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李文钊
毛呢什么的先不说,仅仅轻暖的编制毛衣,毛裤,手套,苏油相信绝对会大行其道。
大宋,西夏,辽国的中上层妇女们,每人买几斤毛线给自家孩子和老公编手套,编袜子,打毛衣,这会是多大的市场?
苏小鼠推了推满眼金光意淫满满的苏油:“小幺叔,口水流出来了,回去让小婶子用石斛给你泡点水喝。”
苏油这才回过神来:“先烘一部分出来,上水轮纺纱机,不能等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用家庭式畜牧业给渭州带来生机,下一步用这种生产方式让六谷部失去凝聚力,变成松散组织,用经济利益让他们和大宋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这才是苏油来渭州的目的。
点开毛纺的金手指,陕西和大宋如今的三大经济区域必将产生紧密的联系,那条从唐末便开始衰落的贡道,必将重新焕发出生机。
皮革加工业和毛纺业,会让陕西,河北,从价值低地变成价值高地,事关自己的切身利益,相信朝廷诸公,总该不会昏招频出了。
天下得利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这两处地方,必将成为权贵重臣们欢乐的源泉,什么“揭上腴之征以取不毛之地,疲易使之众而得梗化之氓”,到时候就该换一套说辞了。
羊这玩意儿,可是能够吃人的!
苏油庆幸的是,如今产羊的好地方,多不在宋地,因此理论上说,即使吃人,吃的也不是宋人。
如今的宋人就是羊,但是如果运作得好,打开利益的巨大胃口,会让宋人,也变成吃人的羊!
如果万幸能让权贵们的目光从土地转移到制造业上,大宋的老百姓们,或许就会多一点喘息的空间。
就如同如今的蜀中。
这些东西还太遥远,不过短期利益,已经可以见到曙光了。
让大宋的资源调动起来,向陕西注入一部分,只要一部分,便足以完成陕西的战略防御。
这是最有效的方法,也是阻力最小的方法。
无论保守派还是激进派,谁都不是傻子!
还是那句话,熬过这一波。
熬过这一波之后,后边的淘金者便会前赴后继的赶来。
……
六盘山,也是泾河和葫芦河的分水岭,镇戎军扼守葫芦河上游,再往下游,就是西夏人和六谷蕃犬牙交错的地盘。
那是一片以武力决定统治权的地方。
出了镇戎军所在的固原,沿着葫芦河谷向下游前行一小段,河谷的西侧就是三川寨和定川寨。
深知宋地情形的汉奸张元,当年向李元昊献计,认为宋朝的精兵良将全部都聚集在延州,环庆几处边境地区,而关中地区的军事力量却十分薄弱,如果西夏大军牵制宋朝边境地区的军队,使宋朝无暇顾及关中,然后即可派一支劲旅乘机直捣关中平原,攻占长安。
元昊采纳张元之策,于是庆历二年九月下旬,天都山集中了左右厢兵十万,分兵两路,大举攻宋。
一路出鼓阳城,一路出固原西北刘蹯堡,钳击镇戎军,企图诱宋军出击,聚而歼之。
泾原路经略安抚招讨副使王沿获知夏军来攻,命副使葛怀敏率军自渭州至瓦亭寨阻击。
初九,葛怀敏进抵瓦亭寨,会该寨都监许思纯、环庆都监刘贺部,违令北进,进屯五谷口。
王沿遣使持书戒勿深入,命其背城为营,示弱诱敌,设伏奇袭,攻其不备。
葛怀敏不从,会知镇戎军曹英、泾原路都监赵、两路都巡检李良臣、孟渊等部,集兵数万,继续北进。
然后被诱入重围,逼进定川寨,切断水源,全军覆没。
……
定川寨外通往萧关的小路上,一位蕃人驮队伙计,在路边对着一棵大树下鼓起的小土包撒尿。
尿液冲开浮土,蕃人才发现那是一颗骷髅。
蕃人哼着歌,继续给骷髅“洗澡”。
尿洒完了,骷髅上变出了一道道泥印子。
蕃人遗憾地摇了摇头,似乎对自己的成果不太满意。
马队总管骂了一声:“图干!今天要是到不了家,我就与首领说是被你耽误的!”
蕃人伙计赶紧系好裤带,嘻嘻哈哈地从路边跑回来:“总管,树下有一具尸骨!”
“宋人的尸骨!”总管啐了一口:“这一带骨骸多的是!马蹄一不小心就踩进骨骸里边,死了都还要给我们添麻烦!”
图干上了马:“大王当年可真是厉害!”
“少废话!”总管扭头看了看周围:“还没到安全的地界,管住的你的鸟嘴!”
马队带着很多的东西,多到连骑乘的马匹都用来运输货物了,整支队伍,就总管和图干还骑在马上。
又转过了两座山口,那总管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出来了,图干,这次借你部落的名义,我们才有机会进入渭州,这功劳我记着了,以后啊,跟着我们好好干!”
图干笑道:“这次榷市的货品可真好!总管,说好的,这里边有我的一成……你看……”
总干抽了图干一鞭子:“少不了你的!不过到了部落歇脚,肥羊可得多杀两口!”
“必须的!”图干兴奋不已:“就用这次榷得的锡锅来煮!”
