗时期,就越能出英雄。

    就算是九三年的熊市,庄家和资本,还在股市搅风搅雨,他们不可能离开。

    因为,几百万股民还在!

    有人的地方,就有商业。

    不成熟的股市,没有设置涨跌停板的股市,更成了资本家们的大赌场。

    如果能摸准庄家的牌面,跟进几把,赢了就走,绝对有赚头!

    不疯魔不成活,也是一种境界。

    一想到股市,杨飞就如着了魔似的,皱着眉头,努力回想这一段时期有关的股市传闻。

    都说投胎是门技术活,重生也是。

    重生在这个节点,错过了牛市,错过了九二发财证,错过了深市抽签表。

    还有什么不能错过的?

    “杨大侠,你不舒服吗?”苏桐见他一脸上厕所的痛苦表情,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我在想事。”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只是听人说过一句话。错过,不是错了,只是路过。”

    “呃?”杨飞怔了怔,才明白过来,她这是在说失恋的事,“你不说,我都忘记这码事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我不是为此事烦恼。”

    他越是装作无所谓,苏桐越是同情他。

    她柔声说道:“忘记一段恋情的最好方法,只有两种,一是时间,二是开始另一段恋情。”

    说着,她像个大姐姐似的,拍拍杨飞的手背。

    素手如玉,触指微凉。

    杨飞抬起头,温和的一笑:“师姐,你说的话,好有哲理哦!放心吧,我是谁?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杨大侠,没有什么能打倒我!”

    苏桐给他一个鼓励的笑,重重的嗯了一声。

    质检组是生产部最轻松的部门。

    检测完样品,杨飞他们就闲了下来,摘下口罩聊天,等待下一次送样。

    百无聊赖之中,杨飞顺手拿起报纸翻看。

    第二版的一则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是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先生发表的一篇财经评论,纵论当前国有企业改革之路。

    具体内容,杨飞并没在意,他是被厉以宁这个名字吸引了。

    姓厉的名人并不多见,杨飞对相关的新闻,记忆颇深。

    他马上想到了经济学中著名的“鲇鱼效应”。

    什么是鲇鱼效应?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

    挪威人爱吃沙丁鱼,在海上捕得沙丁鱼后,如果能让鱼活着抵港,卖价就会比死鱼高好几倍。

    但是,由于沙丁鱼生性懒惰,不爱运动,返航的路途又很长,因此捕捞到的沙丁鱼往往一回到码头就死了。

    有个渔民,在捞上来的沙丁鱼里放一条鲇鱼。而鲇鱼呢,以吃鱼为生,进入陌生环境,就会不停的进攻。

    沙丁鱼为了生存,就会不停的游动,以躲避鲇鱼。如此一来,沙丁鱼便能活着回到港口。

    杨飞想到的,是跟鲇鱼效应有关的股市大事件。

    就在九三年的九月份,国家将宣布,对国内法人开放A股交易!

    这个政策的宣布,意味着法人股东可以进入二级市场!

    由此引发国内证券市场上第一起上市公司收购案。

    也就是股史上著名的宝延风波。

    这是大鱼吃小鱼的游戏,也是强者的竞技场。

    身无分文的杨飞,想从中分一杯羹。

    想法很伟大,可是,首先,你得有本钱啊!

    借钱?

    相识无几人,大款没一个。

    朋友们都是刚从学校毕业的,想帮你也有心无力啊。

    偷家里的钱?

    虽说是包分配,但想进好单位,也要敬神。

    为了杨飞进日化厂,家里把仅存的五千块钱,都拿出来打点送礼了。

    父母每月就几百块钱的死工资,全偷出来,也不够买一手股票啊!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天,证监会将对国内法人开放A股交易,但可以肯定的是,时间就在九月份。

    留给杨飞积累资金的时间不多,最多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杨飞赚的钱越多,他在股市这个大竞技场里,本钱也就越丰厚,盈利能力也就越强大!

    杨飞开动大脑,苦想赚钱之道。

    没有本钱,唯一的办法,就是空手套白狼。

    世人都觉得,空手套白狼是个贬义词,杨飞却不以为然。

    大自然中,白狼是个厉害的动物,就跟老虎一样,稀少又凶残,若能白手套上它,岂不是打虎武松一样的大英雄?

    这个词不好听,那就换一个说法。

    借鸡生蛋。

    这个词的含义,就很好理解了,在商业活动中,也是经常被厉害人物使用的手段。

    借鸡生蛋,意思是借别人的鸡,生下蛋后蛋归自己,然后孵化出小鸡,等小鸡长大后就可以生蛋,然后就可以拥有更多的鸡。

    在商业中,就是用别人的财富来为自己创造财富,而自己却没有一点投资。

    没有投资,并不代表没有付出。

    首先,你必须开动脑筋,想到借鸡生蛋这个方法。

    其次,你不喂鸡,不保护鸡蛋,不孵鸡,你也得不到蛋,更得不到鸡。

    付出的是智慧,还有劳动,以及时间。

    杨飞有智慧,有体力,也有时间和精力。

    就是没有钱!

    要找,就要找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鸡!

    万事俱备,只欠一只鸡。

    同事许东强一进工作间,就大骂道,“我刚才听说了,车间要停产了。”

    苏桐等人一齐讶异的道:“停产?不会吧?”

    许东强冷笑道:“有什么不可能?仓库里的存货,都堆满了!销售部养的那帮人,都是些猪!只知道吃饭,不干活的懒猪!”

    杨飞听了,心念一动。

    真的是寻鸡得鸡啊!

