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承泽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下,手心冷汗蹭在桌上,滑腻腻的。
他的手背正上方悬着把刀,刀柄玄黑,接着莹莹的激光刃,能量充足,亮得仿佛幽冥深处的鬼火。拿刀人干站许久,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那刀尖便晃悠着又向下几寸,看得人胆战心惊。
已经两个小时了,整整两个小时,狭小的仓库隔间里,没有一个人开口。
蒋承泽知道那人向来沉得住气,给他一把椅子,他能生生把人耗出精神病来。
蒋承泽还知道,自己是万万耗不起的了。
从墙壁连至天花板的白炽灯板晃眼,长期运作,散发的热量令人焦躁。他抬起被汗水糊住的眼看向那人的方向,强光下的脸孔平静得出奇,指尖一支细长香烟,青烟一缕撩过眼睫。
“别抽了。”他说。
那人的动作一顿。
言家家主,言式,三区基因最好的Alpha之一,城府深重的可怕,没人能猜到他的想法,也没人能料到他将要做得每一件事,下得每一步棋。
就像蒋承泽料不到,他居然真的在椅子扶手上摁灭了烟头。
谨慎地咽了口唾沫,蒋承泽继续扯道,“我真没见过像你抽烟这么凶的人,不要命的抽。”
言式终于开口道,“抽烟凶的人少,不要命的,想必蒋先生见的多了,说不定……你自己就是一位。”
蒋承泽暗道完了,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眼下情况,似乎还非跳不可。
他笑道,“哪有人不要命的……”话未说完,被言式云淡风轻地打断。
“私通敌人,看起来很像要命的举动吗?”
蒋承泽呼吸一窒,言式就是这么一个人,活得像个死物,永远能够若无其事,不带情绪地捅穿别人。
他依旧笑得真诚,“不像。”
言式难得的沉默了,半响冲手下挥挥手,“不审了,杀了吧。”
蒋承泽,“……”
我靠大佬还带这样的?
他眼角抽动地看着言式走到门边,心一横,喊道,“言式!”
言式顿下脚步,不错,很久没人敢直呼他的名字了。
蒋承泽浑然不觉自己离死亡又近了一步,拿出强忍悲伤的腔调,道,“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言式,“说。”
蒋承泽完全没想好台词,脸上表情凝滞片刻,终于在言式转身之前,大声道,“我不怕死。”
言式,“……”
他深吸一口气,“尸体送去喂狗吧。”
蒋承泽惊嚎,“等等我还没说完!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没做!”
言式似笑非笑,“着急吗?”
蒋承泽,“急。”
言式,“我觉得没有什么比赶快去投胎更急的了,”言毕冲手下吩咐,“手底下利索点。”
蒋承泽心急如焚,随口喊道,“言式,我有个很重要的东西要给你!”
喊完才发现,自己给自己特么又挖了个坑。
言式转身,“什么?”
蒋承泽,“……在我裤兜里,可能需要你,自己过来拿一下。”
言式面无表情道,“我记得我刚问得是,‘什么’。”
蒋承泽不动声色地缓出一口气,“你一直在找的,景或的软肋。”
他没哐言式,就在他左侧裤兜边上一个装饰铆钉里,放着一张芯片,上面只有一个地址——三区边缘一个规模可观的军火库。
言式沉默地盯着他,似乎在考虑这件事的可信程度,半响,他走过来,按照蒋承泽的描述,取出了微型的芯片。
“言先生。”蒋承泽叫他。
“嗯?”言式还把玩着卡片,不经意地抬头,侧脸闻上蒋承泽的呼吸。
蒋承泽这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我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我其实怕死,但如果我的命能证明我的衷心,那请您随意拿去。”
言式淡漠的眸子近距离看着他。
洒脱的笑配上悲情台词,活脱脱的视死如归。
有那么一瞬间,言式波澜不惊的心起了那么一丝丝的迷惑。
蒋承泽这个人,一举一动都像是镜头下最优秀的演员,天衣无缝,感情到位,游刃有余而富有戏剧性,有如早已被精心安排好的一般。
他的话又能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呢。
言式直起身子,转身离开,临走前留下三字,“看好他。”
蒋承泽维持着自己完美的面具,心道一句,好险。
蒋承泽是个卧底。
十年前他的顶头上司,一区最大灰色产业组织“枭”的头儿,塞曼动用强大人际圈将他送入三区劲敌言家,以未来家主贴身助理竞选人的身份一路厮杀,最终浴血脱颖而出,得到了站在言式身边的唯一机会。
不少人眼红他一夜之间便身居高位,殊不知在言式眼皮子底下做手脚跟自杀别无二致。偏生“枭”那一众高层近期疯狂施压,逼得他不得不放弃谨慎,将架空言式的计划按下快进键。
做得多留下的痕迹也多,言式敏锐至极,第一时间便跟这日夜相处的助理翻了脸,狠抽一顿,以剁手威胁。
他大概不够了解蒋承泽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狗德行,竟是让蒋承泽死缠烂打的蒙了过去。
但这没什么好骄傲的,蒋承泽很清楚,只要再有一次,哪怕一次,他露出半点的蛛丝马迹,言式一定会狠狠的,变着花样的,极富有创意的,玩死他。
蒋承泽花了三天时间,在全封闭的仓库将面具加固一层,迎着打开的隔间门外透出的柔光,走了出去。
医生在外候命,隔着金丝框眼镜,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冷淡。
这人蒋承泽认识,言式御用的外科医生,是个beta,同时也是个能够无视Alpha血统威势的,极其少见而优秀的人才。
看来言式已经证实了他给的消息并端了那军火库。
“这是奖励吗,陈医生?”蒋承泽玩味地看着陈述,解开衬衫的扣子。
陈述正拆开一罐新的生理盐水,闻言抬头,“不,这是折磨。”言毕突然露出个类似嗜血的笑来。
天才大概都是有些毛病的,陈述医学造诣无人能及,但极喜欢搞一些猎奇且极其恐怖血腥的实验,并热衷于折磨病人。
蒋承泽趴在临时的医疗床上,在沾满双氧水的棉球狠狠捅进伤口时,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疼归疼,但他知道言式其实是在为他考虑。
言家第一助理有卧底嫌疑,即使最后证实消息是假的,但难免组织内部有人多嘴多舌。
于是在半小时后,蒋承泽人模狗样的,衣冠楚楚地走出仓库,对前来询问的同僚轻松一笑,“我有啥事?我能有啥事,给言老大收拾了一条狗,耽搁了几天罢了。”
虚情假意地应付了一圈,蒋承泽敲开了言式办公室的门。
言式难得没伏案工作,而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不远处的花海。
蒋承泽胆大包天地在他身后方寸的地方站定,突然伸手,徒手掐灭了言式的烟。
言式一转身,便几乎靠在了他怀里,清冷的眸子映着细碎的灯光,乍一看,竟像是带上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愫。
“你管的倒多。”
蒋承泽闷笑了两声,从兜里掏出颗薄荷糖,故意露出手腕上被手铐长时间压出的青痕,“言家就靠您一个人撑着,当然得注意身体。”
言式的目光在他手腕上停留了片刻,轻嗤一声,拿走了糖,剥开放进嘴里,又把糖纸塞回蒋承泽的掌心。
蒋承泽微微低头看着言式,被这略有些孩子气的动作撩得忍不住笑。顿了顿,突然凑近言式深吸一口气。
是纯粹的Alpha气息啊,蒋承泽失望地想。
言式的身材在Alpha中算瘦弱的,近身搏击的爆发力强,但耐力实在惨不忍睹,身体各方面素质统统在Alpha的及格线徘徊。
但没人怀疑过言式的血统。
第一个原因是,言家血统邪门得恐怖——三四代了,家中小辈,全是Alpha,没有一个例外,所有Omega都是娶回来的。
第二个原因,言式太聪明,在这个性别歧视还未完全消除的时代,让人跟本不能接受这样的高智商会出现在一个除了Alpha以外的血统身上。
但蒋承泽还是觉得疑惑,越跟言式接触,就越觉得,哪里不太对。
言式膈应地后退一步,后背贴上玻璃,伸手推开他,“恶心不恶心。”
Alpha之间的相互排斥么。
蒋承泽无奈跟他拉开距离。
从某种程度来看,他的血统其实是优于言式的,血拼时一瞬间爆发出的威势能让言式也忍不住皱眉。
言式似乎没了看景的兴致,淡漠问道,“你过来,不会就是为了给我颗糖吧。”
蒋承泽摇头,“军火库到手,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跟景或谈谈吧。”
言式不久前刚把这件事排上日程,“嗯,后天走,你准备一下,一起去。”
这行程着实安排得紧凑了些,蒋承泽满后背的伤口还不断的渗着血和组织液。
“你真就带这么点儿人?”蒋承泽指指前面开路的一辆小型轿车。
言式坐在后排,闭目养神,“需要么?”他说着睁眼看向副驾驶的蒋承泽,“你不是三区出了名的能打?”
蒋承泽指指后背,“老大,不带你这么压榨伤号的。”
言式调整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再次闭上眼,“你受伤了?我怎么看着,你还挺跳腾。”
蒋承泽懂了。
言式的想法其实没错,但凡是人都会多少有些畏强的毛病,只要他看起来火气很大,自然没人自讨没趣。
空城计加一个戾气四溢的强大Alpha,景家今天不会出手。
车行过一处繁华十字路口,缓缓在路边停下。
蒋承泽下车拉开后座车门,瞬间爆发出的掠夺气息扫荡方圆二十米,路人纷纷绕道,个个恨不得贴着墙蹭过去
“言先生。”他贴心地将手挡在车厢的边缘,言式从车里风度翩翩的下来,隔着墨镜看了眼面前的高楼大厦。
三区景家。
现今全球实行联邦制的统治,总共划分为十个区,由大小不一的国家组成。
因此区内以各大底蕴实力雄厚的家族为首,依旧有极度强烈的权利经济斗争,区的规模越大,斗争就越激烈。
三区,全球第二大区,景家家主景或,本是区内权利巅峰,拥有极高的学历和智商,可笑的是,此人一身本事,偏生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怂包。
导致此人一眼看透全局,却畏首畏尾不敢有动作,求稳妥求和求平安,家族内多年无论政治上还是经济上都发展缓慢,眼见着风头正盛的组织“枭”虎视眈眈,急了。堂堂家主低声下气跑到区内小国寻求帮助,斯文扫地,惨不忍睹。
言式觉得自己真可以说是很善良了,在这个紧要关头,给景或施与援手,虽说要价可能有那么些微的不合理,但毕竟还是解了景或的燃眉之急嘛。
“景先生,我对您这的情况有些了解,”言式十指交叉放在腹部,“军火匮乏,资金短缺,劲敌虎视眈眈。”
他说一句,景或的脸色就青上一分。
别的就暂且不提了,你说说“军火匮乏”是托了谁的福?
真是臭不要脸。
言式面无表情口舌毒辣地继续揭着他的短,“景先生据说人缘很好,前几天周游区内各国,国家代表给送了不少礼吧?”
是不少礼,十几个国家代表,一人送一碗闭门羹。
景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速效救心丸,但他不敢要,于是只好在红色的天鹅绒椅上原地瑟缩成了一只鹌鹑。
言式真诚道,“现在这个时机很关键,我代表言家过来给您雪中送炭,您总不能拒绝了我的好意不是么?”
景或晒笑两声,成了只拔了毛的鹌鹑。
言式继续补刀,“其实我觉得您现在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了。”他拿出便携终端,点了两下,“这是合同,已经发到您邮箱,条件非常合理,您过目。”
景或被他盯着全身发毛,“嘿嘿”笑了两声,颤颤巍巍地点开自己的便携终端。
没看两眼,发青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煞白一片。
合同内容,言家愿意提供所有的军火帮助和应急的资金帮助,由于现在联邦风头很紧,所以军火价格提高百分之二十,而言家借出的资金同样有百分之十的利息,原因是资金周转的手续费很贵。
景或,“……”
我去他奶奶的合理。
可以啊你言式,高利贷收到我景家头上了!
景或气得要死要活,明面上照样一句话不敢多说,他在言式的虎视眈眈之下,丧权辱国地在光幕上的合同尾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蒋承泽站在言式身后,揣在兜里的双手捏成了拳。
之前这份合同他看过了,当时心里只有两字,扯淡。
他觉得言式真的是太过于自信了,这样的狮子大开口,脑残都不会答应。
所以说景或到底在想什么?!
