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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缘修道半缘君txt下载

    一直昏迷了数日的杳川终于苏醒,让守在她床边照料她的澄碧姨近乎落下泪来。她捂住嘴,见到杳川苏醒,眼眶却瞬间红了,似千言万语要说,但落在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旁的侍女急急的走了进来,也被她用眼神遏制。

    但杳川知道澄碧姨要不让那些侍女说的何事。

    她以为说出来,她会一时承受不住。

    她曾经住过的怡菀在那一场大火中灰飞烟灭,她不顾众人阻拦,看到这一片断肢残垣,她踉跄上前扑倒在地,众口一词这场大火是因为老鼠尾巴拂倒了灯油,撩找了毛,老鼠吃痛,便点燃了她的帐幔,引发了这一场意外大火。而她却不信。

    这一场大火烧得杳川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清楚认识到这里究竟是一处什么样的地方。

    大夫过来诊断她还有些身体羸弱不便下床,在努力养好身体的途中,澄碧姨日日来安抚她的情绪,许是见杳川睹之故人而心中思潮难断,告知从未与她讲过的关于母亲的故事。

    母亲曾经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女儿,自小便是养在深闺里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到了及笄之年,正如凰陌最爱看的折子戏当中的那般,她自开窗不慎跌落绢帕,正巧落在一个唇红齿白的书生身上,大户人家的小姐和一贫如洗的书生,这个素材是人世间写也写不完,话本唱也唱不尽的凄情爱意,花前月下,郎情妾意,你侬我侬,暗通曲和。人间界是俗世,自然故事也无法免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变成了棒打鸳鸯的棒子,一纸婚约便要下嫁给她连脸都没见过的官家少爷,一直以来饱受管束的小姐毅然决然的卷了细软金银,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夜里,义无反顾和书生双宿双飞去了。

    她幻想着如此隐居于世,平常过完平淡幸福的一生,上苍需必与她驳难,而忽的她的人生轨迹却陡然跌落深渊。

    他们私奔的路上被盗匪所袭击,那这些盗匪专以贩卖人口为生,一剑将护着她柔软无力的书生给砍了,她连破碎的哭喊都没有落在风雨里,就被迷晕带走。她一苏醒便到了这个小岛,神志清醒后本要咬舌自尽追逐书生而去,却忽的被告知她已经有了身孕:一同被掠来的还有医庐的药女,为了帮被迷魂的女孩子们苏醒而替她们诊治。她心如死灰却又渐渐燃起了希望。这个孩子是为护着她而死去的爱人留下的唯一骨肉,她不能让这个孩子与她一齐死去。

    一朝自殿堂陨落变为卑贱如土,她自知这是上苍对于她犯下大过的惩戒,便自绝望中涅槃,为了把孩子生下来,她费尽了心思保护自己,以死相逼最终说服了岛主,让她把孩子诞下。因她生的美丽加上才艺绝伦,岛主便允了,杳川诞生之后,母亲便入了瑤阶,成为了一介缠绵在榻上为各路人马献媚取悦的舞女,但她是唯一一位只卖艺不卖身的舞女,她将女子的贞洁看之甚重,似马踏碾灰依旧余了香韵的莲,在一众已经成为了行尸走肉般麻木不仁的妓 女中,她的存在成为了特殊。

    岛主自觉这样幻想出淤泥而不染的烈性的女子更能挑起众人客官的征服欲,初次在这个极乐岛上来的女子大多都曾挣扎蹦跶过,可哪个也不是调教几次便也顺水推舟了,这小姑娘大小姐家的矜持自重在这个岛上没过多久便被踩在脚底下去,想来过不了多久她便会顺从,便也随之去了。

    阿娘作为通达礼仪贤良温婉的深闺小姐,在一众人冷眼旁观下,却迸发出惊人气魄,逼着自己练就了一副海量,千杯不醉,将那些对她垂涎三尺的男子都给喝到了桌底去,这几年竟然奇迹般的捍卫了自己的尊严,逼得岛主也无话可说。谁也不知道这个看似软弱的女子,身上蕴含着这么大的力量,在极乐岛上与她一同被逼落红尘的女子,无一不叹服。

    而这么强大的女子,真正击碎她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在阿杳不足两岁的时候,岛上来了一拨人,来的时候排场给的也够足够大,搞的整日神龙不见尾的岛主都被惊动了出来,阿娘当时是舞秀坊的主舞,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生招待。于是大宴开场,歌舞起,一众金盏玉杯,在艳色薄纱交相辉映之时,一抹极素的雪色自其后缓缓走出,旋转起舞。方才绮妍的千姿百媚都似被这漫天大雪覆盖失了颜色。她一如既往的起舞,却穆然看到了端坐在台下的一个人,眉眼仪态均是深刻入骨的熟悉。

    那人怔怔的望着她,在接触到她一双含泪眼眸时,忽的瞠目结舌。

    他认出来了她。

    她那一刻几乎失了神,一颗已经波澜不惊的心倏然被攥紧,她僵立在原地,听不到了丝竹声乐,也看不到了其他的人,他们全都如潮水一般褪去,唯独只有那与她婉转缠绵的书生。脑子中似是千百烟花募然炸裂,各诸思绪如潮水翻卷。她的心跳的如此剧烈,像是让她重新活过来一样。原来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她在这里所忍辱负重的坚守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她真的想要马上扑过去,想要在他怀中尽情的宣泄哭泣,但是不知为何四肢却像是灌了铅,她怎么呐喊怎么催促,都失了魂的垂在那里。

    一旁的官员见他表情怔然发愣,神色有异道:“状元爷,你识得这个舞女?”

    他似是从恍惚间惊醒,脱口而出道:“我认……不。”他直直的望向在高台之上的素白身影,紧握拳头,像是执意将自己从遥远的回忆里拉扯出来,低声却又坚定道:“在下并不认识她。”

    他虽然是轻声且隔着遥远的距离,周遭的丝竹歌舞声鼎沸如潮,他那轻如薄烟的话本是落不进她的耳中,但她确像是实实在在听到了一般,她那一刻所有的痛苦悲喜和渺妄的希望均都被这句话给狠狠的被击的粉碎。

    她忽的清醒,唇角勾起凄然的笑。

    也是,她早已经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而是落魄至青楼的舞女,当年的那个落魄大难不死的书生,现在已经是位列朝堂的状元,而当朝的宰辅为了拉拢其来到自己麾下效力,不仅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还特意将他带到了最逍遥人世间能够当一回神仙的极乐宫。命运便是如此可笑,往昔的云泥之别,她义无反顾的随他而去,而如今的相逢,她却成为了他唯恐的避之不及。他是前途似锦的状元郎,而她是凄惨卑微的舞女。他们彼此离得如此的近,而心早已咫尺天涯。

    她凄然的起舞,别人都为她的舞姿而惊若天人,但只有她知道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踏着刀锋般的疼痛,他带着闪躲的目光让她心如刀割,如坠冰窖,每呼吸一次,都感觉自己的心里痛到极致的悲恸,她又觉得自己真是凄惨的可笑可悲,她本以为自己的情绪会决堤无法自控去恨极那个人,如今只觉得世间千般诸都随云而散,也真的能够明了什么叫做心如死灰。

    她当年被掠走时不够成熟即便如此也没有心死,她生下杳川的时候难产也挺过来了,她在这地狱里日夜煎熬时也一直努力活着,她为了他唯一的骨血而任凭自己被肆意践踏。而这她以为能够救赎她的人回来了,但却是将捅进她心脏的刀捅得更深。

