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打探
才进官厅,就听一个声音言道:“三苏路过梓州,我倒是见着了,端是蜀中才俊。如今解试已毕,情况如何?”
张方平说道:“才得来信,父子兄弟深得永叔赏识,俱获开封府解,尤其大苏,策第二,论第一,端是不错。现在拟应次年的进士试,正在汴京苦读呢。”
见到苏油进来,老张跟赵抃介绍道:“这位乃明允幼弟,苏油,苏明润。秉性跳脱,如今在学宫拘着,倒还安静,今后就交给老弟你费心。”
赵抃看了:“不错,难得,清雅冲纯。”
苏油作揖:“不敢劳明公谬赞。”
赵抃从石薇手中接过白猿:“安道你看,道家白猿,端是清雅冲纯。毛色灿然,精神十足,神物,堪称神物……”
呃……老头你刚刚不是在夸我?
赵抃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白猿欣赏了半天,抬头对目瞪口呆的苏油说道:“自己什么秉性,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呃……好像也对哈,苏油只好再次拱手:“苏油顽劣,累太守清听了。”
赵抃说道:“累我清听有什么关系?宫里都发话了,你这不是给地方上找事儿吗?”
苏油傻了:“啊?”
赵抃这才反应过来,扭头问张方平:“怎么?他还不知道这事儿?”
张方平一脸的苦笑:“没告诉他,就怕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赵抃便将万寿节皇家赏灯的事情一说,苏油顿时歪着嘴笑了。
这么神奇的吗?我的名声皇帝皇后都知道了?
张方平就拿手指点苏油:“看吧,看吧,我说过的吧……”
赵抃倒是不关心这一节,对张方平说道:“蜀中受前朝影响,奢靡浮侈之风太甚,这繁华之中,有多少是虚的?我按访州县,触目惊心啊,仅公使钱一项,支出浩繁不说,甚至还有挪用常平仓的!安道兄,你经济四路,是难得的能吏,真的没看到这些吗?”
苏油暗暗心惊,赵老兄你还是老张的后辈,当真是不给面子。
张方平笑道:“这个我认。但是阅道啊,所谓事有轻重。我入蜀之初,外有侬逆猖獗,西南躁动;内有淯井枯耗,人民流散。就好像救人,只有先养好病,然后慢慢调理。如今病人脾胃渐复,四肢渐力,接下来,就看阅道你一展长才了。”
说到这里赵抃也佩服万分:“张公经济,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扁鹊神术,却不为桓侯所喜,谓曰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殊不知我大宋之疾,又岂在腠理肌肤间,再不治,恐药石所不及啊……”
张方平说道:“其实四路经济,跟我关系也不甚大,此事起于眉山,我最多算是因势利导。”
“以此为机,如今淯井化盐为田,人民安定;周边丘陵开发,官田日多;沙麻部羁縻州吸纳流民,屯田伊始,顺便练军;四路盐仓收储,合有十亿钱之巨;铁钱逐渐退出流通,盐钞渐渐得便。”
“人,地,财,如今基本算是理顺了,最后这个官字,端看铁面御史的手段。”
赵抃一声长笑,起身对张方平长施一礼:“明公远见,敢不后蹈。咦,俩孩子哪去了?哎哟别碰那白龟,那可是我的宝贝……”
……
白龟很可爱,从州府出来,石薇还念念不忘:“我觉得白龟应该和木客作伴才对,白龟连名字都没有,好可怜……”
苏油有点坐蜡:“这个……有些麻烦,那是知州爷爷心爱之物,走哪做官都带着的。再说了白化动物应该很多,我在山里还见过白麻雀。家里有玻璃鱼缸,你养红鱼不是一样的?”
石薇说道:“红鱼也很可爱,有尾巴长的,分岔的,身子短的,眼睛鼓的,小油哥哥你为什么要将它们分开养?混到一起不是更好看吗?”
苏油说道:“这个啊,混到一起也可以,不过到了繁殖的季节还是得分开,让尾巴长的,生出尾巴更长的,眼睛鼓的,生出眼睛更鼓的,鲫鱼耐寒,以后我们去了北方,光卖红鱼都是一门生计。”
石薇讶异道:“以后我们要去北方?”
苏油说道:“对呀,堂哥,大小苏,他们现在就在汴京,以后我也会去考试……”
石薇点头:“哦,那到时候要给木客做棉袄。”
……
散花楼方知味,生意极其火爆。
如今的散花楼,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好多天了。
苏油和苏小妹,石薇正在听风阁里整理情报,薛忠来报:“小少爷,那客人又来了。”
苏油头都没有抬:“不用管他,瓜子和茶水周道就行了。”
薛忠笑道:“这客人穷,从来不吃饭,一碟瓜子可以啃一天。”
苏油说道:“告诉听风阁的人,多跟人家学学,别一天到晚打听名妓风流,世家丑闻。看看人家关注些什么。如何引导客人的话题。你们要学的还多着呢……”
散花楼地处新南码头侧边,游人如织,是一等好去处,平日里一座难求。
两位生意人打扮的中年人上得楼来,放眼一看没位置了,只好走到正在啃瓜子的赵抃边上拱手:“这位长公,我们打个拥堂如何?”
赵抃非常热情:“来来来,请坐请坐,我就喜欢看热闹听那啥……用益州话说叫龙门阵,是吧?”
一个中年人笑道:“正是。”
三人就坐,童子端上两杯三泡台。
另一个中年人就赞叹道:“梅子青色的茶具,配上这等花果茶,当真好看。”
“不光好看,还好喝,特意带兄台来此,便是领略一下这新鲜茶道。”
另一人就说道:“唉,说起这茶,酒,也是川中独厚,但是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好多久……”
“兄台,我听闻你们县上出了一款新酒,滋味不比那永春露差,随便弄点来成都发卖,不也赚个十足,还愁日子不好吗?”
“呵呵呵,为兄正为此事而来,这酒乃我一姻亲酒坊所造,力气下得大了,取名叫“琴台露”,可还没等见收益,县里便来了人,说是内中来了贵人,要将这酒置为贡物。”
“那还不是好事儿?”
“好事儿?你知道内中给这酒什么价吗?”
“要是能和永春露相当,起码,三贯要吧?”
“兄弟嘞,毛病就在这里了,宫中贵人发话了,一斤三百钱!”
“什么?!这不是抢吗?!”
“可不是怎么的,因此我那姻亲四处托关系找人,怎么推脱了这趟皇差!我这也是赶鸭子上架,替他跑一趟成都。兄弟,哥哥知道你在成都还算支应得开,这事儿,可有法子?”
第一个中年人就沉吟:“这事情怕不好弄,内中来人,地方上还不是溜须拍马,我衙门里那上司,一边哀叹公使钱入不敷出,一边四处张罗吃请,生怕伺候得不够周道,这都俩月了,听说偷用了娘家钱,娘子在家里又哭又闹的,丢人丢大发了……”
另一个就道:“都说官家仁厚,可这些内官出来,却是剥皮的手段。县里跟我那姻亲说了,要是差事支应不好,明年就等着关张吧,唉……”
四川茶馆的风气,那就是听热闹说热闹,毫无顾忌,赵忭便插话道:“两位,你们说这事儿不透理啊,要说内官为祸,那为啥他们不去祸害永春露呢?眉山货不才是蜀中最好的吗?”
第二百三十六章《尚书》
都不等这边搭话,另一桌便先分析上了:“嗨!眉山物产,那都是宫里挂了号,官家发了话的。你们当眉山的玫瑰釉大梅瓶,琉璃大宫灯白送的啊?内官们的手段,那就是欺上瞒下,如果上下通达,就没有他们上下其手的余地了。”
“这位仁兄说得没错,眉山是什么地方?张学士衙内在那里做官,陵井开出的雪盐,如山如海一般,朝廷得其半利,如今的富顺监,靠的就是卓筒井技术。这是财政大局,眉山在张学士卵翼之下,内官们敢乱来?”
“这新来的赵知州听说不错,铁面御史啊,宰相都不怕,应该不怕几个内官吧?”
“要我说,内官还算好的,川中官场,风气那才叫可怕!”
高声大嗓的又是另外一桌了:“逢年过节是一场,叫‘同喜’,新官上任是一场,叫‘接风’,归官离任是一场,叫‘饯行’,州县间有喜事,叫‘致贺’,长官家里的庆寿、婚嫁、丧葬、营宅、置田,属员都得有所表示。公使钱用完,剩下的从哪里来?还不是从我们这些商户身上刮?!”
此话一出,顿时群情激愤:“就是!这都出了格了!淯井上出了事儿,井监去职回京待参,这等昏官,居然还要我们凑份子——叫‘慰惊’!”