更严重的是,之前从没预设过景或答应与言式合作,所以没做足够的准备,甚至之前为了保命,将原本提供给赛曼的资料给了言式,一个月后全球家族洽谈会召开,枭必定要给杀得措手不及。
蒋承泽怅然想道,自己这刚从鬼门关回来,又得去送一次死。
他得尽快把消息送到一区去,好让赛曼赶在会议之前筹兵。
言式拿回一份合同,并邀景或一同吃了顿饭好继续恶心他几下,最后送了个Omega给他。
方才还苦大仇深的景或满眼放光地抱着百般不愿泪眼汪汪的美人,在言家一众下属的鄙视目光中,急不可耐地告辞回了家。
蒋承泽嗤笑,“死老头子,还挺色。”言毕又忍不住心里发凉。
一区没有人知道景或的喜好,原因是他太过软弱以至于根本让人难以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而言式居然仔细调查了他。
仅凭这一点,他就输了。
“兔子急了,会咬人的。”言式坐在原位,看不出半点得意或是鄙夷的神色,他喃喃地说,右手似乎无意识地掰动左手食指,关节不堪重负地轻响。
接着,他缓缓抬头,看了蒋承泽一眼,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仅仅一句感慨。
蒋承泽靠在走廊,目送言式进入房间后,转身下了楼。
言家很气派,多年前请当时对建筑最富造诣的名家设计,一直到现在,见证了言家的盛与衰,每代人的血与泪,被岁月磨砺得古旧,却有种连厚重尘埃也难以掩盖的深邃风华。
三层的小楼,后面种着大片的山茶,每逢春夏,惊心动魄的白。
花语是,你怎能轻视我的爱情。
蒋承泽百无聊赖地逛进花海,茂密的枝叶之中有条不易察觉的羊肠石子路,言式房间的阳台正对着这里。
言式此时正倚在大理石的围栏边上,指缝间夹着根雪茄。
如果不是为了节省随身物品所占的空间,言式其实更愿意享受这种更为浓烈的,直接的,刺激的味道。
他的哥哥,一个言家历代最优秀的Alpha,在言式年幼时被心爱的人下毒,言家家主之位无人能担,言父痛心十分,却也为言家岌岌可危的多年基业心急如焚,揠苗助长,狠心将五岁的言式拖下了黑道这趟浑水。
其实现在回忆起来,那些严酷训练时的痛楚已经记不清了,唯一有了一个永远无法治愈的后遗症——情感迟钝。
像是周围的一切都失了颜色,生物都成了空壳,心只为延续生命跳动,血只为新陈代谢而奔流。
这也太无趣了。
于是言式开始喜欢一切刺激的事情,最呛的烟,最烈的酒,遍体鳞伤,生死挣扎。
他酷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自杀一样割断别人的喉管,温暖的血喷在脸上,跟他自己的血会是一个温度。
他的父亲深以为他已经被彻底扭曲了人格,找遍了心理医生,所以言式将毫无波澜的内心赤|裸|裸地撕开晾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地下,仿佛一个永远冷静的青年。
但他知道,他没好。
他还是喜欢在降落伞的最低极限才按下按钮,在攀登冰山时舍弃冰镐,在对方上好了膛才开始反击,在卧底拿枪抵上他的脑门,再告诉他,我早就知道了,你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句谎言,逼真的虚情假意,绝望的垂死挣扎,我都看在眼里。
我为什么要阻止啊,那不就,不刺激了吗?
烟灰落在光滑洁白的地砖上,火星在言式脚下不容挣扎地踩灭。楼下花海小径,有个人正垂首抚摸娇美带露的花瓣。
蒋承泽像是平白收到了什么暗号,被人在身后狠推了一把,接到一个不容置喙的命令,或者冥冥的命运出现了一个不可逆的分叉。他身不由己却又命中注定地抬起头,远远的,深深的,看进了言式的双眼。
言式就在他那么近的地方,近的能一眼看到却又触手不及,黑色的领口翻着,微风卷着山茶香抚摸他的额发,卧室暖色的碎光打在他半张脸,那双浅淡的,浮冰的眸子,从没像此刻那样潋滟过。
蒋承泽的胸口无端的,蓦然的开始疼痛起来,疼过之后又是酸软,痛苦与快乐纠缠得不分彼此。
无可救药。
言式淡色的唇轻轻衔着最后一口雪茄,许久,缓缓吐出一口白烟来。
他奇迹一般的眸子就这么影影绰绰地藏进了一片灰白,接着他转身,抛下了遍地寂寞的花,一个茫然的男人,和一颗胡蹦乱跳的心。
隔日早上,言式在自己的门口发现了一株山茶。
蒋承泽此刻不在言家,昨夜他中了邪似的在花园站了大半夜,回过神来时,言式房间的灯都不知道灭了多久。
烦躁地搓了搓脸,蒋承泽没忘记正事。
他本来是要去送信的,到花圆哪是为了赏景,做给言式看罢了,想不到又出了这么个幺蛾子。
妈的,天都快亮了。
快步疾走着出了花园,脚步却突然被牵绊住,接着,蒋承泽幽灵附体般的后退几步,轻轻折下一株花,鬼使神差地放到了言式门口。
虽说这事情羞耻得让人恨不得一头撞死,但蒋承泽到底还是没把花捡回来。
他边唾弃着自己,边驱车,开往一个最近的据点。
Lostcity
失落之城酒吧。
像这种鱼龙混杂灯光暧昧环境吵闹的地方,是屡试不爽的交换地点。
不止是消息,还可以是药|物,肉|体,一个人的生命。
藏污纳垢的地方,只要有肮脏的金钱,你能满足你所有扭曲恶心的欲|望。
蒋承泽走进不规则形状的大门,警惕的扫视一周后,拉开了吧台前的椅子。
整个酒吧的装修风格抽象阴沉,墙面上是凹凸不平的几何形状,黑与灰,白与红,天蓝的底色上是橘红的污点,向日葵油画压着血花四溅的背景墙。
激烈的撞色,诡谲的图像,各种元素的混入,给人一种空间时间都扭曲了的错觉。
吧台内的调酒师穿着黑色的衬衫,低头询问。
蒋承泽看着他画着小丑妆容的脸,“DryMartini,please.”
干马丁尼,有名的烈酒。
澄明的酒液,被冰球滚过的玻璃杯上敷着一层白雾。
这是适合一饮而尽的烈酒,辛辣在唇间炸开,接着苦涩一点点铺陈,累积,推送;咬开杯沿新鲜的青橄榄,酸涩冲鼻,上头,晕晕乎乎,再接着不知今夕何夕地让回甘融化舌尖。
蒋承泽不喜欢这种酒,激烈而转瞬即逝,像是一错眼望见的海市蜃楼,再扭头看去,就消失不见了。
他礼貌的道谢,递给调酒师一根烟,起身离开了酒吧。
在他的身后,小丑缓缓点燃了烟,慢条斯理的享受完,将被尼古丁染黄的烟嘴按灭在了烟灰缸。
一边的清洁人员拿起烟灰缸,在大型垃圾清洁袋上做了个倾倒的动作。
没人看到他飞快的伸出手指,将烟嘴捏进了掌心。
这个时代,虽没有达到监控无处不在,系统控制人类的地步,但信息技术已经得到了非常快速的发展,反倒是纸条信件口口相传成了如今最保险的方式。
大概五分钟后,清洁人员会在酒吧地道里撕开烟嘴,棉絮中裹着一张细小的纸棒,用温水泡开,里面用特殊防水材料写着蒋承泽知道的一切。
大概七分钟后,赛曼会暴跳如雷地砸坏他新换的鼠标,然后再下一道毫无人性的命令,让蒋承泽乖乖的赴死。
会是什么呢?蒋承泽想。
毁了言景两家的合作?帮他搞来言式的弱点?还是继续尽快揽权?
真要命。
蒋承泽望着亮起的天光,走进了言家大门。
言式正端坐在餐桌上,手里端着碗清淡的粥。
忍不住皱眉,蒋承泽暗忖,他不是早餐只喝黑咖啡么?
厨房里晃出个人影,短发,长靴,一身非主流暗黑系。
蒋承泽,“……你怎么来了?”
言悦不爽地把手里的盘子重放在桌上,“我怎么来了,这我家你家?”
言式云淡风轻地警告,“言悦。”
言悦闻言更气,“哥,你居然向着他?”
言式放下碗,扭头看了蒋承泽一眼,“去哪了?”
蒋承泽冲着脸色发青的言悦得意洋洋地眨了下右眼,在言式椅子旁半蹲,轻佻地笑,“借酒浇愁。”
言式转头端起碗,“是么。”
蒋承泽低笑着伸手往他碗里放了瓣凉拌黄瓜,“花好看吗?”
言式盯着白粥上浮着的一抹青,片刻伸筷子夹放进了嘴里,慢条斯理地咽下去后,才道,“一般吧。”
蒋承泽也不恼,惺惺作态地捂住胸口,“真伤人。”
言悦狠狠坐在椅子上,一只脚不规矩地蜷起踩在凳子的边缘,“蒋承泽,你一Alpha恶心什么着呢,我跟我哥有话要说,滚远点。”
蒋承泽面对除了言式的任何人向来毫不客气,“怎么,性别歧视还歧视到Alpha头上来了?再说了,你是有多羞耻的话要说,别人还听不得?”
言悦气冲冲地瞪他一眼,片刻才扭扭捏捏道,“哥,我想问你借辆车。”
言式道,“之前给过你不止一辆。”
言悦叹了口气,她确实不是缺车,但现在有个特殊情况……
蒋承泽在边上补充,“对啊,你不是在外面开了个拳场,那玩意儿是暴利啊。”
“啊,我场子被人砸了。”言悦道,“不过我废了那人两条腿。”
言式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这跟借车有关么?”
还真有关。
砸场那个人是个傻逼Alpha,长了快两米的大高个,恰好跟智商成了反比,中二兮兮的踹开大门,身后稀稀拉拉几个歪瓜裂枣的Beta。
无知真是个好东西,赋予人莫名其妙的勇气,初生牛犊不怕虎的Alpha拍着桌子大放厥词,“这条街是老子的地盘,你们老板呢,叫出来!”
他本该被黑衣保镖手脚利索地收拾出去,不巧台边正出了点意外,拳手联合攻击裁判,保镖分出一大半平息混乱,竟让这Alpha溜进去打伤了客人。
言悦怒不可遏,把这人扣下,准备直接搞死了事。
想不到的是,这样的智障居然还有个美貌且爱他如命的姐姐。
女孩苍白着脸被保镖拎小鸡似的丢进来,摔在地上擦破了膝盖,顾不得看伤,膝行着扑腾到言悦的脚下,泪痕遍布的脸楚楚可怜,发间一股浓郁而甜蜜的Omega气息。
“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弟弟好不好,他,他还没成年,不懂……嗳?”
言悦单手掐着她的腰,将女孩整个按进怀里。
操,我的菜,言悦想。
然后她想也不想的吧那Alpha放了,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追人路程。
蒋承泽听完,无感地耸肩,“所以呢?”
言悦热血沸腾,“妈的,她终于答应我跟我约会了,就明天!”说着她起身两手撑着桌子,眼里的希冀之光闪闪发亮,“哥,你有没有骚气点的车?”
蒋承泽不屑,“看你那德行,想要辆豪车,居然才给你哥做顿早饭,”他狡猾地笑,“再说了,骚气的车你可得问我借啊,别为难你哥这么正经的人。”
言悦警惕,“你要什么?”
蒋承泽想了想,“先欠着。”
言悦痛快点头,“成吧,你有什么样的车?”
“赤橙黄绿青蓝紫,”蒋承泽把车库钥匙给她,“敞篷的,啥色都有,你不会失望的。”
言悦哼了声,车钥匙套在食指上轻快地转,临走不忘坑蒋承泽一笔,“这么有钱?哥,仔细查查你手下的帐。”
言式居然还真的点了头,优雅地抹抹嘴,偏头看向蒋承泽,“账本。”
蒋承泽无奈笑,“要什么都给你。”
赛曼得知言家已下手为强,果真在办公室里暴跳如雷,被迁怒的一干助理吓得噤若寒蝉,大秘书长查理向前迈一步,“先生,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我认为,我们必须调整计划。”
赛曼冷哼,“这我当然知道。”他重新坐下,指尖在平滑的桌面上敲打。
半响,他缓缓道,“破坏他们交易的可能性应该不大,言家那小子我知道,恐怕合同里提都没提双方违约的诸项事宜,说白了就是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违约。就景或那个孬种,根本玩不过他。”
查理点头,“确实,但是我们也未必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赛曼摸了摸下巴,“准备一下,我要办个酒会,邀请一区所有的黑道大家族,就……后天晚上。”
言毕,阴测测一笑。
他景或能合作,我赛曼难道还不行了吗?
秘书长动作很快,在赛曼下令后不久就打电话到了一区最豪华的酒店,并出高价令酒店推到当晚原定的舞会。
赛曼在一区的威信很高,他奋力揽权,却也不至于损害平民利益;他承认其余黑道家族的存在,但也不会留下把柄给他们取而代之的机会。
他的手中永远把握着微妙的平衡,这让他永远立于主动的境地,随时可攻也可退。
枭自打他上任,便一直稳居一区最大家族之一,真正的势力巅峰。
他能请到的盟友,不在少数。
可饶是这样,他也没想到,酒会的当天,言式会不请自来。
“好久不见。”言式说。
赛曼握着酒杯的手指抽动,脸上居然没表现出来多少的惊讶,“言先生的消息真灵通。”
言式不痛不痒,“啊,是啊,我在一区有不少朋友。”
“朋友”二字被不易察觉的加重。
赛曼心里冷哼,什么朋友,是卧底吧?
言式你果真是胆子不小,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他还是微笑着,那也别怪我说话直了,“言先生的人际圈果然不敢小觑。”
“听闻您前几天就跟景家签了合同,帮了景或好大一个忙,如今又大老远的来一区向我施与援手,真是义气。”
整个大厅的人纷纷侧目。
没人不知道枭与景家的矛盾,已经达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言式摆摆手,“今天来了这么多大家族,我言家就不献丑了。”
他顿了顿,“再说了,我最近实在有一大摊子事要忙,在七区那边。”
赛曼睁大了眼。
什么?言家在七区有势力?
他错愕地看向言式身后的蒋承泽,对方满脸公式化微笑,替言式要了杯酒。
蒋承泽,他最得意的一颗棋子,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
言式轻抿了口,上好的香槟,但度数还是太浅,甜丝丝的,令他作呕。
他把酒杯塞回蒋承泽手里,“掺点白的。”
蒋承泽无奈,“掺了。”
“多掺点,”言式略不爽的吩咐,“那点儿量喂鸟呢?”