    她不曾对命运这两个字多加指责,她却以为不会比这更为残酷的惩戒,然而她所一直遭受的苦难,却还不足以让她还报当年无知犯下的过错。

    他巴不得她永远都留在此处。当年那个与她连枝共冢的书生,早已经不再是她当初奋不顾身去爱的人。他唾手可得的一切,地位,金钱,他的抱负理想,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去阻碍。

    她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去起舞,仿佛心中早已经决定这个便是她此生最后一支舞蹈,她相信的爱情,坚守的希望,全都在这一刻崩塌殆尽,虚无缥缈的就像是空中碎裂的泡沫。她跳的绝望而绚烂,震惊全场。

    而那负了她的人,临走时给她的舞蹈题了词:“凌月仙子弄花影,皖雪清辉落人间。”这句词当时被认为是对舞娘的卓群舞技的赞扬,而唯有阿娘知道这是对她落入此境地的最大的讽刺。那书生知道她母亲是个极为要强的人,寻常女子早便为求坚贞而誓宁为玉碎,母亲却堕落至烟花处甘愿被折辱。在他被四书五经教导的三从四德迂腐古板的心目中,不止是觉得母亲现在身体早被玷污而失了贞洁是为不齿,还觉得她仍然活着,更是为她为背女德体统的表现。

    澄碧姨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露出愤懑和不甘。她是一路陪着走了过来,看尽了她大起大落,而那个她曾心中为其坚贞不屈的良人,为他将唯一的血脉抚养成人,是她一直坚持到如今的希望,那人却半分不相信她,不帮助她走出这个地狱,反倒作了那落井下石的小人。通了其中之事的澄碧为此也极是气愤。

    杳川听的呼吸慢了半拍,小心翼翼的问道:“我阿娘……之后……她……”

    澄碧姨轻叹了一口气,缓了缓道:“你母亲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便在夜间跳了海。”

    杳川的心一下子被提起,她虽然知道母亲没有死,但是她却还是觉得骇然。母亲一直是如此坚强挺直着脊梁在黑暗中跌撞跋涉,究竟是受了多大的伤痛,才会选择了这一条极端的路。杳川忽的想起来听闻母亲也是在那一次被冠上皖雪清辉之名后,便瘸了腿,这个将母亲舞女生涯终结了的伤,便就是母亲寻死的那一次。

    杳川终于明白了为何母亲在她年幼时对她那般的冷淡,杳川是她忍辱负重生下的孩子,如今却变成了她不洁耻辱的印记。母亲当时心中应当会有多么的满目疮痍,她无法感同身受。母亲为了让她同样能够获得与岛主谈条件的实力而委曲求全,她却丝毫没有明白和体恤母亲的苦心,还曾经因此怨恨过对她朝督暮责的母亲,母亲为她受的艰苦和付出的心血是她无法想像,她又何曾有这样的资格!

    至于母亲是如何被救回,如何逐渐又恢复了理智她自是无从知晓,那一段晦暗而绝望的低谷是母亲心中永远迈步过去的坎,就像是落下的伤残,如影随形的伴着她。而杳川年幼时期无意间犯下的大错,母亲为此又付出了最后坚守的代价,她承受屈辱,不惜打破了当初坚守的誓言,她也是在那时决心一定要将杳川从这个魔窟里拯救出来,唯有将自己所有的本领全部倾囊而出,将希望寄托在她孩子身上。

    “我已经废了……而杳川还有未来。”

    她的眼睛总是看着远方,看向海平面地平线汇聚的地方。那里是母亲说的未来,她所完全陌生和不知道的地方。她只知道母亲为了让她能飞向那里,用尽了她全部力气。

    阿娘心底一直抱着希冀,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再回到彼岸,而她如今却只能在三途彼岸花旁路过三生石,踏过奈何桥,回望自己一直希冀能够踏回的故土和重新获得的自由。而她那不肖的女儿,她用生命也要去捍卫和保护的孩子,一直沉溺在幻梦之中,差一点就放弃了自我,是母亲用血的代价才换回来她的当头棒喝。

    母亲能否原谅她的无知和愚昧?

    杳川决心要和这个岛化身成的怪物斗争。

    从他人口中得知了母亲的死讯时,她的心竟然前所未有的平静。他人小心翼翼的打量她的脸色,见她毫无波澜的面孔,心中骇然腾出惊异,窃窃私语她是个多么冷血心肠甚至连母亲为了救她死去都没流半分眼泪的女子。而杳川一笔一笔的亲手画着青黛的眼眉,上着嫣红的绛唇,连手都未曾抖一下。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委婉的打听到了当年负了母亲又将她尊严踏在脚底的男人的名字,这数十年的时光中,当年一贫如洗的书生娶了宰辅的女儿,还有了两个孩子。他的官又升了一级,现任尚书一职,正如他希冀的那样平步青云,功成名就。

    因他惧怕母亲会说出当年的事情,因此才在当初认出她的时候对她诛心,她若是死了便天下太平,即便不死,她也困在极乐岛上插翅难飞,他等待着那个女子被现实腐朽摧毁,仿佛这样就可以埋葬他许多年前的那个无知而又愚昧的过往。

    而这个过往却忽然的出现,这比任何事物都足以让他寝食难安,胆战心惊。

    她将母亲一直珍藏在匣中的玉佩托人交付给了他,她笃定那人见了此玉佩,无论如何都会按耐不住。他是杳川的生父,而这个人并不知道他当初年少爱的痴狂最后被他毁了希望的女子所诞下的孩子,她恨自己的生父居然那么的懦弱和残忍,而她却与生俱来继承下来了他的这一份对待母亲的残酷,他杀死了母亲的希望,而母亲因杳川而死,他们都是刽子手,手里沉甸甸的承载着一份要去偿还的罪孽。

    她知道自己是要堕入地狱的,但即便是如此,她也要拽上这个人,他们两个都是亏欠了她的人,是她血浓于水最亲近信任的人。

    她存在于世的不二意义,便就是要实现母亲的心愿。那里有母亲所说的未来,所苦苦坚守的东西。

    一旁为她梳妆的侍女打开了檀木盒子,取出一只红珊瑚耳坠,但是另一只却遍寻不到,这对价值千金的耳坠是岛主特意给她送来让她今日带上惊艳诸人的,他依旧是要用最美艳的珠宝把他珍藏的花朵给映衬到最极致完美,这样才能将她的价值抬得更高。

    马上到了即将登台出场的时刻,小婢女们急的直哭,不放心她一同前来的澄碧姨也急的焦头烂额,杳川却平静的贴了花钿,描了斜红,点口脂时似是想到了什么,轻描淡写道:“澄碧姨,我好像记得日前试带时,似是落在了我的含香阁,小玉,小桃,你们现在随着姨姨去找一番吧。”

    “可是……”那一旁的侍女还有些犹豫,而一旁率先开场的舞女们已经退下来了大半,她的红莲映月是作为压轴,而往返含香阁与极乐宫还需一时半刻,想来还会有时间,澄碧姨当即决断,几个人便急匆匆的去了。

    澄碧姨出门的那一刻,她似乎听到了杳川轻声的说了声谢谢。她愣了一瞬,转身看了一眼杳川,她正在擦去多余的口脂,面上波澜不惊。嫣红的颜色衬得那孩子的脸荣光四映,仪态万方。她的神色稳重的更像是她的母亲了。她恍然有一种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孩子的错觉,而她也不过是恍惚了一瞬,便再次匆匆离去了。