说完又转头对队伍喊道:“兄弟们,加把劲,到了族里,牛羊管够!还有此次渭州的美酒!还有热情的姑……”
然后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羽箭,刺透了图干的喉咙,将他最后一个字化为了血沫。
总管大惊,不过反应极快,几乎与图干同时滚落马下:“敌袭!”
蕃人各自找地方隐蔽,然后取出弓箭应敌。
几阵箭过,马队被逼到了一处小山谷中,总管见不是事儿:“割断货绳!用货物拦住敌人来路!大家上马!翻山谷出去!”
山谷上方的丘陵上,又冒出来一支队伍,齐声呐喊,居高临下冲了下来。
总管推开几个围着他的保镖,拔刀在手:“儿郎们弃弓,迎战,把步跋子的威名拿出来!”
一位卫士喊道:“总管,那后路怎么办?”
总管狞笑道:“先杀光眼前,再转身应敌,我大白高国的武士,从来不怕连场硬仗!”
驮队的伙计们纷纷从鞍桥,腰间拔出兵刃,号呼着上前,和从山上冲下来的队伍混战在一起。
双方都是蕃人,但是明显总管这边的训练有素,承受了第一波损失之后,竟然在山坡上纵横交阵,很快组成三人一队的小队,逐渐将局势扳了回来。
不过代价是惨重的,总管也亲自杀了两个蕃人,又狠狠地将手中的青锋剑刺入一个对手的腰肋,见到对手腕上的一个刺青,对着山顶大喝一声:“李文钊!敢不敢出来见人?!”
山上树林里,一支队伍静悄悄的,没有露出一点声息,一个年轻人骑在马上,靠着一棵松树打量着下方的战场。
一个手下问道:“公子,什么时候动手?”
年轻人冷酷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瓮中之鳖,再等等,等对面集骨溪部过来消耗一阵再说。”
第三百八十六章嵬名浪遇
总管知道今天凶多吉少了,来路上那支蕃部骑兵正在集结,山坡上的纠缠还未结束,山顶上的松林里,一定还有一双饿狼的眼睛在盯着他。
他也是兴庆府出来的,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环境,让兴庆府文采最优秀,少女最倾心的翩翩公子哥,变成了西夏南疆的一头最凶猛的饿狼。
狠狠地啐了一口血沫,横刀挡住对面砍来的凶器,一脚将对手揣飞,然后一剑刺入他胸口,高声呐喊:“死战!”
山下骑兵开始冲锋了,步跋子勇士们知道自己的命运,可是愈加暴发出凶性,刀刀见血,以命换命,山坡上的人转眼便稀疏了不少,比刚才愈加惨烈。
总管身边只剩下一个武士,对手也组成了一个三人的集群,山下的马蹄声响起,传入了总管的耳朵。
总管血战良久,手刃了六七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对方一刀狠狠劈下,卫士上前挥刀挡住,总管正要引剑前刺,却被对手抓住了手腕,第三名对手见有机可乘,狠狠就是一刀剁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山脚林边却又有一匹杂色五花马冲了出来,当先骑手引弓发箭,“噗”的一声正中那名对手的太阳穴。
总管不待抓住他手腕的对手挥刀,身体前撞,将对手扑倒在地,左手拔出匕首,猛然刺进对方的左肺。
看着对手口鼻中喷出鲜血,总管起身大喊:“援兵到了!兄弟们援兵到了!”
步跋子们顿时士气大振,齐声呐喊,转眼又砍倒数人。
五花马上那名壮汉侧身拦住山路,停在驮马群的后面,混没有对身后山坡上的战况再看一眼,只冷冷地看着前方骑兵先头部队。
然后,引弓,发箭。
羽箭去势峻急,冲锋的集骨溪部先头骑兵大失所料,眉心正中立时被一支古怪的长箭射透。
长箭有三片尾羽,两白一红。
对面的骑兵也连忙引弓发箭,企图将这挡路的家伙干掉。
不过一奔一停,双方距离尚远,对手射来的羽箭力弱不说,准头还差,只有两三支插在了驮马的驮包上面。
而汉子的羽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七十步内的山道上,转眼便躺倒了十来具尸首。
连珠箭!
集骨溪部的攻击势头顿时一滞,后边的骑手,都远远地来回控马,不敢再进入壮汉的射程范围里。
身后的战斗声渐渐弱了,壮汉嘴角扯出一个微笑,西夏步跋子,遭遇伏击还能有如此战力,斗志不懈,真是名不虚传。
山顶上想起了一声唿哨,远处骨溪蛮知道盟友撤退了,打劫再也无望,纷纷拨马远遁。
总管挥刀狂呼:“李文钊!总有一日取你的狗头!”
山顶上那年轻人已经拨马,闻言轻蔑地一笑:“亏了梁家还是汉人,粗鄙无文。”
……
一场遭遇战很快结束了,五花马缓步来到坡上,大汉将弓放入弓囊,跳下马来,从骑鞍后面取出一个包裹:“还受伤了?”
