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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缘修道半缘君txt下载

    压制住翻上来腥气,君鲤将凰陌抱了过来,她不知是碰了什么,难受的直哼哼,君鲤看着她被撩了的爪子,心中大骇,方才见到那蓝色符咒倒是眼熟的要紧,这不正是天上尘嚣神尊的灭灵印记吗?

    凰陌碰了它居然活了下来,这是何等的命大啊!

    还真是活久见,不想在此居然可以见到一向神龙不见尾的尘嚣神尊的印记,那么当年封印这条蛟龙的,可就是尘嚣神尊了?这神尊素来掌握三界大事,处于一个极为重要的地位,直接听命于天帝。这个蛟龙是惹了什么大事,值得让这位神尊亲自动手的地步?

    但现在,他不怎么对神界和蛟龙的事情感到好奇。

    而是它现在恢复了力量,还弄伤了自己家的徒弟,这才是头等大事,尘嚣神尊留他一条性命在,但他不一定会这么心慈手软。

    君鲤站起身,蛟龙不知为何被他的气势给骇住:“待会再分出个胜负。”

    九婴气定神闲道:“你先将你的徒儿看管好。”

    君鲤将凰陌放置在地面上,一眼扫过,瑟缩在角落的妖怪小心翼翼的将她接了过去。

    君鲤和九婴站在巨龙面前,龙族是远古神兽青龙的后代,青龙羽化后代虽多避世在四海菏泽处,这蛟龙倒是个不怕事的,修为也是颇高,否则不至于神族亲自来拿,只是龙族本就数量珍稀,繁衍激情更是淡漠索然,好不容易生了个蛋也不一定能孵出来,在这折了一只,世间也就少了一只,不再福泽降瑞,受起万民香火,可谓是天上地下一齐的损失,谁让他偏踩了地雷还不自知。

    “本有仙根不珍重,偏要自甘堕落,今日我便发了慈悲,帮你渡了黄泉路,踏过奈何桥罢!”

    战战兢兢的护着凰陌的一众小妖,知道了凰陌背后还有着如此厉害的靠山,自然是不敢怠慢半分,又是寻水又是摇扇,方才将她一脚踹到洞里的小妖更是殷勤切切,感觉凰陌抖得有些厉害,大胆僭越的摸了摸她的身体,烫的似火炉一般,不觉惊恐万状,焦虑万分。

    凰陌脑子烧的糊涂,那时光芒虽自她体内乍出,却更觉浑身火热,有一股力量像是不属于她这个身体一样,却极为切合的喷涌而出,她感觉两股力量不相上下,互相抵抗,震得她五脏六腑都要被撕裂般疼痛,耳朵似听到了一阵低沉而威慑的怒吼,这吼声远不像是蛟龙发出的,而是类似另一种猛兽,振聋发聩,天地骇然。

    然后眼前白光烁烁,千繁迸发。

    她梦见了从未见过的景物,天地浩然在脚下,足踏祥云头顶玄黄,洪荒之下遍野凄鸣,荒芜一片毫无生气。

    她见到火光翻飞,血流成河,霞光染成赤色,四野无声,万籁俱寂。

    一人立在她面前,一把长剑将她洞穿。

    她残破败落的身躯被锁在石壁之上,历经无数风霜雨露。

    直至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海桑陵谷,海水桑田。

    长长久久,孑然一身。

    她忽的觉得想哭,抽抽噎噎的从那漫无边际的斗转星移里面醒了过来,那莫名深远的孤独之感似是穿越了沧海桑田,萦绕她的心头鼻尖。

    一旁的小妖看到她转醒来,忙不迭的凑成一团:“醒了醒了!”

    又将她兴奋的簇拥过来:“快来看打架,打架!神仙大老爷们和蛟龙老大,超精彩!”

    凰陌抽嗒嗒的抹了一把眼泪,瞧见那千里雪浪翻腾般的云雾中,忽的破开一道黑色身影,那蛟龙比方才身躯更加打了一倍多,它高扬起头颅,露出尖利的寒齿,却被斩断了数根,身上鳞甲碎了不少。它凝聚起火浪,颠簸起无数的火团四面八方呼啸着朝着远处两个人身影袭去,两人不慌不忙的站在原地也不闪避,君鲤捏决扬起数柄流剑,朝着那火光交接处飞去,九婴一手捏爆一个火团,浮立在君鲤身后,那两个人背靠着背,倒是游刃有余张弛有度,反身捏决,流剑漫天,数百个火球在空中齐齐爆炸,散落一地碎屑。

    “蛟龙老大这么厉害都被打成这样,这两位究竟是什么来历啊?!”

    “肯定是神仙啦!你瞧那身姿,那气概,可是你我等妖能修炼得道的模样?!”

    这般的恭维说的凰陌直直点头,师父的仙人身姿岂能是其他人能比得了的,虽然这个九婴看起来也丝毫不落下风,两个人舞斗的姿态都是赏心悦目的,还真真让人看的舒爽。但她能看的出来师父并未使出真正的实力,更多只能算是小施惩戒,而那魔君也落得轻飘飘的,想不明白他们俩究竟意欲何为。

    君鲤的飞剑侧勾,数枚钉在蛟龙身上,又扯下几片龙鳞,蛟龙痛苦的嘶吼一声,软软的垂下了身。

    凰陌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竖立着一堵透明屏障,看这手笔应当是君鲤所为。那外面打得火热,丝毫都没能影响这里,所有的妖物你叠我我叠你在这里挤做一团,两眼发亮的看着神仙打架。

    九婴和君鲤双双完虐蛟龙,蛟龙显然开了挂后依旧被打的丢盔弃甲连连败退,一时羞愤难当,本着将所有人都要下地狱的心态,当即嘶吼一声,朝着地面直直撞去,他们被困在八层,而九层便是封魔渊的最底层,谁也不知道九层究竟有何物,但杀红了眼的蛟龙不顾三七二十一,铁了心要豁出命,一头就这么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八层的地面再次剧烈的震动了一下,蛟龙修炼上千年的修为和铁头居然威力甚猛,不负众望的碎裂了。

    凰陌和小妖脚下一松,如同饺子落锅,噼里啪啦一个不剩。

    君鲤和九婴双脚一点,也飞身下去。

    他朝凰陌伸出手,衣衫悠悠在黑暗中浮动,似是绽开的青莲,素袍清辉,散落一身,风华淡雅,不染纤尘。

    凰陌满眼满心都是他的身影,便也觉得这无尽的黑暗之中,只要有师父在,那么这落下之后将要面临的一切都不足以畏惧。

    蜀山明月关处,南峰掌门感觉到了痛楚,眯着眼睛朝后退了几步,脸上浮现惊恐神色。

    明鹤长老和樊生长老正给所有弟子运功输送内力,这天色已经转黑,因为封魔渊内不断有震动,所有弟子一直在循环的消耗着法力维持封魔渊的阵法,高强度的运功,好几个都精疲力尽的倒了下去。

    前脚刚刚地动山摇了一阵,明鹤长老敏锐的感觉到了南峰掌门的异样,飞身上去。

    “师兄?发生什么事情了?”

    南峰脸色不善:“现在有些棘手了,方才他们破了第八层,现在落在第九层去了。”

    “破了?”明鹤也讶异了一瞬,但很快镇定了下来:“九层可镇着何物?”