    那位拢着双袖药香的男子,她在心底呼唤恳求郎中的帮助,他自她的梦境走出,缓缓的浮现在半空,这样的神姿似乎可以能够更贴合他的身份,但是他确实不是一个普通的郎中,因他身上并无生气,面容虽然精致,但更像是被人一笔一画给细细描绘出来,连眼眉须毛都根根分明,她半分也未曾惊讶,她知晓他绝不是人类,但是她觉得他无论是什么也好,妖物也罢,只要能够实现她的心愿,她便能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凰陌见到那身着赤炎华服的杳川,一步步踏上那高台之上,她噙着浅淡的笑意,没有半分的踟躇。她眼底的蕴着的静水凝澹,让凰陌忘记了她也不过是个将笄之年女孩子,她正是韶颜稚齿的锦绣年华,却永远的停驻在了这一刻。

    凰陌心中无能为力且不忍。

    而最终的末期,确实凰陌所见的记忆那一般,那女孩子在花魁大赛当中坠了云海幻影当中,她的生父真的出现在了极乐宫,因为这一日是数年来最为重要的场合,因此也请来了无数的达官贵人,连往日极少出现的岛主也出现在了高台楼阙之上,钿车如水,裙屐如云,人头攒动。

    她如愿的将自己化作了一团火焰,赤裸的脚踝踏在由暖玉铺就的舞台中央,那玉带绮罗,镶嵌着珠光宝玉,软纨蚕冰簟,花团锦簇,玉盛接露,她自火焰中旋转,她的每一步都生出怒放的红莲,金玉镶壁,明月缀帷,将所有构成母亲痛苦的因果全部付之一炬。

    她听的到男男女女的嘶吼呻吟,似是从阴间索命而来的厉鬼修罗,她不畏惧死亡,所谓极乐岛不过是孕育螭魅罔两的人间地狱,她在登台之前,那些与她母亲和她一同在这被葬送青春自由的可怜人们已然下台,她作为压轴,是这些男子一直被视为掌中玩物的她,偏要在此时此刻像是母亲希望的那样展开翅膀,走上她真正踏上的道路。

    郎中展开手掌,掌心落入了她的一滴泪。

    感激,喜悦的情感随之流入他的胸膛,还带着一丝复杂的情愫,仿佛在尽力传达着主人最后想要倾诉的情感。

    郎中合起手掌,深渊般的眼眸缓缓睁开。

    “该是启程的时刻了。”

    樱花散落在风中,草药清雅的气息随着风如同白莲般绽开,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弥漫在他所历经的所有红尘是非间。 烈火席卷,郎中站在了她的面前朝她伸出手来,她的代价便是成为了郎中所需要的容器,他将手掌摊开,手掌心上跳跃着一团白色的火焰,像心脏一样生气勃发,跃动有力。

    郎中似是极为珍视这团火焰,他素来淡漠的脸此刻却带着谨慎与小心,生怕这团白色火焰会熄灭,他如此的屏气慎息,眼底耀着光芒,此刻他似是有了些生气,不像是做工精致的木偶。

    郎中将她的灵魂里抽出无数的丝,将她的魂灵化作了轻逸漂浮如巨大的网织,郎中自木箱子里取出来了几只纤小带着鼠尾勾的银针,他的手极为灵巧的在空中将那些像蛛丝般微不可查的丝捻做了肉眼可见的白色的线,像是蝴蝶般上下翻飞。

    周遭还处于火海之中,他丝毫感觉不到那火浪的灼热,极为耐心的层层织作,将那白色火焰严丝合缝的包裹起来,成为了一个蛹。

    凰陌忽的知道了这个郎中为何说让她作为容器,就像是青虫要破茧成蝶一样,她将灵魂化作了虫蛹,在她身体里沉睡度过漫长的时间孵化,直到有朝一日从她的身躯里破出——他在这个孩子身体里养那团火焰!而那些被带来的灵魂,是他一直养着的火焰的养分!

    在山海梦境的郎中忙完了,将那小小的蛹沉入到那孩子依旧余温的躯体中。

    在他忙完之后,四面早已经燃烧的只剩下了废墟,他将杳川的身躯放置在那中央,自她身躯之下逐渐凝固成了霜白,开始朝着四周蔓延而去,渐渐覆盖住了那满目疮痍的焦土。

    凰陌见到那垒起无数万状包裹住了的玉石,像是潮水铺平席卷了这个极乐岛,她所见到的硕大空旷,天顶上的苍穹,一望无际的钟乳石的洞,便是因此而形成的,寸寸凝固将这里永久的封存了起来,而随着时光迁移,沧海桑田,此处海水下降,岛屿与大陆因此链接了在了一起,然后人们在此地开山辟泽,那曾经一度辉煌,以牺牲了无数人而堆砌起来的极乐仙境,便成为了永远不为人知的密语。

    君鲤和清越二人震碎了结界之后,一路长驱直入,来到了那巨大的钟乳石穹顶,凰陌却早已不见了踪迹,清越穿过那些造型古怪诡谲的钟乳石,不知为何感觉到阵阵森寒,这里的钟乳石看起来就像是个个痛苦挣扎的人,然而很快他就把这个诡异的想法给赶到了脑后,专心致志的寻他误入了此地的小师妹。

    而君鲤自来到了这里,便感觉到了一阵让他无比熟悉的气息,方才在结界处,他便能感受到一丝倾泻的灵力,他那个时候只是觉得愕然,若这山洞当真是那人封住的,对于他来讲,只能让他压抑在心底的烦躁更是平添了一把火,但是这个人不应当在此地,如果在此,他究竟是要做什么,而他是否有了千雪的下落?

    他决然是不想再遇见那个人了。

    而来到了洞中,整个法阵,此手笔,此灵气,除了那个人,再无他人。

    数千年前,在他遇到千雪之前,这个人便时隐时现在千雪身边的。他的来历是一个谜团,仿佛在六界当中,凭空忽然出现了此人。他的实力深不可测,君鲤也未曾和他真正的交过手,但是见过其帮助千雪摆阵,他似是长于此处,其阵法甚至都让君鲤自觉棘手。

    他曾也想向千雪旁侧敲击的询问过他的来历,但是在他想提起的时候,总会被别的事情干扰,几次三番后,他便知晓了是这个人暗中捣鬼,千雪对此并未有过多的解释,只是道:“他跟随了我许多年,一直都在照顾我。”他向来对着千雪的时候恭谨而谦卑,似个忠心耿耿的仆从一样,但是君鲤曾经见过他掩藏在深处时注视着她的目光,那眼神绝不是一个将自己摆放在小厮的位置就能够满足的神态,深切而又哀伤。

    但是千雪对他的提醒总是不以为然,她嗤笑着道:“你大概是会错了意,小若他……唯独他是不可能啦!”也不知道她的这一份信心从何而来,虽然她口中很放心的小若平日的确本着一副木偶般僵硬的面庞,让人产生他应当是等人高的精致雕塑,身心也应当像是玉石一般的冷硬而不染红尘的错觉。但是君鲤总是能记得他的眼神,并且时时感觉到心烦气躁。即便之后他在千雪身边消失了很久,如今他依旧能够回想起那个人。

    这仿佛是一种魔咒,萦绕在她的身边。而最终他们什么都没能剩下和得到,如今她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并无所谓。却不想她身边如影随形的此人如今出现后,他反倒有了些许的动摇。

    他究竟在急躁些什么?

    清越似是发现了什么,忽的发出一声惊呼:“神尊!这里这里!”