总管躺在地上呼呼喘气:“多谢……多谢壮士搭救之恩。”
那大汉递给总管一根枣木枚,:“衔上,别说话。”
总管二话不说,接过来咬住。
大汉撕开总管的衣物,露出肋下深深的伤口:“还好,没透,接下来有些疼,你忍着点。”
说完将一杯充满酒香的液体淋在了总管的伤口上。
总管一身闷哼,额头青筋暴起,眼睛都快要鼓了出来。
大汉赞许地看了总管一眼:“好汉子!接下来我会用羊肠线给你的伤口缝合,这个不算太疼,保你一个月后又能生龙活虎。”
总管额头上冷汗淋漓,却是狠狠地点了一下头。
大汉将伤口缝合,然后撒上一种清香清凉的药粉,用纱布给总管缠好,这才去帮助其余伤员。
不知道为何,大汉眼中那种淡然的眼神,让步跋子们感觉他虽然在救人,却一点没有把性命看在眼里的仁慈。
不光是对别人,对自己也是如此,之前和骑兵对射的时候,几枝羽箭就落在离汉子咫尺的位置,汉子都不管不顾,只有确定会射到身上那些,汉子才用弓稍轻轻拨去。
山坡上,因为这汉子的来回走动,号呼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就好像一头狼王,对群狼有镇压和安抚的作用那样。
诸事料理完毕,那汉子这才来到总管身前:“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你们要去哪里?我送你们。”
……
天都山,夏主行宫。
嵬名浪遇看着手里的汉文简报,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他是元昊的弟弟,虽然还担任着都统军,精通兵法,熟谙边事。可越是这样,越是隐隐有些担忧。
如今老将们逐渐凋零,当年好水川跟着大王连场大战,用血汗拼杀出二十六州的元勋们,所剩已经不多。
少主登基,皇后和她那些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他身为皇叔,是真担心大白高国的国柄旁落。
少主的进取之心他很清楚,莽撞不是毛病,反复也不是毛病,这本身就是契丹人的生存方式。
当年三代英主,不就是在夹缝中左右逢源,左右冲撞,才硬生生撞出了这一片天地吗?
收军权也不是毛病,自己也不是不愿意交权,但是少主……太急了。
自己一旦将军权交出去,军中新的一代将才还没有成长起来,巨大的权力真空,谁来填充?
四方都是强敌,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兀卒的意思很清楚了,他是不会容忍有一个手握重兵的皇叔的,这才将他打发来天都山,他自己在各处巡游出击,不断的吸纳部落将士到他自己的麾下。
去年兀卒一边去信大宋,求取《九经》,《唐史》,《册府元龟》,任用叛逃的汉人文士景洵,仿辽朝设置汉官,穿汉服行汉礼。
同时驻兵古渭,征伐六谷诸藩,招诱大宋陕西熟户投奔西夏。
西夏国势,又有了振作景象。
文事统治上效仿宋辽,嵬名浪遇没有意见,相反认为是不错的举措,但是军事上仿照宋国给自己派来一个监军,还是梁家子弟,嵬名浪遇无论如何都不会认为这是对西夏军力有利的行为,更不会将之解读成一种善意。
前段日子自己领军去军司诸寨巡检,回来才知道几个汉人无赖少年,冒充汉人大臣景洵之子,在天都山招摇,将守将骗得不要不要的,最后还被偷走了几十匹御马。
别的都还罢了,照夜白和飒露紫,是西域送来的顶级骏马,这是国宝,无论如何都丢不得的。
梁格嵬是梁皇后的外侄子,谅祚派他来监军,就是要提防老将,结果皇叔出寨巡视,自己贪图行宫猎物众多,趁老将军不在,偷了个空跑山里游猎了几天,竟然就出了这么大的漏子。
如今梁格嵬正苦着脸,对嵬名浪遇求计:“皇叔,如今这事情闹得,可该如何收场?”
第三百八十七章叛逃
嵬名浪遇担忧的确是另外一件事情:“那群无赖少年可去窥视过萧关?”
梁格嵬连连摇头:“没有,守将已经被拷问得没人样子了,也咬死那几个少年就在宫外香木林里住下,每日里饮酒斗剑,射箭骑马,高歌作乐。”
“那为首的年轻人气度不凡,穿着华贵。几个随从,料理饮食异常精致。”
“除了吟诗作赋,骑术,相马,弓箭,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因此守将信之不移,真当他当成了景洵之子。”
嵬名浪遇说道:“难道他们也会蕃语?”
梁格嵬点头:“真会,其中好一大一小,蕃语说得地道,问了与之接触的军士,都说带着祖音,是大庙里的红衣大和尚们的那种。不是贵人之子,带不了这种口音。”
嵬名浪遇皱着眉头:“这就奇了,这几个无赖,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梁格嵬说道:“好在主力随皇叔去了萧关演练,没有暴露我们的意图。”
嵬名浪遇说道:“渭州苏明润,大宋朝的探花,诸多事情让我看不太明白,也不知道是真不懂形势还是故意为之。要是故意,那所谋不小。听说你在渭州,发展了眼线?”
梁格嵬脸一红:“皇叔见笑了,我……我那就是顺便发点小财……”
嵬名浪遇一摆手:“也算是歪打正着,好歹能试探些虚实,说说那边的情形。”
梁格嵬见老将军不是要追究他走私的事情,这才松了一口气:“是,如今渭州开榷市,引诱六谷部蕃人倾向他们,六谷部蕃落中也有亲近我们的,因此便整理了一批牛马,青盐,冒充蕃人去了一趟榷市。具体情况嘛,得等他们回来才知道。”
嵬名浪遇点了点头,就在这时,有手下来报:“皇叔,监军,梁总管回来了,商队途中遇袭,总管受了伤!”