    南峰长老道:“封魔渊在很久之前就属于蜀山秘术,在早已飞升成仙的灵霄仙人那个时代曾镇入过一只妖物,但那个妖物也时隔很久了,现在怕是早已经被抽干了灵力,灰飞烟灭了吧。”

    “那么您为何还要如此担忧?”明鹤道。

    南峰犹豫的摇了摇头,将悬在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但愿我所想的事情不会发生。”

    一众妖物落在第九层,蛟龙落摔得最早,给九婴和君鲤当了肉垫子,他们也毫不客气的踏在蛟龙脸上,看着他满头鲜血奄奄一息的模样,举目四望。

    传闻中的封魔渊的第九层倒是比他们想象的干净多了。

    比起群魔乱舞的以上八层,第九层简直就是被隔离出来一片僻静之地,四周幽幽空荡,无数的柱子挺立在周遭,恍如天地开辟之初那般堂皇无尽。

    一股紫色浓雾自里面腾然而起,倏然包裹了众人。

    凰陌一个爪子拨开了周遭的浓雾,东瞧西看,方才还乍了一堆的人居然尽数都消失了。

    只剩下她一只小猫,孤零零的站在一方空地上。

    这方空地不似刚才的空荡,而是在一处白雪皑皑的荒郊野外,枯树枝丫直扎在冷硬的空中,乍一看还有些眼熟。

    她慌张了起来,明明刚才还在的师父和九婴,难不成他们又丢下自己一走了之了不成,但是四周就算是那条被打的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的蛟龙也好,一只随便的小妖也罢,都不见了。

    凰陌越想越心焦,一叠声的喊着,晃晃悠悠回荡在寒风中,又飘飘荡荡的悠回来,听起来颇是吓人。

    她感觉身后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断断续续的,她胆战心惊的回过头,瞧见一个身影朝她劈头盖脸的倒了下来。

    她忙的扶住这个人,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长出来了手,十指纤纤,软如柔荑。

    她摸了摸光溜溜的手背,狠命的一掐。痛的让她呲牙咧嘴的感触证实了这并非梦境。

    她又吓得将那人一把甩开,蹬蹬蹬朝后窜了数米。

    不止如此,她的视野高了很多,身形大了许多,四肢舒展,听到的看到的,更是清晰明了,落定灵台。往昔那些在她眼里高不可攀的树木林立,现在居然已经不再是那般的触不可及。她只要踮起脚,就能勾到树枝,就能解决了她往昔一直想吃野果子但无奈爪子太短无法够到的艰苦处境。

    她傻了,呆了,默默地把拳头塞进口里。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盘踞成型。

    她变成了人。

    她她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对于自己几斤几两还是很能颠得出分量的,这种一夜之间主角光环附体的好事情怎么可能落在自己身上,但这实实在在的变身却来的蹊跷诡异,凰陌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要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给颠覆了。

    但是有身体的感觉,真是爽到飞起啊!

    她恍然做梦的瞅着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凝脂,吹弹可破,她乐的合不拢嘴,两眼发直:没有毛,真的没有毛诶!

    然后眼睛往下瞅,看到鼓起来的两个小包子的时候,还是抖了一抖。

    一旁奄奄一息锲而不舍将手朝着她颤抖的伸出的人,身形似乎也是眼熟的要紧。

    凰陌连忙扑了过去,将那个人扶了起来。

    将凌乱的乌丝拨开,露出一张清雅俊逸的脸。

    竟然是师父。

    师父显然是受伤不轻,一身华服被豁开无数的刀口,鲜血蜿蜒残留了一地,他紧紧的捂着胸口,从指缝依旧不断涌出的猩红,简直如火一般灼烫了她的眼。他朝自己望过来,瞳孔一怔,竟是凝固住了。想要说什么,一张开,那血便喷涌而出。

    凰陌脑子轰的一声巨响,颤抖的握住君鲤的手:“师父,师父?!”

    师父一动也不动,凰陌将手指颤巍巍放在他的鼻下,差点就要喜极而泣,还好有微弱的鼻息,虽然不至于一口马上晕过去,但好歹有救。

    她将师父半背半扶,从雪地里拖着行走,怔然望着四海茫茫,熟悉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她想了又想,忽的灵光乍现,猛然跳起,这个地方难怪这么眼熟啊!

    这里是苏继山!

    下了雪的苏继山!

    她还没来得及欢呼雀跃,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周遭已经袭来了无数的黑影,个个似蝙蝠般的倒挂在树林间,瞪着血红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被围住的两人。

    凰陌看到它们贪婪的舔着利齿,血腥的气味显然勾起来了它们残虐的本性,个个将君鲤视作了饕餮大餐,而师父现在不知遭受了什么几乎昏迷,唯一能护着师父的,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大难当头,她这般想的通透,也不管以她的修为可能会葬送在此,但命中注定的劫难她肯定是躲不过的,也不能一直仰仗着师父一手给她遮天,让她无所畏惧的到处惹乱子。如今师父有难,作为徒儿的,理应要站在最前,挺得最直,直面狂风骤雨,勇闯龙潭虎穴,这才是君鲤的弟子,未来仙人的风骨。

    她张开双臂,护在君鲤面前,毅然决然的吼道:“混蛋,来啊!有本事来啊!信不信奶奶我把你们打到连爷爷都不认识!”

    烟尘淡去,眼前徐徐而出了参差不齐,浅眉黛远的山峦。迎面的清风徐来,带着透人心脾的凉。

    君鲤不动声色立在一处巍峨悬崖之上,手拿着一柄折扇。

    这折扇曾是那人送给他的,她喜爱扮作男子拉着他掩藏于下界,在人声鼎沸的集市里信步闲游,本是女子,但男子扮相再拿着一柄折扇,也能顺手拈得半分风流。

    他生性 爱静,偏她尽是喜欢那热闹去处,在苏继山呆了不足半月,又要嚷着去人界游玩,他只能顺了她的意愿,知她是嘴馋了那芦花鸡,吊炉鸭,还有醉仙楼的琼花浆罢了。

    这把扇子也是她觉得委屈了他屈尊降贵来陪她肆意胡闹,特意从一家古董店里挑花了眼,才相中了这柄折扇,扇面丝绸,银线勾边,落得是三十三上天的九重灵霄,流的是八十八道银河踏边,纹着饕餮,又绣着珠蕊,恨不得将世间万物都拼在一处不足几寸的面上,提的字也是挥情豪意的《山河表里赋》,颇是荡气回肠,齐头并进。

    这柄折扇花了她一点点扣得攒下来的小金库里的二十纹银,可算是心疼坏了,他当时要替她买下,却被她给挡了回去,心满意足的将扇子收下后,转身就递给了他。

    “这个是谢礼。”她朝他扎巴扎巴眼睛,看着他出乎意料的表情,笑的开心。

    他有些怔然,他私心是不喜欢这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但是见她笑靥如花的模样,也便郑重其事的收下了。偶有仙君见他摇着扇子,文人雅士之间不免评头论足一番,但大家对着这个东西,愣是憋不出个字来,最终讪笑着道星君真乃品味独特,世人难解。

    君鲤扬着扇子回道:“无论是金银还是木制,无论是有画还是无画,只要能送来徐徐凉风,万恪守本分即可,何必要为虚名所累,一柄扇子也懂得的道理,难道诸位却忘了么?”

    仙君面面相觑,似有所思拱手道:“星君说的是。”

    扇子的问题解决了,然后就收到了一大堆更加花里胡哨的东西。

    她热衷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为了表现出他在她心底的位置,也不吝财帛的给他捎带一份。

    但在她离去后,所有的东西都被他付之一炬,她走的决绝,他也烧的决绝。

    连带着他的爱恨和思念,在熊熊烈火里,半分残渣都不剩。

    这柄本就已经灰飞烟灭的扇子,此刻却捏在他的手里。亦如当年,光华亮丽,艳艳争妍。

    君鲤相信这个世界上应当没有一把同样与这把扇子相同惊世骇俗的样子。

    他这是站在了何处?