看着蒋承泽亲自往后厨的方向走去,他缓缓对赛曼开口道,“赛曼先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七区罗列究竟去了哪里,我们都很清楚。”
赛曼嘴唇颤抖,“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言式平淡无波的脸上,缓缓的,勾出了一个笑来,本不算凌厉的五官愈显温柔,笑意却危险,“你记得十年前一个名字里带‘越’的青年吗?”
赛曼脸色苍白,五指颤抖,精心打磨的高脚杯在他掌心不堪重负的碎裂,酒液混着血液蜿蜒而下,弄脏洁白的瓷砖。
像他的罪孽。
蒋承泽在后厨的门口被赛曼堵了个正着。
赛曼没来得及包扎的手狠狠抓紧他胸口的衣料,理智全无的发出低吼般的质问,“你知不知道?啊?你知不知道!”
蒋承泽飞速地关门落锁,狠狠拉开他的手,“你疯了么?”
赛曼不死心地扑上来,又被蒋承泽狠狠推开,“怎么,旧账给人翻出来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面痉挛不止的第一家族首领,唇角讽刺,“看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嘴里“啧啧”两声,“脏得简直像条狗啊。”
赛曼气急败坏地要起身,又被蒋承泽一脚踹回原地,“我说你啊,干得坏事还少吗?你至于吗?”
赛曼趴在地上,停止了挣扎,蒋承泽的皮鞋踩在他的肩上,狠狠地碾磨,“怎么,今天你的良知都回来了?”
他收脚,目光凛冽地扫过一干噤若寒蝉的厨师,突然无害地微笑,“诸位,对不起了。”
一个块状物被轻轻扣在后厨的门上。
蒋承泽一把拎起赛曼,出门,反锁,扔垃圾一样将他推给脸色煞白的秘书长,侧身撞上端着一盘酒的服务员。另一手已经给言式拨通了电话。
“老大,我被个蠢货淋了一身的酒,上楼洗个澡换衣服,你先回?”
言式淡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过会儿把你的房号给我。”
蒋承泽应下,从便携终端按下按钮,装在门上的毒气弹发出声闷响。
片刻,一股白烟从门缝缓缓泄了出来。
他跟在不停道歉的服务员身后进了电梯,一手已经点开了虚拟键盘,迅速的黑进了酒店的监控系统。
今天之内所有的摄像头都会变成摆设,所有记录都会是一片漆黑。
“知道我在干什么吗?”蒋承泽盯着光幕问道。
服务员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他说的,“呃……您应该在处理公务。”
蒋承泽抬头,危险一笑。
服务员的身子突然一僵,他缓缓伸手抚上侧颈。
那里立着一根针管。
蒋承泽拆开电梯顶板,三下五除二把人塞进去,不忘顺手捞走他手中备好的房卡。
电梯刚刚好到楼层,大门打开,外面正站着个优雅的女性Omega。
蒋承泽在电梯内冲她微笑,“Haveagoodday.”
Omega红着脸道谢,目送着那个帅气强大的Alpha消失在缓缓合上的电梯门缝里。
蒋承泽刷开门,给楼下打电话,“送套西服上来。”并报出自己的尺寸,接着他把房号发给言式,将脱下来的西装扔在地上,拿脚扒拉了两下,直到看起来随意又自然。
衬衫上面留着赛曼的一大片血,可他要是真销毁了,言式才会怀疑。
匆匆冲了个澡,蒋承泽围上浴巾出来,找了一圈,屋子里没言式的人影,正纳闷,背后有人叫了一声。
“这里。”言式拉开阳台的滑门,手里一根点燃的雪茄。
蒋承泽笑着把雪茄抢回来,叼在嘴里深吸一口,“爽。”
脑子里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言式那晚在阳台抽烟的样子,一时间身子有些僵硬。
“呛着了?”言式抱臂凉凉望着他。
蒋承泽否认,“不存在的。”他回头拎起挂在衣架上的新衣服,“忘了问老板,觉得我身材怎么样?”
言毕转过身去,流氓的震动胸肌,“嗯?”
言式不忍直视地别开眼,“变态。”
蒋承泽大笑几声,走进内间把自己收拾清楚。
言式目光不咸不淡地扫过蒋承泽背后的伤口,刚拆线,还没好透,那人却逞强着早早拆了纱布,伤口被水泡得发白。
他接着推开内间的门,视线在地面上的西装停顿了一秒。
蒋承泽刚把裤子提起来,闻声抬头挑眉,指尖拉起内裤边缘又松手,发出松紧拍打皮肤的清脆声音,“想看?”
他说着将言式一把拉过抵在衣柜,“老板有需求可以直说的,我包您满意,嗯?”
言式微微仰头看着他,表情平静无害,却莫名危险异常。
“好玩儿吗?”言式偏头眯眼盯着自己被紧攥着压在木板的右手,微微分开双唇,用舌尖缓慢煽情地舐过。
“您具体指什么?”蒋承泽心里发虚地微微松了些力道,面上一片完美的无辜茫然。
言式轻松地摆脱他,抬手替他拉上敞着的裤拉链,转身出了门。
蒋承泽在门重新合上的瞬间脱力靠在衣柜上。
洗澡前拆下的绷带就在垃圾桶,丢在地上的衬衫上有隐约的血渍,他尽可能让言式相信血是由于护理伤口不当,但这假象实在太好捅穿,但凡言式拎起衬衫看了一眼,他今天真得凉在这。
蒋承泽抖着衬衫晾晾自己满背的白毛汗,左手掌心还留着言式肌肤的触感。
一时心急柜咚了言式……话说,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言式不怎么喜欢的样子,蒋承泽分神地想着,可能要被狠狠报复了。
但别说……还挺绵的。
再出来时,言式坐在沙发上,茶几上一杯几乎没动的酒。
“听说你经常去酒吧?”言式问。
蒋承泽不谦虚,“夜店小王子正是在下。”
言式掀起眼皮看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你的外号跟你的人一样烂俗,”顿了顿,“我要去。”
“成。”蒋承泽打开门,对言式做了个“请”的动作,“哪家都行吗?”
言式说,“你常去的那家。”
蒋承泽叹气,“祖宗,那在三区呢。”
言式,“那就回三区。”
蒋承泽开了一晚上的车,第二天早上到言家时简直欲|仙|欲|死。
言式倒是把副驾驶放平舒舒服服睡了一晚上,一睁眼看不是到酒吧,立刻往蒋承泽一团浆糊的脑袋上加了一巴掌。
蒋承泽捂着头哀嚎,“哥,大哥,能善待善待我这个苦力吗——酒吧白天不开门,晚上才能去。”
言式暂且放过他,走进自己房间洗漱看书。
蒋承泽跌跌撞撞踹开自己的房间门,反手一甩,凌空蹬掉鞋子,摔进不算柔软的床垫,一声闷响。
蒋承泽,“……操。”
他发誓睡醒后要买个公主床,说啥都不管用,买,就要买。
想着想着,被子也来不及盖,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醒的时候是晚上六点,蒋承泽打了个滚,睁眼盯了会儿天花板,突然见鬼似的撑起身子看向下半身。
……
白天睡觉也晨|勃的吗?
他绝望地躺倒回去,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这才禁欲两周,太禽兽了,要不得,要不得。
想着赶忙翻身而起,到浴室好好洗了个澡,刮了胡子,穿了件看起来很小资的亚麻衬衫,修身九分裤,顺便打上发蜡。
临出门看了眼放在柜台上的香水,想了想,还是没喷。
开玩笑,酒吧这种地方,别人想闻的只会是你的信息素。
于是蒋承泽骚包一理头发,敲开言式的门,“宝贝儿,走么?”
言式凉凉地看着他,“谁是宝贝?”
蒋承泽从善如流,“我是。”
言式走出来,拉上门,还是黑衣黑裤,跟平常没什么区别。
“就穿这身吗?”蒋承泽问。
“我去喝酒,不去约|炮。”言式意有所指地看向蒋承泽解开两颗扣子的衬衫。
蒋承泽耸肩,变本加厉地再解开一颗,“有魅力何必要藏着掖着。”
两人驱车进入市区,沿途蒋承泽停车去快餐店买了根热狗。
“我要饿死了。”他单手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着热狗狼啃。
言式心惊胆战地看着面包层里摇摇欲坠的芝士花椰菜,总觉得下一个刹车,它就会冒出来,然后欢快地在蒋承泽浅色的裤子上碾出一片黄。
似乎边开车边吃已经成为了蒋承泽的常态,他技巧娴熟地吃着,别说掉裤子上,嘴角都没多少。
“要水吗?”言式问。
蒋承泽咽下最后一口,趁红灯擦嘴,把垃圾卷成一团,“比起水……我其实没吃饱。”
指示灯变绿,蒋承泽踩下油门,打开车窗轻轻一抛,垃圾准确地落在街边的垃圾桶里。
后面隐隐传来路人吹口哨的声音。
装了个逼,蒋承泽心情好了不少,猛搓方向盘来了个完美的漂移。言式的目光顺着挡风玻璃变换角度,正看到了马路对面一家看起来很火爆的酒吧。
LostCity
蒋承泽得意地领着言式走进大门,看到他在进门一瞬亮起的眼睛,颇有成就感地在众客人的目光下,搂住言式的肩。
“哇,好帅!”
“喂喂,我没看错吧?两个Alpha!”
“哎呦,想什么呢,一看就不是恋人。”
“但是两人的气场莫名好搭啊我去!”
蒋承泽走到吧台边,贴心地帮言式拉开椅子,转头熟稔地跟调酒师握了个手。
调酒师今天换了装束,一身白西装,额角画着黑蝴蝶。
明明更适合女生的图案在他脸上看不出半分的突兀,倒显得整个人都神秘而诡谲。
调酒师看着他的眼睛,握着的右手,食指中指用力。
蒋承泽若无所觉地收回手,跟他介绍言式,“跟你提过,我那个很有魅力的老板。”
调酒师向言式伸出手,“久仰。”
言式回握,“不敢,幸会。”
“那么,”调酒师带上手套,“两位来点什么?”
蒋承泽微微侧头询问言式的喜好,言式想了想,“RattleSnake,谢谢。”
调酒师微微怔愣,忍不住端详言式漂亮的五官,“响尾蛇是本店最烈的酒了,普通Alpha一杯下去也得晕……”
言式单手撑起下巴,抬起那双浅色的眼睛看他,“请在原配方基础上增加烈酒的比例,谢谢。”
酒吧的灯火忽明忽暗,勾勒出言式五官的剪影,黑色的阴影与光斑在他光洁如画纸的脸上纠缠,跳跃,暧昧不清。他颤抖的睫毛美过调酒师精雕细琢两个小时的蝶翼,琥珀色的眸子清冽却冷,是世上最香醇的威士忌。
调酒师收回目光,为自己的失礼抱歉一笑,暗道蒋承泽那骚包算什么东西,他老板才他妈是妖精。
蒋承泽随意点了杯长饮,又要了盘黑松露生巧克力。
这家酒吧的服务相当过关,很快就上齐了东西。
生巧克力被单排装在条状的盘子里,竖放着,每个都大小适宜,一口一个完全没问题。
蒋承泽知道,消息在第二个里。
他拿起叉子,叉起第一个递在言式唇边,言式看他一眼,竟真的低头就着他的手吃了。
蒋承泽看他吃完,笑问,“怎么样。”
言式难得给了好评,“很不错。”
他闻言叉起第二个,“我也尝尝。”刚递到嘴边,被言式抓住手腕。
“我要吃这个。”
蒋承泽垂下的眸子惊愕,抬眼望向言式时却已经毫无异色。
这会儿才回过味来,哪家酒吧不是酒吧,为什么偏偏来这一家?
他起疑了么,还是单纯的试探呢?
蒋承泽缓缓拉出一个多情的笑来,紧接着,他低头,叼住生巧克力的一半,再抬头,冲言式挑衅地挑眉。
言式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突然拿起一饮而尽,接着他滑下高脚凳,单手插进蒋承泽的发间,不带犹豫地低下头去。
蒋承泽睁大了眼。
言式的呼吸熨帖在他脸上,黑若鸦羽的双睫半掩眸中足以化成水的春情,两片淡色的唇离他隔着一张纸的距离,唇间的酒香,勾着蒋承泽的半条魂,深入发根的手指,像捏着他的心脏。
蒋承泽有片刻的失神,呼吸相融,他本能地伸手要将言式揽进怀里。
言式在他掌心,灵活得像条鲤鱼,轻松地挣脱他的桎梏,后退一步,重重坐回在高脚椅上。
黑色的可可粉玷污他的唇瓣,柔软的巧克力纠缠在他齿间。言式缓缓伸舌,将唇边的黑斑卷进嘴里。
蒋承泽对上他看不出内容的双眸,剩下的半条魂也没了。
吓没的。
他反应极快,借着抬手抹去唇角巧克力渍的当口给自己塞了颗药,端起长饮就着咽了。
纸棒从巧克力之中崭露头角,蒋承泽劫后余生,差点没哭出来。
“老板,”他挑着眉梢风流得笑,“你自找的。”言毕霸总上身,伸手就要搂言式的腰,欲盖弥彰将滚烫的下|身贴过去。
言式转椅滑了半圈,顺手挑起放在桌子上的车钥匙扣,“解决完回来。”
蒋承泽红着眼睛目送他出门,抬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成天生死一线,他要给折磨成精神衰弱了,不行,明天必须得去入个什么教,多祈祷,多奉献,活得久。
调酒师忍无可忍地拿出颗冰球,砸在他裤裆上。
蒋承泽盯着偌大一片水渍,抬头狞笑,“找死?”