    计划经济时代,大中专学生活得滋润,只要顺利毕业,国家就包分配。

    国营厂也是一样,哪怕不是垄断企业,生产出来的产品,大都也有固定的销售渠道。

    南方省日化厂生产的产品,在国内并无多大名声,但在省内,还有有些知名度的。

    省内各级供销社,卖的日化产品,大都来自南方日化厂。

    日化产品,属于快消用品。

    厂里源源不断的生产,供销社承包销售。

    日化厂的拳头产品,就是红星牌洗衣粉、鹿头牌肥皂和香皂。

    这几样东西,家家户户都要用,天天都要消耗,日化厂的生意,一直红红火火。

    改革开放初期,国外资本进入,民营企业兴起,对内地市场的冲击,不如沿海大,国营厂的消亡,也没那般快速和狠辣。

    当日化厂的领导们,还躺在体制的温床上睡大觉时,省内的供销体系,慢慢开始瓦解。

    就在九三年,国家粮油实现敞开供应,粮票已无用武之地,被正式宣告停止使用,长达近40 年的“票证经济”就此落幕。

    市场经济的春风,吹绿了大江南北。

    土里刨食、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兄弟,经商意识空前觉醒,背井离乡,蜂拥到城镇,开始经商做生意。

    小卖部、小商店、小摊贩、小商品城、日化专卖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大街小巷。

    供销社的路子,越走越窄,货物也越销越慢。

    日化厂的领导们,从体制的大床上一觉醒来,伸了伸懒腰。

    他们忽然傻眼了!

    世道变了!

    产品滞销了,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高高在上的国家干部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堂堂的国营企业,居然会卖不出产品!

    事实残酷的摆在面前,但厂领导们,却不愿意接受。

    没有人深入思考个中原因,也没有人去改变现状。

    他们是官,是国家工人,难道还低声下气,求着曾经的泥腿子们销售自己的产品?

    机器不能停,一停就要问责!

    货物越积越多,仓库都堆满了。

    工厂虽然还在维持,却已陷入恶性循环。

    高森林等人这才急起来,可是,急也没用啊!

    从王海军的口气,可以闻弦歌而知雅意,市里对日化厂,已经彻底丧失了信心,不再撒钱到这个无底洞,准备进行改制。

    国家对企业的改制方向,是抓大放小,国退民进。

    按照这个大政方针,日化厂这样的小企业,要么整体卖掉,要么进行股份制改革,不管怎么改,厂子都将变成私营。

    高森林等人,当惯了官,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他们想的,不是怎么拯救厂子,而是东跑西送,只盼尽快调离工厂,到地方任职,以求保住官帽子。

    杨飞是过来人,将眼前的境况,看得透彻。

    苏桐他们担心的,却是自己的工作。

    “我们会不会下岗啊?省里很多厂搞改制,几百人说下岗就下岗了。”许东强担忧的道。

    苏桐秀眉轻蹙,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只是普通的职工,哪里把得住时代浪潮的脉门?

    “师姐,我请个假。”杨飞想到就要行动。

    时间就是金钱,他无比赞同此语。

    “你去哪里?”苏桐扑闪双眼问。

    “我去找销售部长谈一谈。”杨飞淡然回答。

    “扑哧!”组里最活跃的郭小丽,失声笑道,“杨飞,你想调到销售部去?你想当厂里的救世主啊?”

    杨飞没有多做解释,朝她眨了眨眼:“或许,我就是救世主。”

    郭小丽咯咯笑道:“杨飞,你要是真能救活我们这个厂,我让苏桐给你一个吻!”

    她和苏桐是同班同学,两人同时分配到日化厂,平时形影不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开起玩笑来,也就无遮无拦。

    苏桐轻轻推了她一下:“你自己打赌,拉上我做什么?”

    郭小丽抱住她的双肩,在她耳边低声道:“桐桐,你是希望他拯救成功呢?还是希望他失败?”

    苏桐推开她:“懒得理你。”

    郭小丽咯咯笑着,又缠了过来,道:“你又不亏,他长得那么帅!他还有六块腹肌呢!”

    苏桐白晳的脸,瞬间红透,她捏着郭小丽的脸:“你怎么知道他有六块腹肌?”

    郭小丽看着杨飞走出工作间的门,嘻嘻一笑:“上次在电影院门前,他帮你打架,你没看到吗?风把他的衬衫吹得飘起来,哇噻,简直,太棒了!”

    苏桐心里微微发慌,轻捋一下鬓角的秀发,说道:“小妮子,不得了了,赶紧找个男人,把你收了吧!别闹了,窗口送样来了,快去工作。”

    杨飞到厂里后,还没见过销售部的人。

    找到销售部长的办公室,杨飞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女声,有些冷,但很好听。

    杨飞推开门。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女子,穿着女式衬衫,长发盘起来,扎了个无刘海的丸子头,显得干练而减龄。

    杨飞心里估摸她的年纪,但对方肤色雪白,标准的鹅蛋脸,加之气质优雅,还真不好猜测,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吧!

    女子相貌很有亲和力,但表情却有些冷冷的,她看了杨飞一眼,问道:“同志,你有什么事?”

    “你好,我是合成洗涤一厂质检组的,我叫杨飞。请问销售部长在吗?”

    在厂子里,生产部和销售部,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

    普通的车间职员,和销售部长之间,相隔更是遥远,彼此之间,难得有交集。

    杨飞印象中,前世见过销售部长几次,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女子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

    杨飞微微一怔,马上反应过来。

    厂里销售情况这么差劲,总要有人来背锅,这个现任部长,估计很快就会被换掉。

    他落落大方的走进去,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带着随意的微笑,看着她。

    日化厂的销售部长,级别相当于科级干部。

    这个女人,年纪不大,居然能坐上这把交椅,要么亲爹很厉害,要么干爹很牛逼。

    “我来找鸡。”杨飞的笑容,有些邪魅。

    办公桌上,凌乱的堆着各类报表和文件,从她眉间隐藏的忧郁和焦虑来看,她正面临困境。

    “你说什么?”她素养再好,听到扬飞说来找鸡,也是俏脸一寒,马上就要发作,“别以为你长得帅,就可以胡说八道!”

    改革开放后,很多词语都变了味。

    小姐不再指富贵人家的闺女,鸡也不单纯指家禽。

    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侮辱过!