    君鲤回神,闪身倏然而至。

    画面全部的像是花瓣落在了水上激起许多涟漪般涤荡而去,先前见到的碎片般的场景中动人心魄的时刻余味仍在,她发现自己坐在一处浅滩上,依旧是原来的煮茶的地方,那个郎中闭着眼握着她的手,倏然睁开的时候,他眼底飞快沉没下去暗红色,像是镶嵌进去的黑曜石冰冷反射着凛凛光芒般的双眸里攒了一点暖暖的笑意,正如他在杳川的梦境中那般体贴。 凰陌不大喜欢这样的感觉,抽出了爪子,他并未在意凰陌的举动,而是朝着漆黑无垠的空域望了一眼,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神色逐渐冷了下来道:“看来有人非得要打扰我们相聚……”他眼眉蹙在一处,能让他产生这般颜色的人,怕应当就是师父了。凰陌又紧张了起来,他的神色甚是不悦,万一若忽的发难,她岂不是就被当作牵连者给炮灰了,但她更是觉得讶然:“你认识我师父?”

    “师父?”那人冷冷回望过来,嘴角弯着,似是听到了让他觉得万分荒唐的事情:“你居然……成了君鲤的徒弟?”

    这个人果然认识师父!

    凰陌心中一颗大石头猛然吊起,整只猫都警觉了起来,那人见她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收回了满目的叹惋,轻声叹了一口气:“也罢了,这都是你的选择,我自然不会去干涉什么……只不过他如此待你,你却还是如此抉择,还真是自甘堕落。”

    这话中的所蕴含掩藏的信息量颇是有些大,凰陌一时居然都不知该从何问起,但是却从里面理出来了个头绪,此人不仅认得她,还认得师父,且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甚是不满,这个戏剧性的发展还真是她没想到的,她本以为折子戏里师父不过是蜻蜓点水的飘过的酱油角色,是要被众人用以崇敬的明月,以他的实力,何人又能将她安插进她的命格当中呢?但没想到,她的戏台子上,忽的连师父都插进来了一脚,且这尊大佛份量不轻,震的她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晓得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凰陌忍不住插了一句。

    那郎中看了她一眼,凰陌居然觉得他的眼神中居然带着对她的怜悯,仿佛她作为君鲤徒弟这件事情对她而言真是不可理喻。但以目前来看,全都靠着她死皮赖脸的跟随在师父身边,并且锲而不舍的给他添了各种各样的麻烦,师父不将她大手一挥逐出师门就已经是宅心仁厚了,应当是师父亏了才对,他这种扼腕叹息的眼神,究竟又是什么意思!

    “喂,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啊!”凰陌见他不语,将嗓门放大了些,色厉内荏。

    那人似是看出来了她的虚张声势,也没有理会她的质疑,反倒心平气和道:“这一次便如此罢了,我确实也不怎么想要对上君鲤。此刻我也不过留在阵法里一道残影罢了,来日方长,我们总会有机会真正再见。”

    他说的如此的自然随意,仿若对于他们的相遇早已做好准备,凰陌倒是不知道他的这一份笃定自何处而来,所谓真正的再见,意思便是下一次,他的本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么?

    郎中不徐不疾的将茶具都收了放在木箱子里,凰陌还想要问什么,但那却不待她询问,又道:“待你离开此地后,我会送上给你准备的礼物。那个礼物可以帮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不过……”他似是要提醒什么道:“我希望这个是你和我秘密。你可以与你所谓的师父说出此物的存在,也可以隐瞒不说,都是取于你自己的决定。”

    “你究竟是何人?”凰陌毅然决然的插了一嘴,被打断的郎中似乎有一些不悦,尤其是这个之前他就拒绝回答过的问题,他站起身,对着凰陌道:“这个问题你需要自己去想起来,待你记起起来便呼唤我,我便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他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言中之意隔着重水远山,断然是不会给她更多的头绪来。凰陌有点恼火:“我与你素味平生,凭什么我要听从你的话?”

    那人微顿,苍白秀逸的面上第一次呈现出类似于茫然的神色,他似是对凰陌说出的这句话很是不解,眨着眼睛有些无辜:“你记起我,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应当说,无论是你的任何时候,都不该忘记我。”

    凰陌当头被这句话给噎的一时居然不知该如何反驳,她很想捧腹大笑出来:“你装腔作势的究竟是要作甚?!”若是换了其他的人,定然她会觉得此人莫不是傻子,但是他却以极其认真的神色和决然的口吻说着,一字一句说出这样的话来,却丝毫没有觉得需要如何去斟酌,凰陌倒吸一口气决定冷静一下,这个人肯定不是傻子,而是一个有理智且不自知的疯子。面对这样的人,她无论是耍小心眼还是故作天真,都会被一眼看穿,还好这个人对她看似没有恶意。

    她当初见他的第一眼,还觉得这眼眉熟悉的很是亲切,但是她现在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才会把这个疯子的眉眼看出亲切二字。

    被凰陌已经化为了三级防御对象的此人,倒是不觉得自己的言论有何不妥,稳妥的将木箱子给拾掇好了,身影逐渐的消失如烟散去,凰陌忽的整只猫的身躯又不断的朝着上方,似是被什么拉扯着,她听到了师父和师兄的呼喊声:“凰陌!凰陌!”

    凰陌发现头顶上忽的乍开刺目光芒,她在黑暗中待了许久,一时半刻无法适应,只得闭着眼,只觉风声顿起,感觉自己耳畔忽的通明而清晰,脚一瞪,就像是拔萝卜似是被啵的一声拔了出来,凰陌睁开眼睛,见到师父提着她的一条腿,似乎还有些气喘吁吁,他不和身份的挽着袖子,见到小家伙怔忡的大饼脸,顿时气也消了,急忙把她在半空中晃了晃:“小家伙?小家伙??”

    凰陌有些晕,她方才经历了太多,还没能理出一个能解释自己情况的的头绪来,她只是想问师父现在这么的略带狼狈的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君鲤将她的爪子搭了,摸着她心跳平缓,呼吸正常,忙不迭的将她扔给了清越,到了一旁的小溪处拼命的洗手,凰陌神志清明后,不解的目光落在清越身上,清越颇是无可奈何的苦笑:“小师妹,你可真能跑,居然跑到了月见乌的肚子里去……你莫不是想要吃了它?”

    是了,她掉下去的时候被月见乌给吞到了肚子里,然后就跌到了那个郎中的术域里。她紧紧抓住了清越胳膊问道:“阿乌呢?”

    清越示意她看贴身怀中,见到当初的小黑团子月见乌已然恢复了往日糯白的颜色,只不过因方才被君鲤摁着从喉咙眼里拽出来了一只猫,它现在有点虚脱,清越也只能无奈,因为他的修为不够寻觅了半晌也没找出什么蛛丝马迹,神尊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具诡异出现在此的石床上的女子身上有施法的痕迹,其中应当是有所乾坤。清越使用了蜀山灵法,将藏在她身上的月见乌给震了出来,却遍寻不见凰陌的身影,君鲤盯着月见乌沉思了片刻,便让清越将它的嘴巴给掰开。

    清越还当自己方才幻听了,但当神尊真的开始认认真真的挽起袖子的时候,他便知道君鲤居然不是在开玩笑,但究竟为何,也不是他一介凡人能够去质疑的,许是神仙的脑回路都有些清奇也不一定……神尊既然这么说了,即便再怎么匪夷所思,他也只能遵从。

    后来……

    后来君鲤想把自己的胳膊剁下来。

    凰陌她现在倒是安全了。

    但是师父却要疯掉了。

    他忍了又忍,洗了又洗,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自从来到了人界,似乎一直都在挑战他的忍耐极限。而且每一次的挑战,都是与他的小徒弟有干系。这个简直对于一个洁癖晚期的患者来讲是致命的,但他现在慢慢似乎有了抗体……至少之前他决计不会将自己的胳膊伸进一只妖怪的口中,他绝对会先剁了那小妖,但是理智及时制止了他,不断提醒自己要寻的徒弟还在它肚子里。剁了月见乌等于剁了凰陌,剁了凰陌等于死了徒弟,死了徒弟……死了就死了干他什么事情?等她以后功力增进再把他活活气死?