调酒师捂着鼻子,“大哥,你敢不敢冷静点,这是公共场合啊。”
蒋承泽挑眉扫视了一圈,自己方圆五六米内已经没人了,Alpha们躲得尤其远。
远处几个Omega捂着胸口坐在地上轻喘。
蒋承泽,“……”
调酒师幸灾乐祸,“唉,世风日下啊,这还没入夜呢就有人耍流氓,啧啧啧。”
蒋承泽倒没多惊讶,每个跟他上|过|床的人都说过,哪怕抛开外貌和活儿不谈,仅凭他发|情时的信息素,都够他们高|潮无数次了。
更何况他那两项还是绝佳。
他丝毫不怕尴尬地站起身来,贴身的布料被水润湿,完美地勾勒出那玩意儿的形状和傲人的尺寸。
蒋承泽向后靠在吧台上,端起酒喝一口,“有人约/炮么?性别不限,Alpha我在上。”
全体Alpha,“……”
没过多久,一个有些瘦弱地男性Omega走出来,肤白眼大,看着蛮秀气,“我约。”
蒋承泽放下酒杯,“行。”回头敲敲吧台,对那调酒师道,“我……算了回头说。”
站直大步向那男生走过去,直接扛肩上,出门到了隔壁的快捷酒店。
言式大开着车窗,垂在窗外的指尖夹着根烟,指甲盖有节奏的敲打车的漆壳。
“蒋、承、泽。”他盯着人来人往的酒吧门口,一字一顿地回味着这三个字。
片刻吸进最后一口烟,驱车离去,尾灯划出一道鲜红的弧线
蒋承泽毫不客气地压着男生折腾了整整一晚上,到了后面,那男生已经不能享受了,跪在地上一口“爸爸”一口“老公”的求饶。
其实蒋承泽平时在这方面挺绅士,但是不巧,他最近心态爆炸,被那男孩吵得头疼,二话不说掀翻捅|进去。
第二天早上,蒋承泽冲完澡出来,看着摊在床上的男孩,沉默片刻,拨了120。
拉开门时隔壁的姑娘正边刷开房门边打着电话跟闺蜜讨论最近很火爆的电视剧。
“那个攻真是拔吊无情。”
蒋承泽浑身僵硬地杵了片刻,回头进房,从钱包里抽出张卡放在男生手边,再点开男生的便携终端快捷录像。
“医药费,你别多想。”他没什么表情地说。
蒋承泽边走边刷便携终端,看言悦在大型社交软件上丧心病狂的秀恩爱。
不由暗想,要是言式的心思跟他妹妹一样好猜,那想必会可爱很多。
蒋承泽在言家卧底十年,试过很多让别人放松警惕的办法,示弱,损坏自己利益,挡刀挡枪,但最终,蒋承泽选择披上深情的保护膜,原因无他,只有这样才能给那些根本不必要的付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他明里暗里跟言式表白了不下百八十次,对方一直态度暧昧,对他的亲密举动也一向是看程度放任,分寸拿捏得挑不出毛病。
蒋承泽向来有自知之明,他摸着良心,实在不敢相信言式是被他的诚心所感动了。
那昨晚……能让言式甘愿主动打这个擦边球的,是有所怀疑,还是,仅仅一个小小的报复?
蒋承泽在酒店门口站了一会儿,扭头再次走进酒吧。
调酒师是这里唯一的老板,此刻正慢条斯理地擦着杯子,“抱歉,已经打……蒋承泽?”
蒋承泽自顾自在吧台坐下,伸手拿过调酒师刚擦干净的杯子,倒了杯温水。
调酒师放下手中的绒布,突然目光审视地打量他。
“干嘛?”蒋承泽从钱夹里翻出纸棒。
“你动心了。”他无比肯定的说。
蒋承泽动作一顿,突然抬头风流的笑,“那样的极品谁不喜欢。”
“不是,”调酒师皱眉,“我说认真的。”
蒋承泽把纸棒扔进杯子,边等边找出颗泡泡糖塞嘴里,“我也认真,”他浮想联翩地咂咂嘴,“我早晚要上他的床。”
半响,纸片在水中展开,蒋承泽抬手捞起来,扫了眼,叹气。
“又要我去七区。”
调酒师拿过纸片,重拿酒精浸过一遍,用打火机销毁,“不好找机会吧?”
“废话,”蒋承泽有点绝望,“言式可能已经起疑了。”
调酒师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人都起疑了你还惦记着他的床?”
蒋承泽趴在桌上,“我觉得我这点渴求完全没毛病啊,开玩笑,老子在他身上浪费了这么多年大好青春,自然要好好讨回来——我都计划好了,扳倒言家我一分钱不要,我就要言式,关起来,拷床上,天天为所欲为。”
调酒师叹气,“我怕你把自己玩进去。”
蒋承泽嗤笑,他直起身子,“老子什么人,你知道我最高记录同时玩儿了几个妞吗?”
他伸出三根手指并起,“七个。”
“我,蒋承泽,”他指指自己胸口,“我他妈就一人渣,我清楚,别说动心,我干脆就没心。”
调酒师不再多言。
他从不勒奔向悬崖的马,也从不劝扎进死胡同的人。
犟,你就犟吧,我不跟你走着瞧,后果如何你自个儿兜好。
蒋承泽单手插兜在路边拦车,还差十分钟到上班的点儿,今天是必迟无疑了。
一辆车在身前停下,他坐进去报了地名便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男人果真不是东西,一消停就忍不住的满嘴跑火车。
他都没脸回忆自己刚跟调酒师说的话有几句实话几句扯皮。
还想上言式。
怎么不上天。
言式……怎么说呢,他太漂亮了,漂亮到什么信息素天生吸引,在他那就是放屁。是个人,不论Alpha,Beta还是Omega,看了他一眼都得惦记一辈子。
但他也太深,太冷,也太狠。
他是蒋承泽这辈子最想得到又最忌惮的人。
言式取下眼镜,闭着眼压了压鼻梁。
黑帮老大果然不是人干得活,忙得随时猝死,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的。
他起身放松了下肌肉僵硬的肩背,端着空杯子到外间倒了杯咖啡。
回头再度在椅子上坐下,戴眼镜的时候无意瞄到桌角的玻璃瓶。
里面养着株山茶。放了许久,花瓣的边缘泛黄卷起,花瓣也不再饱满了。
言式把花从瓶子里拿出来,门突然被人一把撞开。
来人是蒋承泽。
言式,“你迟到了。”
蒋承泽面不改色的胡扯,“我打了个的,司机师傅把别人车蹭了。”说着看到言式手里的花,转移话题道,“呦,您还留着呢?”
言式盯着蒋承泽手中的文件,“什么事?”
“三区许,罗,陈三家的收购事宜。”
言式把花随手放在桌上,拿过文件,一低头,再一抬头,一下午都过去了。
眼睛酸痛得不行,他总是这样,忙起来不管不顾,忙完就觉得浑身上下都要散架。
蒋承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言式偏头一看,桌上的花不见了。
他不怎么在意地移开目光,端起杯子又接了杯咖啡,回到办公室,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盘起腿点外卖。
看了一圈,都是些没什么营养而且油腻腻的垃圾食品。
他想了想,给蒋承泽打电话。
“在哪?”
“加班。”蒋承泽说,同时敲了敲言式脑后的玻璃。
言式转过头去,掐了电话。
他跟他助理的办公室只有一玻璃墙之隔,方便看清对方那边的紧急状况。
蒋承泽边打字边顺口磕碜他,“您老真是耳聪目明,外间进出多少次,愣是没看见我这么大一活人。”
言式懒得跟他斗嘴,“出去吃饭吗?”
蒋承泽痛快点头。
两人从各自的办公室出来,乘电梯下楼。
多年前联邦对这些权利巨大家族的存在表现出了激烈的反对,水火不容,僵持不下,言家先辈便搞了个正儿八经的写字楼,弄得像个普通的公司。
如今联邦家族搅合不清,这楼倒是没拆,翻新几次,照样是言家的大本营。
写字楼边上贴着条商业街,很热闹。两人匆匆找了家简餐厅,随意解决了温饱问题,又匆匆回到了公司。
七八点,公司里还不算冷清,加班是这帮亡命徒的常态。没有满天飞的抱怨,没人成天担心他的年终奖。
说白了,混黑道混到这个份上,第一志愿永远是保命。
蒋承泽盯着电梯上方滚动的数字,“老板,我有个东西忘餐馆了。”
他把言式送到楼层,又自己下去,顺着刚才的那条路快步边走边找。
他记得沿路有家花店。
花店装修得相当精致,很火爆,大多都是情侣,蒋承泽一走进去,便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请问有什么需要呢?”店员红着脸问。
蒋承泽想了想,过于夸张的恐怕会被言式眼睛不眨地扔进垃圾桶,太简单的恐怕又会被言式直接视而不见。
“要那种小一点的,一只手可以拿住的捧花,嗯……包装不要太花哨,花的颜色亮眼一点,保存时间长一点。”
店员笑着带他去挑花,蒋承泽想了想,把颜色大体定成蓝色和黄色。
鲜艳不至于扎眼。
蒋承泽揣着花上楼,趁言式不在,将花放在窗边。
言式刚从卫生间出来,突然看见房间里一抹亮色,他走过去拿起卡片。
“老大,你那山茶我扔了,给你换个新的。”
转眼就到洽谈会的日期,会议过程不会向公开,参会者只有具备一定实力的家族首领,目的是寻找合伙人以及同行的信息资源共享。
言式扫了一眼请帖,果断翘了。
不是合伙人他看不上,而是身在当场,恐怕看不到多少好戏。
言式比以往起得更早,为了赶上一区那边的时差。
他打开电脑,透明的光幕浮在半空,一段莹绿色的程序码飞速的滚动,接着,屏幕轻闪几下,露出七八个分屏——微型监控器的视角。
即时转播摄像头正对着大型会议桌。
会议室暂时还空着,约十分钟的时候,家族代表会依次走进来。
言式等了会儿,起身拿起桌上的光幕投射器,走进卧室,把刚拉展的被子又掀开,想了想,给管家打了个电话,“早餐送我房间,”顿了顿,“还有蒋承泽那份。”
挂了电话,在枕头上靠了下,又拨通蒋承泽的。
电话好一会儿才被接起,蒋承泽的声音微哑,却不带刚睡醒的迷糊,“怎么了?”
言式对他的语气不适应地蹙眉,“你在做什么?”
蒋承泽抹了把脸上的水,做作地压着嗓子笑,“洗澡。”
“来我房间。”言式吩咐道。
蒋承泽利索地应下,突然觉得地点不对,半响他满心希冀问,“要干什么?”
言式没好气,“你想干什么?”
蒋承泽把电话公放放在洗漱台,抬步走进淋浴间,大声吼道,“我想干的事多了!您让干吗!”
言式一把挂了电话。
臭小子,想得多就罢了,还想得美。
蒋承泽敲开言式的门时,他正蜷在床上吃早餐,培根三明治,煎蛋被炸得酥脆,最外层的两片面包也煎过,隐隐看到边角冒出的甜辣酱。
言式似乎不喜欢黄油沙拉这种热量巨高而且油腻的东西,相比起来他偏爱果酱或类似甜辣酱这种较清淡的。
他面前摆着小桌,桌上还有个盘子,里面放着两个三明治,看起来比言式手里的尺寸大了一圈。
言式特意调大了光幕,上面正传来蒋承泽熟悉无比的,赛曼的声音。
“那么,本届洽谈会会,正式开始。”
“坐。”言式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蒋承泽没磨叽,翻身上|床,从盘子里拿东西吃,蜷起一条腿,同侧的胳膊放松地搭在上面,眯着眼睛看向光幕。
赛曼半个月不见,憔悴了不少,全球洽谈会这么严肃的场合居然忘了剃胡子,头发也没打理好,整个人活像睡了好几天大街。
“我作为组织‘枭’前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赛曼看向缩在最角落的景或,“景先生,景家在你手上,恐怕有些,浪费了吧?”
言式吃完了三明治,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闻言嗤了声,“这么直白?”
蒋承泽嗯了声,瞄了眼言式,果断又往老上司的头上踩了一脚,“我看他的样子才是不堪重任,连基本的表面工作都做不好。”
言式看他一眼,“能吃饱吗?”
蒋承泽推开空盘子,“勉强吧。”
于是言式愉快地问管家要了一大袋零食。
讨论的过程乏善可陈,无非见缝插针地从对手身上刮油水,饿虎扑食地寻找能合作的“肥羊”。
但想必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互相吹捧暗讽打太极的时候,三区正发生着一场火拼。
言式手指动了动,切了分屏,另一边居然还是个即时监控器,似乎装在直升机上,很牛皮的上空视角,偶尔还能看到画面侧方冒出一个导弹,把下面的装甲车炸个稀巴烂。
这可不像战争片,燃烧的是荷枪实弹,不是炮仗玩具枪,飞溅的是真正的鲜血,而不是番茄酱。
言家的亡命徒们背着超时代的兵器,阴兵借道一样扫荡赛曼精心布置的重重关卡。刀子一捅一个,枪声一响一个倒地。
敌人的性命在他们手中,脆弱得像蚂蚁。
这边的枪炮声已经完全盖过了会议的声音。言式抛下磕了一半的瓜子,整个人恨不得贴到光幕上去。
蒋承泽心事重重地看着赛曼一夜间苍老的脸,若有所思地端起杯子递到嘴边,这才发现杯子早空了。
他扫视一圈,放在言式那边的袋子里有罐啤酒。如果他想拿到,就得越过言式的身子。
言式趴在小桌上,突然感觉蒋承泽往这边侧了身子。他坐起来向后看,蒋承泽差点一脑门儿撞他肩上。
“怎么了?”言式问。
蒋承泽啤酒到手,索性就着这姿势隔着衣服在他肩上亲了一口,亲完赶紧跑,警惕地坐在床边。
言式,“……”
他优雅地掰手指,淡漠道,“给点儿阳光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蒋承泽扭头就跑,被言式一把拉住胳膊。
一场单方面的殴打就此开始。
蒋承泽被掀翻在床上,“别,别打脸!”