    如果眼神能杀人,杨飞早死过千千万万遍了。

    杨飞云淡风轻:“你别激动,我是说,来找个机会。”

    一个生产部的职工,想来销售部找个机会,没毛病。

    想起刚才的误会,她哭笑不得,脸上的寒冰,渐渐消散。

    杨飞正要开口说话,桌上的电话响起来。

    “对不起,请稍等。”她很有礼貌的对杨飞一笑,然后伸手拿起电话。

    杨飞的视线,跟随她的手掌移动。

    看女人要看手,从她的手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子,有着极好的学识和教养。

    杨飞由此判断,她靠的不是干爹,而是亲爹。

    这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贵和教养,只有从小富养,才能形成。

    “高总,我知道了,好的,我一定尽力拓展销路,好的,我明白。”电话不长,她放下听筒,眉间的忧虑加重了几分。

    她抬起右手,优雅的将一绺头发撩到耳朵后面,问道:“杨飞同志,你有什么事吗?”

    杨飞双手自然的交叉,放在腹前,望着她秋水剪瞳般的妙眸:“厂里积压的洗衣粉和肥皂,有多少?”

    “什么?”她听清楚了,但又觉得不可思议,眼神里带着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一个生产部的质检员,跑到销售部长办公室,风度翩翩的询问起库存?

    这算什么事?

    她觉得荒唐,很想用笑声来释放内心的压力,但良好的教养,将这种不礼貌的行为压制住了。

    杨飞明白她所思所想,淡然笑道:“产品积压之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我只是想知道具体的库存数量。”

    “对不起,这是商业机密,我无可奉告!”她口气冰冷,不容商榷。

    如果让外界知道日化厂的库存状况,她香肩上的压力,将会更重。

    “不好意思,还没请教部长贵姓芳名?”杨飞说完,又解释了一句,“我才来厂里,对你不熟。”

    她终于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平时和厂里的职工接触多了,她养成了一种天然的优越感。

    之所以彬彬有礼,纯粹出于修养。

    就像一个高官,面对辖下一个市民时,表现出来的那种随和。人家只是懒得在你面前摆谱。

    感受领导的威严,也是需要资格的。

    不过,眼前这个新职工的表现,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一般的职工,不管认不认识她,见着她的面,都会有或多或少的胆怯,有的男职工,明明想多看她几眼,但真遇上了,却会躲着她走。

    就算是销售部的手下,面对面汇报工作时,也大都紧张而忐忑。

    眼前的男人,不仅没有紧张感,还肆无忌惮,毫不掩饰的盯着她最美的部位看!

    见她不说话,杨飞追问了一句:“这也是商业机密吗?”

    “施思。”

    这个姓名很好听,不拗口,但令人费解。

    杨飞微一沉吟,不等对方解释,便点了点头:“施姐,你好。”

    施思对他的自来熟,很是无语,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你刚才说,想找个机会?是想调到销售部来吗?”

    在她看来,杨飞的沉着、机智,很适合销售工作。

    如果他愿意的话,她也不介意大开方便之门。

    她脑海里闪过大开方便之门这句话,又联想到之前误会的“鸡”,双腿一夹,闭紧了门户。同时有些羞恼,这家伙,之前分明说的是鸡,过后又说是机会,以为我没听清楚吗?

    “施姐,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到库存有多少。厂里的几个仓库都堆满了吧?我掐指一算,起码有三千多吨吧?”

    杨飞说出这个数字,不仅基于厂里的库房,还算了算厂里以往的销量。

    宝洁、联合利华等国际巨头,虽然已经进入国内,但他们的拳头产品,是洗发水,主要战场,还集中在沿海发达地区,在主要城市攻城略地,无暇顾及南方省这样的内陆大省。

    加上计划经济时代,全省一盘棋,物资统一供应,南方日化厂生产的红星牌洗衣粉、鹿头牌肥皂和香皂,占领了省里的市场,周边省市也多有销售。

    快消品的消费量是异常惊人的!

    国内人口众多,每年洗涤用品的总销量,要用百万吨为单位,每年消费三、四百万吨,都是保守估计。

    其中,洗衣粉的销量,占据三分之二的市场。

    以南方日化厂的产能,杨飞说出三千吨的库存,算是保守估计了。

    施思微微一讶,沉吟良久,没有说话。

    “施姐,库存压力太大,工厂撑不了多久。”杨飞步步紧逼。

    施思正自烦恼,闻言轻轻一叹,说道:“你不懂。”

    杨飞给她加压:“再找不到销路,施姐,你位置难保。”

    施思娇躯一摇,换了个坐姿,樱唇紧抿,幽怨的看了杨飞一眼。

    这家伙,看人的眼光,怎么这么准?句句话说到了人心里。

    杨飞适时递上枕头:“我可以帮你。”

    “唉!”施思摇了摇头,“你怎么帮我?”

    “你先告诉我,有多少库存,我们才能继续谈判。”

    “谈判?你当你是大经销商吗?”施思略微顿了顿,说道,“洗衣粉的库存就有四千多吨,香皂和肥皂,有一千多吨。还在不停生产。”

    “这么多!”这个数字,大大超出了杨飞的预计。

    施思开了个头,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根本没料到,今年的销量会这么低迷!生产又不能停,一旦停下来,工人就会闹意见,市里的领导也会问责。”

    “为什么打不开销路?”杨飞问她,也在问自己。

    施思粉脸羞红,说道:“你这是怪我不作为吗?销路不是这么容易打开的。厂里的事情,很复杂。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工厂的领导,都是官员,他们想的做的,是怎么当好这个官,怎么往上攀爬,没有把精力和时间放到企业的经营管理上去。

    就算有个别人怀有雄心壮志,也会左牵右绊,施展不开拳脚,最后只能随大流,泯然众人。

    见时机到了,杨飞没再拖延,直接抛出重磅炸弹:“施姐,厂里的所有库存,我来承销!”

    杨飞的话,太过震撼,他的表情,又是如此的一本正经,施思反倒没有马上讽刺他。

    “这不是一吨两吨,是几千吨!”施思善意的提醒他,“你有这份心,肯为厂里着想,就十分难得了。如果每个职工,都像你这样,急厂子之所急,厂子何愁办不起来?”

    杨飞摸摸下巴:“不好意思,我这么做,是为了自己。”

    “嗯?”