    明明应当是封魔渊第九层,他来到这里是为了救出那个让老师父各种不敢省心的徒弟,如今现在他却散去了茫茫迷雾,拿着不该出现的扇子,立在一处悬崖旁。

    天高路远,云海潮潮。此处的风景也是眼熟,应当是苏继山的某个山头。

    但不是现在的苏继山,而是数千年前,还未经历桑海沧田,斩断河流,划分阡陌的苏继山。

    远处似乎传来一阵呼声,他整个人当即僵在那处。

    如果这扇子还未被烧毁,如果这苏继山还未历经那场大战,那么在他眼底心尖占据了数年的那个人,也依旧没有转身离去,音信全无,徒留给他回忆不完的痛苦和疑问。

    一个身影朝着他挥着手奔来,那个拢了一袖子的清荷气息,拂面而去的文风尔雅,晕开的胭脂,低下头浅淡的眼黛似是远山缥缈的青,勾起的眼梢带着瑰色,眼眸带着些灵动似搅扰清泉再飞跃而去的小雀。

    久远记忆里的风,疾驰而过他空了心的胸膛。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九婴抱着怀中的包裹独自站在那处,颇有些吃力的看着面前一个人清瘦的身形。他一手端着一只残破的碗,另一只手吃力的拄着一柄铜,站立在一处房门前。

    “施主,可否请您施舍些斋饭?”

    一些人看到他病入膏肓的样子,生怕沾染了晦气,忙不迭的将他赶走。他也只会一家一家的问过去,脚步虚浮,偶尔会转身看着他,直到偶有一户见之不忍,去寻一些剩菜剩饭,他形销骨立的脸色带着些歉意的笑容默默他的头:“惜儿?别急,我们很快就能获得食物了。”

    啊,他想,确实很快就能获得了。但是这又有什么用,但凡是人都能够看得出他已经油尽灯枯,苟延残喘之态,如今还能行走,脸颊生红,看似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他接过那半只有些馊了的馒头,朝着那户人拱了拱身,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连清水都难以下咽的地步,更何况是食物,这化来的斋饭,大半都是要进了娃娃的肚子。他将馒头递给九婴,九婴盯着他干枯发裂的唇没有动,他似乎有些局促:“惜儿?”

    以为他不愿吃索然无味的馒头,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碗,道:“师父现在也只能讨到这些了,你若是不喜欢,师父再去下一户试一试吧。”

    九婴不语,劈手夺过来那个馒头,哑声道:“你快要死了。为何不老老实实呆着。”

    他愣了愣,眼神透出慈爱的光,但现在他只觉得刺目,让人难以忍受。他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竭尽全力,都在消耗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而他却见自己看得这么轻,那么的淡漠,如同轻示着糟践九婴一直以来最为看重和拼命守护的东西,他就这样轻飘飘的挥洒着最后的时光,也不肯回头看他一眼,给他留住最后的眷恋。

    “我没关系。”他扯出一抹淡笑,转身向着远方走去。

    他现在也应当是五六岁时候的模样,穿着粗布褴褛,深一脚浅一脚的,但与当初完全不同的心境的是,他绝不会再次动摇。因为某个人的死去而动摇。

    九婴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听着他断断续续的絮叨,偶尔夹杂着隐忍的咳嗽,一声一声都如重锤落在他心上。

    他们共同走过的路久远漫长,长到就像是前世浮生,往昔他还是个在人界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今朝一日醒来,他已经成为执掌一界的魔君。

    他口中眼底所见所念的惜儿,不过是数千年前他最窘迫境地的模样,彼时他以为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但他现在却什么都能做到了。

    诚然是人世无常,却道是今夕何夕。

    那人身影一晃,忽的跪倒在地,在他面前似是从地底下挣扎出一股黑色庞大的影子,这影子盘踞在他的头顶,渐渐露出青面獠牙的身形,一只手抓住那人枯败如絮的身体,一只手提着一把刀。

    九婴手里抱着的东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他明明知道这是幻象,应当是神器乾坤眼的洞察人心的作用发挥了功效,轻而易举的穿透思维,完整的可以打造一个无懈可击的幻境,将人困居在此,正是这样,偏偏还好玩弄人心这一手,但他不会轻易被动摇。

    即便眼前是这个人。

    而他已经灰飞烟灭,绝无可能在这里。

    那人身体蜷缩着,被利爪提在半空,喉咙里溢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他嘴唇已经泛青, 渗出缕缕血丝,吃力的睁开眼睛望着九婴,那手完全已经干瘪了下去,泛着死灰的白。眼神却交织着痛楚:“快逃……”

    那青面的鬼得意的嘶吼起来,一口朝着那人脖颈咬去!

    凰陌几乎都要脱力了,她虚长年岁和虚度光阴如此之久,从来也未展现一把自己的力量,只顾埋头苦练,然后偶然偷个懒,她没有想到这一个偷懒,竟然让她错失了多少理应学会的法术,在用的时候方才悔不当初,现在她越来越觉得师父对她素来的那些严厉多么英明神武和理性通达啊!

    但是悔青了肠子又能如何,她不会的还是不会,她是一只菜鸡乱啄还是菜鸡乱啄。

    要不是她一副要与这些妖魔同归于尽的心,她可能真的就歇菜在这里了。

    拼了命的凰陌施展完了生平所学,甚至还逼着自己发出了几个大招,将一众眼睛都要滴出血来的妖怪给逼到了一旁,那些妖物在她方圆几尺的地方停了下来,虎视眈眈的看着两人。

    凰陌忙不迭的摇着师父的身体,又摸了一把他的额头,烫的简直要怀疑是不是师父的脑子都快熟了,事不宜迟,必须马上把师父带回医治,她用尽力气捏了决,手里腾的翻起一朵小火焰,终归是聊胜于无,就连这一点也是她搜肠刮肚的从所剩无几的内力里挤出来的,奇怪的是她素来很快就能恢复的法力,一旦消耗了出去,却像是被吸进了泥牛入海消失不见,她连往昔恢复一星半点内力的法力都没了。

    这些小妖倒也不是很难对付,难对付的还是自己无法恢复法力这一点,更本没有办法和这些数量的妖物纠缠下去,一旦法力耗尽,她也只剩下被敲髓吸肝的份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狐假虎威,这些低阶妖物脑子不好使,说不定能蒙混过去。

    她梗着脖子将手里的火逼到更大,一股灼浪之下,之前的攻击之下,那些妖物似乎有所顾忌,不再一股脑的往前送人头了,而是围着他们打转,凰陌扶着师父,尽量装作一副傲视群雄的模样,挑衅般的大步朝着妖群走去。

    一众妖渐渐退后,被她左一眼右一眼的吹胡子瞪眼的威慑下,愣是逼开了一条道路。

    她憋了一口气拖着师父走了好远,才稍稍的顿住,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已经看不见那些妖物的身影,她为了不露出自己心虚的表情,一直嘴斜口歪的狰狞着一副面孔,但是她真的心跳的都快要吐出来了。不断的施法,体力也已经耗费到了极限。

    “师父?师父?”她竭力扶着君鲤平躺下,他已经奄奄一息,血蔓延在地面上,开出绚烂大片的火红。

    凰陌鼻头一酸,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来,这血流的速度几乎让她眩晕,她颤抖的将师父的衣襟解开,看着那粘连着浓稠血浆的伤口,几乎将整个腹部都豁开了。

    这不亚于晴天霹雳,脑子轰隆作响。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失魂落魄的碰触到那豁开的伤,这伤口如此的深,她从没有见过师父受过如此严重的伤,在她心里师父一直都是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神明化身,但是为什么忽然师父就变成了这样,她徒劳无功的用手按压住伤口,想让血流的慢一些,一边哀声怯怯的哭喊着昏迷的师父。

    “师父……你不要死……我求你……师父……”

    “师父你不要丢下徒儿啊……师父……”

    “师父,究竟是谁,这是怎么回事啊师父……”

    许是她凄惨的哭喊声传到了师父那里,君鲤居然微微的睁开了眼睛。

    他艰难的举起手,凰陌透着泪目看到师父有所动作,连忙摸了一把眼泪,惊喜的看着师父对着她一张一合的说这些什么,她慌忙凑了过去,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道:“凰陌……快逃……他快追上来了……”

    “师父?师父?您说什么?是谁?”