言式顿了顿,“据说一般人都比较口是心非。”他森然看向蒋承泽。
“说不要就是要。”
蒋承泽,“……啊啊啊啊啊!”
半响,言式若无其事地把撒了一床的瓜子拢了拢塞进食品袋,偏头一看,啤酒也撒了。
言式,“……”
他迅速地从床上弹起来,一手拎购物袋一手抄桌子,毫无芥蒂地使唤蒋承泽,“光幕。”
蒋承泽帮着他忙活,把床上的东西一并收拾下来,开门出去喊管家。
他这里从不兴言式找人只打电话那一套,趴在二楼的围栏上直接喊,喊一声没人应,又喊了一声。
陈述从房间里烦躁地踹门出来,从一楼隔着楼梯骂他,“吵吵什么呢?啊?叫魂呢?”
蒋承泽毫不客气,“叫你魂了?哪凉快哪呆着去。”
陈述给噎了一个跟头,刚要气急败坏怼回去,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盯着他的脸,“嗳,你怎么破相了?”
蒋承泽,“……”
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懒得跟你吵,”蒋承泽抬手捂脸,问,“见管家没?”
言式在他身后敲了敲门框,手边便携终端的通话界面还没关闭,“他出去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又走进房间围着狼藉一片的床继续面面相觑。
“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个事。”蒋承泽扭头要溜。
言式眼疾手快揪住他帽子,“床单换了。”
蒋承泽苦着脸,“有……”
言式,“没别的选项。二十六个字母大小写都是你换。”
蒋承泽,“……”
行吧,您是老大,您社会。
言式松开他推开隔壁书房的门,蒋承泽目送他进去,拿屁股着火的速度冲到栏杆前,“陈述!陈述!”
没人答应。
蒋承泽不要碧莲地换称呼,“老陈!陈医生!陈帅哥!陈精英!陈……陈宝贝儿!!”
陈宝贝儿死了似的。
啧,世态炎凉。
蒋承泽把被芯从被套里拔出来,展开一看,被芯上也有啤酒,顿时愉快了,直接整个塞进洗衣机。
他敲响言式的门,“被芯湿了,我也洗了,就这么着吧要不。”
言式不明白这个借口是怎么成立的,“衣橱里有别的被芯……还有你不准备换床单?”
蒋承泽也不懂他哪来这么多毛病,“床单又没脏。”
言式严肃道,“但它们不是一套啊。”
蒋承泽,“……”
你一柜子白床单被套,是不是一套有差吗?
“算了,”言式掀开他,“我来吧。”
蒋承泽愣住,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用“啧你没用死了”的眼神看着,自尊心受到一万点暴击,立马积极地跟进去,“我帮忙。”
言式从衣橱里搬出要换的东西,边弄边指导蒋承泽,动作居然很熟练。
倒是蒋承泽,不是弄错正反面就是捏错角。
言式深吸一口气,“得了,我这边已经套好了,捏住你那边。”
好不容易把另一边也弄好,言式伸手一甩,往蒋承泽那边一看,人正捏着空荡荡的被套,他那侧的被子在轻薄的白布里拧成麻花。
言式,“……”
蒋承泽,“我觉得我还能拯救拯救。”
言式仿佛在看一个脑残,“有换脑手术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他扭头要走,路过人棍似的蒋承泽,忍不住建议道,“娶个机器人吧以后。”
蒋承泽条件反射的嘴快道,“娶你不行么?”
言式,“……”
他四处看了看,拎起一包瓜子朝他头上砸,东西出了手才发现是开了封的。
棕色的牛皮纸袋在空中打了几个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大撒瓜子雨,空袋子扑腾着轻飘飘地挨了下蒋承泽的脑门。
使命完成,下落坠毁。
言式,“……”
“我回书房。”言式说。
搞成这个样子,蒋承泽除了无奈外,也实在没了收拾的心思,回了自己房间。
他的阳台也能看到山茶园,相较于言式那边小桥流水幽径的景色,这边显得有点单调了,唯一的好处是能很清楚地看见夕阳西下泼颜料一样染红大片白花。
蒋承泽缓缓伸出右手,半响抚上自己的左胸。
其实蒋承泽不是个自欺欺人的弱者,相反,他很擅长分析学习和反省。
他从小明白感情的无用,除了给人以寄托,让人快乐以外,并不能怎样。
至于那种觉得爱情使人强大的蠢货,他只能耸耸肩。
不好意思,仇恨更能。
因此他流连花丛,像对待毕业考试一样对待每一段感情,理智的,合理分配精力,适当注入感情,做好扫尾工作,最后再巧妙地摆脱。
那些蠢女人会哭着对自己的同伴说,他真的是个好人,是我配不上他。
蒋承泽从不享受爱情本身,说起来,于他,这更像是一个脱敏的过程。
割舍多了就不会痛,背叛惯了便再不生愧疚。
也自然付不出真心。
蒋承泽缓缓后仰,倒在不算柔软的地毯上。
阳光刺得他闭上眼睛,唇角却不可抑制地勾起。
点到为止的纵容他的暧昧,给他浮想联翩的空间,阳台含情脉脉的一眼,将积攒多时的不轨心思洪水开闸似的放出,接着一个看似亲昵又事实上根本代表不了什么的动作。
如果这只是言式的一次试探,试探对手用情的深浅,那他还真是办得不错。
“呵。”蒋承泽抚着额头失笑。
他不纠结自己对言式的感情,这么多天,他一直思索的,是他究竟爱言式的什么。
占有欲是真的,身体上的渴求也是真的。多年朝夕相处,他迷恋言式身上那层看不透的雾,他爱言式身上的矛盾,爱他分裂的人格,爱他笼罩在身上的,神秘的,划不破的纱。
至于言式那个人呢?那个被狗血小说电视剧乐此不疲引用到烂的——一个人。
本质,灵魂。
这么单薄的东西,在这份难以抑制的爱中,又能占多少分量呢。
言式,你知道吗,到了我这个段位啊,从来不是谁动心谁就输。
而是我就算动心了,也能拖着你下水啊。
就让游戏开始吧。
蒋承泽心情大好地仰躺在床上,想了想,觉得很有必要喝点酒来庆祝。
他环视一圈,时间还早,离午饭还有一个多小时。打开冰柜相当阔绰地拎出来一提十二个。
事实上只是数量惊人罢了,这种度数在蒋承泽这里跟饮料差不多。
抱着啤酒坐到花园里,选址是个技术活,要选言式站在阳台上时一眼看不到的地方,可如果他趴在栏杆上踮脚,用力地看,就能清楚地见到有个人在为他“借酒浇愁”。
管家没过多久,就提着大包小包回来,利索地收拾了言式房间的一片狼藉,又下楼做好了饭菜。
他做得有些太过丰盛了,言家偌大一个别墅,其实只住了两个保镖,一个医生,一个管家,言式还有蒋承泽。
但管家还是乐此不疲地张罗了七八个菜。
吃不完,倒了也可惜,几人就索性先吃对新鲜程度要求高的,把比较能放得住的留下当夜宵。
言式坐下拿起筷子,“蒋承泽呢?”
不是向来对吃很积极的吗?
管家给他夹了个虾仁,“啊,蒋少爷不想吃,花园呢。”
言家没有不等人来齐不动筷子的规矩,陈述在旁边饿虎扑食地扫荡一盘鱼。言式扫了他一眼,伸筷子把他的筷子夹住。
陈述,“……”
他不死心地挣扎。
言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半响陈述狠狠放筷子,“狗男男!”
言式吩咐管家,“帮他盛饭,拿几个空碟子,我给他端过去。”
言式将一托盘的碗碟放进凉亭,双手插兜驾轻就熟地一一逛过花园的偏僻地方。
不久便看到蒋承泽独自瘫在花丛里犯病。
言式抬头,果不其然从某个刁钻的角度看到自己房间的阳台。
来来去去几个套路,就这么好玩儿么?
“吃饭。”他远远冲蒋承泽招呼。
蒋承泽捏扁易拉罐,“你先别跟我说话。”
言式摸不清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只好以不变应万变道,“该吃饭就吃饭,真把自己当大爷?”
蒋承泽看着他的眼神很微妙。
谈不上锋利,却隐隐藏了些不可言说的,类似欲|望的东西。
他一气呵成地起身,大步走来,拉住言式,毫无征兆地低下头来。
言式本能地后撤半步,别过脸去。
蒋承泽的呼吸落在他颈侧。
半响,言式听到他笑着问,“躲什么?又不是要吃了你。”
言式深吸了一口气,暗骂蒋承泽是真的疯了,居然要跟他捅破那层窗户纸。
真不知道是精|虫上脑还是自己多年放纵练出他一个顶十个的胆子。
“我是个Alpha。”言式冷静地陈述事实。
蒋承泽不甚在意道,“Omega和Alpha的比例严重失调,这些年Alpha和Alpha在一起的事情屡见不鲜了。”
言式推开他,“我还是你上司,蒋承泽,摆清楚你的位置。”
蒋承泽简直要被他这幅大义凛然的样子逗笑。
当了婊|子还立什么牌坊?
“有上司随随便便把员工叫进自己房间,给员工端饭,跟员工暧昧不清,还嘴对嘴分享同一块巧克力?”
蒋承泽咄咄逼人地说。
他在争取一个机会,一个堂堂正正跟言式玩一场爱情游戏的机会。
阳光从言式的侧脸擦过,他整张脸一下子变得朦胧起来,很久,言式撤回了脚,“饭要冷了。”
蒋承泽跟在他后面,在言式迈脚踏进凉亭的前一秒,突然从背后抱住他。
“给我次机会。”蒋承泽说。
言式保持着他一贯的沉默,清冷如水的眸子落在脚下的阶梯。
“陪我去趟七区。”言式突然开口。
蒋承泽惊愕。
他居然答应了?还是去七区!
他这是什么运气?
言式叫管家帮忙简单收拾些行李。
“就拿些必要的,其余的我们可以过去买。”
管家上了年纪,爱操心,“那怎么行,用习惯的东西哪是便利店随意买得能比的?你们去多久啊?”
言式说,“不长,三个月。”
“三个月!”管家微微瞪大了眼,“这,您还没出差这么久过……”
言式打小身子就没其他Alpha好,一向是能在三区就在三区……
“不出差,”言式捞起个苹果,咬了一大口,“去玩。”
蒋承泽睁大了眼。
我靠我做梦了么?十年如一日的工作狂说他要出去玩三个月?
“不,大哥,”他好心地提醒道,“您想言家倒闭么?”
言式看个土鳖似的看他,“言家多少年早就形成了体系,你当我不在言家全体就脑子当机了么?”
蒋承泽腹诽道,早知道您老看得这么开,我就趁上班时间多打几盘游戏了,真是日子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管家任命地把一大堆整理出来的东西放回原处重新整理,一边嘴里絮絮叨叨,“去七区啊……那边靠海,天气热,一定要避暑,小心蚊虫……”
蒋承泽看了眼果盘,也拿了个苹果。言式似乎站累了,屁股后蹭直接坐到桌上,被管家逮住又是好一顿数落。
有那么一瞬间,蒋承泽发自内心地觉得,要是真能把言式拖下水,两人从此绑在一起,绑一辈子,也不错。
言式临下飞机前特地叮嘱蒋承泽换套轻薄的衣服,两人拿着衣服各自进房间准备。
蒋承泽出来得早,他的装束难得不怎么衣冠禽兽,只是很简单的无袖运动衫配短裤,结实的肌肉照样惹眼。
百无聊赖地喝了杯蓝莓汁,洗好杯子扭头看过去的时候,言式恰好拉开门。
蒋承泽很轻地抽了口气。
言式居然穿了白色的衬衫,下身天蓝九分牛仔裤,款式意料之外的并不老土,脚上踩得休闲鞋也是爆款。
看起来干净得简直像个大学生,丝毫看不出半点黑帮老大的样子。
言式最后脱下腕上的石英表,彻底告别精英人设。
蒋承泽绕到他身后,帮他把袖子挽到肘部,顺手解开领口最上方一颗扣子,“现在哪有人不穿正装还系第一颗扣子的?”
言式恩将仇报地一胳膊肘捣在他腹部,转头看向窗外渐渐清晰的热带景色。
这就是七区啊,经济政|治军|事实力最薄弱,科技最落后,却恰恰最适宜生活的地方。
黑道生意做到这,也不知道言式怎么想的。
飞机停稳后,言式拖着巨大的行李箱下来,“都回去吧,不用跟着。”
蒋承泽愕然,“真来玩?”