    “我没有那么伟大,我是个俗人,只想赚钱。”

    施思眸光一闪。

    杨飞的回答,再次出乎她的意外。

    不过,她感觉得到他的真诚。

    她重新审视杨飞刚才的提议。

    “你有这么大的本钱吗?几千吨货,就算是出厂价给你,也是一笔大数目。”

    “我承销库存,卖完了货,再付款。”

    “不行。”

    “施姐,该转换一下销售思维了。现在是市场经济,不能再等着经销商捏着钞票上门来采购。”

    “先货后钱,也得看对方的实力。你只是一个小职工,我凭什么相信你?”

    “经销商真要骗你的货款跑路,你又能拿他怎么办?他把货清空了,门面又是租来的,你上哪里找他?”

    “最起码,人家有开店的实力,而且,我们放的货,也不会太多。你呢,有什么?”

    “我押上我的前程!我把身份证、毕业证,都押在你这里。货的话,我也可以分批拿,然后按期付款。人人称羡的铁饭碗,不会连几包洗衣粉都顶不了吧?”

    施思定定的看着杨飞。

    她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人,也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事。

    “施姐,这是双赢的局面。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不能做这个主。我得向高总汇报。”

    “你是销售部长,卖掉产品,是你的职责,只要货卖出去了,货款回来了,你就是功臣,搞这么复杂做什么?”

    杨飞顾虑的是,自己可以说服施思,不一定能得到高森林的首肯。

    因为,他的确是没有谈判的本钱啊!

    “让我想想吧!”施思轻咬嘴唇,说道,“我想好了,再给你答复。”

    “好吧。”杨飞笑道,“我相信,你会答应我的。”

    “你别这么自信,就算我答应你,你有销路吗?”

    “销路的事,我来解决。”杨飞朝她眨了眨眼,“我就是这么自信,因为我长得帅啊。我可不是自恋,长得帅的男人,和长得漂亮的女人一样,在现实生活中,是很占便宜的。这一点,你比我更有体会吧?”

    他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施姐,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我等你好消息。”

    潇洒的出门,留给施思一个挺拔的背影。

    有厂花师姐陪伴,无聊的上班时间,溜得特别快。

    杨飞记忆中,并没有多少跟苏桐有关的情节。

    前世,因为失恋的打击,在工厂的半年多时间,他都过得浑浑噩噩,说是行尸走肉也差不多,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留意身边的人和事。

    半年后,他就离开了半死不活的日化厂,另谋发展。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天,苏桐就离开了工厂,记不起她去了哪里。

    以后的日子,似乎也没见过她面,或许见过,但这些不要紧的片段,早被他遗忘在脑回路的某个角落,再也拾不起来了。

    今天细细观察,发觉苏桐真是个宝贝。

    所谓宝贝,清纯、漂亮、善良,缺一不可。

    “小丽,今天是你生日,晚上请不请客啊?”苏桐笑着问同事郭小丽。

    “请啊,嗯,就咱们组里的几个人好了。吃完饭,我请大家看电影!”

    “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同事许东强问道。

    “笑傲江湖第二部,东方不败!”郭小丽早就留意过了,“这部电影很好看哦,不容错过。”

    苏桐飞快的瞥了一眼杨飞,道:“杨大侠,小丽过生日,你也一起来,我们凑个份子钱,给小丽送份礼物。”

    杨飞本想回家里一趟。

    厂子在北城郊区,他家在南城区,靠近老家文城县那边,来来回回,要转好几趟公交车,想想回家也没啥大事,听说是放映东方不败,便道:“也好,这部电影很经典,值得回看。”

    “回看?你看过吗?”郭小丽咯咯笑道,她性格活泼开朗,是质检组的开心果。

    杨飞摸摸下巴:“唔,在小录相厅看过。”

    很多港片都不在内地公映,只能看录相。

    “嗬,好啊,你承认你进过小录相厅了?”郭小丽得理不饶人,“苏桐,你听听!你还说,他是多纯洁的人呢?原来,他早就进过小录相厅了!”

    杨飞见她笑得这么开心,便问道:“进过小录相厅怎么了?厂部电影院旁边,多的是小录相厅。”

    “切!你以为我不知道,小录相厅里放的都是些什么电影!乱七八糟的,乌烟瘴气!什么A级的啊,B级限制的啊,什么都有。”郭小丽一脸的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还拿手指在脸上刮羞羞。

    杨飞暴汗,马上反击道:“你怎么知道?哦,你肯定进去看过,不然,你怎么这么清楚?老实交待,你是和谁一起进去看的?”

    郭小丽毕竟年轻,脸皮儿薄,瞬间涨红了脸,蹬着双脚,扯着苏桐道:“苏桐,我要告状!杨大侠欺负我!现在是工作时间,你是组长,你得帮我。”

    大家哄堂大笑。

    郭小丽马上反应过来,“欺负”这个词用错地方了,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

    在一片欢笑声中,交接班的同事过来,大家收拾东西下班。

    杨飞回到宿舍,洗澡换衣。

    他回顾了一下,前世的今天,似乎拒绝了郭小丽的邀请。

    性格决定人生,杨飞性格已变,未来的路,也将随之发生改变。

    每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细微选择,都将无可更改的影响一生。

    走下楼,看到楼道口站着一位白裙丽人。

    她背对着楼道,如墨般的黑发直泻腰际,白色的露肩雪纺短裙,腰间盈盈一束,层层叠叠的蕾丝点缀在美丽的裙子上,一双带银边的高跟凉鞋,配上一个银白色的小包,给人一种清纯淡雅的感觉。

    夕阳的余光,从她正面照过来,在她身体周边,涂上一层亮眼的黄晕,白花花的长腿中间,有一轮蛋黄似的太阳。

    这个画面太美!

    杨飞饶是过来人,自诩阅女无数,此刻也不由得多欣赏几眼。

    她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见是杨飞,便嫣然一笑。

    清澈明亮的眼眸,弯弯的柳叶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

    腰间的束带,在前面结成蝴蝶状,饱满的双峰,似乎要冲破裙子的束缚。

    杨飞想到了两句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师姐!”杨飞走上前,“我还以为,是哪位名模串场呢!原来是你。”

    苏桐平时都是穿工装,偶尔外出,也是穿休闲衣服,今天难得的穿了条短裙,杨飞差点没认出来。

    “这条裙子,是上次逛街买的,一直没机会穿。”苏桐羞涩的低头,随即莞尔一笑,“是不是不好看?我肯定穿不出这裙子的味道。”

    不是没机会穿。

    当时因为喜欢,就咬咬牙买了下来,买回来才发现,对她来说,实在太露了,不敢穿出来见人。

    杨飞摸摸下巴,笑道:“一言以蔽之,看你真是种享受啊!”