    她看到君鲤眼神忽的一凛,将她一把拉过,然后艰难的起身,将她护在身后。

    不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多久了,凰陌却一直都没有察觉,那身影顺着地面似是鬼魅一般朝着他们悄无声息的袭来,倏然间已经贴在他们面前。

    君鲤站在原地,手里捏着的扇柄几乎要碎裂。

    一直朝思暮想的人现在就在自己面前,顾盼生姿,巧笑嫣兮。

    他原本以为自己即便是再见到她,也不过是只道寻常而已,往昔诸年时光匆匆流逝,一同带走的有很多,而所残留下来的,只不过是他愿意留下来的,并不是他忘不掉的。

    无数的女子在他面前为他流连,桃花流曲夙夜不眠,但数千年过去后,能让他牵肠挂肚的,想要在漫漫仙途中驻足回望的,也只那么一人而已。

    他们之间纠缠的太深,以至于他四处寻找那解开的那一头,却寻不到,她一直避而不出,他连解开的方法也找不到,这心中郁结的死结,让他爱恨交织,彻夜难眠。而现在她却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像是有人冥冥之中安排好的那样,将他拉扯到编织好的幻梦中。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

    她指着远处的花海,扯着他的衣服下摆摇晃:“我们去那边好不好?那边好好看!”

    说着不等他回答,便自作主张的拉着他的手跑了起来,君鲤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手也没有闪躲,而是一把将她紧紧拉住。

    她不解的回头,温润如鹿的大眼睛眨巴着,似在无声的询问他。

    “别去那边。”他盯了她半晌,才压抑住百般心绪,哑声回到:“那旁是黄泉处。”

    “黄泉?”女子转向那边,那一簇簇的花海开的大片大片似繁华云锦般柔软夺目,争相开放,远看那一处山谷似是自天上掉下来的锦绣,丰仪万态,暗香浮动。他手捏着扇子,朝着山谷一扬手,那万紫千红的锦簇竟然齐齐变了颜色,开了漫山遍野的曼珠沙华,似潮水般涌上猩红浓赤,如殷红的朝雾,妍丽的血海,看起来透着近乎诡异的妖冶。

    千雪在他身后低声惊呼了一声。

    君鲤收了折扇,微微蹙眉,他在这里依旧可以使用法力来干预,但他方才用力量试探了一番这个地方,竟然找不到半分施法的痕迹,看来他们是跌入了幻境,但又能用法力干涉的,又是比幻境更高一级的术法,是域。

    而此时此刻展现于面前的,应当就是乾坤眼的手笔,但能制作出将他都能无意识坠入的域,自然是耗费了极大的法力,而它这般的大费周章,反而透出一股欲盖拟彰的味道。

    难道第九层掩藏着乾坤眼的什么秘密?

    他仔细的回想,却猛然听到身后一声惊呼,他忙转过身,可身后却空无一人,她被不知何时从身后靠近的藤蔓给卷起,朝着血色花海里拖去。

    君鲤忙捏了决要去救,却见花海那处不断耸动,一个极大的身影破地而出,头顶着巨大的花苞,陡然打开八重花瓣,中央那处露出血盆大口,布满了密密麻麻尖锐的牙。

    君鲤不知怎的忽然感觉若是自己家徒弟在,一定会吓得过来抱着他的大腿吼着:“花成精了!师父你快看!”然后又歪着脑袋苦恼:“花是素的,但是成精的花算是肉的还是素的,师父我们能把它吃了吗?”

    他忽的一笑。

    花妖缠绕着千雪的娇小的身体便要往那八爪鱼似的嘴里送,明明算是命在旦夕的危机关头,但他却有些想念自己家那个在他身边聒噪着蹦来跳去只会嗷嗷嚷着要吃肉的徒弟。

    也许在这漫长的时光中,他的心境虽然未曾变化,但却历经了更多的人和事,变得不再一意孤行和乖僻偏执了。

    与其毫无意义的在这个域里和幻境自怨自艾的相处,他还不如去寻找一下自己家被困的小徒弟,看她有没有被幻境欺负的很惨,见到师父绝对会将鼻涕眼泪蹭他一身,毁了他的衣衫,但他这次就宽容大度些,免了对她的责罚吧。

    他打开扇子,一个飞身朝着花妖以破空骤雨之势斩去。

    九婴将那要吃了师父的妖物自中洞开。

    那人身体一软,倒在地上,那妖物的血沾染了他 一身,也落在九婴身上,那人勉力支撑着身体,看着落在地面的断肢残骸,有些讶异的喘气道:“惜儿?你……”

    九婴转身,敛息凝神,一阵清风环绕着他的身躯,那人将迷了沙子的眼睛挡住,片刻后,在他面前不足五六岁的孩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姿,他长袍拖曳在地上,逆着残阳,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九婴一言不发的将他抱了起来,他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却还是记挂着徒儿,气若游丝道:“谢谢施主相助……请问您看到一个七岁的孩子吗?瘦瘦小小的……带着帽子……光着脚……”

    “他死了。”九婴打断他的话,感觉那人猛然一颤,又补充了一句:“他掉进了河,被冲走了,已经没救了。”

    “……什么?放我下来,我要去救……咳咳!!”他低头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紧紧拉着九婴的衣服道:“求您……带我去那边……”

    “您就是为了救他,在寒冬腊月跳进了汾河,您救出他之后,高烧了三天三夜,因为没有钱买药,您一直拖着不去看病,只是吃一些自己找的草药,这才成了这个样子!”九婴拔高了语调:”若是当初那孩子知道您最后会落下不治顽疾,他倒是宁愿两年前在那个汾河里淹死!”

    “你!”他瞳孔一紧:“你究竟……”

    九婴闭口不言,将他抱起大步朝前走去,他一直试图挣开,但近乎虚脱的身体却没有办法摆脱九婴的桎梏,九婴的脸色阴沉的可怕,每走一步,天际之下雷霆汇聚,乌云密布,忽的乍开一道惊雷,落在他的身后脚边,璀璨光华之下,瓢泼大雨接踵而至。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九婴自顾自的说着:“您不是一直想要解脱吗?为何还是让这个孩子活下去,既然让他千方百计的活下去,您为何却要处处求死?”