就见一位老者站起来拱手:“各位,各位莫议朝政,莫议国是啊,你们是没吃过亏,老夫可是……唉……”
这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便有人拱手:“老丈,你有什么烦心事儿,倒倒苦水儿也行啊。”
那老者说道:“列位,四路官场,请客送礼,由来已久,早已经是家常便饭。大官们要巴结朝臣,为日后升迁铺垫;州县要联络感情,建立盘感错节的关系;而小吏们,则把这个当作生财之道,敲诈勒索,中饱私囊。”
“各路州县之间,四时八节,都要互赠节酒,土产。”
“这些东西,都算在衙前差运当中,而且时限比真衙前役还紧……也是,节礼节礼,这节前送不到,那就是失了礼数。”
“老夫是遂州人,我们那里产蔗糖大家应该都知道,也是我那儿子流年不利,活该摊上了衙前差运,结果半道上就出了事儿,遭遇山洪。”
“人倒是逃了出来,可这差就算完了,如今还在牢里呆着呢……折赔不说,重要是伤了官人的脸面,也不知道还得花多少打点,才把他从狱中赎出来……唉……”
赵抃轻轻的剥着瓜子,老神在在地听着各路流言蜚语,目光越来越深沉。
……
纵然有苏小妹帮手,苏油如今却更忙,因为下午放学后,他要走的地方又多了一处,如今是转运司州府两边跑。
也不是他多有老头缘,人家赵知州说了:“软嫩鲜腴,得时就令,浓淡有差,调补从宜,未至成都,不知当世食饮之精者。”
说白了,还是看在饭菜份上。
这话是老头一时口误,老头书法精湛,对苏油提出了批评,说他习字过早,养成了力弱的毛病。
所以老头的正经理由就是要把他这毛病纠正过来,苏油都赚大发了。
然后苏油觉得这老头在套路自己,因为如今每天他除了老张那边的条陈,还得帮老赵抄录这边收集的资料。
老头雄心勃勃,要搞一部《成都古今记》出来,准备迈越东晋常璩的《华阳国志》,唐代卢求的《成都记》,要记录“蜀中利害情伪、风俗好恶”,“至于神仙隐逸、技艺术数、先贤遗宅、碑版名氏、事物种种”,还要“著古集今”。
然后一老一小就开始成天撕逼。
起因是老头的治书主张。
老头开篇不准备从古蜀王时代起,他的理由是:“不始乎蚕丛,而始乎《牧誓》之庸蜀,从经也。”
他的理由是蚕丛之纪年代过于久远,没有信史可证,所以他宁愿相信儒家经典,而质疑杨雄的《蜀王本纪》,认为最多只能用作参考资料,所谓“扬雄纪之,吾弃之,不可也,参取之而已矣。”
苏油不服,《牧誓》,出自儒家正经《尚书》,乃周武王在牧野讨伐商纣王的檄文。这一下子把古蜀历史起点压到了商末周初!
虽然不知道家乡历史越悠久就越有优越感这算是什么毛病,但是大四川人就是不能忍!
问题是——自己学问还不精到,所引的那点典籍还真驳不倒人家赵大学究。
赵抃还从来不以年纪,官位压人,就一本正经地跟你讨论学问,引经据典雄论滔滔,碾压碾压再碾压,气得苏油三尸神暴跳七窍生烟,提前去刨三星堆挖金沙遗址,把黄金面具砸老赵那贼笑嘻嘻脸上的心都有了。
最后一怒之下,苏油掉转枪口,开始质疑《尚书》的真伪,只要打掉《尚书》的权威性,两人就能回到同一起跑线上。
……
《尚书》,最早叫《书》,后来为什么多了一个“尚”字,学界就给了三种解释。
尚通上。
一种说法认为“尚”是“上古”的意思;
一种说法认为“尚”是“尊崇”的意思;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尚”是代表“君上”的意思。
这个字何时加的,一说孔子,一说汉代,这个问题一直研究到了二十一世纪。
不管怎么说,该书传为上古《三坟五典》遗留著作,是儒家非常重要的正经之一。
《汉书•艺文志》说,先秦时,类似尚书文体的公文所余篇数很多,有几千篇。
孔子恐后人累着,未能全读,于是挑选出百篇而按时代次序加以排列。
所录虞、夏、商、周各代典、谟、训、诰、誓、命等文献。并为之作序。
这就是《尚书》的第一个版本。
这本书重要到什么程度呢?简单一个例子——《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此即中国文化著名的“十六字心传”,中华民族的文化里最初期最核心的东西,堪称民族灵魂。
到了秦代,焚书坑儒,导致儒家经典大量丧失,《尚书》第一个版本就此消亡了。
好在秦国有位博士,名叫伏生,专讲《尚书》。到了西汉,伏生传下的二十八篇,这些篇章是用汉代的文字写的,因此叫做《今文尚书》。
这是《尚书》的第二个版本。
经过数代,传到了欧阳高、大夏侯胜、小夏侯建这里。之后三家一直在传习该书。
武帝末年的时候,鲁共王拆除孔子住宅,又发现一部《尚书》,它是用古代文字写的,所以叫做《古文尚书》。
后来这部《古文尚书》被孔子后裔孔安国得到。他把这部《古文尚书》依照古文字的形状写成隶书,所以又称隶古定本。
据《汉书•艺文志》记载,这部《古文尚书》与欧阳、大小夏侯三家的《今文尚书》相比,不同的地方有四:一、多十六篇;二、脱字数十;三、异文七百多;四、都是古文字写的。
比《今文尚书》多出了十六篇,不能不说是一种意外的惊喜。
这是《尚书》的第三个版本。
然而之后的永嘉之乱,匈奴的入侵,导致今古文《尚书》又一起丧失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尚书祈询》
东晋元帝时候,豫章内史梅赜向元帝献了一部《孔传古文尚书》。这是《尚书》的第四个本子,也是唯一流传至今的版本。
这个本子从梁朝开始流行,唐朝初年制定《五经》的标准读本采用了它,后来孔颖达等作《五经正义》,也采用了它。由于国家的承认,它一直流传下来。
梅赜献上的这个版本,其中包括《今文尚书》三十三篇——此盖梅赜从原先的二十八篇中分拆出五篇,《古文尚书》二十五篇。
另外还多了一篇孔安国传和一篇《尚书序》,而原书中《秦誓》一篇则没有了,所以这部《尚书》共有五十九篇。
这是不是又一个惊喜?然而等等——这一版《尚书》,有问题。
从唐代起即有人怀疑其真伪,宋代吴棫正式提出了考辨,以后递经明梅鷟、清阎若璩、惠栋等人进行了严密考证,最后判定这部书是“伪古文尚书”,《孔安国传》是“伪孔传”,这一本子是“伪孔本”!
然而,有质疑者,就有维护者,直到“清华简”的发现之后,这种争议大体定论——古文尚书为伪。
但是争议之声,仍然一直没有断。
清代段玉裁在《古文尚书撰异》说过:“经惟《尚书》最尊,《尚书》之离厄最甚。秦之火,一也。汉博士之抑古文,二也。马、郑不注古文逸篇,三也。魏、晋之有伪古文,四也。唐《正义》不用马、郑,用伪孔,五也。天宝之改字,六也。宋开宝之改《释文》,七也。七者备而古文几亡矣。”
这个说法,与现代学者研究有相合之处——在古书的产生和传流过程中,还存在多种情况。
比如后人增广,修改,重编,合编,单行,异本并存,改换文字……
花样繁多的玩法,导致原始典籍面目全非。
因此《古文尚书》之伪,可能伪的其中文字中的一部分,它经过战国史家,汉代儒家,历朝历代各怀目的修整增删,最后到了梅赜这里,这娃又来了一次大改,也不一定就是完全是凭空编造出来的。
如此想来,似乎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真是一个大命题。
《尚书》的真伪苏油并不关心,只要其中的道理说得对,他就听就看。他重视的是其中的义理,而不是史实。
不过这不是他不给赵抃找麻烦的理由,于是第二天上午,苏油又来到州府,给赵抃恭恭敬敬递上一篇《尚书祈询》。
序文里边,将自己位置摆得很端正——我是读书人,《尚书》是与《诗经》同列的重要儒家经典,但是在阅读的过程中,因为年纪小,遇到了一些疑惑,只好将它们列举出来,希望有学识的大家能替我解惑。
《祈询》以清代阎氏的《尚书古文疏证》为记忆蓝本,有不少都记不得了,只能列出自己记得的那些,体例也从指错,变成了求教。
好多问题。
比如《康诰》“惟三月哉生魄”,《多方》“惟五月丁亥”。
这是《尚书》的正常体例,和《春秋》是有区别的。
但是《泰誓》突然冒出来一个“惟十有三年春”。这体例非常的《春秋》。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
又比如《尧典》开篇:“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舜典》开篇:“虞舜侧微,尧闻之聪明,将使嗣位,历试诸难,作《舜典》。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浚咨文明,温恭允塞,玄德升闻,乃命以位。”
《大禹谟》开篇:“曰若稽古大禹,曰文命,敷于四海,祗承于帝。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
注意了,这是三篇有细微的区别。
第一篇,有个帝叫尧,号放勋,他怎么怎么样……
第二篇,有个帝叫舜,号重华,他是帝的好助手,怎样怎样怎样……
第三篇,有个帝叫大禹,号文命,他敷于四海,是帝的好继承人,怎样怎样怎样……
等等,为什么前面都是很质朴的尧,舜直称,后边那篇不就该是禹吗?怎么还多了个状语——大?中间还插了一句马屁——敷于四海,这句不该放后边吗?