    其实,她也没怎么打扮,只不过,把满头青丝放了下来,换了条三十多块钱的白裙子,穿了双再平常不过的高跟凉鞋,没有化妆,连唇膏和面霜都没有抹。

    仅此而已,就有如大变活人一样,俏丽多姿的出现在杨飞面前。

    这时,郭小丽和许东强等同事也下来了。

    “我就说嘛,你穿这裙子铁定好看,果然像从画上下来的仙女一样!”郭小丽精心打扮了一番,也自摇曳多姿,青春靓丽,但和苏桐站在一起,总感觉少了一点什么。

    一行人说说笑笑往外面走。

    大门口,一辆桑塔纳小车开了进来。

    坐在小车后排的人,正好看到青春洋溢的苏桐,他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眼镜,眯着的双眼,蓦地睁大,放出异样的光彩。

    小车和杨飞等人逆行而过。

    有人的地方,就有商业。

    日化厂有近千人,周边还有几个小厂,加上当地居民,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活区,这里五脏俱全,沿街开满了各种店铺。

    质检组的几个同事,在街边小店吃饭,三块或五块一个的小炒,加上几瓶啤酒,两瓶饮料,一餐下来,消费不过百。

    当然了,比起郭小丽三百七十块钱的月工资,一餐吃掉近百元,也算得上吃大餐了。

    苏桐和杨飞等人,凑了一百多块钱,买了蛋糕,一条裙子,又买了几个实用的礼物,送给郭小丽。

    帮郭小丽过完这个生日,杨飞兜里,只剩下两百五十块钱。

    他自嘲的一笑:“好吧,就从二百五开始创业吧!”

    第二天,厂里召开中层干部会议。

    高森林在会上大发雷霆,不点名的批评了某些职工。

    众人皆以为,高森林是为了昨天的接待事故。

    杨飞却清楚,是因为厂里技改资金的申请报告,没有通过市里的审批。

    南方省地处内陆,工业底子本就薄弱,改革开放后,吸引外资的优势也不明显,经济发展缓慢。

    日化厂是五十年代的老厂,又是省里有名的国资企业,厂里的领导,当官是一把好手,但在具体的经营事务上,却颇为欠缺。

    人员臃肿,官僚作风严重,人浮于事。

    因此,厂里的销量,年年下滑,原本红红火火的一个纳税大企,变成了今天的要饭企业。

    每到年底,厂里都要想方设法,向省里或市里要钱。

    钱要不下来,年底的工资和福利,就无法兑现。

    当天下午,厂办的刘主任,端着架子,来到生产部质检组,把所有人都狠狠训了一顿,但对苏桐,却是腆着笑脸。

    “刘主任,昨天都是我的错,和他们没有关系,你不要训他们,要骂就骂我好了!”苏桐颇有担当的道。

    “苏桐啊,”刘主任笑眯眯的道,“生产赵副总吩咐我,请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等苏桐离开,刘主任抹着嘴唇,阴冷的丢下一句:“妈了个巴子,女人**长得大一点,比几十年的老技工还吃香!这么年轻,就能当副主任?什么世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杨飞就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刘主任声音虽小,他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眼前景象,恍惚发生过。

    他脑海里灵光闪现,忽然记起一事。

    这两天发生的事,和他前世留存的记忆一模一样,换言之,历史以不可逆转的方式,在往前推进。

    如果没记错的话,苏桐见完赵副总,就会悄无声息的离开。

    那么,今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联想到刘主任刚才的话,杨飞若有所思。

    南方省日化厂挂着省里的前缀,其实是市属国资企业。

    日化厂不是什么大型企业,厂里的党高官、厂长,行政级别相当于正处级,几位副总是副处级别。

    厂办主任是科级干部,副主任就是副科级。

    级别越高,相应的行政待遇、医疗福利都会水涨船高。

    国人官本位思想严重,读书跃龙门,图的就是个国家干部身份。

    别小看这厂办副主任,厂里上上下下近千人,不知道多少人打破脑袋想争呢!

    杨飞仔细回忆,可以确定,苏桐并没有升任副主任。

    当时,杨飞只是一个刚出校门的傻小子,也没有多想。

    此刻,他却有如明镜一般,洞悉了个中原委。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副主任的帽子,也不会平白无故砸到苏桐头上。

    质检组平时也不忙,他偷了个空子,走出车间,来到办公楼。

    生产副总赵文斌,办公室在三楼左侧。

    杨飞上了楼梯,见赵文斌房门紧掩,窗帘也拉了起来,在外面什么也看不到,微微犹豫,便靠在门边,掏出烟来抽。

    苏桐就在里面,面对赵文斌。

    赵文斌呵呵笑道:“苏桐,你胆子不小嘛!连王领导都敢得罪!”

    苏桐眼皮一跳,内心忐忑,倔强的答道:“我就事论事,没想到会得罪王领导。王领导宰相肚里能撑船,想必也不会跟我一般见识。”

    赵文斌眯着眼睛,笑声让人很不自在,他摆摆手,别有心机的说:“无妨。王领导是我朋友,我会帮你开脱,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谢谢赵副总!”苏桐当时不知天高地厚,过后经人指点,这才知道自己捅下了马蜂窝,也担心遭到报复,闻言不由松了口气。

    对普通职工来说,王海军高高在上,真要报复她的话,还不是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赵文斌四十来岁年纪,戴着近视眼镜,满脸油光发亮,可能是过度聪明所致,头发早谢,梳成地中海式发型,配着高高挺起的啤酒肚,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

    “苏桐啊,说谢谢,可不能流于表面。”

    “啊?那我买瓶好酒给你喝。”苏桐倒也机灵,懂得随机应变。

    “我像是缺酒喝的人吗?再说了,一般的酒,入不了我的口。正宗的茅台,你也买不到。”

    “这?”苏桐为难了,“那我送你条烟抽!”