    他被九婴一席话哽的说不出话来。

    须弥后,他将手放在九婴肩上,低声道:“放我下来罢……”

    九婴猛然顿住身形,默然将那人放下,他趔趄着朝后退了几步,奋力的稳住身形。九婴要去扶他,他却摆了摆手道,双手合十朝他作揖:“施主,往事不可追,施主又何必一直惦念着。放下心中的执念,才能拂开蔽眼的云,看到更远的天地。”

    九婴站在原地:“可我欠的那人太多。”

    他微笑道:“不过是恪守本心,上天自有因果。希望也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乌云渐渐散去,天际透出一丝光亮来。

    他艰难的弯下腰拿起行李道:“我要去寻那孩子了,您也务要在这里逗留,快些找到回去的路吧。”

    九婴看着他虚浮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狭小的路径后,将自己的左手松开,他一直紧紧握着的,是方才那人化缘得来的半块馊了的馒头。

    他握着馒头轻微的一用力,那馒头化作了点点碎末,消逝在了风中。

    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一直都是如此的单薄,似烛似火,飘荡在他人生中,执拗着为他照亮暗夜的路,当时他却不知道这光是那人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也想让他多走一段路程。正因如此,他一直都笔直的前行着,即便是半生宁酊,毁誉参半,也依旧没有失去本心。

    周遭的景物骤然如烟一般散去,露出来方才他们落下踏着的地方,那只蛟龙依旧晕着,而且尾巴和爪子还在空中抽搐着,显然还沉浸在幻境之中,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一旁的君鲤依旧抱着猫笔直的站着。

    九婴是个极有耐性的人,这种耐心尤其是遇到了他颇为欣赏的对手时,更是加倍的耐心。他也是个非常有原则性的人,在对手处于非战斗状态的时候,他绝不会乘人之危来取得胜利。他相信君鲤也很快能找到解开此局的方法,正是需要寻得其中的引子,一股劲想要用蛮力去对抗,只会消耗自身,陷得越深,越来越痛苦。

    乾坤眼真不愧是神器,洞彻人心,幻化出所痛所爱,千方百计折磨和撕裂伤口,真可谓是直攻弱点。

    因此他在脚下的蛟龙身上找了个肉质敦实的地方坐了下来,两手搭在中央,等他的对手醒过来。

    一扇过去斩杀妖邪救下千雪,挟着她的腰,依旧是当初的温香软玉。双脚在花海中一点,两个人轻飘飘的落回悬崖之上。

    “君鲤……”

    她抬头望着君鲤,呵气如兰,隐隐作小女儿羞赧之态。君鲤的手轻轻的拂过她的发髻,将她戴在头上的花圈摘了下来。

    花朵争相斗艳,簇拥在一处,散发着醉人馨香。

    他垂下手,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原来乾坤眼竟然是这样。您既然能洞彻人心,知道我无意要落在这里,为何却还要行此杀人诛心之举?”

    “您特意安排好这样的景象,嘲笑我们的内心居然这样的矛盾纠结,看我们妄图在绝望里寻找路途,这样的失态与痛苦,在您看起来非常的愉快吗? ”

    “她这个人,从来不会这样躲在人的身后等着人来救她,她这个人,只会一意孤行,做事不过脑子,天大的祸都敢去闯,即便她知道会受伤,也绝不会束手待毙!”他蹙着眉:“和你这样的冒牌货根本不一样!”

    女子脸色煞白的后退了一步。

    他这样说着,微微一用力,将手中的花圈震散,纷纷扬扬的随风散落。

    如这花圈一样散落而去的,是这作假弄虚的幻象,他手中的扇子也似被火灼烧般消失,那在眼前娥眉皓齿的女子,也淡去了长身玉立的身姿。

    他在那女子眉眼中看到了一丝凄楚。但他知道这丝凄楚绝不会是真实的,若是真实,当初那人就不会一走了之,他明明知道她留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但还是忍不住的替她找各种借口,直到事实摆在眼前,她苦心经营的谎言一夜之间被揭开。

    人还是真的不亲自确认就永远抱着幻想。

    君鲤睁开了眼睛。

    凰陌亲眼见到师父倒下,他本来就已经受了重伤,但是却再次呕出一口鲜血,那妖兽将她的师父洞穿,那本就残破似败絮的身体平添了一个窟窿,那妖兽似是悄然无息,但出手却是一如既往的狠厉而迅猛,凰陌猛然回忆起,想起自己还年幼的时候,似曾遇到过这种妖兽,苏继山虽然罩着仙障可以抵御人界浊气,但这些妖兽却自浊气内部而诞生,偶有一两只穿过屏障闯入苏继山,凰陌在还没修为多高的时候,便遇到了一只。

    这一只便成为了凰陌活到如今却记忆犹新的一只妖兽。

    师父称呼这个妖兽为魇魔。

    因它们本就无灵无躯,是为浊气凝聚而成,一旦人界发生什么天灾人祸时,这种妖兽便诞生的更多,它们以人族情绪为食物,寄生在身心脆弱或是身体孱弱的人族身上,动摇荼毒人心,再引发更多的灾祸。吸收更多负面情绪的妖兽,更能大大增加修为,然后修出实体,袭击人类。这样恶性循环,直到世间成为人间炼狱,魇魔天堂。

    因此这种妖兽,也成为了人族修仙门派如蜀山等一等一的击杀对象。但因为身上根本没有妖气,所以也极难发现潜藏在人界的魇魔。

    当年的那一只,修为还不够高,还只能达到寄生人心的份上,它在凰陌耳畔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但凰陌对金钱地位毫无概念,权利野心也没甚想法,因此魇魔说的口干舌燥也没能给她产生什么动摇,气的上气不接下气,凰陌关切告诫它要多吃素,这样才能身体健康,延绵长寿。

    在她身体里的魇魔默了。

    魇魔又说:“我能帮你修仙。”

    凰陌顿时来了精神:“你不早说!喵喵喵喵!”

    然后在魇魔的谆谆诱导之下,她居然胆大包天的冒着天下之大不炜,在师父修炼的时候,偷了他一颗丹药。据说这个丹药还是天上的老君亲自炼制后送下来的,以感谢当初师父的帮助。但具体什么帮助凰陌自然压根不会关心,她只晓得魇魔告诉她,老君的丹药可以抵得上万年的修为,那个在人界话本中广寒宫里日夜跳甩袖舞的嫦娥仙子,就是偷吃了自家老公的丹药直接飞升成仙了。

    前有案例在,后有仙丹在,天时地利人和,她虽然不会跳舞,但能光明正大和师父朝夕相对,共道一声仙寮,这对凰陌来讲简直是莫大的诱惑。

    但是这个丹药还没来及入口,就被师父给抓了个现行。凰陌本就做了亏心事,吓得直抖,这颗在手中揣着的仙丹抖阿抖的,就咕噜噜的滚了出,然后被暗中潜伏的魇魔给一口吞吃了。

    魇魔在他们面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膨胀,壮大,然后顶翻了茅草屋。

    师父回头看了看被踩碎的焦尾长琴,散落一地的诗词歌赋,搅散了一池的春光无限,震飞了闲暇微眠的仙鹤鸢鸟。祭出了一柄蜂鸣华练的长剑。

    即便是吃了暴增修为的丹药,那魇魔依旧被师父给提着脚给虐成了渣渣。而后他将魇魔用桃木剑定在山峰之上,暴晒了数日,才彻底将魇魔给灰飞烟灭。

    凰陌后来也被提着脚,挂了扁担,直到魇魔消失,她的惩戒才算完了。

    她为何如此念念不忘,因为她一想到当初诱骗她差点犯了大错的魇魔就恨得牙根痒痒,那数日的酸痛苦难和差点失了师恩凝聚了如今她坚定不移要与魇魔势不两立的心态。私心将世间一切恶魔妖怪的化身都变作了魇魔。这股怒火一直憋在她的心底,并随着她年纪增长越发的旺盛,如今见到了熟悉的魇魔,这股怒火简直直攻心脏。

    自己面前出现的魇魔,而且比当初的更为厉害,它已经修炼出来了实体,因此伤了师父,这前债未算又添一笔,如今的怒火可今非昔比,凰陌站起身,感觉胸中似海浪翻涌,内心涌出的灼热感穿透四肢百骸,逐渐汇聚在一起,她没有发现周遭的雪都随之迅速的融化。

    那魇魔将她师父甩在一旁,朝她飘来。

    九婴正坐在他面前,见君鲤睁开眼,从鼻孔发出一声嗤笑:“一直觉得你这个徒儿收的真是丢了你的脸面,如今却觉得并无不好。至少在你快死的时候,这又吼又叫的本事,能将你的魂勾回来个三魂四魄。”