    君鲤都已经佛到没有了脾气。

    但是怨归怨,痛归痛,一个师傅该做的,任凭他使出浑身系数拒绝,还是得做。

    凰陌自清越的怀中跃下,那个身影在消失之前,曾经说过她出来之后便会给她留下一个礼物,这个所谓的礼物究竟是何物?她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那便是将那个女孩作为容器的蚕蛹。那蚕蛹里的,是那团他一直养护的白色火焰。凰陌回忆起那人所说的秘密二字,这两个字挠的她心底痒痒,若是瞒着师父……他肯定能看出点什么来,不过师父现在似乎半魂出窍无暇顾及这旁,而清越师兄还在平复刚才冲击一幕和抚慰方才惨遭蹂躏的月见乌,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时刻。

    那火焰似是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但她还没能在自己贫乏的记忆当中检索到信息,就因那个人,她想用尽毕生所学去吐槽,但是对于一个残影,她说那些压根就没任何作用,何况她很想见一见真人,看看构成那荒诞不经的脑回路究竟是哪个奇人。

    凰陌偷偷溜到那具尸身面前,装作端详研究的样子。杳川沉睡的时候是带着笑意的,她曾是世间最灿烂的赤炎,不负母亲的希冀,循着自己的意愿抗争了自己的命运,想来是已经到达了心中的彼方,而如今是要真正给她重获自由的时候了。

    凰陌将爪子伸向那女子,一触碰到,那身体像是对她起了反应,胸口处不断的有什么东西在耸动,像是蚕蛹在化蝶时经历的那一番苦痛挣扎,那个郎中将人类的灵魂当作了丝线,用身躯当了容器,此技艺从未耳闻着实有些古怪。

    而破出来的却是那被紧密包裹的蛹状物,那火焰还自其中沉睡着,那人说了是给与她的礼物,这个礼物是孰坏孰好自是未知,但落在师父亦或师兄手中,她便再也没有机会拿回来。她斜着眼睛看到两个人都未发觉异样,便将其收入了囊中。

    她即便再迟钝,也越发怀疑自己并不是一只普通一心想要修仙的猫,不止是之前莫名其妙涌进脑海的回忆,亦或是遇到的素不相识但却感觉熟悉的小煤球和郎中,想要修仙得道,她首先得真正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她身上有什么样的故事,才好在自己的剧本中演好这场戏。也不枉费不知何人煞费苦心给她专门布置的这么大的戏台子。

    在那蚕蛹离开那具身体后,杳川的身躯忽的碎裂成了粉末,她如今只剩下了一桩壳子,无数的蓝色的光芒自她身体里浮现了出来,清越被这些光芒给吸引去了目光,慌张的拿出来了蜀山的法器,将这些似雪一般的温润光芒给收了,凰陌想来这当应是被吃掉的孩子的灵魂,那用以维系那火焰生气的灵魂还没有被吞噬消化掉。

    幸好他们都来得及时。

    她需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个能解她疑惑的礼物,灵魂织成的蚕蛹还未能破茧而出,她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她相信这一份礼物不会苏醒的太慢。看这其中究竟能诞生出什么妖蛾子出来。

    最近她遇到的桩桩件件的事情都是让她疑惑重重,她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自己在遇到了师父之前,究竟是遇到过何人何事。她没有自雪地之前的记忆,也不知道她为何会一只猫独自一人流落到苏继山去。她的遇到师父究竟是偶然还是刻意的布局,其中的因果让她隐约感到不安。

    她已经受够了被冥冥之中看不见的力量给耍的团团转,她能够感觉的到这背后之间一定有着什么联系,虽然浅薄的似是蛛丝般,但却形成了一张巨大而经络密织的网,她自是在其中,而师父究竟在这当中扮演什么角色还未可知。

    能够了然的不过是当前的情势显然对她不利,她也不是那一种自甘被别人操控的人,如果要从这里寻出个什么来,她有必要需得知道且必要之时率先出击。

    清越和君鲤听到异动赶到之时,见到那原地只剩下了一堆粉末,凰陌正悉心的将这些灰烬都给收了,君鲤一边努力忽略自己方才所经历的冲击,一边询问凰陌发生了何事时,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将遇到那个郎中的事情给隐瞒了,大略的将此地形成的因果给说了,尽管越说越底气不足心底打鼓,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师父的表情,他却也没有对她漏洞百出的话提出什么质疑,凰陌硬着头皮只得继续表演下去,清越倒是听的津津有味,末了还打了个寒颤,震惊的下巴直跌:“这个地方居然是坟场?!”

    凰陌想了想,这一番形容倒也不是不对。只得含糊的点了点头,清越不由自主的把衣襟给收紧了,环视四周,战战兢兢道:“既然如此,我们带上杳川姑娘的骨灰,赶快找个地方将她入土为安了吧!”

    凰陌见他展露出前所未有的积极,仿佛替人安身立命才是他的本职,不由得挑眉:“你难不成……怕鬼?”

    她说此话时也不过是存了半分的疑惑,却不想清越闻之后整个人都炸了,他涨红了脸,激动的直拍自己胸口:“谁说我怕鬼了?啊?我一个道士,我会怕鬼?!”

    凰陌方才还存的疑惑直接飞到了九霄云外,利落的在心底给清越又改了个章:又胆小又怕鬼而且还瑕疵必报小心眼的黄豆芽。

    凰陌面无表情的转向师父,君鲤点了点头,凰陌跃上他的肩膀,两个人极其有默契的转身便走。

    被无情落在身后的清越无力的喊声在身后紧追不舍,愤然而又羞愤欲死的呜咽:“好吧……我是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他将一点点这三个字反复且重点的强调,仿佛这样能够让他挽回一星半点的尊严,而师父都认为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是很不可取的,因此也对凰陌有诸多教导,凰陌自然是了然于胸。

    承认自己的弱点并不可耻,要是嘴硬就是他的不对了。

    清越追在身后,三人一道自那山洞离去。

    方才踏出山洞,忽的山洞里发出巨响,山体几乎半边塌陷,君鲤将手松开,凰陌这才发觉师父一直不知何时撑开着结界,估计在杳川身体化作灰烬的时刻,她身上下的阵法已经解开,按照道理那个时候山体就应当崩塌,而师父却悄无声息的张开了结界,他难不成发觉了凰陌暗地里搞的小九九?