    “苏桐啊,你到厂里,有两年了吧?”赵文斌没有纠结礼物的问题,转口问道,“你当质检组的组长,也有一年多了吧?当初,让你当这个组长,我是说了话的,你还记得吧?”

    “是的。”苏桐点了点头,努力跟上赵副总的发散式思维。

    赵文斌没有绕弯子,直言道:“厂办缺个副主任,我有意提拔你,你要是愿意,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说话间,他缓缓起身,走到了苏桐面前。

    苏桐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勉强笑道:“谢谢赵副总。”

    “我说过,谢谢不能浮于表面,”赵文斌双眼放出吃人的亮光,情不自禁伸出手,想摸苏桐的脸,“你长得真漂亮,我听厂里人说,你是公认的厂花。我看哪,你岂止是厂花,简直是市花!市电视台的女主持人,也没有你这么美!”

    苏桐像被针扎了一般,娇躯往后一缩,躲过赵文斌的咸湿手,语气坚决的道:“赵副总,没有其它事的话,我回去工作了。”

    赵文斌并不着急,有着猫玩老鼠的耐心和信心:“你家里的情况,我一清二楚。你家是农村的,你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你妈妈卧病在床,你还有个弟弟在读高中,你要是被开除,嘿嘿,你家里会怎么样?”

    苏桐娇俏的脸,红彤彤的,似能滴出血来。

    赵文斌放低声音道:“苏桐,你是个聪明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也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有家有室,也不霸占你太久。陪我玩两年,到时,我扶你上正科级别。以后,你要嫁人,我也不拦你。这交易,划算吧?”

    一手威胁,一手拉拢,老辣的赵文斌,在弱势的苏桐面前,将权术玩弄到了极致。

    苏桐乌黑的眸子里,泪水在打转。

    平时人模狗样的赵副总,撕开了一切伪装,赤果果的向她提出权与色的交易!

    苏桐二十年的人生中,还是头回见识此等肮脏不堪!

    愤怒归愤怒,恶心归恶心,可是,她需要这份工作,就像鱼儿需要水一样。

    现行体制下,离开岗位,下海打拼,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家里人拼尽一切,送她读完中专,好不容易拿到了铁饭碗,难道就这么输掉一切?

    她怎么向含辛茹苦的父母交待?

    妈妈得的是慢性肾病,每天都要吃药,弟弟读高中,每年也要花不少钱。

    她有这份稳定的收入,哪怕并不富裕,起码可以维持家庭正常运转。

    这些顾虑,正是她的心病,也是她拒绝众多追求者的原因。

    她是个传统的女孩子,对爱情和婚姻,有着童话般的美丽幻想。

    可是,现在面临两难境地,该如何选择?

    赵文斌贪婪的欣赏面前的猎物,她是如此的美丽不可方物,清纯的气质,娇羞的容颜,苗条有致的身材,散发出青春少女特有的香味。

    虽是小家碧玉,却如山珍野味,胜过人间无数。

    她穿着普通的工装,把完美高挑的身段,包裹在稍显宽松的衣裤里面,就算如此,她挺翘的鼻翼,削瘦的下巴,紧抿的樱唇,雪白如凝脂的脖颈,已经让赵文斌迫不及待了!

    透过工装,他仿佛看到了她穿着短裙的倩影。

    昨天傍晚,在厂门口,他坐在车上,虽只惊鸿一瞥,却让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不等她做出选择,他便如恶狼一般,扑了过来。

    苏桐身子灵活轻盈,朝旁边跳开,躲到书桌后面,坚决的道:“赵副总,你再乱来,我可喊了!”

    赵文斌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她如此不配合,当即又羞又恼,又下定狠心,今天已撕破脸,必须吃定她,否则更难有机会。

    担心她的呼叫,惊动同层其它同事,于是,他狠下心肠,一记猛拳,打向苏桐脑袋。

    他有经验,只要把她打晕,满足了自己的兽心,生米煮成熟饭,就不怕这小姑娘跳出五指山去。

    苏桐可不是花瓶这么简单,她外表柔弱,内心却是无比的坚强。

    她顺手抄起桌面上的玻璃烟灰缸,毫不犹豫的砸向赵文斌。

    “哐啷!”一声,坚硬的玻璃缸,砸在赵文斌的额角眉骨上。

    眼镜掉落在地,眉骨裂开,鲜红的血,汩汩流下,湿了他的脸,糊住他的眼。

    苏桐脸罩寒霜,有如古墓派的掌门人,冷冷的道:“赵副总,你死心,我辞职!”

    多一个字,也不愿跟这垃圾人讲!

    言罢,她把带血的玻璃缸扔回桌面上,转身就走。

    赵文斌抬腿想追,咔嚓一声,把地上的眼镜踩了个稀烂,气得他狠狠一拳打在桌面上,实木书桌的反作用力,又痛得他呲牙裂嘴。

    苏桐拧开门锁,走了出来,哐的一声,重重的将门带上。

    里面的对白,杨飞听了个一清二楚。

    在苏桐出门之前,避免她难堪,他走到了楼道口,站在廊柱后。

    等她下来,他才丢掉烟蒂,不紧不慢,跟着她回车间。

    进了工作间,苏桐跟没事人一样,照常工作,对刚才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杨飞暗暗观察她的表情,心想好坚强贞烈的女子!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宿舍区一片静谧。

    苏桐把辞职信放在单人床上,提着行李箱,走出宿舍。

    下了楼,她回过头,深深望一眼宿舍楼,挥别两年的青春岁月,走得义无返顾。

    “嘿!师姐,这么早去哪里?”杨飞帅气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你起这么早?”苏桐顾左右而言它。

    “嗯,起来晨跑啊。师姐,你这是?去旅游吗?”杨飞明知故问。

    “我回家。”

    “我送你。”

    杨飞不由分说,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

    到达公交车站,苏桐双手抱在一起,驱赶清晨的凉意,说道:“杨大侠,谢谢你送我。我走了,你多保重。”

    杨飞放下行李,并没有离开,笑道:“我听你说过,你是江州人吧?”