    君鲤投来不解目光。

    九婴指了指耳朵:“都快震聋了。”又指了指他怀里抱着的凰陌道:“自方才起,就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吵闹的要紧。”

    君鲤将目光投向凰陌,瞧见她瑟缩在自己怀中,一个劲的拱着,整的头顶上的毛全都埒成一团,爪子紧紧抱着他的胳膊,眼睛渗出了些许水珠。

    君鲤盘腿坐下,将凰陌放在腿上,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背。凰陌早些年与他在一处的时候,心智未开,灵窍不全,常常受惊,夜不能寐,非要钻进他的怀中才能安睡。而后百年,她逐渐修炼出神志,君鲤为让她明白男女有别,人妖殊途,也煞费苦心好不容易才将她黏着睡觉的毛病给纠正了过来,但偶然到了夜晚会听到她委屈巴巴的挠着门,叼着枕头望着他,他便知道她又是做了噩梦,也破例准许她在自己头顶处盘一盘,睡在自己衣服上。

    她做噩梦时浑身颤抖的厉害,为了防止她痉挛,他便一直抚摸着她的背,直到她逐渐平静下来。

    日渐心态成熟,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了。

    此番进入乾坤眼的域,究竟是碰到了何物?乾坤眼能以域折射心中所爱所惧,反复煎熬所困之人。九婴道小家伙一直唤着他的名字,想来数千年的陪伴,她身边只有他一个人,身陷囹圄后心中所念着师父,也是在情理之中。

    君鲤抚着凰陌颤抖的身体,她不知遭遇到了什么,两只爪子拼命的在空中挥舞,他将爪子给捏住,摸着她的肥嫩的肉垫,用两只手指揉捏着:“小家伙,你得学会没有师父的时候,如何从困境里走出去。”他将她亮出来的尖锐利爪给收了回去,静静道:“师父总归不会一直在你身边。”

    凰陌似是听到了师父的话,方才平静下来的身躯再次拱起,此番与刚才不一样的是,凰陌身上居然浮现出一层肉眼可见的红色光芒,从她体内爆发出妖力肆虐盘踞,身形样貌似也大了一圈,身上的虎斑纹路更是发着亮光,利爪渐出,整个第九层居然被震得猎猎作响。

    君鲤想到不日前凰陌因为吃了妖物灵丹而引发暴走时,不也是这幅样子?而彼时他一直以为是受了灵丹影响,而如今她这幅模样,可又是因为什么?

    难不成因为看到什么而大受打击,而触发了她妖力暴走吗?但她素来法力微弱,妖气淡漠,这股子让人骇然惊闻的力量,显然不是她现在就能达到的阶层。

    他顿时将凰陌翻过身,着急道:“小家伙,稳住,无论看到了什么,都是假的,你先镇定下来!”

    凰陌似乎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师父——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君鲤愣住。

    她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因为深陷噩梦之中,她无法控制自身妖力,只觉得心火撩烧,身体几乎要爆裂,眼前火光燃燃白光炸裂,耳朵似坠入了深海轰轰作响,灵台地坼天崩,那魇魔离得这么近,却在她眼前扭曲不成形,凰陌朝前走了一步,完全凭借着胸口堵塞的戾气,朝着那妖兽扑去,那魇魔产生惧意逃窜,被她生生扯住,似是原始的兽性被激发,那嗜血的本性呼之欲出,她心底塞满的全都都是一个念头,那便是杀戮。

    要将这个魇魔撕成碎片。

    这么想着,她便也这么做了。

    内心积攒的愤恨自喉咙里变作长啸,她奋力一扯,瓢泼般的血自天际散落,将她周身都染成了血红。

    她怔怔的瞪着空洞煞白的天际,天旋地转。

    方才还在她耳畔红轰隆作响的尖锐声刺透了天地,戛然而止。一切都归于虚无和宁静。

    安静到了极致,凰陌只能听见自己粗略的呼吸声。

    她缓慢低下头,感觉到脸颊上沾染的黏 腻的触感,血腥臭味充斥了她的鼻腔大脑,她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方才还晶莹剔透,如玉葱葱的十指,此刻却满是粘稠的血迹,似那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凰陌脑子整个都木了,她将目光移向师父倒地的身躯。他的脸还对着她,木然空洞的看着她。凰陌泪水忽的涌出,一连串的往下掉。

    “师父……师父你不能死……”

    她浑身僵硬,嘴唇磕巴着说着支离破碎的言语,想要朝师父扑过去,但身躯沉重的如坠千斤巨石,一步都无法动弹。

    “师父对不起……师父我……对不起,徒儿不是有意……不是有意要杀生的……”

    凰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都要背过去,朦胧之间似乎感觉自天际传来不断的呼喊:“凰陌?小家伙?醒醒,快醒来!”

    声音急促而焦灼,却带着无比的熟悉感,凰陌努力的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手去,努力垫着脚,吃力的将胳膊举起,她小声的呓语:“师父,我在这里。”

    手猛然被拉住了,然后整个人被提起。

    倏然飒飒风声,神志像是被拉扯着自身体里拔出,凰陌还来不及呼一声痛,又听到声音柔道:“会有点疼,忍住。”

    凰陌听话的咬住下唇,忍受着身体几乎被撕裂的剧痛,好在这个瞬间持续的并不长,压的她无法动弹的巨石消失,她的身子忽的轻盈起来,她瞧着那被隐没在白光里的身影,他握着她的手一直引着她,那双手整齐干净,棱角分明。

    白雾散去,凰陌缓慢睁开眼睛。

    君鲤的脸率先出现在她面前,他紧紧盯着她,直到她眼神逐渐清晰明澈,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一直循着凰陌的的神志,若不是因为她差点急火攻心,妖气逆流,四经八脉都滞涩难通,他也不至于用了招魂之术这等凡俗之法,凰陌本就根基不稳,轻易探寻反易遭成其迷神乱志,根本吃不住他的正统术法。他也是慎之又慎,想起来当年千雪长于这些稀奇古怪的小法术来捉弄他,她曾经使用一个颇有意思的小术法,还很得意的给他展示了一番。他才选了这三教九流之类自己从未使用过的法术,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差点陷入深域里的凰陌给唤了回魂。

    想来当初被迫着听了些许人界术法,还是有一些作用的。

    “师父……”清醒过来了的凰陌第一眼见到了君鲤,想也不想整只猫就糊了上去,被徒儿忽然而来的拥抱给淹没的君鲤,无可奈何的等着凰陌将他一通猛烈的蹭蹭后,从头上拨下一簇猫毛来,凰陌这才发现师父依旧一直捏着她的小爪子,想起方才从重重迷雾里隐没的身姿,那在迷途中握着握着她的那双温暖干燥的大手,正是师父。

    转念想起在自己面前奄奄一息的师父,方才一幕幕还恍若梦中,她急不可耐的拉着师父的手反复确认,又上爪子要扒君鲤的衣服,君鲤体恤她定是在幻域里受了些苦头,才没有制止她将自己的脸蹂躏的扁肥失形,谁知这个小家伙还不满足,直接面对着他的宿敌九婴就要欲行不轨。

    真真是给了三分颜色,就想要开个染房的典范!