《大禹谟》的体例,怎么和前两篇不一样啊?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
林林总总,一共一百零八个为什么,问得赵抃抬头望天——对啊,谁特么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
老子的老师也没给我讲过啊……
但是孩子好学好问,总不能打击他啊,看着苏油眼巴巴的眼神,老赵很尴尬:“呵呵呵,明润读书读得这么细啊……自打老夫考上进士,多历政务,经义都有些抛荒了……”
“这些问题我们留着!留着等以后去汴京问那些大学问家好不好?到时候要想见谁告诉我,老夫亲自给你写信!呵呵呵呵还真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呢……我这里还有政务与张公商量,今日就不考较你的学问了呵呵呵呵……”
看着老赵狼狈而去的背影,苏油狠狠地想到:“哼!看你还敢诋毁我大四川!”
不过想想还真是蛋疼,虽然明知道自己是对的老赵是错的,但是人家拿《尚书》怼传说,如今人们大概率会站在他那边。
而自己又不能真去把三星堆给刨了,还真容易憋出内伤啊……
……
八月秋熟之前,张方平正式卸任,赵抃开始主政。
主政伊始,赵抃连上两封奏章给官家。
第一封便是《奏状乞绝川路州军送遗节酒》:“臣伏见益梓等路诸州……更互扑遗节酒……嗟叹之声,不绝道路……问值大钱州贯以上,公使库只支与工百文……欲乞今后川路州军……不得隔路或怜州更五送遗节酒……以安存远方,宽贷民力,伏望圣慈特赐指挥施行。”
接着第二封《奏状乞降指挥内臣入蜀只许住益州十日》:“臣窃闻去年秋冬间,朝廷差内臣益州催《唐书》。又一员下本路转运司,散持支钱,各住成都,盘桓七十馀日,别无公事勾当……公人百姓陪备赀财,供给馈遗,每刑名内臣,至赏大钱六七千贯……臣愚,欲望朝廷非次免差内臣入蜀,许是旧例合差之人,乞降圣旨指挥许今住益州不待遇十日,如此约乘,庶几不甚烦扰,以慰存远人也。”
两封奏章上去,官家批复——准奏。
有了皇帝的批复文件,赵老头开始雷厉风行治理四川的奢靡之风公款吃喝送礼问题。该抓的就抓,该免的就免,该判的判。
当官的大为收敛,老百姓们欢喜异常。
老头自己也拒绝请吃请喝,那叫一个以身作则——吃饭都不出后衙,自己做!
自己做还不是老子做!苏油常常恶意地猜想,赵老头这是被自己把嘴养刁了,看不上别处的吃食。
自家的茶和酒,也没见他少喝!
不过四川官场,愣是被赵抃一个人给整治妥帖了,官员少了很多营私舞弊,互相勾结机会,久废的吏治愣是被他刷得廉洁高效了起来。
这波吏治刷完过后,老头的日子一下就变得清闲了下来,这也是他对如今四川官场的要求——“清简”,很有点汉初黄老治国的味道。
第二百三十八章十二平均律
所以老头如今成天就是弹琴写字,外加找苏油的麻烦。
益州路的地图终于制作完成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看到完整的都江堰大灌区水利工程。
赵抃看着宏大的地图,不停地问苏油各种图例表示什么意思。
苏油很不耐烦,因为他正兴致勃勃地准备用铜棒教育赵老头。
不是揍他,而是因为不久前,两人在音乐上发生了分歧。
赵老头爱弹琴,其实宋代士大夫仕女基本都会这个,不过苏油不懂音乐。
这娃还学不好,于是赵老头骂他蠢笨如牛。
然后苏油就信口雌黄,告诉赵老头,对他来说,音,就是声波,音乐,就是多个音叠加在一起的一段声波。
叠加方式最常见的有两种:一种称为谐波叠加,一种称为拍音叠加。
还告诉老头,每个单音都是由多个谐波叠加而成,而多个单音的叠加又形成了拍音。来自不同乐器的单音和拍音相互交织形成和声,最终一系列的和声构成了美妙的音乐。
接着一老一小就又开始了撕逼日常。
赵老头轻蔑地瞅着苏油,从《国语》扯到《管子•地员篇》,又从《管子》扯到《吕氏春秋•音律篇》,中间还阐发了《淮南子》中的相关内容,碾压碾压在碾压,最后总结出三个字——你!不!懂!
这个东西,叫律数,这是音乐的根本,对古代中国人来说,就是用数学的方法求得五音十二律。
这个方法,叫做“三分损益法”。其基本原理是以一段圆径绝对均匀的发声管为基数,这个基数得到的音阶为——宫;
然后,将此发声管均分成三段,舍弃其中的一段保留二段,这就是“三分损一”,余下来的三分之二长度的发声管所发出的声音,就是“宫”的纯五度高音——徵;
将徵管均分成三份,再加上一份,即徵管长度的三分之四,这就是“三分益一”,于是就产生了徵的纯四度低音——商;
商管保留三分之二,“三分损一”,于是得出商的纯五度高音——羽;
羽管“三分益一”,即羽管的三分之四的长度,就是角管,角管发出羽的纯四度低音——角。
这样,在有了基本音“宫”之后,经过两次“三分损一”和两次“三分益一”,宫、商、角、徵、羽五个音阶就生成了。
宫生徵,徵生商,商生羽,羽生角,由于是““五五相生”,因此,乐律家们说起五个音阶来,他们不说“宫、商、角、徵、羽”,而是说成“宫、徵、商、羽、角”。
《管子》记载中,管仲实际只相生出了宫、商、角、徵、羽五个音。
《吕氏春秋》在管仲五音的基础上又继续相生了十一次,使十二律的相生得到完成——得到了黄钟,林钟,太簇,南吕,姑冼,应钟,蕤宾,大吕,夷则,夹钟,无射,仲吕。
对这十二律再加以区分,分出了六个阳律和六个阴律,六个阳律称为“律”,六个阴律称为“吕”。
这就是《千字文》里“律吕调阳”这说法的由来。
音程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两根同质琴弦的长度比,等于它们所发出声音频率的反比。如果知道了这些长度之间的准确比例,就能制定出最佳的音律标准。
遗憾的是,三分损益法有个问题——当相生到第十一次,即到十二律后的“清黄钟”的时候,“清黄钟”不能回到原出发律上,这就导致使十二律不能周而复始,无法实现完美的循环和转调。
因为十二和月令有关,因此中国古代研究这个问题的人,一般都是数学家,天文学家,对历法有深刻研究的人,然后才是研究这个音乐问题。
一波波的天才们研究了千年,中间也出过不少的高人,直到明代,万历年间的音乐家王爷明太祖九世孙,郑藩第六代世子,有“律圣”之称的朱载堉,研究出“新法密率”,完美地准确推算出匀律音阶的音程,可以取为二的十二次方根——即指导现代音乐的十二平均律。
到十六世纪末,传教士利玛窦将十二平均律法从中国带回西方,直到十七世纪才开始在欧洲大陆广泛流传。
而中国文明从那时起开始进入衰落期,使得中国古典音乐的理论水平与西方音乐的差距越来越大。
而西方得到了十二平均律这一黄金律法,新的和声理论、自然调式和各种相关调性也就随之产生了,接着发展出新的演奏和作曲技法,以及更复杂的和声技巧,对位法技巧等等,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东西五线谱——最后完善出现代乐理。
十二平均律很好记:频率比为一比二的两个单音,即长度比为二比一的两根丝弦之间的音程,被定义为一个“纯八度”,这一个纯八度按照十二平均律分成十二段——就可以构造出十三个单音,一个完美的循环。
作为一位对古代冷知识了解颇深的工科狗,苏油常常用这个例子来教育大学寝室里吉他社团的同学们,当然招来的无一例外都是白眼——你是来搞笑的吗?来来来吉他给你,来一曲听听?
不管怎么说,到了现在,剩下的就是有趣的数学问题了,苏油所知的办法,就是将无理数变为连分数,然后通过截断值计算出二的十二次方根的近似数值。
精确到了小数点后六位。
这个方法,苏油严重怀疑中国数学家,天文学家祖冲之早已知道。因为他将以前历法家的回归年和朔望月之间的比值,从十九年七闰提升到了三百九十一年一百四十四闰——这两个比值,与连分数的不同截断值完全巧合。
同样的,将π值从约率的二十二比七,推到密率的三百五十五比一百一十三,同样是连分数的不同截断值。
不过祖大大的数学著作,从唐代就被请出了朝廷明算考试教材——太高深,已经无人能够看懂。
然后,苦逼地失传了。这就是用方块字表述数学的悲哀。
这是题外话,苏油将十二平均律的计算数值写到信里,让可龙里按照所记长度制造出十三根不同精准长度的铜棒来。
铜棒刚刚到了,所以,今天我们不讨论地图,赵老头,赶紧把脸伸过来!
对宋人来说,没有什么争执是一场赌博——现在叫关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呃,还是要看一方输光没。
这是一个大赌,赵老头赌上了自己的白龟,而苏油,则赌上了——一副眼镜,外加一套龙昌期整理出来的《西南图志》。
相当不要脸,但是说话要讲良心,对于朝中大佬来说,白龟的价值真没法和《西南图志》相提并论。
大家都觉得自己赢定了,很划算——直到赵老头用小铜棍轮流敲响了十三根铜棒。
十三根铜棒,顶点完全相同,底部连接起来,是一条漂亮的曲线。
悦耳的声音响起,然而赵老头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重新敲了一次,再重新敲了一次,再重新敲了一次……
赵老头终于放弃了挣扎,手里的铜棒和脸上的胡子一样抖得厉害:“你……你怎么做到的……”
苏油洋洋得意:“这是一个有趣的数学问题,而数学,正是我的长项。你把白龟给我,我就给你眼镜,给你《西南图志》,再把这原理告诉你,如何?”