    凰陌感觉心底忽的没了底,方才说的话最多只能骗过涉世还浅的师兄,对于师父这个百毒不侵油盐不进的老江湖来讲,她所讲的一切都半点经不起推敲,她也没想要瞒着师父多久,只想要能一时半刻即可,至少等她有机会能把这个礼物给研究研究。

    但她忐忑的又不敢去问,师父待她依旧和以往一样,指不定是在等她自己扛不住招了,这是他一贯喜欢使用的压迫心理的手段,在凰陌犯了错事但却试图掩盖时,他都会一副“你尽情表演,能瞒过我算我输”的表情看着她,这一招屡试不爽,往往她顶不住多久便会不打自招。

    但是此次事情与往常的小打小闹比起来都不相同,这一次,她必须得靠自己才是。

    她一咬牙一跺脚,决心无论此次要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都要在师父面前装作真心的懵懂无知,她就是个被牵扯进去然后在月见乌肚子里睡了一觉梦到了这个极乐岛的无辜小妖。管师傅怎么旁侧敲击迂回提点,定要严防死守一口咬定。

    凰陌一行人来到了一座最高的山头上,杳川穷尽了一生都未能追求到自由,到了最后一刻,还现出来了自己的躯壳和灵魂,她的一生都葬送在那个极乐岛上,连大海平面的彼方都没能见到。

    而如今大陆和岛屿相连,现在她也算是死得其所。但是若是骨灰能够洒在空中,伴随着风,她便能在这一刻拥抱了自由的风,随着它去任何她想要去的角落。

    清越高高将那白色的粉末挥洒在空中,大风呜咽,挟着那粉末去了四面八方。三人望着那灰烬逐渐消逝在了风中。一时都无话。

    一行人行走在森林小道里,清越这才将心中所想的事情给诸人说了,他当初听闻了那黑猫所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时便觉得此事有蹊跷,因此特意去府邸查了些资料,发现先前丢失孩子的灵魂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但是这样大规模的时期爆发还是在许多年前,清越查了一查这附近的文献记载,这种怪事情大概过个百年就会出现一次,一次大约会丧生百余名孩子。但是这记载也是开始于五百年之前,想来数千年的时期,也是因战乱和天灾人祸,大量的孩子丧生也未能被记录下来。

    而此次的孩子灵魂的失踪,正巧遇到了一百多年的周期性爆发。

    而月见乌作为森林诞生的精灵,素来善良,怎会成为将魂灵引导至此的帮凶?

    清越听到凰陌的问询时,也罕见的露出来了为难的神情,显然这个问题也是困扰着他,但他还未能得出答案来。但是月见乌就在此,他还想着同为妖物种族的凰陌说不定还能说个妖语交流一下,但是这却难住了凰陌:“妖语??”她扪心自问了一下,她一开始张开学习的都是人话,那里有本事学了什么妖语??

    清越面上更是发愁,长一声短一声的一路叹息,直到君鲤打断了他的忧愁:“你可知道月见乌此妖物的来历?”

    清越愣了一下,检索着脑子里的资料,关于月见乌的事情大多都是源自蜀山百年根基流传下来的《万妖宝典》中的记载:“月见乌是森林诞生的妖精,只有逾越百年的森林种群才能诞生出一只来,是天地纯净之气吸收日月精华自然孕育而出的。”

    君鲤偏了偏头,笑道:“书上是这么写的?”

    清越肯定的点了点脑袋。

    君鲤云清风淡道:“回去就将那本书烧了吧。”

    清越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君鲤,傻了半截。

    君鲤又会心一击道:“没有一句话是对的。”

    清越捂住了胸口,面色惨白,单薄的身形在寒风中晃了晃,吓得凰陌一个瑟缩。

    凰陌自然是不知道对于一个知识分子来讲,要是得知自己饱读诗书这么多年来,将其中条理真言奉为圭臬,忽然一日有人告诉你,你看的这些书都是错的,而且此人还是你不得不去佩服的权威。将他最引以为傲的领域给轻描淡写的击垮了,清越颤巍巍自肚子里吐出来了半个魂:“错的???”

    君鲤方才宝象方严,气定神闲的将真正的月见乌来历阐述了一遍:“月见乌本是诞生于月上的仙灵,因为千年之前的神魔大战,逃入了凡间,受到了五浊之界的污染,因此成为了妖物,无法返回仙界。但是依旧会受到月的影响,每逢数年一次的月祭之夜,便会化作乌黑,月见乌此名便是由此而来。而它现在这个形态,只不过因为浊气影响还未进化完全罢了。”

    “可是它变身后又为何要将那些孩子的魂魄给勾走?难道人间浊气影响如此之重,以至于让它性情大变?”

    “关于这一点,我心中已经有了大概,恐怕正是在这里设立下这个结界的人所为。”君鲤并未细说,凰陌抓心挠痒的也没能让师父轻飘飘的后半句话给落下来,她忐忑的想,果然师父感受到了那个郎中的存在,但是当场没有揭穿她的掩饰,也是为了在清越面前维护她的几分薄面。

    “它们生性虽善,但生在月中亦是冷淡。饲养月见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其对食物的纯清异常的挑剔。更何况让它能顺从自己的指使……那人应当是用了术法控制了它,除此之外,月见乌是绝不会亲近任何人。”君鲤一边道,一边见到月见乌自清越怀中拱了出来,主动探着脑袋蹭了蹭清越的脸,君鲤说了一半的话硬是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只得拐了个弯:“即便是亲人,它也不会让任何人饲养。”

    月见乌一口咬住了清越的手掌,伸出小舌头舔 了 舔 他的掌心。

    清越:“……”

    君鲤:“……”

    凰陌憋着笑很是辛苦。

    能够看到师父困惑的模样,对她来讲实在是分外的难得,但是困惑还不止是师父,还有清越,神尊应当是不会出现这种错误的,但是月见乌却对他分外的亲近,难不成是因为那个时候它饿的狠了,因此舍弃了自己的挑剔,饥不择食的喝了他的血,因此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才对他青眼有加的?

    清越想了想也没有想个明白,倒是神尊眼底见着他时带了些深意。清越吃着五谷杂粮实实在在脚踏实地的生长起来的血肉之躯,却还让月见乌吃上了瘾,君鲤不得不提醒他一句:“适可而止,人族的血中带着息毒,对于月见乌来讲长此以往下去,它怕是活不了多久。”

    清越慌忙的把自己的手从月见乌嘴里拔了出来,看到小家伙还有些意犹未尽,四个小短腿在空中瞪着很是着急,清越只得狠心把它又给塞了回怀中。

    一行人很快的回到了知府府邸。

    知府一行官差叠了六层,颤巍巍举着大刀团团围着小煤球的笼子,但是谁都不敢靠近一步,当初清越走的急也无法随身携带它,只能用术法封了笼子,暂时把它当作了嫌疑犯给放在了府邸,虽然他极力的说此事并非是这个小黑猫所为,但是这帮衙役还是将信将疑,为了防止她逃跑,一直连睡都不敢,整夜眼睛都不眨的盯着。

    小黑猫满脸写着“愚蠢的人类”,冷傲的该吃吃该睡睡,清早起床神清气爽的舔了舔自己的皮毛。在一帮衙役已经困到灵魂出窍时,凰陌的身影敏捷的跳了进来,吓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诸人纷纷炸起,朝着凰陌劈头盖脸就挥剑而起。

    君鲤夹住剑锋,将一众张皇失措的诸人给稳定了下来,知府大人抖着胡子来问是否有进展,清越点了点头,倒也提出单独审讯。

    以小黑猫容易害羞为理由,先将她带离了人群嘈杂之处。一旦靠近笼子,见小黑猫还是冷着一张脸对着他,清越从怀中掏出来月见乌,小黑猫的脸色才大变:“你们将阿乌怎么了?!”

    月见乌亲昵的蹭了蹭清越,又弹下来,隔着栅栏给小黑猫呜呜呀呀的说了一阵。清越将鄙视的目光落在凰陌身上,仿佛在无声的告诉她所谓“妖语”为何物,凰陌反以鄙视的眼光顶回去“一个斩妖除魔的连第二语言都不会要你何用”,气的清越横眉冷竖,一副很铁不成钢的模样。

    小黑猫愕然:“不可能,你说是他们救了你?”目光落在狰狞发紫的清越脸上,两眼微眯,似是对它的观点不敢苟同:“他的这副模样虽然人畜无害的,但怎么感觉都不像是好人。”

    月见乌扭过脑袋又朝着清越怀中跃去,一口咬住了他的手,亮出来了几排钢钉牙。

    “阿乌不要吃那个啊!!那个很脏的!!”小黑猫急的呐喊出声。

    被嫌弃成很脏的那个手上摇着月见乌,额头上冒出一块青筋来:“你现在似乎还不清楚你自己的处境啊。”

    小黑猫冷哼一声:“既然我落入了你们的手中,想杀就杀,说什么废话!”