言式打开手机确认订好的酒店信息,闻言扫他一眼,“嗯。”言毕打电话叫了辆车。
蒋承泽不再说什么,看言式一口官腔地跟本地司机扯皮,除了面瘫的脸外居然没有太违和的地方。
酒店比想象中要上档次,独立别墅式,带温泉,还是海景的,整个房子用特殊玻璃制造,重要的是,玻璃还是单面的,说白了就是他们看得见外面,外面看不见里面。
走进去一看惊喜更大,蓝白风格,很有特点。
“我去神地啊,”蒋承泽啧啧感叹,“老板眼光就是不一般。”
“三个月,得找好点的地方。”言式转身关上门,把箱子打开。
蒋承泽楼上楼下转了一圈,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他趴在二楼栏杆上冲下面吹口哨,“宝贝儿,一张床。”
言式面色如常,“不止一张床,还一床被子,一间浴室。”他顿了顿,“你要的机会。”
蒋承泽心口热了一下,“式式,后果要自负的。”
言式被这个新鲜称呼恶心得浑身发麻,“变态。”他中肯地评价道。
坐飞机很长时间,两人收拾完东西双双累出了一身汗,也没有出去再闹的欲|望。蒋承泽到海滩上买了点吃的,言式先洗澡。
洗完出来蒋承泽刚好回来,言式擦着头发,被那一大袋子东西吓了一跳。
“……你属猪么?”
蒋承泽把东西放桌上,“初来乍到,什么都尝一点吧。”
言式扔下毛巾,翻开袋子看了看,大多是些烤海鲜和蔬菜,刚烤出来的样子,还冒着热油;也有披萨,并不大,尝个鲜;再加上些鸡零狗碎的零食饮料,居然很诱|人。
远处海滩上有人在办篝火晚会,相当热闹,歌舞声飘得很远,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言式拖了两个垫子坐到窗前,挑出来一串甜辣椒慢慢地咬。
蒋承泽没过多久就从浴室冲出来,饿虎扑食地冲过来,目标明确地捞起个头最大的鸡胸脯狼啃。
言式看着他吃,很文雅地靠在玻璃上喝饮料。
一大袋子,言式吃得并不多,几乎都是蔬菜和一块不大的披萨,剩下的居然被蒋承泽扫荡一空。
“去消食吗?”言式主动开口道。
蒋承泽眼睛亮了下,“去。”
他看了眼不远处一大群人,想了想,从衣柜翻出来套衬衫。头发没吹干,半湿地垂在额头,鼻梁上架了金丝边框的眼镜。
他跟在言式身后拉上门,快走几步跟他并肩,一同往海边走去。
“离我远点。”言式冷着脸吩咐。
蒋承泽不,他伸手虚虚地在言式腰上拖了一把,“说了给我机会。”
两人拒绝了篝火旁游客热情的邀约,一同顺着海畔往寂静的深处走去。
天空像深蓝色的油画,微风轻吹,画家手里的白色颜料颠簸着倾倒下来,在这片极纯的画布上蜿蜒出一条银河来。
海水勾着银边在沙滩一进一退,迎着咸湿温暖的空气一呼一吸,偶尔将几片洁白的贝壳送到言式脚边,像个羞怯姑娘的赠礼。
蒋承泽的扣子没系,衣摆飘在身后,风坠在上面,像他的小尾巴。他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向前跑去,言式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看他敏捷的翻身爬上一块高耸的礁石。
“这上面景色更好,”蒋承泽冲言式伸手,“上来?”
言式摇摇头,蒋承泽也不逼,兀自坐下来,长腿放松地舒展。
这个情形有些眼熟。
一个月前,蒋承泽也是像这样,微抬着头,肾上腺激素加荷尔蒙不知死活的翻涌沸腾,妄想控制他的心跳。
言式仰着脸,看蒋承泽被星光覆盖的面容。
他有双跟这星空一模一样的眼,双眼皮深刻,眼角挑着,有很诱人的卧蚕,眸子很黑,黑中透着不易察觉的灰色,清澈又混沌一片,纯洁又暗藏深渊。
这样的人多情也薄情,看似泥足深陷又总是能快速的抽身而出,他的眼睛跟美杜莎一样恶毒,只要看一眼,便只能一辈子做他的雕像。
蒋承泽用那双迷蒙的眼隔着镜片深深望着言式。
不带防备的时候,他总给人木讷的感觉,柔软而无害,安安静静的,让人忍不住欺负。
蒋承泽兀地勾起了唇角。
言式来不及反应,突然被人搂着腰抵在礁石上。蒋承泽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嘴唇就在咫尺的地方。
“对不起,”蒋承泽压着声音极尽缠绵道,“但我忍不住了。”
他摩挲着言式下巴上细白的皮肤,刚要下定决心吻下,却听言式微微启唇道,“知道自己错了就要付出代价。”
他攀上蒋承泽挑着自己下巴的手腕,指尖用劲一扭、一拉。
……
蒋承泽,“啊疼疼疼疼疼!”
大半夜,七区海滩临时的医务所兵荒马乱。
年轻的半吊子医生抹着脸上的汗,“这这这我真的不会接骨啊!”
言式在旁边好心地鼓励,“多试几次就接上了。”
蒋承泽一脑门官司地端坐在诊室的椅子上,浑身低气压。旁边护士手里的医疗盘,瓶瓶罐罐撞得叮当响。
言式教育蒋承泽,“非礼不可怕,可怕的是接受不了自己的错误——注意点,别吓唬人小姑娘。”
医生护士齐齐后退一步,一脸“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蒋承泽,“……”
言式掀起眼皮扫了眼昏黄的灯光,翻了个身,继续睡。
无意识地将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半响突然睁开眼。
蒋承泽蹲在他床边,面色不善。
言式,“……接上了?”
蒋承泽咬牙切齿,“嗯呢。”
言式点点头,满意道,“我就说那医生能行,那长相,一看就是青年才俊。”
“我怎么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还多了个看相的特长,”蒋承泽凉凉道,“您看看我怎么样?”
言式煞有介事地瞎编乱造,“面色泛黄,嘴唇惨白,想必是气血不足,肾亏所致,再不戒|色怕是活不过壮年了。”
蒋承泽单手撑着身子在地上坐下,“戒不了——您还是业务不过关,没看出来我是妖怪缠身,血光之灾。”说着晃了晃挂在胸前打着石膏的左手。
“狐狸精。”蒋承泽半开玩笑地骂。
言式长这么大,头一次被这种毁誉参半的词形容,一时感觉微妙得很,还没想出什么能怼回去的词,蒋承泽却已经转移了话题。
“天都要亮了。”他越过言式看向窗外。
诊所的单人床破破烂烂,围着掉了漆的栏杆,床上的人稍稍一动便咯吱咯吱的响。
蒋承泽无不苦涩地说,“真是,订了那么好的房间,度假的第一夜却是在这种地方过得。”
言式凉凉道,“怪我?”他拍拍蒋承泽的肩膀,“年轻人火气旺可以理解,但小爪子还是要好好管教的。”
蒋承泽抬头看着阳光穿透言式的发丝,叹息道,“受教了。”
自己果然还是太着急了吧。
昨晚是一步险棋,可蒋承泽着实是没想到,他在言式身后屁颠屁颠跟了多年,他却居然连跟自己接吻都接受不了。
蒋承泽到底还是老实了几天,不过他的伤似乎没对言式造成任何影响,那白眼狼儿成天早出晚归,没有丝毫照顾伤患的自觉。
倒是那医生给他打过几次电话询问病情,一来二去,居然发现很能跟蒋承泽聊得来。
“我真觉得像你这么有修养又健谈的人绝对干不出非礼的事啊……”
蒋承泽正将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费事地单手扣开一块菠萝蜜,闻言抖了抖腿。
想不到啊?正常,像你这种青年才俊恐怕没见过几个衣冠禽|兽。
嘴上居然还能信口雌黄,“当然没有。我家那口子,就那天带我过去那个,跟我怄气呢。”
医生惊愕,“你们居然是一对儿……他也下得去手。”
蒋承泽,“被我宠坏了,没办法。”
三言两语把那老实孩子蒙了个团团转,蒋承泽心满意足地挂掉电话,一抬头看见言式抱胸倚在门口。
蒋承泽,“……”
言式挑着秀气的眉,“那口子?怄气?宠坏了?”
蒋承泽秒怂,“老大,咱吃点水果吧要不?”
言式干站着看他费劲地单手折腾,叹气着掏出把刀,冲着菠萝蜜就是一通暴力拆卸,“你准备剥到明早么。”
蒋承泽盯着他藏在灯光阴影下的侧脸,半响,才有些踌躇着出声,“你最近……都去哪了?”
言式看都没看他一眼,“跟你没什么关系。”
蒋承泽蹙眉,拿完好的手夺去言式手里的刀,“是七区的工作吗,我不能知道吗?”
言式看着他轻嗤,“怎么,蒋助理对我的势力这么好奇?”
蒋承泽不喜欢言式这样的眼神和阴阳怪气,“你还知道我是你助理。”
言式铁了心跟他过不去似的,“我知道啊,我是提醒你呢,”说着一把拿回刀,“是助理就要跟老板好好划清界限,这话别让我说第二次。”
蒋承泽心里一突。
“你反悔了吗?”他问。
言式扭头上楼打开淋浴,靠在大理石的洗漱台上解扣子,冲跟到门边的蒋承泽漫不经心地吩咐,“门关上。”
蒋承泽跨进浴室,把门在身后关上。
言式,“……”
半响,他无力地揉眉心,“我没精力跟你玩过家家。”
“如果你来七区旅游只是一个幌子,让我留在三区不是更好吗?”蒋承泽一步一步逼近他,“如果那些事情我不能知道,你又何必让我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呢?”
他咄咄逼人的强迫言式看他的眼睛,“我这次又是做了谁的挡箭牌?”
言式叹了口气,居然极罕见的拿出了哄孩子的腔调,“没让你替谁挡刀挡枪……是私事。”
蒋承泽痛快地退出浴室,内心却复杂地发现,言式对他隐瞒私事其实比隐瞒公事更让他不快。
言式不久后从浴室出来,摸着黑绕到自己常睡的那一侧,惯例在床的最边缘躺下,戒备地拿后背对着蒋承泽。
蒋承泽望着天花板,突然侧身伸手摸过去。
言式一惊,快速地坐起来按住他的手,“你没睡着?”
蒋承泽无奈,“你当我是什么物种,入睡那么快。”
言式哦了声,松开他的手躺下。蒋承泽坐了片刻,指尖压进了柔软的床垫。
犹豫了片刻,再次伸手向言式的方向伸过去。
言式转过身,拿那双在夜晚显得尤其明亮的眸子看着他,“干什么?”
蒋承泽觉得自己舌头有点打结,“那,那什么,你头发没擦干。”
言式半天没反应,盯得蒋承泽后背冒汗,半响突然很贱地开口,“想帮我擦?一只手能行么?”
蒋承泽,“……”
他有些咬牙切齿,“本来不行,但被某人晾了这么多天后,我比其他病人自理能力强不少。”
言式没什么愧疚感地看着蒋承泽下床找了条干毛巾,大爷似的仰着头让他擦。
很意外的是,蒋承泽单手居然也很灵活。
言式眯着眼享受了片刻,突然拿过蒋承泽裹着石膏的手。
“嗯?”蒋承泽的手停了停。
言式熟练地拆开绷带取下石膏,拇指在青紫的关节处轻轻按压。
“这两天疼坏了?”他戏谑地问。
蒋承泽心里无端涌上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言式下句便道,“其实你根本没骨折啊,就是简单的错位罢了,那医生也想不起来给你拍个片儿,我说什么就信什么,真是好单纯那。”
蒋承泽,“……”
言式安抚地手臂后伸,抓了把他的头发,“乖,忍着点儿。”言毕另一只手陡然发力,居然单手将关节硬生生地掰回了位置。
蒋承泽很轻地抽气,“你确定没给我又弄错位了?”
言式摇头,“那不可能,你身上哪个地方我不清楚。”
蒋承泽先是错愕,几乎要将这句话当做调|情,对上言式没什么内容的眼,才想起,自己从小受的伤,大多是言式给看着处理的。
“谢谢。”他突然喃喃道。
言式微怔,片刻挑眉,“谢什么,不杀之恩?”
蒋承泽几欲吐血,只觉自己心中那好不容易涌起的一点儿温情全被这混蛋给搅合了。
气也没法真的对这家伙发火,只好无奈地笑。
言式把硬邦邦的石膏扔到床下,只留下了绷带,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药膏抹在伤处,又一层一层的仔细裹好。
蒋承泽低头看了一眼,伸手继续给言式擦头,直到手指被湿润柔软的发丝缠绕,才发现,毛巾早被自己丢到一边了。
“得了,别折腾了,一次湿着头发睡也死不了人。”言式拿开他的手倒进被子里,一卷把自己缠个严实。
蒋承泽躺下盯着他的后背,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深夜,言式突然睁开眼,屏住呼吸极尽轻缓地转身面对蒋承泽。
片刻,突然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想要得到什么,就一定得失去什么。
这个世界公平得太残酷,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言式更清楚这个规则。
“以后无论我为你付出了什么,都不要谢我,”他缓缓凑近蒋承泽的耳畔,用轻得几乎是气音的音量说,“因为……是我要欠了你的。”
蒋承泽一觉醒来,居然很难得地看到言式还睡在身边。
言式睡觉老实的可怕,跟昨晚的姿势一模一样,被子平整,完全没有翻身压出的褶皱。
“醒了?”言式起身,幅度不大地放松身体,“吃什么?”
蒋承泽把胳膊枕在脑后,眯起眼,“能吃你吗?”