赵老头一点都没有犹豫:“成交!”
这是一个巨大的成就!不是音乐成就,而是政治成就啊!
宋王朝前后多次试图恢复重建古代礼乐,其中最大的难题就是定黄钟和诸律。
这个真的不夸张,宋王朝集中了当时最优秀的政治家,史学家,音乐家,科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来解决这个问题,太常寺关于正律之争,都快把朝廷闹翻了!
赵抃手里拎着小铜棍继续发抖,他都不知道该称眼前这小子是奇蠢如驴还是旷世天才。说他其蠢如驴,是因为这小子完全不知事情的轻重。说他是天才,是因为困扰人们千年的自由转调难题,被眼前这小子解决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白龟的名字
一老一小坐下来,苏油开始写画,给老赵讲解其中的道理。
“十二平均律是一个人工律,也就是说它不是自然律,和纯律与五度相生律不同,它的存在,是最大程度去接近五度相生律,同时又能完成完美转调。”
老赵又懵了:“纯律又是什么?”
苏油说道:“这个问题为什么要研究,还得从去年为官家制作万寿宫灯讲起。因为万寿宫灯体积庞大,铜圈上可以记录更多的音乐信息。”
“既然如此,为了表达我们最大的爱敬之心,江卿们决定让宫灯能够同时演奏三首不同调的曲子,并让其出色的搭配,形成泛音,以产生更加美妙的音乐体验,我们将之称为——和弦。”
这是苏油自己给自己挖的坑,他本来以为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结果八娘等人在制曲时发现,以老的音乐理论,要定出准和弦,升四转五,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在制作过程中,我们发现除了五度相生律,还有一个更适合和弦的律制。可以用弦长之比为二比三,以及弦长之比为四比五的丝弦,来确定中各音高度。”
“这个律制声音单调,但是有一个好处,和弦很合,因其纯,八娘便将它命名为纯律。对了她还说古琴里有一首《碣石调•幽兰》,用到的就是这个律制,其实古已有之。”
老赵默默点头,拿手在桌上虚比:“此曲乃梁代琴家丘明所传,据蔡邕的《琴操》载,孔子周游列国,不得赏识,从卫返晋途中,见幽谷芳兰,伍于杂草,感怀才不遇而作,一名《猗兰》。丘公云此曲自齐撮以下,有若仙声……”
“嗯……无名当十案徴羽。间拘徴羽。大指当九亦案徴羽。疾全扶徴羽。仰泛十一。无名打商。覆泛九。挑羽。哈……徴音之上,当真如此!你家八娘乃是行家啊!”
苏油说道:“这些我是不懂了,不过纯律还是不能解决转调问题。再后来,我们又发现,音高,其实与时间有关。”
“古人将十二律,与十二月令联系起来。其实经过我们研究,其与十二时辰的关系更大!”
“我们将簧片点上墨,弹动它,用恒定水流驱动轮子,快速拉动纸带,得到很多记录簧片振动的小点。”
“这些小点证明,相同密度的物质,振动越快,发出的音就越高,否则就越低。”
“于是我将单位时间细分,一天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一百二十分钟,一个分钟六十秒,然后每秒钟振动的次数,给出一个定义——振次。”
好学的赵抃同学举手了:“明润,为何要如此定义?”
苏油说道:“因为时间定义从周期度分秒引申而来,周天三百六十度,用六十进一方便计算,而且这样取得的单位时间——秒,用于计算,数目不至于过于庞大和微小,是一个方便实用的单位时间。”
赵抃点头,表示懂了。
苏油继续讲解:“为了方便制造,我们选取了每秒振次为二百五十六次的簧片为标准音。”
赵抃同学再次举手:“二百五十六这个数字怎么来的?”
苏油说道:“呃……因为它是二的整数倍,十二平均律是二的十二次方根,因此用二百五十六,只是为了方便计算。”
赵抃同学再次点头,这是这娃理工的老一套思路,灵活变通,只要能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好方法。
苏油说道:“当然这个音不是标准黄钟——其实到现在大宋都没有定出标准的黄钟对吧——但是有了这个基准音,便可以用十二平均律计算出相邻的各个音,将这些音排列起来,选取最接近琴上黄钟的那个音,作为基准音。”
“这样我们就得到了一列基准十二律音阶,再以此为基,得到另外两个声部。”
“刚刚我们说了,十二平均律是相对律,因此即使我们得到的黄钟,并不是真正标准的黄钟,但是有了一个作为黄钟的基准音和十二平均律制,我们便可以制作出各调音阶,音部,制作出和谐的多声部曲子,这就解决宫灯上的音乐问题。”
“这就是琉璃宫灯音乐部分的设计思路,十二平均律,解决了定音和转调的难题——哎呀可累死我了。”
没有理会苏油的丑表功,赵抃已经深深陷入奇妙的乐理中,一手看着苏油写出来的资料,一手拿铜棍敲击铜棒,连仆人上来换茶都毫无知觉。
苏油小心地低声问道:“明公,那……白龟我端走了?”
赵抃看都没看苏油,举着铜棍挥了挥手。
苏油将换茶的仆人一把抓住:“明公答应了的,一会儿你可得替我作证!”
仆人看了看赵抃,有看了看苏油,一脸懵逼。
……
苏油害怕赵抃反悔,直接带着白龟去了学宫,等到散学,立刻骑驴去了玉局观。
端着木盆跑进石薇居处:“薇儿薇儿,我把白龟给你赢过来了!”
石薇正在铜人上施针,金针准确地扎入铜人的穴位,等到取出来的时候,针尖上带出一点点薄薄的水银。
元德公非常满意:“薇儿针术进展很快,不过药理医理还得加强,你小油哥哥来了,今天就这样,去玩吧。”
石薇将金针擦净,收好,对元德公鞠躬。然后跑出房间:“小油哥哥,给我看看白龟!”
苏油得意地说道:“打今天起这就是我们家的了,薇儿你给起个名字吧。”
石薇想了想说道:“我们有了木客了,这只就叫玉奴,好不好?”
苏油能有什么不好的:“嗯,不错,薇儿真能想名字。”
说完又把白龟抱起来看尾巴:“就是不知道是男的女的……”
张象中拿着一大束桂花进了小院:“哟,明润来了?”
苏油笑道:“贤兄,你的眼睛怎么又有黑圈了?”
张象中笑道:“最近事情多了,有彗出紫微垣,历七星。其色白,光丈余。每天都要用望远镜观测,然后有人推出明年庚戌朔的日食,得重验,还要研究化学,事情太多了……”
“又有日食?”苏油躬身道:“忙成这样还记着给薇儿送花,实在是感激。”
张象中说道:“你那边怎么样?张学士走了,赵公可是把益州官场震得不轻。”
苏油笑道:“我就是个书童,每日里帮他整理蜀中资料……哎呀说起这个就来气,蚕丛、柏灌、鱼凫、开明通通不认,非得从庸,蜀开始,迂腐书呆!”
张象中哈哈大笑:“然后你就弄了一篇《尚书祈询》出来为难他是吧?”
苏油“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张象中看着苏油:“赵公和易长厚,气貌清逸,崇学校、礼师儒,乃淡雅宽宏之人。被你危难了这么一通,还不忘在成都帮你扬名,你呀,对他该尊重要尽量尊重。”
苏油说道:“我很尊重啊,一日三餐都是我亲手做的,还要怎样?”
张象中笑道:“结下这道善缘,与你大有好处,赵公固然弹劾不避权贵,然而也对诸多大臣甚有恩德。”
“吕溱、蔡襄、吴奎、韩绛,都是因他得以重回中枢;欧阳修、贾黯,也是因他的谏言才留用京城。”
见苏油听得一脸的懵逼,张象中解释道:“吕溱,状元;吴奎,制科;韩绛,探花;欧阳修,文宗;贾黯,状元;就一个蔡襄差点,考的第十名,可也是鼎鼎有名的大书家,这些人堪称一代文脉,随便抬举你一下,那也受益匪浅。”
苏油喃喃自语:“原来他说得是真的……”
第二百四十章鳜鱼肥
张象中问道:“什么真的?”
苏油说道:“老头说,让我把《尚书》的问题带到汴京,我想找谁他都能给我开介绍信……”
张象中哈哈一笑,拍着苏油的肩膀:“贤弟这气运人缘,还真让愚兄都羡慕不已啊……”
石薇可怜巴巴地捧着白龟:“小油哥哥,要不我们把白龟还给知州爷爷吧?”
苏油一横眼:“凭什么?!凭真本事赢来的龟,为什么要还回去?!薇儿你放心,知州爷爷很实诚的,输了就是输了。大不了下次我让他赢一次就是。好久没做好吃的了,薇儿你想吃什么?”
石薇想了想:“我们吃干烧鲫鱼吧。”
张象中一抹嘴巴:“别呀,鲫鱼怎么能过瘾,我让外面送两条鳜鱼来!八月里吃这个才正好!”