梁格嵬大惊:“屹多埋伤得可重?”
嵬名浪遇站起身来:“走,看看去!”
……
来到梁屹多埋所在的军帐,壮汉正在给他换药。
嵬名浪遇闻着帐篷里的味道:“屹多埋,纵然受伤,军中不得饮酒。”
梁屹多埋忍痛拱手:“参见都统军,参见叔父,孩儿没有饮酒,这是……伤药。”
梁格嵬问道:“这位是谁?”
嵬名浪遇说道:“小的这次去渭州榷市,所得丰厚,然而不知道是哪里走了消息,遇到李文钊。”
梁格嵬大惊:“李文钊?此人素来谋定而后动,贤侄是如何得脱?”
梁屹多埋笑了,接着又被在伤口上涂抹酒精,痛得呲牙咧嘴:“得多亏了新结识的这位好汉,他箭术精绝,挡住了集骨溪蕃人的冲锋,侄儿这才有命回来。”
嵬名浪遇说道:“屹多埋,要是还能坚持,细说一下经过。”
正在敷药的汉子接口道:“郎君这伤处理及时,已经没有大碍了,我一边敷药,你一边与这位老将军禀报吧。”
梁屹多埋这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了,最后招手让下人送上一口箱子:“这次虽然风险够大,但是利益却也丰厚,尤其榷得不少的好酒。皇叔,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永春露,聊表敬意。”
那汉子皱了皱眉头:“郎君,这么大的风险,才弄来百十来斤好酒,与其白白喝掉,何不处理成伤药救治将士性命?”
梁屹多埋顿时有些尴尬,倒是嵬名浪遇说道:“言之有理,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
梁屹多埋说道:“他叫家梁,说是蜀中人士,曾在西军呆过。”
大汉跪倒:“不敢欺瞒贵人,在下一路对郎君没有说实话。在下巢谷,乃蜀中眉山人士,就是那宋朝渭州小知州的同乡!”
帐内众人都是神色古怪,梁格嵬“唰”地一声拔出腰中长剑,架到巢谷的脖子上:“你是奸细!”
巢谷淡然道:“要是奸细,我还会自暴身份吗?实在是那苏明润阴魂不散,如跗骨之蛆,让小人无路可走。听闻大王招诱熟户,因此特来投奔的。”
梁格嵬冷笑道:“嫌疑之身,一刀杀了岂不是方便?”
梁屹多埋不忿喊道:“叔叔!壮士救了我,还有诸多步跋子的性命!你问问他们答不答应?!”
巢谷淡淡地说道:“小人熟知渭州虚实,延边形势。最重要的,是知道苏明润那些套路,于将军大有用处!”
“如今兀卒正招诱延边熟户,需要的正是恩信,岂可杀特意投奔之人?将军不必诳我。”
嵬名浪遇抬手:“格嵬,先将刀收起来。”
说完对巢谷说道:“你说那苏明润阴魂不散,是什么意思?”
巢谷说道:“小人原本是眉山书院龙昌期龙老门下,他苏明润仗着自己江卿世家,开蒙比小人早几年,甚得龙昌期宠爱,整日挑弄是非。”
“小人是农人出身,自是被他看不起,被他联合着学宫里的江卿子弟,成日拿我们农家子弟取乐。”
“恩师受他蒙蔽,每每不公,最后竟然将我逐出门墙!”
“如此还则罢了,他却还假惺惺地装作好人,送我盘缠,宝刀,让我投奔西军效力。”
“后来我才知道,他如此做,实在是心存恶毒,断了我的文科之途!”
嵬名浪遇问道:“此事你是如何得知?”
巢谷愤恨地说道:“我投到西军忠州节度使韩存宝麾下,数年下来,倒是立了不少战功,做得军头。后来我随韩节度征讨彭仕羲,路过蜀中,才知道当年他的险恶用心!”
“我被他们摆布,仅仅是纨绔们的一场赌博!”
“当年苏明润和几个纨绔打赌,说是可以玩弄我于股掌之上,还要让我感恩戴德!”
“可恨我被欺瞒了那么些年,竟然真的如他所言,对他感激涕零,还写过几封信给他表示感谢。”
“苏明润拿着我的信,当做笑话在学宫宣扬,让我沦为整个眉州城的笑柄!”
“这帮子江卿世家,混没有把我当人看过!”
梁屹多埋本身就是纨绔,少年时抢民女,当恶霸,和纨绔们在一起狂嫖滥赌这些事是做熟了的,闻言不由得摸着下巴:“有点意思,要说会玩还是大宋人……”
嵬名浪遇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梁屹多埋:“韩存宝,那是老对手了,听说他栽在了南边?”
巢谷不由得恨恨地说道:“这就是新仇旧恨!”
梁格嵬说道:“说来听听。”
巢谷说道:“征讨彭仕羲,韩节度使为前锋,囤安军为后卫。”
“囤安军是二林部的羁縻军,和眉山江卿一起倒卖盐茶绸酒,一直打得火热。为了让囤安军出头,他们一起陷害了韩将军!”
“我们在前边血战了半月,矢尽粮绝,最后不得已退了下来。然后囤安军姗姗来迟,捡了个大便宜!”