    君鲤毫不客气的捏着凰陌的脖颈将这只小色猫提了起来,吊在半空。

    凰陌一个焦急,嘴巴一撇,嗷嗷直哭,手舞足蹈还试图要朝他胸口扑去。

    君鲤瞧着小家伙又开始嘤嘤嘤了起来,想来真是被吓坏了,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回过神,她大概是想钻进他的衣襟里寻求安慰,这般想着,他倒是觉得自己想了太多反应过激了些,于是拉开衣襟,将凰陌贴身放下,谁知小家伙还不满足,直接一抬手扒开他的里衬,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又在他胸口虎摸了两把。

    被光明正大的揩了油的君鲤眼眉狠狠一抽。

    九婴一脸表示已经看不下去了,做了一个你们继续不用管我我就是在这里待着的表情,然后一个人踱步去装作去看四周的风景。

    然而四周都是光秃秃的柱子,也没个什么赏心悦目的花鸟风景,九婴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君鲤想着他虽然绷着一张俊脸,此刻心里还不知道笑的有多澎湃的时候,内心更是打翻了五味瓶,千百滋味尝了个够。

    “摸够了没?够了没?”君鲤虎着脸将凰陌给提溜了出来,忙不迭将衣襟整理好,想来自己数千年守着的清白之躯居然大意到被自家徒儿给吃了一嘴的豆腐,不知是该恼羞成怒还是要旁若无事,恼羞成怒会不会让人觉得他心胸狭隘,仿若无事又会不会显得他放浪形骸。

    这其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还真颇是微妙,也是个学问,值得深思熟虑,方才能让他知晓该如何教育自家徒儿男女授受不亲这堂课。

    凰陌自是不知道方才的举动给了自家师父多大的内心冲击和苦恼,她只觉得无比庆幸那只是一场幻梦,师父并没有被捅成筛子,他依旧是那个无比强大,坚无不催的神仙,还是神仙里面长得最好看的那一个。

    而且手感确实是极好的,光滑可鉴有弹性。

    舒了一口气的凰陌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些什么,只恨自己刚才满脑子都是为了确认师父有没有受伤,没有抓住机会在师父的身上再揩一把油,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她也只敢垂涎却从没能敢做,没想到无意识的时候她居然达成了美梦清单之一,这已经不能用英勇无畏来形容了,她今天真是太能干了。

    凰陌暗暗搓了搓自己的爪子,决心有一段时间不去 舔它。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再来一次,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的摸两把,将数千年积累下来的美梦清单一个个都给实现了,这才不枉此生呀。

    “你们俩还站那里是要做什么吗?”九婴的声音不紧不慢传来:“如果不想在这变成柱子,就过来帮忙。”

    凰陌这才发现脚底下有些墩滞,一个飞身跳到了师父身上,无视了师父无声告诫的眼神,厚着脸皮继续扒着他的肩头,君鲤斜着翻了个白眼,朝着九婴走过去,他似发现了什么,待君鲤走过去,用眼神懒洋洋的朝着他指了个方向。

    君鲤抬头看着眼前的柱子,瞧见那几乎三人合抱的滑溜溜的柱子上盘桓着兽纹,似还刻着什么字,君鲤起身浮在半空,摸着柱子上的凸起,那些字迹已经极为年久,铁锈斑驳,不成样子。但是还是可以依稀辨认出来。

    “辰皇名鱼,将姓,父帝绉,母泮乙,途径南渚见星大如虹,降临扶华江畔有感而生鱼,生而神灵,额有星目,可震邪佞,长而聪慧,天生神力……时长琥为天子,残暴非常,又有全龙,大风,衣禾,半泽皆为民害。诸侯争相诛伐,辰皇修德治兵,固大风于荒丘,杀全龙与衣禾于桑章,半泽逃之,未能再寻,万民悦服,争相投靠,遂拥戴为王,建庆煌之国……又十年,斩杀长琥于玹垣……在位二十年,寿五十三。”

    凰陌自是不知晓眼前柱子上这些蚯蚓般的花纹是什么,但见到师父和九婴两个人的脸确实越发的古怪,你看我一眼我瞟你一记,眼底透着凰陌熟悉的神色,这种神色只会出现在师父摁着让她学习古文今学时才会出现在她脸上的,如今挂在两个大男人脸上,显得分外陌生违和。

    九婴蹙着眉看向君鲤道:“你感觉这些是什么?”

    君鲤道:“墓志铭。”

    九婴脸上写着这还不是显而易见,但他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这些墓志铭会出现在封魔渊的底部,这件事情尤为古怪,他可不觉得蜀山落魄到什么时候接了丧葬之事来挣一点琐碎银两的地步,封魔渊上慑重天下镇黄泉,天底下多的是妖魔要往这里压,什么时候人也好了这一口,难不成这里风水绝佳,神泽垂蒙不成?

    君鲤手指抚摸着柱子,那一被碰触字迹发出微不可查的金色光芒让凰陌呆了,这正是浓郁纯正的功德之泽,是她一辈子争取的目标,听闻“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超脱世俗或是恩济天下者方修得此境界,而这里耸立的千万 功德柱,简直无量无尽,山积波委,无万大千。

    “这里立着的柱子,每一个柱子都记录着一个人的生平。”君鲤一边抚摸着柱子一边走动道:“这里是坟茔啊。埋葬着历代乾坤眼的主人。”

    一时九层风声飒飒,万籁俱寂。

    朝着里面望去,立着数以万计的巍巍挺拔,高耸入云的柱子,显得蔚为壮观。所有的柱子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迹,冰冷的记录着当初神器拥有者的生平轶事和其不胜枚举的无量功德。

    神器乾坤眼自上古诞生,一直都存在在人界,历经数万的易主,每一个人都有着一段坎坷不凡的人生,被选中的除却天子骄子,也有一事无成的书生,但同样的,他们都在神器的傍身之下,斩杀了数百万在人界肆虐成性的妖魔,履行了守护人界的重任。这些柱子将这些主人的生平全部都仔细的记载着,以纪念历代的主人。

    “这些人,都可以算是英年早逝啊。”一直在研究柱子上铭文的九婴忽道:“并且他们死的很有规律性,都是在最辉煌的时刻死去的。难不成是喜极而亡?”

    “乾坤眼这里面的秘密怕不止如此。”君鲤也边看边道:“还有便是这里的死者,都是男性。”

    凰陌对于那些佶屈聱牙的铭文一点也看不下去,自然也帮不了师父什么,但凰陌觉得周遭的青铜柱,除了方才师父吐出坟茔二字,让她觉得背上汗毛倒竖了一回后,更是多了一分违和感。她天生对于这种诡谲之事多一份敏感度,也算是弱者自我保护的本能作祟。

    她仔细的体味着这违和感的来源,君鲤和九婴朝柱林里面走去,那将他们带入域的紫烟,也依旧飘荡在周围,这些柱子隐没在云雾迷蒙后,让人无法探寻重重之后的谶语。

    凰陌扒着师父,东瞅瞅西看看,终于感觉到了违和感出自那里。

    这里的柱子,虽然看起来都是三人合抱那么粗,但仔细看去,这些柱子却还是有着微妙的粗细差别。这个柱子之间都有几个鸟堟般的突起,上面缠绕着铁链将柱子彼此间相互串联着。一簇接着一簇,从四面八方朝着中央齐整化一的聚集着。颇是组织有纪律,确切的表示是有一个准确的目的性。

    那中央,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才是联系着所有反常现象的因果。

    他们顺着铁链走到在最中间那处,似柱子都围绕着这个看似极为庞大臃肿的柱子,那个柱子与其他的都不同,其他的都是青铜所铸,而这个,则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只是浑身乌黑,而且并未有铭文注释,唯一有的则是一种只能依稀辨认的纹样。那纹样看似是一种不知名的野兽,瞪着铜铃大眼,呲厉着牙,狠戾狰狞的模样,但却透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肃穆。

    “这个……浮雕,我似乎在哪见过。”君鲤抬头仔细端详着这个浮雕,在回忆里不断检索着什么,但九婴却兀自走上前,他对于探索什么的一点兴致都没有,能让他稍微提起些兴趣的,无疑是这个散发着诡秘气息青铜柱阵,这一路走过来,这柱子上贴着的符咒和刻下的密语自是不少,是何物在此处,他们需这样大动干戈的摆此阵法。