言式掀被子下床,“看来手上的伤好了。”
蒋承泽后背一凉,讪笑两声,怂了。
洗漱好下楼,言式看着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很生疏地找灶台的开关,折腾片刻后,果断放弃,打了叫餐的电话。
以前训练的时候没少培训过生存技能,只是正式接手言家之后,大小琐事有管家一手操办,学过的东西全喂了狗,现今言式是连什么时候放油都记不大清了。
蒋承泽下楼的时候,被桌上的各式菜品吓了一跳,“这么丰盛?”
“补偿你。”言式说。
蒋承泽笑,“我这么好打发?”
言式放筷子,“你还想要什么?”
“多了,”蒋承泽开吃,“你还不清楚我?”
言式知道蒋承泽指的是什么。
他这人不着四六惯了,说正事也像开玩笑,现在看来,明显还在在意言式七区的势力。
言式叹了口气,他在七区是有生意,可这点小买小卖,跟三区的产业一比,实在是不配称作“势力”,当初在一区跟赛曼说的话水份挺大,多半是为了诓他,看他自乱阵脚。
没想到一向本分谨慎的蒋承泽,居然主动要蹚这趟浑水。
“蒋助理,”言式重新拿起筷子,“我们这次可真是来度假的,”他直视蒋承泽的眼睛,一字一顿,“好好玩。”
一直本分下去不好吗?不该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要装不知道,该知道的,就算晚点知道也是一样。
道上的规矩不多,脏事大家都做过,可有一点,要是稍稍不慎,就要把命搭进去的。
那就是,永远不要暴露自己的目的。
蒋承泽,这种低级的东西,还要我再教你一遍吗?
桌上菜肴的香气随着温度的消逝渐渐挥发殆尽,蒋承泽一颗心如坠冰窟。
该死,太得意忘形了。
这几天他跟言式朝夕相处同榻而眠,离了血雨腥风,就像对普通的情侣,本以为大概能把言式那颗石头心焐热些许,可他却忘了,十年陪伴,他为言式出生入死,多少次鬼门关外徘徊都尚且打不破的防备,这区区几天,几句情话,几点关心,又何尝能取得什么改观。
蒋承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玩什么感情游戏?能轻轻松松骗过几个无脑女人算得了什么?
那可是言式啊,绝顶聪明的疯子。别说三区,恐怕全十区都没有比他更狠的人了。
不提蒋承泽最终能否得到言式的心,就算得到了,该杀的言式也照样下得去手。
自己一步步的精心策划,在言式这里恐怕只有被一眼洞穿的份儿。
这么多天,大概对于言式来说,就是陪个小孩玩了一遭的过家家。
蒋承泽深深地吸气,片刻,他起身,笔直如松地站着,右手握拳,手臂拦在腰腹处,低下了头,“言先生,是我逾越了。”
言式平静如水的眸子轻描淡写地划过蒋承泽紧绷的身子,“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他拿筷子敲了敲桌面,“坐下,吃。”
蒋承泽食不甘味地吃完了一顿早餐,收拾好桌子时言式已经拉开了大门,“我得出去一趟,你自便吧。”
踏出一步,突然回头道,“对了,度假得有个度假的样子,成天窝在房子里有什么意思,”他言毕抬下巴指了指蒋承泽的手,“病人要多活动才好得快。”
蒋承泽点头,目送他出去,想了想,简单收拾下自己,推开了门。
言式包扎技术没得说,非但没影响美观,还给蒋承泽平添了几分血性。
打发掉最后一个上来搭讪的,蒋承泽一抬头,竟然到了诊所附近,索性进去看看。
医生技术差得挺出名,诊所门可罗雀,听见脚步,医生兴冲冲地出来迎,看到是蒋承泽,笑得愈发高兴。
“你怎么来了,复查啊?”
蒋承泽讪笑,“复查就免了,找你聊天儿。”
医生在他进来后掩上门,蒋承泽无意间侧身,医生袖中有银光一闪。
他近乎是条件反射地向后猛退几步,下腰躲过直逼喉间的刀子,身子顺势后翻,一脚踢飞医生手里的手术刀,稳稳落地起身,两指一探,刀子正正落在指尖。
“拿这种小孩子玩具就想杀我?”蒋承泽偏头微笑,“赛曼脑子里进屎了么。”
医生猛地单膝下跪,“少爷。”
蒋承泽俯身,拿刀尖抬起他的下巴,“知道我是少爷还敢试探我?”
医生惊惧地吞咽唾沫,“我,我不敢确认……之前我把暗号藏在了石膏里,可打了很多次电话都没有得到您明确的回应……”
蒋承泽突然捏紧了刀柄。
“你刚说什么?”
医生浑身颤抖,“我我我,说我不敢确定……”
“别他妈讲屁话!”蒋承泽一脚踹在他肚子上,“你说你把暗号放在哪了?”
“石,石膏……”
蒋承泽耳边一阵轰鸣。
言式帮他换药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妈的。”蒋承泽低骂,纤薄的金属在他手中变形,陷入血肉,温暖微惺的液体淋漓指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淋漓他的全身,停止他的呼吸。
蒋承泽夺门而出,医生望着陷进地面一寸的刀刃,过了许久,才腾出力气抹去脸上的冷汗。
蒋承泽一遍遍播着言式的电话,无人接听。
他无头苍蝇似的找遍了周围的小店,惨白的脸色吓坏了店主。
“要报警吗?是不是爱人不见了?”
蒋承泽苦笑。
不是爱人不见了,是爱人恐怕要取他小命。
被问了这么一遭,蒋承泽倒是冷静了些,找了块高耸的礁石坐下,很深地叹了口气。
他不该这么惊慌的,这么多年,他什么危险没遇到过,怕什么死。
只是还有些不甘心吧。
他想轰轰烈烈的死,最好能惨烈一点,惨烈到,让言式能深深地在心里记一辈子。
而不是窝囊地作为一个露馅的卧底,被组织底层的小喽啰们玩|弄侮辱,死不瞑目。
落日将最后一束光芒匿进远处的海平线,蒋承泽仰躺在岩石上,突然被泥沼般的疲惫吞没。
他像是在危险重重的深林里奔袭的旅人,高度神经紧张,想活命,却总是找不到出口。
临到死了,反倒是放松了。
太累了。
铃声突然打破静寂,蒋承泽惊了一下,脑子空白盯着腕上的便携终端许久,才缓慢倦怠地点开。
言式的声音传过来,气息隐隐有些不稳,“来接我。”
蒋承泽条件反射地翻身而起,跃下礁石,“定位发我。”
他顺着地图全力向言式的方向奔赴,忍不住自嘲,自己真是贱的,被卖了还替人数钱说得就是他。
言式居然在七区的红灯区,深更半夜,街上人来人往,他就蜷缩在路边,可怜地靠着一根脏兮兮的路灯杆。
蒋承泽小跑着脱下外套,单膝跪下,将言式整个裹好拥进怀里。
言式睁开紧闭的眼,几缕湿发狼狈地贴在脸颊,唇角破皮,右边颧骨有淡淡的青。
“我来晚了。”蒋承泽内疚地说。
言式摇头,“来了就好。”
蒋承泽把言式扶到背上,背着他慢慢地走。
他没问言式究竟发生了什么,言式也没提起通讯记录里多出的二十几条未接,长年的默契让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
蒋承泽难得地觉出些许的满足来。
其实,很多事情没有那么重要的。
生与死,是与非,不纠结,就能活得潇洒死得释然。
蒋承泽其实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
他恨赛曼,本来可以轻松逃出言家,撂挑子不干,可为什么还非留了下来呢。
他跟言式站在利益的两端,这就是笔永远谈不拢的生意。
代价太大,谁能为了对方真的抛却一切。
但偶尔有那么几次,他跟言式在一起,不谈生意,撇开利益,就那么简简单单地做着各自手头的事,默契地不打扰又暗暗牵挂着,把对方绑在心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
那时候,他真的很高兴。
“言式。”蒋承泽很轻地唤他。
“嗯?”
“其实,我很感激你。”
言式很久没说话,片刻,尽他所能的温柔道,“瞎想什么呢。”
蒋承泽背着言式一直进了浴室,头一次乖巧的主动离开。
言式出来的时候,看见蒋承泽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手掌上鲜红的一片。
拎着医药箱下楼,面对蒋承泽在茶几上坐下,“手伤着怎么还背我走那么远的路?”
蒋承泽呐呐地嗯了一声,看言式熟稔地清理,包扎,然后缓缓地抬头跟他对视。
要来了,蒋承泽想。
做足了心理建设,准备一切坦白从宽,却听言式道,“下次小心。”
蒋承泽几乎被他的态度折磨得崩溃。
刚缠上纱布的手却被言式突然握住,紧接着,侧脸一暖。
言式的指尖极尽温柔地划过他的眼角,在蒋承泽惊愕的视线中倾身过来。
那是种保护的姿态,言式双臂揽着他的肩,手在他背上温柔的轻拍,“在紧张什么?”
蒋承泽闭着眼贴在言式胸口,鼻尖是他身上清新的沐浴露香味。
总是搞砸,一在言式面前就处处露馅,苦练的情绪控制全喂了狗。
言式没有逼他非说不可的意思,只是抬手将手指埋入他的发间,“别怕。”
蒋承泽强迫自己思考。
他不相信言式会放过一个手掌大权而且在言家潜伏十年的大毒瘤。
难道他还不知道吗?
蒋承泽伸手紧紧抱住言式,强压出个失落的语气来,“我以为……你不需要我了。”
言式低头跟他对视,漂亮的眼睛看不出深浅。
“怎么会?你可是……我最信任的助理呢。”
蒋承泽睁眼盯着天花板,片刻扭头看向身边。
言式睡相很老实,大半夜,几乎一动不动,可仔细看,他的表情却是难得放松的,在过分朦胧的夜色中甚至显得乖巧。
仿佛如他说得那般信任蒋承泽。
蒋承泽疲惫地叹息。
要是言式快刀斩乱麻,干净利落地把他一枪崩了有多好,他就不必在这胆战心惊,在不断的猜测,试探之中苦苦挣扎。
蒋承泽闭了闭眼,在被角擦干了掌心的冷汗,接着一鼓作气地翻身而起,胳膊肘触上柔软的床垫,胸膛堪堪触碰言式的肩头。
“言式……”蒋承泽极尽温柔蛊惑地伏在他耳边。
言式的眉心细微地抽动,接着反射性地缩了缩脖子,避开耳边湿热的吐息。
蒋承泽缠|绵煽情地顺势低头在他后颈轻|蹭,右手飞快地探进衣摆,抚|摸微凸的脊|椎。
言式原来比想象中要瘦,站起来不算矮,缩在床上却只有小小的一团。
腰对于一个Alpha来说也太细了,简直能够一把握住……皮肤也实在是太光滑了,一道伤疤,一个老茧都没有。
蒋承泽盯着言式紧闭的眼睑,手上恣意动作,眼神冷静得几乎空白。
他循序渐进地揉|捏言式的后腰,抚|摸突出的肩胛骨,鼻端Alpha的信息素味道清爽平和——意料之外的让人排斥不起来。
言式的眉心不由又紧了紧,他翻身尝试阻止身后游|走不断,粗糙又滚|烫的东西,蒋承泽慌忙顺着他的力矮下身子,大半条小臂陷|进温软的皮肉。
蒋承泽浑身僵硬地抬头看去,入眼下颌线条温柔,五官起伏,眼睑之下眼球幅度不大地颤动,像在做梦。
言式的样子太放松,蒋承泽再心有疑虑也试不出更多的东西来,他深吸一口气,把小臂缓缓往外抽。
言式在他动作的同时不满地轻哼,迷迷糊糊地抬手在床单上摸了摸,又半睁开眼往下看。
蒋承泽贴着言式的手臂捂出了一层细汗,皮肤相|触的地方粘乎乎的。
而言式此时也微微抬起了头,额头触上蒋承泽肩膀的同时看到了自己被推到胸|口的居家服。
言式,“……”
蒋承泽抬眼跟他对视,眼里是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言式反倒有些无措。
腰部的触感陌生清晰,蒋承泽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颈|间,眼神强势勾|人。
心跳得有点快,言式推开他把衣服拉好,耳尖红透。
蒋承泽盘腿看着他,“其实我总感觉游戏已经结束了。”
言式抬眼狠狠反驳,“没有!”
蒋承泽愣了愣,片刻笑,“那就没有吧。”
他的态度惹恼了言式,他起身下床去外衣兜里摸出个卡片狠狠拍在蒋承泽胸口,“听着,我对你所谓的感情游戏没有一点兴趣,我不置一词并不代表默认你一再逾越,饥渴就去解决,我不是你随便可以碰的人。”
蒋承泽愣了一阵,打开床头灯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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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承泽,“……”
半响,他艰涩的问言式,“你哪来的这种东西?”
言式裹着被子,毫无起伏道,“滚。”
蒋承泽,“……”
他叹了口气,穿好衣服下楼抽烟。
追求伴侣跟炮|友是两种概念。
想要老婆就得耐着性子慢慢磨,言式说什么就是什么,起码看起来要让他完全处在主导的地位。
可事实上,蒋承泽暗地里能做的事情也十分有限。
他想了想,在终端上输入复杂的密码,调出一个隐秘的第二系统,给赛曼发了简讯。
“已与七区线人交接,言式行事低调,暂试探不出其势力。”
一区离这时差不多,赛曼这会儿恐怕睡得香,半天没回信。蒋承泽叹了口气,转身上楼拿了床头柜上的卡片,抬步离开了别墅。
医生的诊所留着灯,他本人正蹲在门口不知道捣鼓什么,听见脚步声,吓了一跳。
“少,少爷?”