“可怜韩将军百口莫辩,被下了牢狱,事发之前,托我将一生积蓄的数百两银子,送去与他的妻儿。”
“小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其后便成了通缉要贩,只好潜伏草莽,以私盐为业。直到仁宗大行,大赦天下,才得以重建天日。”
“可是天道不公!等我出来,他苏明润已然高中探花!”
“大宋重文轻武,一个少年文魁,一个军中逃犯,身份地位,那是天差地别。”
“眉州人皆以苏明润为荣,可怜小人,如今却是连家乡都回不得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对答
梁屹多埋也觉得眼前这娃实在是有些悲催,好端端一个人,因为纨绔一场游戏,便成了有家难归,甚至有国难投。
就听巢谷说道:“小人无处可去,只好重回陕西,找寻老战友,希望能得一口生计。”
说完语气有些变得悲凉:“活该小人运交黄盖,陕西好啊,青盐好啊,加上有些门路,重操旧业,也算是有了些起色。”
“可他苏明润又来了!搞起了榷市,走贩青盐再没活路了!”
嵬名浪遇手握着腰带:“见你像条汉子,怎地如此懦弱?听闻他喜欢微服私行,只需三尺白刃,当街便可了断这场怨恨!”
巢谷冷笑道:“大宋的官员,最是惜命。他苏明润骤得富贵,岂能例外?呵呵,别看他表面上装得和蔼亲民,不带随从。其实身边都是伪装成普通行人的卫士,他管他们叫‘便衣’!”
嵬名浪遇和梁格嵬对视一眼,这个可是没有掌握的最新情报。
梁格嵬也叹了一口气:“既然你精擅箭术……”
嵬名浪遇一抬手,制止了梁格嵬继续说下去:“既然有备,想必难近百步之内。屹多埋的伤势如此之重,怎地还这么有精神?你的伤口处理之法,端是神奇啊。”
巢谷悲怆地叹了一口气:“大奸大恶之徒,必是大能大智之辈,说的就是苏明润了。”
“早在眉山,此人就善于营造声势,顶着一个神童的名声,收养了几十号孤儿,早早就传出了仁性天生的名头。”
“此子多技,先拿各种好东西的生产法子,得到眉山江卿世家的支持,然后用这些货品,与二林部那个阿囤弥交好,再通过阿囤弥的线,与大理小高相爷攀上交情,他一句话,在眉山重如九鼎。”
“你当他的探花怎么来的?眉山江卿,每年都有新奇货品进贡宫中,蜀中几任都转运使,都给眉山的资财喂得饱了,回到朝中朝中净帮他说话,因此才得以高中。”
“贵人们,此子轻视不得,这烈酒,貌似眉山程家的出产,其实是苏明润的发明。还有我给郎君用的药粉,也是蜀中玉局观的上品,玉局观张天师跟苏明润好得穿一条裤子,这药粉的主材,即使苏明润从小高相公那里弄到的。”
各种情报层出不穷,嵬名浪遇不由得越来越重视:“这苏明润,听闻善于治军?在夔州曾用两千乡勇,杀了五千夷人?”
巢谷冷笑道:“贵人也不用看苏明润太高,他就是一个投机之徒,手无缚鸡之力。所谓的两千乡勇,不过是借来的兵,拿银子喂饱了,替他卖命而已。”
“如今那囤安军和控鹤军,控鹤军还好些,毕竟有一份乡情在。”
“那囤安军,呵呵呵,听闻霸占了渭州茶马古道上一处草场,这是要走在二林部的老路子,扼守交通,和蕃人做生意发财,哪里还有什么战心?”
“不过那控鹤军也轻视不得,他们的鹤胫弩犀利非常,如今大宋传得沸沸扬扬,探花郎在汴梁用鹤胫弩力压两国大使,是有这事儿吧?”
梁格嵬问道:“你也听说了?”
巢谷冷笑道:“小人虽然只听了个大概,却也知道鹤胫弩这东西,需要经过训练,方可成军。”
“他苏明润手无缚鸡之力,断然不可能如此厉害。大宋人看重文士,想来苏明润最多就是适逢其会,鼓如簧之舌瞎说一通,宋人就什么事情都往他身上安……”
说完恨恨地一捶大腿:“这就是他苏明润的性子!投机取巧,夺占他人的功劳,无耻之尤!”
嵬名浪遇又和梁格嵬相视一眼,心道这汉子对苏明润还真是了解,最了解自己的乃是对手,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巢谷又说道:“这永春露要成好伤药,还需一道工艺,苏明润视作最高机密,不过却也瞒不过眉山的乡亲。”
说完拱手道:“巢谷投夏,并无寸功,愿以此法相献!”
嵬名浪遇说道:“好!那鹤胫弩呢?巢先生可知那鹤胫弩的制法?”
巢谷说道:“鹤胫弩并不难,与普通弓弩相似,然其弩臂制法,乃顶级机密,其法所成钢臂,带有弹性,当年巢谷多番打听,也不知道其制法。”
嵬名浪遇正有些失望,却又听巢谷说道:“不过眉山造钢之法,巢谷倒是探听得了一二。”
嵬名浪遇不禁大喜:“如何制得?”
巢谷说道:“说穿了也简单,冶炉直接出来的铁,叫生铁。生铁经过反复锻打,除去杂质,便是熟铁。”
“只需将熟铁片盘入砂箱,直接淋入生铁水,所得之铁,便是生熟相间,可得钢材。”
“不过贵人,那鹤胫弩其实不合夏人所用,巢谷认为,不如弃之,完全不用打听。”
“为何?”