自打苏油来了成都,这小院子里边的调料就更加精细了。
比如以前用鸡肉松作为味精的替代品,如今有了烤炉和摇柄粉碎机,被苏油弄成了添加有干香菇、姜片、干木耳等配料的复合型鸡肉粉。
而茱萸酱,又增加了茱萸酱腌泡姜这样的咸菜品种,有点像后世韩国泡菜的样子。
干烧鳜鱼,也是后世著名的川菜。
将鳜鱼剖腹,去鳞、腮、内脏后用水清洗干净;,然后用刀在鱼身两面交错划几刀,里外抹上盐,用料酒,姜葱丝腌上一小会儿;
腌鱼的时候,将肥瘦猪肉剁成细末;葱去根须,洗净,切段;
茱萸酱腌泡姜,取出剁细;
将糖、醋、鸡肉粉加适量水调匀糖醋汁;
备料备好,就可以开始煎鱼了。
炒勺上火加油,烧到六成热,下鳜鱼,将它煎成浅黄色;
锅要热,油要温,鱼必须煎得完整不破皮。
鱼煎得之后,放置滴油,另一边开始煸炒臊子末。
铁锅置旺火烧红,倒入茶油,下肉末煸散,直到油亮肉酥后,下入葱,蒜粒、茱萸泡姜末、煸出香味和红油;
最关键,加一些芽菜末,提升鲜香。
将糖醋汁,酱油,高汤加入锅中,烧开后下鱼;
小火烧上片刻,翻鱼,等到汤汁几乎全干,重新亮油的时候,将鱼入盘;
将锅内剩下的肉末调料炒匀,挂在鱼上,这道菜便做好了。
这道菜有个说头,叫“自来芡”,就是以小火煸足,逼出鱼肉中的胶原蛋白,让其溶解在汤内,在逐渐变干的过程中形成滋味浓郁的芡汁。
张象中只要苏油来看望石薇,必定会找各种理由过来,对厨房各种家伙放什么地方比苏油还熟悉。
天师架子也不端了,亲自摆碗布筷子,跟着瞎忙。
元德公已经是制作泡酒的高手,不过没有苏油和石薇的份,老头是医学大家,知道酒精对小孩子身体的影响,不给他们瞎吃。
元德公已经是制作泡酒的高手,不过没有苏油和石薇的份,老头是医学大家,知道酒精对小孩子身体的影响,不给他们瞎吃。
不过这次苏油没闹,没有别的原因,喝酒吃鱼是不错,不过干烧鳜鱼的里边吸饱了芡汁的臊子下米饭,那是真正的美味!
再说老头制作香饮的本事儿厉害,用茅根,荸荠,乌梅,各种药草做出来的酸梅汤,好喝得不要不要的。
众人上桌,张象中夹了一筷子鳜鱼,然后就拿筷子直点:“德公快尝尝,我就说要用鳜鱼做吧!这滋味,外头绝对吃不到!”
元德公尝了一口也笑:“小油,你来的次数太少了,导引术到现在都还没学全呢。”
苏油把米饭刨得哗哗的,抬起头嘟囔:“连我都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忙得连做饭的时间都没有!”
接下来就安静了,只听见筷子碗盘碰触的声音。
过了一刻钟,两大两小才一起舒了口气,两条鳜鱼,已经消失一条半了。
张象中这才恢复了天师样子,一边慢条斯理地挑拣着肉臊子,一边和苏油聊天:“贤弟刚刚关心日食,却不知彗星入紫薇垣,才是泼天的大事。”
紫薇垣是帝宫,这是对皇帝不利。
加上八月庚戌朔的日食,顿时朝堂上群情汹汹,主要针对两件事情——立储君,罢狄青。
赵祯自己有三个儿子,但是全部早夭,于是在景祐二年,将濮王的幼子接入皇宫,赐名为赵宗实,交给曹皇后抚养。
四岁时,赵宗实被封为左监门卫率府副率,后升为右羽林军大将军、宜州刺史。
等到了七岁,仁宗的亲生儿子豫王赵昕出生后,赵宗实出宫回到生父赵允让身边。
到了差一月十一岁的时候,仁宗的亲儿子豫王赵昕早夭。
六年前,赵宗实十八岁的时候,升为右卫大将军、岳州团练使。
文彦博、刘沆、富弼,欧阳修,司马光轮番上奏,说的就是这两件事情。
文章看似非常有技巧,皇帝你爱选谁选谁,我们都开心。
有的给官家开出了甲乙丙三个方案,官家呀,你可以从太宗支子里选,可以从太祖太宗曾孙里选,但是和你最近的,就是太宗曾孙了,也是可以的哟……
有的则说官家呀,你先摆一个在那里嘛,摆一个,然后慢慢自己生,生得出来,再让他回去呗,疯狂暗示这事情你又不是没做过。
还有的更绝,官家啊,国朝二宗相继尹京,不立太子我们就不立,但是你先任命一个宗室做开封府尹呗……
真是替皇帝操不完的心,然而,皇储的选择,真的不多。
张象中说道:“团练使天性极为孝顺,喜好读书,不好嬉游玩乐,穿的用的节俭朴素,就像一个儒者……咦,这么说起来,跟你好像呢。”
石薇也捧着碗点头,觉得这就是小油哥哥的翻版,顿时对赵宗实印象很好。
张象中说道:“听说他见自己的老师,一般都穿着朝服,说是见自己的老师,不敢不以礼相待。宗室子弟中有人借了金带,却拿铜带相还,管家不忿,他却说这本来是我那条腰带啊,照样收下了。”
“还有还有,他曾让殿前侍者给他卖一条犀带,本来值钱三十万,却被弄丢了。团练他也不追问。”
石薇点头点得更厉害,我也搞丢了小油哥哥送来的好多东西,他也从来不追问。
苏油这叫一个尴尬,自己这样的变态,啊不,特例,那是因为骨子里本来就是一个成人。
可这些事情落到这赵宗实身上,给他的唯一印象就是一个字——假。
然而问题在于,这事情还没法辩驳,不然别人就会反问,那你呢?
只好赶紧结束这话题:“那官家如何处理的?”
张象中说道:“两件事情都是官家不愿意做的,拖了很久。这次,再也拖不下去了。”
“没办法,相比储副,只有先牺牲狄枢密了。”
《宋史》:八月癸亥,狄青罢,以韩琦为枢密使。
后边还有一句诛心的附加:是夕,彗灭。
苏油摇头:“朝廷诸公,太刻薄武人了。”
张象中也摇头:“不过总算有件好事儿,张学士重掌计司,朝廷财政可算得到了好转。”
苏油更加摇头:“因人成事,制度难成,这就没有后续。他当年在京之时,国家有三年粮食,六年马粟。结果等他回到京城给我来信,说前任们将他当年的积蓄再次耗了个七七八八。”
张象中说道:“这不是又回来了吗?张公如今可算名震朝堂。”
苏油继续摇头:“想多了,如今朝堂,看背景大过看能力,张公又无党……”
……
《宋史》:方平还自益州,奏免横赋四十万贯疋,及减兴、嘉、邛州铸钱十余万,蜀人便之。
始方平主计京师,有三年粮,而马粟倍之。至是马粟仅足一岁,而粮亦减半。
方平遂画漕运十四策。宰相富弼读方平奏上前,昼漏尽十刻。
上太息称善。弼曰:“此国计大本,非常奏也。”悉如所启施行。
退谓方平曰:“自庆历以来,公论食货详矣。朝廷每有所损益,必以公奏议为本。”
其后未期年,而京师有五年之蓄。
第二百四十一章不作为和瞎作为
有时候,苏油一想到这些,就充满了无力感和挫败感。
摇了摇头,准备换一个话题:“贤兄最近化学研究得如何了?”
张象中说道:“最近没什么大进展,这不药市快要开市了吗,每年这时候都是大忙之时,药材收上来要处理,需要大量临时人工。”
苏油就撇嘴:“说得跟自己要亲自动手一样。”
张象中笑道:“劳心者更累,不行还得再来块鱼肉补补。”
说完又道:“你也别以为药材就全是药用,很多你们文人日常都要用到的。”
苏油不信:“你又骗人。”
张象中说道:“你有时间回去问问你姻伯,每年制墨,他要从玉局观进多少骨胶,皮胶。”
说起这个苏油就叹气了:“现在流行皮靴,不过我看那胶料要漏水,不太合格。要是有植物提取的胶料就好了。”
张象中笑得大跌:“你是在逗我吗?草树胶,这东西早就有了啊……”
苏油翻着白眼:“我不是说胶水,是有弹性,能防腐,能防水的那种……”
张象中继续大笑:“你一定是来逗我的对不对,又想考校我对不对?”
苏油继续说道:“要是有那样的东西,可以做成软管,连接试验器皿就会很方便……”
然后就听张象中“呃”的一声,接着将筷子一扔:“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贤弟你随我来!”
两人来到一所巨大的库房之前,一个看库的中年道人打开库门,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大柜子。
柜子按柜架分门别类,张象中领着苏油来到一排架子之前,只见架子上写着一个大字——胶。
道人规规矩矩对张象中行了个礼,然后将账本打开念道:“启禀天师,玉局观甲字库,现存虎骨胶百二十六斤,鳔胶三百三十五斤,角胶三百斤,蹄胶六百斤,驴胶四百五十斤,牛骨胶千二百斤,燕窝六百二十斤,蜂胶……”
苏油听得头晕,原来中药用胶这么多品种的吗?等等燕窝怎么还乱入了,赶紧举手:“停,说植物的!”