蒋承泽低头看了看他手里一把锃亮的手术刀,把手揣进裤兜,在他大腿侧面轻轻踢了一脚,“瞎叫什么。”
“哦,”医生会意往台阶边蹭了蹭,给他腾了个地儿,“蒋先生?”他嗫喏着问,“您……没事吗?”
蒋承泽看他一眼,“有事啊,老婆又生气了,”他顿了顿,“想安慰我?”
医生似乎有些急切,“不是……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蒋承泽偏头吐掉烟蒂,随意抬手在医生手背上拍了拍,顺手抽走手术刀看了一眼,“我在好好说话,倒是你,莫名其妙的。”
他把卡片连同手术刀一并递过去,“你看,我老婆让我去嫖。”
医生低头看了片刻,“那您准备去吗?”
蒋承泽抢过卡片,“我要再等等,”他道,“要是这次他不跟我主动道歉,我可就真去了。”
医生问,“你就一直等着?”
蒋承泽盯着他,深色的眸子被灯光映得很亮,“我就等个……两天吧。”
医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蒋承泽拍拍他的肩,抬步走向酒吧的位置。
言式对人冷淡,对那档子事也冷淡,蒋承泽根本不信会有哪个眼瞎的敢往一个性|冷淡脸的人手里塞这种东西,更不相信言式会屈尊降贵地去要。
那么言式拿到这种卡片恐怕只有两个目的,一是引诱,二是误导。
引诱蒋承泽走进这件酒吧,再来个瓮中捉鳖弄死他,要么是声东击西,溜着蒋承泽在错误的方向上费尽心思时间却无功而返。
如果是第一种,那么蒋承泽便能够断定言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如果是第二种,说明言式还停留在怀疑的阶段。
蒋承泽站在酒吧门口,打量了极致高调的大门,双手插兜晃了进去。
就看今晚他能不能活着出来。
如果活着,那么下一步棋就是尽可能打消言式疑虑,如果不能,医生将会把发生的一切上报赛曼。
言式啊,果然还是不够了解他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狗德行。
蒋承泽推开一个醉醺醺的女人,直奔主题地贴着墙根找到酒吧的员工通道。
“等等,先生。”有人在背后叫他,“您不可以进去那里。”
蒋承泽抽空看了他一眼,“我认识你们经理。”言毕不由分说地继续往里走。
服务生火急火燎地跑过去拦他,抬手拽住他的衣角死不放开。蒋承泽头都没回,拖着服务生健步如飞,在通道尽头被一道突然冒出来的人影挡在胸口。
“让开。”蒋承泽道。
那人比他矮了一个头,却根本不怵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就是经理。”
“听说你认识我?”
蒋承泽,“……”
那人示意服务生松手,眼神戏谑地上下打量了蒋承泽几眼,“过来吧。”
蒋承泽挑眉跟上,“看来经理是认识我了。”
“听过,”经理径自打开一扇偏门,竟还是被废弃了多年的木门防盗锁,“三区最猛的Alpha是吧?”
蒋承泽好奇地摸了摸门框,“听谁说的?”
“你老板。”
蒋承泽笑了。
开玩笑,言式不可能那么评价他。
经理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下唇,踱步在齐天花板高的酒柜前,突然从身后被人逼近,双手后绞,侧脸重抵在玻璃柜门。
Alpha的呼吸极轻,动作利索而富有技巧,以一个完美的上位者姿态控制猎物,藏在戒指里的刀刃冒着白光穿透他背后纤薄的衣料。
训练有素,强大而专制。
“你到底是谁?”
经理听着蒋承泽刻意压低的声音,微微启唇,雾气氤氲染白澄明干净的玻璃。
“是挺猛。”
他在蒋承泽阴霾嗜血的眼神下胆大包天地舔唇,脖颈弧度惊艳,“我好看吗?”
蒋承泽毫不留情地下刀刺破他后腰的肌肤,唇角却笑开了,“宝贝儿,这么漂亮的嘴要说有用的话。”
他巧妙地调整手臂的角度,顷刻之间便将经理的身子转了一百八十度,半环抱着将经理的后脑压在柜子上,拿刀的另一只手上举,在经理的目光下缓缓舔去淌到手背的血渍。
“别让我折磨你。”
经理眼角带媚地轻笑,忽地倾身吻住蒋承泽的唇。
蒋承泽眸子一眯,手下再未留情。
两人的唇间血腥味涌起,接着蒋承泽松开手后撤一步,经理扶着柜门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看向他的眼神倏地清明冷淡。
蒋承泽抹了一把嘴,偏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说。”
经理捂着腹部冒血的伤口冷哼,“杀了我,你也别想活到平安走出这个门。”
蒋承泽直奔主题,“你认识言式吗?”
经理不答反问,“我从你进来到现在,有流露出半分的敌意吗?”他敲敲身后的酒柜,“叫你品个酒还这么大毛病?”
蒋承泽愕然。
这是言式的地盘?
几个服务生撞开门,一脸天塌了的表情跑进来搀起经理。
“你赶紧滚吧。”经理说。
蒋承泽魂不守舍地在酒吧门口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无意间的一撇,看到另一处忽明忽暗的光点。
是言式。
他站在台阶的另一端,靠着墙,指尖被夜晚骤冷的空气冻得微微发红。接着,他松手任烟头落在地面,抬腿拿脚尖碾灭。
“什么时候来的?”蒋承泽听到自己有些僵硬的声音。
言式道,“到了十来分钟吧。”
蒋承泽低下头,“来做什么的?”他半是试探,半是期冀地问,“舍不得我?”
言式走下楼梯,先行迈进路灯暖黄色的光晕里,“走吧。”
“嗯。”蒋承泽失望地在他身后跟上。
一路无话,蒋承泽盯着言式清瘦的背影出神一直走到门口,言式却突然一个急刹停在玄关。
蒋承泽险些撞他背上,“怎么了?”
言式好像是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转过身极深地盯着他,“我都快不认识我自己了。”
蒋承泽怔然看着他,莫名有些心虚,“嗯?”
言式说,“有时候你想知道某些事的答案,排除所有的错误选项,剩下的那个就算再不靠谱,也是对的。”
蒋承泽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言式什么意思?他是觉得自己就算再装的好,也掩饰不了卧底的真相吗?
言式看他的眼神活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傻逼,他蹙着眉向前走了一步,神色在看到蒋承泽隐隐的防备架势时,彻底地褪去了温度,“我……算了。”
他转身解开外套丢在沙发背上,负气地快步上楼甩上卧室的门。
蒋承泽浑身如坠冰窟,言式却兀地打开浴室的门,脚步卷着化不开的怒气,暴力地扯着他的领子拎上楼搡进淋浴房。
“洗干净。”言式恨恨道,抬手无情地打开了冰水。
蒋承泽,“……”
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
这是错觉吧?
他盯着言式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打了自己一巴掌。
“没毛病,是错觉。”他自我催眠道。
虽然蛮疼的,但言式就是地陷天塌也不可能对他有意思啊。
蒋承泽老老实实地淋着冷水面了一个小时的壁,裹着一身冷气推开浴室的门,看到蜷在月光下的言式,心却难以抑制的软了。
只有短暂的一瞬,无关情|欲与权谋,快的像是错觉,蒋承泽包裹全身的厚重外壳,兀地皲裂,脱落,又被迅速地,决绝地强压在了身上。
言式的失态来的莫名其妙,走得也不留痕迹。蒋承泽隔天一睁眼,言式还是那个冷淡精明的言式。
蒋承泽咳了两声,小心试探道,“老板,你昨晚去酒吧干嘛啊?”
言式漠然把闹哄哄的娱乐节目切成新闻,“反正不去猎|艳。”
蒋承泽厚着脸皮挣扎道,“哈哈好巧,我喝了两杯酒一出来刚好碰见你。”
言式,“哦。”
蒋承泽扶额。
这天没法聊了。
“那什么,”蒋承泽有些想死,“我觉得我们真是有缘分是吧?散步都能……。”
言式打断他,“是我的地盘。”
蒋承泽,“……”
言式训他,“套话套得这么恶心,训练白受了?”
蒋承泽,“……”
果然跟言式强行尬聊很愚蠢。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蒋承泽偏头盯着他的侧脸,“我以为……你不愿意告诉我。”
言式切了法制频道,“是么。”
蒋承泽索性直接问道,“你在七区的生意不止那个吧?”
言式嗯了声,“零零碎碎还有一些。”他一顿,“怎么?你想接手?”
蒋承泽心下一凛,忙道“我没……”
言式突然伸手按住他的唇,“你拒绝得太快了。”
蒋承泽真是恨透了这种被吃得死死的感觉。
他一勾唇,倏地张嘴咬住言式的指尖,“拒绝是因为怕……您知道我怕什么吗?”
言式试图抽手,却被一把捏住手腕。蒋承泽松开牙齿,微微偏头转而舔吻他的整根手指。
“什么?”言式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道。
“怕你嫌我野心大,不肯要我了。”
言式猛地用力抽手,纤细的食指浮着一层水光,被紧紧攥紧手心。
蒋承泽意犹未尽地舔唇,电视画面忽明忽暗,照出言式隐秘的不冷静。
主持人无波无澜的读着稿子,一件挺有意思的案子,Alpha司机压了自家Alpha老板。
蒋承泽听笑了,言式的脸色活像裹了层厚厚的霜。
挺应景。
“老板,”蒋承泽好整以暇地调笑,“你怕不怕?”
言式扭头就走。
蒋承泽听到关门的声音,才松下一口气来。
他给医生发了消息,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能去酒吧玩玩。
医生很快回了信,看意思是想跟蒋承泽一起。
蒋承泽扔开终端,双手十指交叉撑在膝上。
昨晚言式说的话让他很在意。
什么叫“剩下的选项再不靠谱也是对的”?
言式想说什么?是警告还是提醒?
蒋承泽从未预设过言式会为他好,可是从他的神态和语气来看,却怎么也不像发现了他身份的样子。
这么想来,其实言式问他要不要接手七区生意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不愤怒,不戏谑,没有不满,也没有轻蔑。
就好像只是单纯的问一下而已。
如果这样的话……自己能不能再铤而走险一回呢?
言式漫无目的地绕着别墅区转了一圈,路中经过诊所,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会儿,进去洗了个手,跟医生聊了几句,临走的时候买了一盒外用的消炎药。
“我朋友开酒吧的,没事去玩。”言式说着,递给他一张卡片。
烫金色,金属质地,上书大大三个字母——VIP,很有格调,比蒋承泽给的那张好了不知道多少,酒吧的名字却是如出一辙的。
医生推辞道,“这太贵重了。”
言式把卡塞进他手心,“以后看病找你也要给我VIP待遇。”
医生点点头,勉强藏复杂的情绪。
言式从诊所出来,却没去酒吧,他望了望四周,走到海边,随意拍了张照发了动态。接着坐在原地等人。
言式万年潜水,好不容易发了一条非通知非骂人的动态,炸出了大批人马。
言悦,“卧槽?哥你发动态了?”
言父,“你不在三区工作乱跑什么?”
言母,“多放松也蛮好的。”
陈述,“景不错。”
……
没有蒋承泽的。
不过没关系,因为在半小时内,蒋承泽便赶过来了。
方才那场别扭引起的后遗症显然还在。言式只是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欣赏原处起落的浮标。
蒋承泽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他径自在言式身边坐下,“冷不冷?”
言式抬头望着悬在正上方的太阳,“今天25摄氏度。”
蒋承泽望着他的眼神近乎深情,“只是个借口。”
他凑近言式耳廓,“我想抱你。”
言式抬手挡在他胸口,“老实点。”
“不喜欢这样吗?”蒋承泽问他。
言式蹙眉,闪避他的眼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蒋承泽握住他的手,“是不喜欢,还是太喜欢?”
这问题尖锐得简直要把言式捅个对穿,他仓皇逃窜,被蒋承泽死死拽在怀里,“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恨不得把你的一切都夺走,把你困在我身边,我……”
蒋承泽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言式已经嗤笑出了声。
“你想要七区。”言式戳穿他。
他用力甩开蒋承泽,意料之中的,蒋承泽这次乖乖放了手。
“不止想要七区吧?”言式转过身讽刺地看着他,“还想要三区,是不是还想要我的命?”
蒋承泽沉默地盯着他。
言式揪起他的领子,“默认了?”
“不。”蒋承泽说,“我没那么贪心,也没那么狠心。”
言式狠狠放开他,“蒋承泽,你真是野心勃勃。”
蒋承泽无赖地耸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个很尴尬的位置。”
“但我也不是凭着胆子大来跟您求这些的,”他坚决道,“我会帮言家利益最大化。”
言式讽刺地看着他,“跟在我身边十年,你恐怕还是不够了解我的禁忌在哪。”
“我最恨别人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导致一举一动都充满目的性。蒋承泽,你真敢想。”
蒋承泽垂在身侧的双手捏紧了拳,“这是两回事,我的野心和对你的感情并不冲突……”
“我姓言!”言式从牙缝挤出三个字,眼底的怒火攀上顶峰,却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卸了浑身的气势。
“离我远点”言式半响,突然轻声道,“随你去哪,离我远点。”
蒋承泽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言式这个反应在意料之内,毕竟一家之主,怎么好把自家的基业随随便便给了别人。
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没被砍死真是言式修养好。
但一区形势紧迫,要不来,就只能偷了。
蒋承泽在沙滩躺到半夜,抬手给医生发了张地图——酒吧室内设计图,角落处一根柱子上被醒目的红圈标记。
过了两分钟,蒋承泽撤回消息,发了个抱歉的表情。
“啊,抱歉抱歉,发错了,刚才反应过来。”
医生许久回道,“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