    “嗯。”

    “我早就想到江州去玩,是到南站坐班车吗?多久能到?”

    “两个小时。”

    “正好,我跟你过去玩玩,可以吗?”

    苏桐瞪大双眼,看着他。

    “你不欢迎?我可以帮你提行李哦!”

    “可是,你要上班啊。”

    “我请了两天假。”

    苏桐眨眨眼,很努力的想了想,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第一趟早班车到站,两人上车。

    未到早高峰,清早坐车的人少,两人到后排,坐在一起。

    苏桐坐在靠窗的位置,以手支颐,想着满腹的心事。

    一直到南站下车的时候,她才醒过来,见杨飞一直扶着行李,坐在身边,愧疚的朝他笑了笑。

    上了回江州的班车,苏桐为了弥补之前的冷落,一直和杨飞交谈。

    在江州下了车,苏桐道:“你要到哪里去玩?在汽车站就可以搭车过去,我要回乡下老家了。咱们就此别过,再见!”

    “师姐,我就到你家去玩。”杨飞没心没肺的笑了笑,认真的样子,不容人拒绝。

    苏桐心儿一颤,说道:“你去我家做什么?农村地方,又没什么好玩的。”

    “我在城市里长大的,从小就向往农村生活。”

    “骗鬼!”

    她犹豫着没有答应,原因却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你未娶,我未嫁,你上我家门,是何原故?

    两人是中专生,新时代的骄子,心思当然开明。

    可是,乡村里面,却是人言可畏。

    杨飞虽然比她小两岁,但长得高大,又喜欢玩深沉,回到老家,肯定会被人当成男女朋友看待。

    女孩子家,把名声看得极重。

    如果多几个人前往,那又无所谓了。

    偏偏,只有他俩。

    杨飞看透了她的想法,笑道:“你放心,到了你家,我主动交待,就说我是你认的干弟弟,或者说是你的远房表弟,不影响你相亲。”

    “谁相亲了?”被他说破心事,苏桐不好意思的笑了,“走吧!心底无私天地宽,我才不在乎别人嘴巴说什么呢!”

    又坐了半个小时的车,这才回到苏桐老家。

    “这就是生我养我的桃花村。”

    “没看到桃花啊。”

    “拜托,现在是秋天。”

    “既然是秋天,为什么有牡丹花?”

    “哪里有牡丹花?”

    “你啊。”

    “……”

    进了村子,杨飞还是低估了农村人的八卦之心。

    一条土马路,两边是村庄,低矮的房屋,或土砖,或红砖,有一层的平顶房,偶尔也见到一座两层的楼房。

    良田、熟土、房屋,错落有致,排列在这片贫穷但绝不贫瘠的土地上。

    远山近水,山明水秀。

    鸡犬相闻,夜不闭户。

    往来皆熟人,谈笑是亲朋。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片土地,又是富庶的。

    经过两层楼房时,杨飞才发现,那是村里的祠堂兼小学。

    苏氏祠堂四个黑字,高高在上,下面才是桃花小学四个红字。

    “你们村,挺穷的啊!”

    “农村都这样。”

    一路走,一路遇到人。

    九十年代初,出去打工经商的,只有少数人,大多数农民,仍然守着土地过活。

    村里人彼此熟络,见了苏桐面,都和她打招呼:“桐妹子回来了啊!当了国家工人,就是不一样,好洋气啊!”

    打完招呼,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杨飞,眼神中的含义,耐人寻味。

    他们憨厚的笑着,或蹲在屋前卷着纸烟,或扛着锄头站在田坝上,指着苏飞,说着一些听不懂的土话。

    杨飞挥着手,大声的跟村民喊话:“你好,大叔!你好,大婶!我是苏桐的表弟!”

    等他俩走过多一点,大叔和大婶就把头凑在一起。

    大叔说:“什么表弟?我看不像,桐妹子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帅气的表弟了?他家的妹子都长得俏,男娃娃就长得不咋样了!”

    大婶笑:“嘿,表弟是城里人的说法,就是男朋友的意思!还有啊,我还知道,小秘就是小老婆的意思!他当我们是土包子,以为我们不懂呢!”

    两人心照不宣:“哈哈哈!”

    杨飞跟在苏桐身边,问东问西,兴奋而又新鲜,他要是知道后面人的议论,估计就笑不出来了。

    他在城里长大,毕业后也是在城里工作,很少有机会接触农村,对这片青山秀水,充满了热爱之情。

    走过一段田坎,沉甸甸的稻穗,撞在腿上。

    鸡犬之声相闻,稻禾青草争香。

    来到一幢土砖屋前。

    农村房屋的格局,和城里不同。

    这个村子的房子,不论大小,基本格局都是一样的。

    中间一间长长的堂屋,两边各有几间住房,周边是菜地,菜地旁边是水田。

    “师姐,你家住房面积很大啊!比我家大。我家只有九十平米,你家起码有一百四十平米。算上鸡窝、猪圈和牛棚,面积就更大了。”

    “可是,穷啊!”

    苏桐父亲不在家,下地劳动去了,母亲是个病秧子,只能在家做些轻活。

    杨飞进门时,苏母正在切猪草。

    见到女儿回来,苏母高兴的扔下刀子,走过来,见着杨飞,脸色连着变了几变,问了苏桐几句话。

    省城离江州不远,但是,十里不同音,杨飞认真的听,也只听了个大概,连蒙带猜,估计苏母是在询问自己的情况。

    苏桐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话,然后请杨飞到一间房里。

    “这是我弟弟的房间,他在学校寄宿。你就住这里。太简陋了,你有委屈受了。”苏桐一边铺被子,一边说道。

    “哎!”

    “叹什么气?后悔来这里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不是。我只是感叹啊,你这么漂亮的多情小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

    苏桐马上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占自己便宜。

    舍不得让你叠被铺床,就是想和你共鸳帐的意思。

    “杨大侠,你别跑!”她抓起一个枕头。

    杨飞说完那句话,便有先见之明的跑了。

    “桃花山上树木那么密,有没有野味打?”