道人一脸懵逼:“何为植物?”
苏油说道:“本草,就是本草类的!”
“哦。”道人翻过几页:“松香五千斤,桃胶一千七百斤,漆胶一千八百五十斤,豆胶五百斤,银耳八百斤,石耳一千六百斤……”
张象中举手:“不用念了,把本草类的胶都取些出来。”
道人开始指挥道童爬架子,苏油满脸的艳羡:“啧啧啧,天师道真的是太有钱了,兄长,啥时候待我去看看矿物库呗……”
张象中笑道:“贤弟莫闹!这些都是济世救人的药材!”
等到药物取来,张象中拿着两种琥珀色的硬块说道:“按照贤弟所说,约莫就是这两种了。”
苏油完全不懂:“这是什么?”
张象中说道:“这是薛荔根胶和杜仲胶,药局在调色的时候,发现它们跟硫磺混合,会变成……”
道人递上一根墨锭形状的黄棕色胶棒:“会变成这个样子,无法入药,不堪使用。”
苏油觉得自己是傻子:“中药还需要调色?”
张象中说道:“五色之说,源自《内经》,与五行相合。青为肝、赤为心、白为肺、黄为脾、黑为肾。故朱砂色赤,可入心经以镇心安神;石膏色白,可入肺经以清肺热;白术色黄,以补益脾气,玄参色黑,以滋养肾阴……”
这样都可以?!《内经》这么神奇的吗?苏油接过胶棒来,又是压又是拉,接着一阵狂喜:“兄长!这可是宝贝啊!这个杜仲胶,产量大吗?”
这个张象中完全不知道,便转头看向中年道人,道人说道:“呃,还可以吧,我蜀中乃是杜仲的道地,这东西用树叶,种子,汁液熬制而成。一亩一年能有十来斤吧。”
苏油抖着手里的胶棒:“有多少这个?都给我看看。”
道人取过一个盒子:“都在这里了。”
苏油取过来,一根软软的,一根硬硬的,一脸的郁闷:“你跟我说这是同一样东西?”
道人施礼:“教宗之前怎敢隐瞒,杜仲胶一般是硬的,这一锅加了硫,呃,就有些特殊,软的和硬的……出锅时段有所不同。”
张象中接过来比较了一下:“从今日起,你不用看库了,玉品抬一格,专门研究这个杜仲胶。”
那道人惊喜莫名:“多谢上师抬举。多谢郎君抬举。”
苏油翻着白眼:“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我会派一个小组来帮你,用理工的办法,慢慢摸索。”
张象中拿手里的软棒指着那一排大药柜:“把那些带胶字的,通通给我摸索一遍!”
道人施礼:“谨遵教宗法旨。”
走出库区,苏油啧啧摇头:“看来以后得常来,玉局观当真遍地都是宝贝啊……”
张象中说道:“贤弟你可太乐观了,我局中推究药理,一味配伍有效的方剂,可能是十几年,几十年,上百年。”
苏油摇头:“有我理工的试验方法,有了这一硬一软——嗨怎么说着这么别扭——相信能够大大缩短这个摸索期。”
张象中停下脚步:“对哟,药理试验也当是如此……”
苏油拉他袖子继续向前走:“你就别想这套法子了,那得祸祸多少小白兔?与你道家理念不合。走了走了……”
……
秋熟之后,赵抃抱着他的琴,捧着眉山出品的地图册,开始巡查都江堰水利大工程。
苏油也被拉上,老头又多安排了一项课程——弹琴。
好在基本上全是水路,那就不算劳累。
弄上两条船,一船是书和调料,一船住人。
这个巡视角度真是既刁钻又古怪,还让人没法提意见——水利工程,天府之国的根本,你敢说不重要?!
结果弄得一帮子忙着清扫街道,涂刷临街墙面,整饬学宫,想尽办法充实仓库亏空的官员们鸡飞狗跳——老头你能不能按常理出牌一次?求你了就一次!
苏油暗自腹诽,这老头肯定是吃惯了自己做的饭,才拉上的自己。
不过有个好处,那就是不用天天抄资料了。
老头面子极大,所到一处,首先就是询问当地的水利,田土,今年的产出,验看仓廪。
接下来就是搜罗地方志述,丰富自己以后治书的资料。
然后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清理牢狱。
除了妓院,这是整个大宋最黑暗的地方,老头每到一地,便命人封锁卷宗,然后一项项过问。
真正作奸犯科之人,反而是少数。
牢里大多数,都是负逋,欠租,逃役之人。
这些人才是地方胥吏敲剥最厉害的对象,老头的目的当然不是做慈善家,完全是因为从此处入手抓胥吏们的毛病,实在是一抓一个准,太容易了。
开玩笑,殿中侍御史出身,没毛病都能给你找出来毛病那种,何况这帮子屁股本来就夹着屎的。
然后找几只猴出来,杀给一大群鸡看,看得鸡们跟害了瘟一般。往往老头一个眼神丢过去,下边一群人冷汗直冒。
清寒无喜赵知州,那是自带冷冻效果的!
等到看得胥吏们把膀胱里的东西都通过汗腺排干净了,老头才大笔一勾,瞎整,都给老夫放了吧,以后大家都要乖啊……
苏油对老头的手段佩服得物体投地,晚上特地给他弄了一道榨菜砂锅鱼头豆腐,把老头美上天了。
然而等苏油夸他的时候,老头却是一阵叹息,这就是大宋的大毛病——要不不作为,要不瞎作为,主要是不作为,剩下的瞎作为。
官员要是清能的话,还有胥吏们什么事儿?!
第二百四十三章出事
曹知军指着宝瓶口右岸的一根形如象鼻的石柱说道:“我们脚下这片山体,因为宝瓶口的开凿,与玉垒山分离,因此被称为‘离堆’。那根石柱,洪水期借以缓冲内江水流,使其徐徐吐出,不致冲击。”
然后又指着一处水文刻度:“那里是‘水则’,每年修整堰体,即以此则为准,当内江水流与飞沙堰齐平,则宝瓶口进水量恰够数郡用水。这时的水位高度,在表上第十三刻处。”
“当水流超过水则上这个刻度,外边飞沙堰便开始翻水;超过十四刻时,人字堤也开始溢流,这些都确保了宝瓶口进水量恰到好处。”
苏油举手:“知军,这项措施,只能控制水面位置,但是进水量的多少,还要有深度决定才是。”
曹知军摇头笑道:“仅此一问,便知明润果然聪明。”
“岁修时还有一项工程就是深淘河道。河道里埋着一匹石马,淘滩深度以挖到埋设在滩底的石马为准。”
“妙极!”苏油拍手叫好,心里如同得到一首好诗一般舒畅:“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这简直就是——”
赵抃看着苏油抓耳挠腮的样子不由得好笑:“简直就是你理工学的集大成,对吧?”
曹知军笑道:“水则还是一处水情预报表,丰水期水位低于九刻,当有旱情,高于十四刻,则有水患,不过这种记载,基本六十年一遇,其余时节,那就是风调雨顺水旱无忧了。”
苏油笑道:“太厉害了!以后土地庙小学的孩子,都必须来此参观一次方可毕业,这算是毕业仪式之一!”
一路巡视,其他如杩槎、竹笼、碗儿兜等维护工具,处处都是巧思,不过比起整体工程的伟大来,已经无法让苏油震惊了。
赵抃对永康军的工作非常满意,又关怀了一阵工人,啊不,军人们的日常生活之后,收集了一包资料,继续上路巡视。
小船顺着岷江下行,苏油笑道:“明公,眼看就要到眉山了,我这也算是光荣还乡了吧?这已经年底了,要不,就在眉山多待几天,过完年再回去?”
赵抃手里握着一本书,目光从老花眼镜上方翻出来:“可美得你了,当是隋炀帝留江都吗?眉山局面大好,那就不用久留,直接去嘉州看看。”
苏油傻了:“那……那我能不能在眉山等你回来?”
赵抃又翻了他一眼:“你现在是益州学宫学子,每年没有学足三百日,就没有解试资格,跟着我算你在学习,但是留在眉州的话,呵呵呵……”
见苏油开始要发怒,赵抃才笑道:“不过路过眉州,交流一两天还是可以的……”
这是就听见舱外书办低声说道:“明公,淯井监急报!”
赵抃叫到:“进来。”
看罢急报,赵抃眉头紧皱:“淯井监不稳。”
苏油惊道:“怎么可能?!如今淯井改盐为田,大量盐户或离开淯井,或以农为业。当地所产盐卤,足够井上剩余盐户完成课务有余。怎么可能还不稳?”
赵抃却并不着急:“明润,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此语虽然过于夸张,但是如今你应该知道了吧?每一项政策,都有其受益人,因此与之相应,每一项政策的改变,也会导致有些人的利益受损。”
苏油拱手道:“明公,苏油实在是不知,川中新政,到底让谁的利益受损了。”
赵抃看着苏油半晌,微微一笑:“还正当自己是子房武侯一流人物了?我就问你,淯井周围,都是什么情况?”
苏油顿时反应过来:“泸夷,泸州蛮!是梯田开发让他们利益受损了?!”