    凰陌觉得这气氛越发的诡异,她很不喜欢这个地方,走得越靠近中央这个柱子,就越觉得浑身难受,但这种难受不是因为邪气影响,而是另一种身体对于危险做出的应激反应,她素来对于自己的小命爱护的要紧,也是仰仗着自己与生俱来对危机令人发指的敏锐第六感而存活至今,如今她觉得忐忑,就算是师父和魔君在这里都没能安抚住她,不夸张的说,这在中央的此物,怕是她生平仅见,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凰陌一把拉住君鲤的衣襟,勒的他与九婴要说的话给生生哽断,他将领子扯回来,一边腹诽蜀山的衣服还真是严谨繁复的要紧,连喉咙都恨不得严丝合缝的扣起来,而凰陌却朝着指着另一方,声音有些变调道:“师父,你方才说了这些柱子是墓碑吧……可是我怎么觉得……这些不是墓碑,而是……”

    九婴的脸色沉了一沉:“是棺桲。”

    “不要碰!危险!”凰陌紧张的呐喊出声,但她知道凭着九婴的性子是绝不会将她的告诫放在心上,果不其然,他充耳不闻连半分犹豫都没有,朝前走了一步,手刚刚触到柱子,忽的闪现出千万道电流,铿锵肃杀的金戈之声从里面流窜出来,千万的马蹄声,烈烈肃杀的呐喊声,震慑大地的轰鸣,眼前仿佛能看见那马革裹尸的战场,刀剑上泛着铁血狰狞的光,嗅到那凄冷风中带着血腥,灌满狂风黄沙扬起的一角血染长袍。

    那闪烁的电光极快的将九婴整个人包裹住了,然而这些雷鸣呼啸对于他而言毫无威慑,倒是将他的长袍和发梢游走在雷杀之中,挡了他的眼,他微微皱起眉,手转成爪状,朝着那柱子一口气穿透了下去。那柱子噼里啪啦发出碎裂的声响,被九婴弄碎的地方,冒出一股黑色烟雾。

    “这是什么?”凰陌压住心底的不安问道。

    君鲤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柱子,脸上虽也未出现异样,对于凰陌突突的惶恐不安的告诫也是多了几分警觉。他仔细的辨认着那纹路样式,此兽纹形状特殊,虽狰狞但无妖异,宝相庄严,威不可侵,应当不属于妖物,而是属于另一只神兽之列,且这种神兽,定然是拥有着震慑封印之力。

    “将这个柱子全部打碎不就知道了?”九婴一边说,一边毫无顾忌的再次发力,君鲤方想制止他,但九婴速度更是快,炫目的光自他手中窜出,那雷杀竟然被他阻了回去,朝着那残破的缺口处逆流至柱子周身,一路火光带闪电,噼里啪啦碎的齐整。

    凰陌的毛都炸了起来,因为在这乌木碎裂的时候,从那些缝隙里散发出来阵阵的黑雾,这些黑雾似乎都是有生命的一般,聚集在一起,但却没有散去,而是顺着碎裂的地方朝着外面猛冲,君鲤张开了结界,这些黑雾啪嗒啪嗒似雨点一样击打在结界之上,从声音上就能感觉到其数量之多,让人咂舌。

    凰陌定睛一看,这黑雾似乎有着实体——虽然极小,但是她绝不会看错,这些黑雾,居然都是虫子!

    一时间青铜柱子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这些虫子纪律性很强,全部顺着柱子一个方向在攀爬,那乌木颜色的柱子外壳碎的已经差不多了,只剩下那柱子里的身躯,九婴说的那个棺犉,便是那柱子周身,去了棺桲,居然真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什物。

    要说起这个什物,长得倒是有些不一般,但看起来就知道不是寻常之物。有多不寻常呢?忽略体积占地面积极天际地的概念,更是煞有其事的绕着那雕龙画栋的周身数百道符咒,甚至将那些聚集而来的铁链,顺着那青铜柱子一直延伸到到里面,将这个什物从头至尾的禁锢住了,在那中间垂着一把大到令人发指的银锁。

    “看来这个就是棺材了。”九婴道。

    若是说棺材是为了埋葬死者的,但是眼前这个棺材,更像是为了锁住里面的什么东西。看着这个可以说夸张而不为过的封印装备,可以看得出这个东西是被当时的人极为畏惧,甚至到了不惜代价千方百计也要封印的地步。

    君鲤的脸色都变了。

    他原本只是看着那把锁若有所想,但如今却瞠大了眼眸。

    他将手朝那锁子探去,但却警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如此小心翼翼和百般戒备,似乎怕是碰触了什么不可探寻的禁忌。

    那把锁子上的兽纹,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方才乌木上面雕刻着的,便也是这个纹路,但这个兽纹更为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周身银鳞片微微翘起,挟着浅淡光芒,仿佛周身披满日月清辉。那铜铃般的大眼却是闭着的,似乎在漫长的黑暗封闭之中深倦在睡梦中。

    “这个锁子,我有些印象。”

    “这是神兽单字名崇,正是属于远古上神磬海道人门下坐骑,听闻妖物曾兴风作浪,引发山洪,当时被世人视为灾厄,被磬海道人收服之后,道人感念其修行不易,便将其收做坐骑,赐名为崇,从此洗心革面,潜心修道。上古封神之役因助神威一战成名,而被列入神兽之行。”君鲤侃侃而谈:“这个崇生的奇异,身似马,遍体银鳞,头如蜥蜴,有长须,尾似蛇。口有异物,能吐人语。凡人见之必遭血光之灾,但列入神籍后,又为镇墓之兽。它所镇压的墓,非大凶即大恶,又有永世不得超生之意。”

    “师父你是说,这个神兽棺桲下面,一定镇压的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东西吧?”

    “何止穷凶极恶……”君鲤似乎想要将这个事态的严重性质准确的传达给自己徒弟,在空中比划着:“你瞧这数千百个铁链,都是缠绕在这一个柱子之上的。这些铁链每一条都代表一道封印,如此大手笔,可见其中镇压的东西,可能要超出你我的想象。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将这里面的东西放出来。”

    但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徒弟歪了歪脑袋露出迷茫的神情:“如果放出来会怎样?”

    君鲤略一思忖,还是决定用一个浅显的比喻让她明白其中利害:“就比如你偷吃了师父我辛辛苦苦熬制的丹药。不仅如此,还烤了我养的樰樽鱼,毁了我的万年冬,碎了我酿造的百岁红,再加上将我的整个书房都给烧了,这么严重吧。”

    凰陌每听一个都会抖一下,那都是师父放在心尖上的宝贝们,她平日垂涎三尺日夜惦念的模样难道被师父发现了不成?

    直到最后尾音落下,她总算是整只猫都不好了,原来这个事态居然如此恶劣,师父每说一个痛心疾首的表情就深了一分,但她已经预见了她真的这样做了之后这后果真真是她生命不可承受之灾难,遥想她曾经对着那长得体态膘肥樰樽鱼日思夜想流了多少口水,师父都没有当场把她办了还真是顾念师徒情,但师父的态度是认真的,他绝对会把自己给一锅炖了!

    凰陌飞速的离开那棺材数丈距离。

    “这所有的青铜柱里怕也是封了人。”吓的徒弟不敢轻举妄动的君鲤对九婴道:“但这衔接的铰链……似乎有些意思。”

    他飞身上去,双足微点,轻巧的青衫繆过,反身将那铁链上摸了一把,落在地上。他盯着手上黑褐色的块絮状物,将其捻作了粉,放在鼻尖处轻嗅了一下,神色凝重了几分。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