    有骨气!凰陌暗暗给小黑猫竖起来了大拇指头,这等要死要活的时期要是落在她的头上,她宁愿是选择活着少说两句,而不是死扛着英勇就义。

    她的便宜妹妹倒是比她有骨气多了,但是现在的骨硬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清越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贴近炸了毛的小黑猫轻声慢语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们是在救你吗?”

    “救我?”小黑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嗤笑:“就凭你?”

    “还有我!”凰陌非常积极的举了手,然后咬着在一旁品茶凝神的君鲤道:“还有我师父!”

    小黑猫的目光移向凰陌的时候还是很为不屑的,但是她拉出来了君鲤之后,他拿着茶盏自上方扫了一眼,小黑猫方才还嚣张的气焰噗的灭了。

    她微忡,半晌不言语,清越想着不愧是神尊,站在那一处就能镇得住。方才不慌不忙道:“既然如此,你可否能告知我们,你身上的伤是从何而来的?你究竟又是为何被卷到这个事情来的?”

    小黑猫恹恹道:“我下山路过此地,在人族手中救下原本要被他们骗去用来修炼的阿乌,帮助它回到了森林。阿乌告知我它是为了寻丢失的孩子的灵魂所以才出来的,结果路上遇到了心怀不轨的骗子。”

    她顿了顿,极为恼怒那些不辨是非的官卒,又道:“为了帮阿乌找回这些小孩子,我便循着魂魄去寻,见到他们都去了一个山洞里,我欲想下去寻,却被结界所伤。”

    她脸皱着,似是承认自己的失败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事情:“我拼死逃到集市预想买药止血,但是受伤过重,只得化回原形,却不想被这帮人给捉了去。”说完见到清越似是在蹙眉思考,赌气转身:“我说的句句属实,你们若是不信也便罢了!”

    清越不知小家伙气从何处来,莫名其妙的挠头:“我们当然信。”

    “少骗人了!你们人族的话没有一句可信!我绝不会上当!”她依旧敌意满满。

    凰陌深知她的这个偏见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被打破的,哪怕是她也是同族的猫,也没办法让数年在人界中混迹的小煤球放下戒心,清越耸耸肩,道:“我们为什么不信呢?那个地方我们也去过了。是吧神……师父?”

    清越将目光投向目前场上最威仪不肃的人,君鲤平静的将手中杯子中浮着的清亮的叶子给拨开,道:“你为何要去寻月见乌?”

    小黑猫愣了一愣,千载难逢的结巴了一下:“我,我说过了我是无意间救下了它!”

    “那就当是如此罢。我换个问法。”君鲤将杯子放回了桌子上,轻轻的咔嗒一声,凰陌见到小黑猫喉咙耸动了一下,他抬眼泰然自若道:“你为何从妖界私自逃出来到了这里?”

    “妖界上一任妖王猫又消身匿迹之后,我听闻九尾狐玲珑一族代权处理一切事务。而猫族处于蒙阴之下,大小事务仍旧是“十四峔”来商议决策。尤其是像你这样的身份较高的阶层,恐怕并不能轻易的离开妖界,你千方百计的跑出来,若说是为了到处游山玩水,那可是有些肆意过度了。”

    小黑猫在君鲤好整以暇的目光之下,一时间应以为傲的口舌居然僵住了,她似是很讶异君鲤居然对妖族如今的情形掌握了没有十分也有九分,她确是瞒着玲珑音偷跑下来的。一边心中检索此人是何身份,一边极为不甘的说出了口:“我下山,确实有点事情,但是这个事情是我自己的私事。至于我寻得阿乌,确是偶然……”

    “但是找到那个洞口,却不仅是为了阿乌吧。”清越似是听明白了神尊之言,心中讶异神尊隐遁苏继山居然也对妖界的情形有所了解,猫族因为上一届妖王之族,因此身份都相对特殊,他早该想到这个小家伙的来历不简单。

    “……”小黑猫怒视清越,不甘不愿的说道:“我感觉到了此处有法阵气息,想来里面不简单,便想要去探寻一番。”

    “你感受的气息,可是牧若的气息?”君鲤又发问。

    若是方才小黑猫还是千方百计的在伪装自己的目的,而她方才听到此话,整只猫冷傲的人设齐齐崩塌:“你居然识得牧若?”

    小家伙转变的如此之大,尖锐的大嗓门吓得清越和凰陌都一抖,几个人面面相觑,不解的望着淡然自若的君鲤和与他对比明显动摇惊诧的小黑猫。

    “难道……你也在寻找我的姐姐不成?!”

    此言即出,凰陌明显看到师父的神色一瞬间的飞逝而散的怔然,很快他便不着痕迹的掩盖住了情绪,他顿了顿,道:“果然如此。”

    “妖王猫又消失之后,你们猫族自然是掘地三尺也要寻她出来的。而寻牧若的消息出现在此,也是必然。”他又道:“不过那个山洞什么都没有,只有牧若留下的一个阵法罢了。”

    此言说的有些怅然和尾音玩味,凰陌更是心虚。

    但她心中蹀躞不安却不是因为此事,她方才听到了一个词汇,是与她的记忆相辉映的,那便是那只小黑猫口中所吐露出来的“姐姐”二字。

    那个时候,她见到了小黑猫,因为记忆当中出现了碎片,她当时即便是不认识这个小家伙,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护住了她,在那记忆的旋涡深处,那一声熟悉姐姐,虽然稚嫩且透着胆怯,但是却异常的坚定,仔细听起来,这个声音甚至很是相近。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诸人心中都掀起来了惊涛骇浪,许是她的毛掩盖住了她内心的动摇。一时间居然没有人发现凰陌陷入了仓皇和茫然,她定了定神,她现在已经可以笃定自己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就会是她的姐姐……对,她绝不能单凭着一声熟悉的呼唤和陌生的记忆,就这样盲目下了定论。

    她忽的攥紧了那个小小的魂茧。

    这一份礼物,其中一定有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没有姐姐的一点消息么?你们寻到了牧若,在他的阵法里面,难道就什么都没有留下么?!”小黑猫显然是急了:“我可是离开妖界寻找她的下落很多年了,好不容易能找到了一星半点线索……怎么会这样!”

    清越把视线投向君鲤,说道:“师父,听说来您和那妖王交钱不浅,您难道也没有她的消息么?”

    众人的视线全部落在君鲤身上,不出所料,他的脸色果然变得阴沉了下来,紧抿着薄唇,嘴角泄出一丝冷笑:“世人都在千方百计的寻找她,没有了神器蔽体,她当然要躲起来,至于我,她怕是见了我就会逃得远远的,更不会不知好歹的来找我。”

    这话说的冷中带刺,听得众人也是一愣,凰陌更是不知为何从尾巴泛着寒意窜到自己的脊梁骨里,偷偷瞥了师父一眼,想起千年之间偶然有人与他说起来千雪,师父那一反常态的冷淡和压抑的怒火,凰陌还是忍不住后怕,不知道那个沐阳千雪究竟做了多少招人恨的事情,到处都有人要找她。

    小黑猫的冷眸对上君鲤,有些愕然道:“你究竟是何人……你对妖界如此的熟悉,绝不可能是普通的人类。你还识得我的姐姐……且用的也是这种口气,难不成……”她忽的抬起脑袋,斩钉截铁道:“你难道就是那个一直以来和姐姐斗了几千年的那个人?”