赵抃皱眉道:“怎么可能,那边山地那么多,垦田都是河谷,池沼等周边肥土地带,这事情蹊跷。”
苏油起身说道:“那就请明公缓行,待一会儿路过青神,苏油先去眉山布置。”
赵抃想拉住苏油:“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儿?!”
苏油拱手说道:“嘿嘿,明公,我还有一个身份,乃西南夷中的大巫,这事儿啊,还真是我正管!”
船至青龙场,苏油上岸,换了当地四通商号的快马,一路狂奔至了眉山。
来到曙远楼,苏油让张胜去通知江卿世家,到忘雨阁商议事务。
程文应一见到苏油就好像有了主心骨:“小油,赵转运呢?怎么就你一人?”
苏油说道:“姻伯,如何分析出泸州蛮不稳的?”
程文应说道:“是以前土地庙小学的那个先生,叫什么来着……”
刘嗣赶紧接话:“是李先生,李运,以前是淯井的孝廉。如今改盐为田后,他便回了淯井,前几天来信说是各路泸州蛮开始聚集,看样子是有所图。我想少爷肯定需要知道这个消息,就给州府报了信。”
苏油对刘嗣说道:“做得好!事不宜迟,通知二林部,先期派人与泸州蛮接触,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通知唐老师,陈郭二位都头,集结弓箭手,在宜宾对岸待命。还有,持我大巫骨牌,召集阿囤部土兵千人,巫师五位,一齐在宜宾对岸集结。”
史洞修也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小油你这是要开边衅吗?”
苏油一摊手:“我又不是宋官,这怎么会是开边衅呢?我是作为西南夷中的大巫,去关心关心泸州蛮,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大家准备坐下来讲道理的。”
石富倒是赞同:“我庄上尚有些子弟,都是西军出来的老手,要不小油你带上做私军保卫吧。”
阿囤弥怒了:“石公!你是认为我护不住小油?!”
苏油赶紧制止:“不用不用,这事情定义到夷人事务上,好处理得多,江卿也不用多担干系。就一条,粮草给我备足。”
程文应说道:“这个不用操心,到宜宾水路通达,如今我们的大船,一船就是千料。”
苏油说道:“行,事不宜迟,姐姐,我们这就走。四哥,处理完手尾,带一个小组到宜宾与我们会合。”
阿囤弥站起身来,得意洋洋地看了江卿们一眼:“走!”
二林部的战士,以及沙麻部的弓手,如今都是全脱产的职业部队,效率奇高。
三天后,宜宾县对岸,沙麻部原有辖区,部队已经集结完毕。
唐淹忧心忡忡地看着杀气腾腾的人马:“明润,万事小心啊。”
苏油拱手道:“老师放心,赵转运就在对岸,约束长宁军,作为我们的后卫。”
唐淹摇头:“长宁军……呵呵呵……”
苏油也笑道:“本也没指望他们,而且这事情最好也不要让赵公担上任何干系,夷人的事情,用夷人的方式来解决。”
唐淹看着正在给部队祝福傩戏的几位巫师,继续摇头:“教化之道,任重且远啊……”
苏油低声说道:“现在要求别太高,就一条,能打就行。接下来这里就是后勤之地,老师,这几天要辛苦你了。”
一位巫师杀了一只大公鸡,然后举起大公鸡,用手指着公鸡的眼睛,伊伊哇哇地对着部队高喊起来。
然后就见二林部的战士们爆出一声兴奋地高喊,拔出到来对天嘶吼。
他们的旁边,还站着两队三百人的弓手,都是汉人,每人背上十支箭,一把奇怪的弓,身边还挂着一个大木槌。
老陈对老郭低声说道:“老伙计,人家这士气,可是把咱都比下去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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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永康军
苏油不由得暗自翻白眼,说得轻巧,大宋几个官能做到如你这般不置产业上任只带一只鸟的?面对世家豪强还能说硬话,反正苏油从出可龙里到如今三年半,见着的就你老人家一位!
一路吃着河鲜,船摇着摇着,就摇到了都江堰。
都江堰如今在永康军管辖范围,这是一支一千五百人左右的部队。
说起大宋的军队,又是一个蛋疼的问题。
后世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大宋养那么多军队,结果被西夏辽国打得嗷嗷叫,养的都是一群猪吗?
等到苏油自己研究过这个问题之后明白了,不是猪,是——牛,大多数是牛。
庆历五年,丁度为兵录五篇,宋祁为之序曰:凡军有四:一曰禁兵,殿前马步三司隶焉,卒之剽而锐者充之。或挽强,或蹋张,或戈船突骑,或投石击刺,故处则卫镇,出则更戊;
二曰厢兵,诸州隶焉,卒之力而悍者募之。天下已定,不甚恃兵,唯边蛮夷者,时时与禁兵参囤,专于服劳,间亦戌更;
三曰役兵,群有司隶焉;人之游而惰者入之。若牧置,若漕挽,若管库,若工技,业壹事专,故处而无更。凡军有额,居有营,有常廪,有横赐;
四曰民兵,农之健而村者籍之,视乡县大小而为之数,有部曲,无营壁,阙者则补,岁一阅焉,非军兴不得擅行此。
说白了,大宋军队号称一百多万,其实有三种几乎都是有名无实。
后面几种,都是不讲体质素质的,很多时候是一种救灾措施,将年轻有力气的灾民集中起来免得他们造反,也可以解决一部分刺配囚徒的劳动改造问题,说白了就是国家养着的闲人。
这些人干活的积极性可想而知,因此产生不了什么社会效益,战斗力更别指望,可以说是国家的沉重负担。
这才是大宋“冗兵”这个概念的本质——这里的兵,有一大半并不是后世理解的部队。
照这种算法,后世的快递小哥们都该算是兵了!
真正能打仗的军队,大宋其实只有禁军的上四军,还有河北陕西部分长期与西夏辽国对抗的厢军而已。
其余的,称之为建设兵团,甚至是难民营,怕是更加合适。
刨去这些,仁宗朝真正的战斗力量,最高峰时期八十万左右,然后经过努力裁汰,到如今大约七十万。
这是兵籍上的数字,有多少虚头先不说,即便全算上,禁军的战力还要再打一次折扣。
因为赵宋先天不足,地理大通道都在别人控制之下,还居高临下,导致无险可守。
因此禁军中三十万集中在了京师周围,保卫中枢,剩下的才散于各处要津前线。
这样做,一来是吸取了澶渊之盟的教训,用大量部队拱卫京师;二来是保持与边境部队的平衡,以震慑边将。
其实京师禁军的作战机会,很少,长期懈怠,除了空额,不空的那部分也有很多沦为高俅们的长工。
好了,真正用于抵御外敌的禁军队伍,就跟四通商号的贷款拨备一样,对半开,这就剩下三十来万了。
再看外敌——西夏有三十多万部队,辽国正规军也有三十多万,还有大量仆从军。而且,这两国的这三十多万,多是骑兵。
天地良心,苏油真心觉得,实在不是大宋军队不行。而是……特么的到底这个而是是什么,就搞成这个样子了呢?
除了京师和北方边疆,大宋其它地方,几乎就是无兵之地,难怪前线一被击穿,就能被人长驱直入杀抵京师。
每每想到这些问题,苏油就感觉肝儿都在疼。
老杨,老种,老折,就这样还能扛一百多年,实在是辛苦你们了!
闲话转回,这种情况到了四川,那就是目前川峡四路,有五支厢军,人数两万。
其中的永康军,就是这么一支有着光荣传统的地方队伍,他们的任务是——“岁治都江堰,笼石蛇决江遏水,以灌数郡田。”
整个川峡四路,就得靠五支这种背石头,挖盐,搞物流的“军”来专政!
这就是苏油给张方平建议,集中乡弓手屯田训练的原因——这么大的家产,总特么得有一支稍微能上眼的队伍看着吧?
……
永康军知军姓曹,好歹是中央出来的,内殿承制,武阶七品。
这娃聪明,努力向文官靠拢,临来前求得梅尧臣一首诗:“铁骢黄金羁,年少蜀城守。蜀城临古江,正在离岸口。离岸李凉凿,其利实不久。既避沫水害,又以溉田亩。大此百民宜,遗祠奉牲酒。行当谨厥事,无乃为政首。”
梅尧臣和赵抃有一个共同的好朋友——张先,就是“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的张三影。
张先后来活到八十九,超长待机到苏轼都跟他成了好朋友,还被苏轼嘲笑过“一树梨花压海棠”。
有了这层关系,曹知军带着判官接到了赵老头,将诗一递,这就比较好说话了。
曹知军对业务还算熟悉,对灌口的典故非常清楚,赵老头领着苏油,曹知军就在一旁讲解,倒也算是信手拈来。
都江堰工程,神奇就神奇在非唯人力,亦有天意。
岷江势高,其实类似黄河之于开封,是整个成都平原边上的一条悬河。
这条河一旦遇到大水,成都平原南部就被淹得不要不要的,一旦枯竭,成都平原北部就旱得不要不要的。
李冰治水,沿江一路上行,发现岷江东岸玉垒山山体雄浑,开凿难度极大,在秦代几乎是不可能的工程。
可当他抵达都江堰的时候,却发现山体在此处突然收窄,最狭窄的一处石壁,竟然仅有四十米!