巢谷说道:“西夏立国,靠的什么?弓马!用弩乃投机取巧之举!”
“宋人用弩,那是为了武装农人,不得已而行之。西夏二十六州,耕牧各半,六岁孩童,多能盘马弯弓。故而天性凶野好战,平日里以游猎夸饰,战时以斩获叙功,岂可弃己长而逐彼短?”
“弩非不好用,但是善之于步卒而弱效于骑军。巢谷怕不但效果不显,反而让西夏骑军丁壮失了战心野性,这是得不偿失。”
“巢谷往来边境,也知道大夏军制:民一家号一帐,男年登十五为丁,二丁取正军一人,负赡一人,为一抄。”
“负赡者,随军杂役也。四丁为两抄,余号空丁。空丁愿隶正军者,可以以他丁为负赡,无则许正军之疲弱者为之。故壮者皆习战斗,而得正军为多。”
“凡正军给长生马、驼各一。团练使以上,帐一、弓一、箭五百、马一、橐驼五,旗、鼓、枪、剑、棍棓、粆袋、披毡、浑脱、背索、锹镬、斤斧、箭牌、铁爪篱各一。”
“刺史以下,无帐无旗鼓,人各橐驼一,箭三百,幕梁一。兵三人同一幕梁。”
“此正是精兵之道,立国之本。辽国那种路子走不得。辽宋澶渊之盟才多少年?辽国军力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梁屹多埋是真心为了这救命恩人好:“巢先生莫要如此耿介,如今兀卒正复兴汉制,处处与宋辽两国学习。”
巢谷笑道:“兀卒才是真正的明白人,他复兴汉制,只是穿汉服,行汉礼而已。弓马之途,战伐之道,可有一日放松?”
“师宋之长,反以制宋;师辽之长,反以制辽。力不及者,折冲纵横。兵战不绝于边彊,使者不绝于驿路。此乃难得的务实明君,也正是巢谷来投的原因。”
嵬名浪遇说道:“与先生一席话,所获颇丰啊,只恨宋朝奸臣当道,君上昏庸,有先生这样的大才而不用。如然不弃,便请在军中,当任参军如何?”
巢谷拱手道:“巢谷在宋朝,也曾入过文武举试,读过兵书战策。知道功必赏,过必罚,乃强军之道也。”
“巢谷新投,未立寸功,岂可任此要职?巢谷也自信弓马娴熟,大白高国重武事,军中公平,必有好男儿出头之日。”
“因此皇叔的恩遇,巢谷不敢领受。现就请在郎君帐下,料理好诸多军士和郎君的伤势,再以事功报效吧。”
第三百八十九章秋娘
梁格嵬赶紧插话:“如此也甚好,先生放心,我大白高国,不似宋朝那般打压武人,只要你有勇武智谋,不愁不飞黄腾达。”
嵬名浪遇不由得再次感慨:“岂曰宋无人,乃不得用而已!如此便请先生早日歇息。对了,先生不熟悉我军制,营中莫要乱走,有事先告诉负瞻即可。”
巢谷躬身施礼:“自当如此,如此巢谷先请告退。”
临到要出帐门口了,巢谷却又转身:“对了,尚有一件大事禀告。”
嵬名浪遇问道:“何事?”
巢谷说道:“三位怕是都小视了苏明润的战略之才,也小视了他的奸诈。眉山盐井,已可深入地下三百丈。所以诸君切莫以为囤安寨是一处旱寨——他苏明润,可真有本事凿透岩层,如清涧城那般,打出清泉来!”
三人俱是大惊,嵬名浪遇站起身来,拱手道:“有劳先生,还请暂缓休息,我们继续细说其详!”
……
夜深了,巢谷已经退下休息,帐中三人还在计议。
一番言谈下来,巢谷的重要性已经凸显,嵬名浪遇将梁屹多埋问得更加详细。
最后嵬名浪遇问道:“你们觉得,这巢先生,有没有问题?”
梁屹多埋首先不服:“巢元修当是信人,一路上我也曾多方试探,他对宋军内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故意与他独处,如果巢元修有异心,俘虏我送去大宋,岂非大功一件?”
嵬名浪遇摆手道:“这个不能说明问题,他自己都说了,渭州苏探花可是他仇人,绑架了你,他也没法献于苏明润。”
梁屹多埋笑道:“皇叔难道不知?宋朝文武,势成水火,那小苏探花,占了种大郎在渭州城的产业,拔了种大郎在渭州城里的眼线,官司打到了四路都转运使那里,那都转运使偏帮文人,将种大郎狠狠惩戒了一番。巢大哥要是绑了我交给种大郎,岂不得好?”
梁格嵬手又好气又好笑:“贤侄,你这话听着古怪,我怎么觉得你和绑匪倒是一路的?”
说完又琢磨道:“这巢先生,出现的时机毕竟过于巧了。刚刚一番话,却又处处都透露了宋朝的机密。相较而言,我觉得他是宋朝奸细的可能性比较小,改日试试他酒精和钢铁的法子是否真正有效,才能判断出他是否实心投靠。”
嵬名浪遇在帐中来回踱步:“就算不能排除,以那什么酒精和炼钢法这两样重器的功劳,给个官职养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你们有没有想到另外的可能?”