    凰陌的心委实被这句话震得颤了几颤,现在师父和猫又是宿敌这件事情居然人尽皆知,却没想到师父和那猫妖的恩怨纠葛竟然已经延伸了几千年这般深沉,诸人都勉强合着接地的下巴看着君鲤。千年前猫又和他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说好听点是宿敌,说不好听点就是冤家。都说冤家对头势不两立,但如今他们之间虽然隔着一条银河,却还牵系着一座鹊桥。

    这般想到,凰陌的心没来由的更闷了。

    君鲤扫了她一眼,似乎在思考是否在哪见过她,小黑猫说道:“姐姐说你最爱独来独往,如今你倒是和道士开始同流合污了。”转而又朝着清越等人喊道:“既然姐姐的线索不在这里,现在马上就放了我!”

    “恐怕还得委屈你一会,我还需带你向知府说明情况。”说着手就要伸向它,它眼里闪过惊恐和厌恶,一扭身亮出獠牙一口咬住栏杆,不知道是不是清越定制的锁妖笼买到了次品,居然生生被咬断。

    在凰陌的惊呼中黑猫矫健的落在地上一摇身居然变成了人,干练利索的一身黑衣加上流水般的及腰长发,身材娇小,倒也是一副飒爽姿态。黄色妖治的瞳孔中散发着精芒,她捂住流血的嘴巴,俏白着脸,显然强行挣断也让它吃了不少苦头。

    “你!不要命了!”凰陌觉得心中钝痛不由得怒道,她亮出长长锋利如刀的指甲一把将笼子抓的粉碎,朝着清越孤注一掷般的冲了过去,那个架势似乎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

    清越自袖中一抖,剑锋出鞘。

    凰陌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看到清越的剑芒已经近在眼前,吓的一把按住小黑猫就闭上了眼睛。但是一声呼啸之后,却没有她想象的剑身没入体内的锐痛。

    “清越,勿要心急,将剑收起来吧。”

    凰陌抱着小黑猫转身,君鲤将她们护在他的血肉之躯的背后,他的指尖抵在清越的剑尖之上,生生的将他的剑气封锁。一时间清越居然无法将剑抽离。

    “神尊!可莫能将她放走,还有一些地方未能解惑。”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君鲤淡然的开口:“希望蜀山和妖界看在鄙人的薄面上,能否听君鲤一言?”

    小黑猫面露震惊,似乎也吃惊于君鲤深藏不露的实力,最终还是讪讪的收回长爪。清越见她平复下来了心神,也收了剑,对着君鲤一拱手说道:“神尊请说。”

    君鲤背过身,对着我们问道:“你们妖族找到她后要将她如何?”

    “当然是把她带回去给众妖一个交代!”小黑猫毫不犹豫的说道。

    “那你认为,你能和上代妖王相抗衡吗?”君鲤不紧不慢的抚平被凰陌捏皱了的衣角,神态自若恍如在说一件不无关紧要的事情:“她之所以不肯出现,定然是有自己的隐情,不会轻易的与你回去,你当真以为她能把各路妖魔耍的团团转的本领,都是依靠神器么?她是你的姐姐,我想你比我们更了解才对。”

    小黑猫被这么一问,似乎是被戳中了关键,嘴巴张了几下却还是反驳不了。

    “若是你寻到了她,想要问她为何会消失,按照千雪的性子,自然决计不肯说。凭着你的实力,你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她。”君鲤不依不饶,继续用戳碎凰陌玻璃心的无死角语言瓦解着小黑猫的执念。凰陌担心的看着小家伙的脸越来越白,心下着急,内心却更明白师父说的也是不争事实。

    她显然更想要知道自己和小黑猫究竟有何关系。

    果不其然,小黑猫咬着嘴唇,沉默着,凰陌一直担心她会不会在沉默中爆发或者憋出内伤,却没想到她竟然眼眶泛红,嘴唇咬的发白,浑身发抖起来,显然在竭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我……我知道我没什么办法……我只是想在所有人找到她之前找到她,亲口问问她,为什么她!宁愿违背自己追求了数年的意愿,我一直不相信她真的会这样丢下我们!我只想这样问问,哪怕豁出性命,我也不想死不瞑目!”

    君鲤这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禅了禅自己的衣襟道:“我有个提议,我们在寻找神器的下落,但是我想这件事情与妖王关系匪浅,你不妨你与我们一起如何?”

    闻言一行人吃惊的站在原地,凰陌大喜过望:“师父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君鲤应了一声,转向清越,清越方才被君鲤一招控制在指尖,半晌不能自已,满面通红的低头应道:“弟子悉听先生尊便。”

    “小家伙你听到了吗?和姐姐一起走吧!”凰陌欢天喜地的朝小黑猫扑过去,不知道她是不是太震惊了,居然都没有反抗她,任凭她抱住自己单薄的身躯又跳又笑,终是点了点头算是默应了下来。

    清越将收集了孩童魂魄的容器给打开,无数的蓝色光芒自其中浮现,月见乌浮在半空中,吹起来了笛子,那笛声据清越师兄科普只有八岁以下的孩子才能听得到,那些混乱在一起的魂魄确实有了反应,开始整齐有序的随着月见乌身后蜿蜒盘旋,一个个没入到千百家当中。

    月上枝头,暗影浮动。

    一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晨曦薄雾当中。

    再次启程的时候,清越的队伍变得成分复杂了起来,有作恶的妖,收复妖的道士,还有喜爱上清越黏着不走的月见乌,加上一尊瑞气腾腾的神尊大佛,这匪夷所思的搭配让清越一路都不敢说话,而小黑猫似是余怒未消,一言不发的走在最后,清越朝凰陌眨了眨眼,因为一时间接受了太多的讯息而显得心事重重的凰陌也只能打起精神,心领神会的凑到了小黑猫眼前:“小家伙?”

    “别用那样的语气来唤我!”被人唤作此简直是狎昵的轻视,小黑猫炸了毛:“我的名字是苍繆,你还有那边一直往后面使劲瞅的道士都给我记住了!”

    清越忙不迭的将脸别了回去。

    气氛变得很诡异。

    在天际相接之处已经出现了曦光,黄昏将至,水红炙热的夕阳缓缓的织成奢靡的霞裳,铺天盖地的将整个天空都掩盖。他们站在一个村落的面前,一眼望去这里居然长满了极为妍丽的猩红色的碎花,点点密集在一起,犹如大片大片的血海。美丽中带着惊人的狰狞。

    这种花非常的妖娆,但是却散发着不详的气息。风一吹,浓郁到让人作呕的花香溢满了人的胸膛,凰陌和苍都不由自主的再次打起喷嚏,被这气味熏得泪眼朦胧。连月见乌都忍受不住,泪眼汪汪。

    “这是……什么……”

    凰陌诧异的看着几乎长满了村子所有角落的花,谨慎的用树枝一碰,那朵花顿时砰的一声爆发出火焰,散发出一股白色几乎不可见的气体,清越连忙将凰陌扯了回来,没想到仅仅是碰到,他的衣服就迅速的被腐蚀出了一个大洞。

    “呃!小心别碰到它!”清越都心有余悸的后退了几步,凰陌慌忙拉着师父也退了几步,却没想到他五指在空中摸索了一阵后最终说道:“是阎魔花。”

    师父闭着眼不看周遭,但是用手在空中胡乱摸几把都能说的这么肯定,这般奇特的探测方式活了这千年凰陌还是第一次看到,终是压抑不知好奇心抱着求学好知的谦虚态度问道:“师父你怎么知道的?”

    君鲤转过头面对着我,不紧不慢的说道:“你傻啊,当然是闻出来的。”

    凰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