这就是天意了,只要凿通此处,就可以将岷江水势一分为二,上下均衡,成都平原,从此不再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找到了这个点,剩下的,就是人力。
《史记•河渠书》记载“蜀守冰凿离堆,辟沫水之害”,因“崖峻阻险,不可穿凿,李冰乃积薪烧之”。
这就是著名的宝瓶口。
宝瓶口引水工程完成后,虽然起到了分流和灌溉的作用,但因江东地势较高,江水难以流入宝瓶口,李冰父子又率众在离玉垒山不远的岷江上游和江心筑起分水堰。
用装满卵石的大竹笼放在江心堆成一个狭长的小岛,形如鱼嘴,岷江流经鱼嘴,被分为内外两江。
外六内四,外江仍循原流,内江经人工造渠,水面抬高,通过宝瓶口流入成都平原。
为了进一步起到分洪和减灾的作用,在分水堰与离堆之间,又修建了一条溢洪道流入外江,以保证内江无灾害。
溢洪道前部是一个大弯,江水在此形成环流,泥石沉积,浮物被水流带入外江,这样便不会淤塞内江和宝瓶口水道,故取名“飞沙堰”,这是古人对回旋流原理的科学运用。
在都江堰渠首工程中,宝瓶口、飞沙堰和人字堤的位置、高度和长度,珠联璧合,配合巧妙,既有洪水期限流排沙的作用,还有枯水期蓄高水平面的作用。
古代竹笼结构的堰体在岷江急流冲击之下并不稳固,而且内江河道尽管有排沙机制但仍不能避免淤积。因此需要定期对都江堰进行整修,以使其有效运作。
时至大宋,已经订立了岁修的制度,称为“穿淘”。
古人的聪明和经验,在曹知军的深入介绍下,让苏油极度惊讶。
第二百四十四章鹤胫弩
老郭眼皮子都不抬:“闹得欢有屁用,老子放他们来攻,三场之内,一个不剩。”
老陈都气笑了:“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临阵三发而已。就算有寨子,可这些人都是野战行家,尤善夜袭。就你我手底下这点弓手,到了晚上就废了。”
老郭低声道:“也是,就不知道小少爷啥时候再给我们配上一都步卒。别说话,小少爷上去了……”
占卜完毕,就该祭旗,这得大巫出场。
杀了一只可爱的羊,苏油一挥手,部队上了大船。
等船离开宜宾县的视线范围,陈田和郭隆立刻指挥手下队长:“赶紧赶紧!刚刚那就是给对岸官老爷们看的,开始组装兵器!”
弓手们将身侧的木槌取下来,其实这玩意儿并不是木槌,形状完全与后世步枪的枪托一模一样。
没有枪管,中间只有一支导轨,导轨后是机牙,机牙后部有一个可以调节照门高度的标尺。
侧边还有两根拉杆,类似于后世老式气枪的压气杆,拉杆中部有一根连杆,连接到导轨前部两侧的一个门型铁环上,铁环顶端还开着一个口,口里边是准星。
枪托的底部有一个小铁片,拨开发现枪托里边是空的,装着一套小工具。
得到命令,弓手们将小工具取出来,将弓安放到木柄的顶端,从小工具包里取出螺栓和改锥,将弓片装上,手里的弓,就变成了一把强弩。
装上弓弦,开始测试强弩开合。
还是使用“厥张”的方式运用腰力。
脚踩弩头的踏脚环,弯腰,两手抓住弩侧的拉杆往外上方拉开,两侧滑槽内的钩环挂着弓弦向后运动,将弓弦卡在扳机机牙上。
然后松手,拉杆还原,装箭,便可以射击了。
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在上弦的过程中节省大部分力量,也无需考虑弓弦勒手之类的因素。
大宋的强弩手,厉害的能开四五石,就是后世五百斤的拉力,不过苏油以为,最好不要指望眉山的民兵部队能有那个能力。
最后将拉力定在了二石四斗,这也是仁宗朝后期军方的通用弩力,一百五十斤左右。
加上上弦器的杠杆原理,实际开弩的平均拉力在八十斤左右,刚好是汉代大黄弩的拉力范围。
不过威力,可就几乎是大黄弩的两倍,苏油对这样的结果已经相当满意了。
两支小队伍,每二十人为一小队,五队为一百人队,三百人为一都,各设头目。
队长的考核内容,包括目测距离,背诵标尺与距离的关系。不会这个,连做队长的资格都没有。
至于大角度仰射,那属于超纲科目,队长们平日里可以自行摸索,但是不计入考核成绩。
就这样已经把俩老军给郁闷坏了,比如郭隆,目测距离对他来说简直轻松得不要不要的,问题是将距离转化为军士们听得懂的标尺读数,愣是背了一个月。
这批弩,弩臂用了部分软钢,又有弹簧秤作为出厂测量标准,弩力除了非常符合人体力学原理外,还非常的统一和精准。
陈田喊道:“把长箭都撤了,船底箱子抬出来!”
这种弩的配箭也是特制的,其实如今大宋已经有了类似的形制——三亭箭。
箭很短,总计不过二十厘米,箭羽很小但是很长,箭头是如后世子弹头那样的圆锥形,也比寻常箭头要长。
箭羽,箭杆,箭头,差不都各占三分之一,这就是三亭这个名称的由来,不过准确名称,应该叫——矢。
经过理工小组多番测试,才试验出这种弩箭的最佳配置。
这种颠覆长箭的设计让郭隆大大的看不惯,但是在几扇猪肉上进行了对比试验之后,这种妖里妖气的设计,威力竟然比寻常弓箭高出很多,有效射程有一百二十米,关键是射击方式非常稳定和精准,而且对射击目标具有可怕的穿透性。
至少目前的所有重甲,都拦不住这种弩矢的穿透。
还有非常重要的一条——弩箭的战时携带量,也比普通弓弩手多很多,达到恐怖的四十五支。
十五支一筒,三筒拼接到一起,可以背在背上方便行军。
乡里的弓手,仅仅训练弓箭,那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产生战力,因此苏油不得不从各种地方寻找捷径。
这六百把弩,甚至比六百个弩手还要重要——太贵了。
大宋的弓弩不怎么讲究准确率,陈郭两位手下这些则不然,有步卒在前边守卫,然后让这些弩手在后边形成三段式射击的话,威力是非常恐怖的。
准确性,是考核重中之重,用苏油的话说,老子在器械上为你们做到了最好,就这点要求了还要怎样天天给老子练!七十步内必须十发七中!
鹤腿弩——这是没有什么文化水平的乡弓手给这种弩取的名字,黑漆漆的,上弦时两边拉开的拉杆就像两条瘦长的鹤腿——很难听,但是却很形象。
苏油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名字,把腿改成了胫,鹤胫弩,难听是难听了点,却是对付泸州蛮的信心所在。
不过这娃现在也没有和汉人弩手在一起,他正在另外一膄大船上,和阿囤烈阿囤弥说话。
阿囤烈对泸州蛮不怎么看在眼里,汉人弩队的威力他是知道的,不过那玩意儿技术性太高——数学这东西,上到二林部的贵族,下到战士们,都还掌握不了。
阿囤烈就搂着哭着喊着死命蹭上船来的阿囤元贞说道:“元贞啊,跟着龙山长好好长学问啊,还有那个数学,一定要学好,以后打战,远远的就将对手干掉,不用像哥哥这样一刀刀地硬砍!”
阿囤弥就翻白眼:“哥哥你少教坏小孩子,元贞以后要读书考进士的——你见过拿刀砍人的进士!二林部出了进士,才能得朝廷看重!”
苏油笑道:“射箭厉害的状元,拿刀砍人的进士,大宋还真的有不少。”
“欧阳内翰的《卖油翁》元贞你读过的,陈尧咨可是我大宋文状元!”
“蜀守张咏,未举时匹马单剑行天下。侠气干云,杀恶人不带眨眼!”
“老包出使辽国,辽人欲以围猎沮之,结果老包射杀了一大堆猎物,将辽人都震了!”
“不过你们也不要给元贞这么大的压力。元贞,学习的目的首先是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然后充实自己,提升能力,成为能够帮助别人的人。出仕的目的,也是为了在帮助自己别人的时候更加方便有利。不要听哥哥姐姐瞎说。”
阿囤元贞点头:“说的对,明润也还没有考进士,不是也帮助过我们不少了吗”
这下阿囤烈翻白眼了:“你跟他比你怎么不跟支格阿鲁比呢唐老师说的学问要一步步慢慢积累,你已经忘了”
阿囤弥也对哥哥表示赞同:“我看最近明润不在眉山,元贞你有些自满情绪了啊……”
阿囤元贞:“……”
大船很快到了泸州,军士们下船,成行军队列朝淯井进发。
新年伊始,苏油在营中度过了自己的十岁生日。
先期派出的谍报人员陆续返回,几方情报一汇总,幕府里的众人不由得哭笑不得——情报出现了重大失误!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或者说,还没发展到想象里那么严重!
不管如何,淯井监到了。
淯井监是个准军营,朝廷在此设立了长宁军,与都江堰的永康军差不多的性质,什么都能干,就是不能打战。
将盐从盐户那里收集起来,运至泸州,装船,过夔门转运东南和京师。
长宁军光荣地表示这才是我们的本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