梁格嵬问道:“皇叔,什么可能?”
嵬名浪遇一字一句说道:“那!个!人!”
梁格嵬也一下反应了过来:“李文钊?!是那反贼!”
嵬名浪遇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用反贼来称呼这个人:“也是生不逢时,若非出身,难说不能成我朝不世出的人才,可惜啊……”
想了想:“试探还是要继续试探的,不过所言有道理,那也不用在乎他的来路。听闻宋朝关中的郑国渠,当年也是间谍所献,可渠成之后,一样有大用!”
“这样,屹多埋你继续笼络巢先生,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格嵬你这里,将作坊建起来,给巢先生一个治器械的勾当,试用他所说的法子,要将他会的技术掏干净。”
“至于我嘛……让渭州城的眼线打听一下他的来路,再细作计较。”
……
渭州城中,秋娘看着手中一张纸出神。
这是一张广告,蜀中大豪商发的,悬赏百两黄金,征集羊毛线编织技法。
丫鬟过来,收拾秋娘身边的毛线簸箩,说道:“小姐,你真的要去领赏?”
秋娘有些患得患失:“有了百两黄金,小鱼你说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脱籍了?”
小鱼歪着脑袋:“小姐,脱籍有什么好的?脱籍了我们还能养活自己吗?再说这是大富商悬赏,脱籍却是官府的事情。难道你要嫁给大富商做妾?那帮老头好色贪财,没一个好东西!”
秋娘抓起簸箩里的毛线球,既像在说服小鱼,也像在说服自己:“多好的线啊,小鱼,这是我见过最好的绒线。脱籍了,我们就织毛衣,织手套,织袜子!我们能养活自己的!”
……
程三看着秋娘蓝色的眸子,一时间有些怔神。
又翻检了一下桌上的围巾,手套,还有一件毛衣:“秋娘是吧?好像我们在商会上见过……”
秋娘低着头泫然欲泣:“是,奴家是乐伎,今在贱籍。”
程三说道:“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是中原人?”
秋娘说道:“奴家母亲,原是一胡人豪商的妾侍,那胡人据说来自极远之地,当地男子以商为业,妇人以羊毛奶品,补贴家用。”
“母亲手巧,从胡婢处习得纺织之法。”
“后来大战开始,父亲不知所踪,母亲为了养活奴家,身入贱籍。”
“待奴家长成,也沦落坊间,与人弹唱。”
说完盈盈跪下:“程公,奴家献上毛线编织之法,不要百金,只需小苏探花一句话,脱去奴家贱籍,求程公成全。”
程三叹息道:“二十年乱世,毁了整整一代人啊……明润真是能人所不能,他说世间别有以线织衣之法,这当真就有。”
“娘子请起,你既有此志,老夫也是佩服。这样,我指给你一条明路——你将这些物事,拿去求见薇儿小娘子,只要能得小娘子一句话,对少爷来说,怕是比九经上夫子之言都管用。”
秋娘拜谢,取过针织:“石小娘子常在慈济院,我知道的。”
见到秋娘即将迈出大门,程三才暗自点了点头:“且慢,至于奖励你那百金,不管少爷如何处置,我都给你留着。”
秋娘顿了一下,转身再次盈盈拜倒:“多谢程公怜惜。”
第二天上午,石薇便拿着秋娘的针织来找苏油。
苏油正拿着一支箭,闭着一只眼睛一边瞄箭头,一边对石鍮说话:“这箭头最大横截面积比锥状箭头可小得多了,硬度怎么样?”
石鍮说道:“硬度比冲压箭头还差了些,不过已经接近钢材,加上设计成这个样子,威力不比破甲锥弱。”
“能破瘊子甲?”
“没问题,破后能入一寸。”
“对付我们的冲压钢盔呢?”
“呃……这个还差了些,叔祖,为了不让西夏人捡到这种箭头反过来对付大宋,我们做了这样的设计。”
“你看,这是光箭头,尾巴很短,底部有一细针。”
“箭杆上我们做了这样的设计,开了一个楔口,类似木工的榫卯结构,这样除了插入细针,还能对箭头夹持,稳固程度很好。西夏人就算捡去,加工不出精巧的箭杆,也是白瞎。”
苏油表示很满意,又取出一张图纸:“上次去龙首村,见到放羊的孩子扔石头是一把好手,一块石头扔到领头公羊的角上,就能控制其行进方向,我就弄了个这样的东西。”
石鍮接过来,见是一个柱型瓷罐,上方有个木柄,侧面开着一个两个孔,一侧孔中插着一枚钉子一样的东西。
苏油说道:“这枚钉子是撞击机构,平日里这样保存,需要使用的时候,只需将这钉子取出,插入瓷筒上的另一个小孔,然后在钢盔或者岩石上一砸,便能引燃火信。”
“火信能延时数秒,可以抛掷出去炸伤敌军,这设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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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被吓和吓人
石鍮笑道:“没说的,这就是震天雷单兵版对吧?囤安军的标枪可以用这玩意儿替下来了!”
苏油笑着点头:“就是这意思,小石头你真是闻一知十……哦?薇儿你干什么?探头探脑的是有什么事情吗?”
石薇说道:“小油哥哥,能织绒线的人找到了!”
苏油大喜:“是吗?快请,算了,薇儿你带我去……等下……这懂织绒线……是男的是女的?”