    “有野猪,有野兔,有野鸡,还有穿山甲哩,你打得到吗?”

    “一猪二虎三熊,真有野猪啊?那还是不上山了,我们去钓鱼吧!你家里有钓鱼竿吧?”

    “有。你会钓吗?”

    “嘿嘿,试试看吧!”

    杨飞喜欢钓鱼,都是在专业的钓鱼场玩。

    苏家屋后,就有一个小池塘。

    杨飞拿把锄头,在菜园里翻了翻,翻出几条又长又肥的蚯蚓。然后搬了把小板凳,乐呵呵的去钓鱼。

    他这边坐下来不久,村里没上学的小孩子,都跑过来凑热闹。

    杨飞也不恼,钓鱼嘛,随缘就好。

    他和小孩子们谈笑了半天,倒把当地方言学了个七七八八。

    到中午时分,杨飞钓了十几条鲫鱼。

    几个小屁孩,帮他提着水桶,拎着板凳,扛着竹竿,回到家里。

    “师姐,你快来看,塘里的鱼很好钓啊!比钓鱼场的鱼好钓多了!”

    苏桐正和母亲说着什么话,见他回来,偏过头去,擦了擦眼睛,笑道:“准备吃饭了。”

    饭菜摆上桌,苏爸爸这才扛着锄头进了屋。

    苏家人对杨飞的到来,表现得很热心。

    这让杨飞受宠若惊。

    刚吃完饭,屋外传来一声暴喝:“桐妹子!”

    这声音好大,跟打了个炸雷似的响。

    随着话声,如风般进来个壮汉子。

    这汉子,生得跟铁塔也似,黑膛脸,牛铃眼,胳膊比一般的大腿还粗,腰身跟个磨盘差不多厚实。

    “铁牛,你来了,吃饭了吗?快坐下喝杯酒。”苏母起身招呼。

    杨飞一听,不由得哈哈大笑:“我刚才还在想,这人长得跟李逵相像,唯一差些的,就是你没胡子。没想到,你还真叫铁牛啊!”

    “桐妹子,他是谁?”铁牛敌视的看着杨飞,双拳握得咯咯作响,跟头斗牛似的,仿佛随时会冲出栏来撞人。

    “铁牛,你要干什么?”苏桐冷喝一声。

    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

    天不怕地不怕的铁牛,在苏桐面前,跟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般,马上低下头去,呼呼的喘着粗气:“我听人说,你招了个野老公回来!我就问你,是不是真的!”

    苏桐气得娇躯乱颤,抄起墙角的扫把,指着铁牛道:“你胡说什么?我打你出门!”

    铁牛后退两步,跟个大姑娘似的,嗫嚅道:“那他是谁?我要听你亲口说!”

    “他是我同事,也是我学弟!怎么了?你有意见啊?有意见给我兜着!回你自个家发脾气去!”

    铁牛倔着脖子问:“那他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

    “是不是,关你什么事?”苏桐咬着牙问。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问你爸,你爸问我家借两万块钱的时候,说好了让你当我的堂客!你们敢不认账?别说你只是当了工人,便是当了国家干部,这门亲事,你也不能反悔!”铁牛梗着脖子,气呼呼的大吼。

    他和苏桐讲话,眼睛却一直睃杨飞,这番话,分明也是说给杨飞听的。

    杨飞摸摸下巴,心想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种事?

    苏桐举起扫把,没头没脑的打向铁牛:“胡说!出去!”

    铁牛水牛般强壮的身体,在苏桐娇嫩的手下,居然没有招架之力,双手护着头,节节败退,很快就被扫地出门。

    苏桐嘭的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胸膛里似乎有一团火,上上下下的窜,呼吸急促而紊乱。

    忽然,她转过身,趴在门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所有的委屈,借着这件事,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

    杨飞心知个中关节,她哭的,并不是铁牛之事,而是受了欺凌,丢了工作,又不敢跟家里人说的痛苦。

    苏爸爸尴尬的站在饭桌边,汗颜的道:“当时就是开个玩笑,谁知道这铁牛就认真了!嘿,这是什么事嘛!”

    苏母咳嗽几声,着急的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开玩笑,我不治病了,药不吃了,把钱存下来,还给铁家,还了就两清了!我家的宝贝女儿,是中专生,又是工人干部,怎么可能嫁给铁牛那号人?那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吗?”

    苏爸爸为难的道:“两万块钱,又不是两百,你以为说还就还啊!慢慢来吧!”

    苏桐停止了抽泣,抹干泪水,回过身来,说道:“爸,钱我来还!你们就不要操心了。”

    午后,杨飞和苏桐来到池塘边。

    “杨大侠,让你看笑话了。”苏桐捡起一颗石子,丢进池水里,泛起一串水泡,“我当时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你想赚钱吗?”杨飞微微一笑。

    “噢?当然想了,谁不想赚钱啊!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可是,上哪里赚钱呢?”苏桐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

    杨飞顺着她的话说道:“要不,你辞职下海算了,做生意总比拿死工资要赚钱。”

    他明知道她辞职了,这么说,是给她找个台阶下,照顾她脆弱却又顽强的自尊心。

    苏桐惊讶的抬起头,沉默了半晌,才道:“杨大侠,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

    她还是没把昨天发生的事说出来。

    对一个女子来说,发生那样的事,并不光彩,不值得炫耀,也不必拿出来博同情。

    她更不想在杨飞面前提及那龌龊的一幕。

    “哈哈,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杨飞抓起一块石头,在池塘中打了个水漂,“你想过要做什么生意吗?”

    “我没想过做生意,我打算到沿海去打工。我听说,那边工资高些。有底薪,还有提成,按件计酬,多劳多得。我拼命工作几年,先把债还了再说。”

    “再高能高出多少?工字不出头,每个月多出一、两百块钱,够做什么用?”

    杨飞说到这里,起身,随意的问道:“陪我到处走走吧!附近哪里有商店?离镇上远吗?”

    苏桐恢复了状态,笑道:“你是客人,我不该用这些烂事烦你,走,我带你逛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