石薇说道:“是教坊司一个叫秋娘的姑娘。”
苏油又坐下了:“教坊司是蔡确在管,薇儿我跟你讲我从来没去过……”
石薇没好气地将他拉起来:“一个大男人,还扭捏上了!我跟你一起去。”
苏油这才放心:“不是试探我?”
石薇翻了个白眼:“瞎说什么呢?赶紧走!”
热天女孩子穿得薄,教坊司的女孩子……嗯,穿得就更薄。
苏油目不斜视,检查着石薇送过来的毛衣,对着空气说话:“手艺不错,是胡人那边学来的?”
秋娘也有些如坐针毡:“是,母亲从胡婢那里学得,又传给了我。”
“哦。”苏油点头,继续对着空气说道:“那去程三爷那里领赏吧,说好的百金赏赐,那就是雷打不动的百金赏赐,秋娘你尽管放心。”
秋娘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奴家……奴家不要金银,只求探花郎怜惜……”
苏油吓得跳了起来:“不行不行,我这辈子要从一而终的……”
石薇脸上飞红,恨恨地一跺脚:“哎呀小油哥哥你瞎说什么!秋娘姐姐是想脱了贱籍!”
“啊?”苏油这才还魂,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秋娘你说清楚嘛,刚刚差点吓死人了……”
秋娘忍不住噗嗤一笑:“薇儿妹妹可是寻得好郎君,这从一而终都说出来了……”
苏油赶紧打岔:“呃,脱籍的事情我还要与蔡通判商量,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不过秋娘,脱籍之后,你如何解决生计?”
秋娘又低下头:“还是求探花郎怜……”
“别别别……”苏油赶紧摆手:“秋娘啊,你看我们能不能换一种说话方式,你这样弄得我心惊胆战……”
秋娘低头不说话了。
苏油只好自己没话找话:“嗯……这毛线作坊搞起来之后,传播编织之法,势在必行。”
“这样,秋娘你就用那百金为本钱,开一个编织社,招募贫穷无依的妇人女子,学习编织如何?”
“以后你们就研究针法,走两条路,一条提高效率,搞点简洁的毛袜,手套什么的,售与军方。一条则是将毛衣编得更加漂亮,款式更加丰富,打通上层路线,让毛衣成为大宋的风尚,甚至是辽国西夏的风尚。”
秋娘建议道:“官人,如今的绒线颜色是尽丰富了,但是线径还是过于单调。如果有各种粗细的绒线,那就更加合用了。”
苏油被一句软糯糯的官人叫得尾椎骨酥麻,接着又是一杯冰水浇下的恐怖,转身狼狈奔逃:“你让薇儿带你去找小鼠,这事情你与他商议……脱籍之后,你就是苏家织造娘子身份,月奉十贯,我还有事情先走了……”
看着探花郎狼狈奔逃的背影,秋娘不禁瞠目结舌:“薇儿妹妹,这探花郎,好像有些……怕女人?”
石薇也若有所思地点头:“好像还真是呢,不过老奶奶和小女孩是例外,小油哥哥好像越是年轻漂亮的女人越怕……”
……
苏油是真的有事儿,回到厅上,一位楚地过来的员外早已等候多时了。
员外叫董非,手里拿着的,是新任黄州知州孙修的贴子。
苏油接过贴子看了,笑道:“老孙总算是挪窝升迁了,就是这黄州好像也不咋的。”
董非一脸谄媚的笑容:“黄州上接鄂州,其实还是可以的,只要没有水灾,至少稻子年年丰稔。”
苏油点头:“员外此来,是从汉水入丹水过来的?”
董非说道:“探花郎料事如神,正是这条水路,唐时的贡道。”
“祖上当年走惯了这条水道,如今我董家,在竹林关都还有产业。可以这么说,从黄州过鄂州,襄阳,转汉江,丹水,到商州,长安,这两千里地,再没有比我家更熟悉的了。”
苏油说道:“那员外所来,是为何事?”
董非胖脸笑得更加谄媚:“献计,为官人献计。”
苏油问道:“何计?”
董非送上一个盒子:“这个,这是好上等牧草。”
“哦?”苏油不由得又惊又喜,待到打开,却大失所望:“董员外,苏油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迂腐之辈,你盒子里这玩意儿,是稗子吧?”
董非讶异了一下,小眼睛咕噜噜转了转:“官人当真是见多识广,正是稗草。”
苏油冷笑道:“眉山人也种稻,每年出秧后,我们都要下田,就是为了除草。”
“秧田杂草之中,最顽固的就是这玩意儿。员外如今却拿这个来忽悠我?”
董非额头上冷汗立马就下来了:“呃……官人,稗草小的试过。这东西抗旱而喜水,可以和高粱一起混作,和豆麦进行轮作。”
“鲜草牛羊马都爱吃,干草牛最喜欢了……真不敢欺骗官人啊。”
苏油摸着下巴,笑眯眯地问道:“稗子?高粱?呵呵呵……是不是还要有籼稻,糯米,外加一些小麦啊?”
董非没反应过来,顺着话风就说了下去:“小官人你怎么知道的……哎呀不是……”
苏油一拍桌子:“敢跟我打埋伏!说!穿过来的时候五粮液股价多少了?!”
董非普通一声就跪了:“官人饶命!什么都瞒不过官人,小人……小人在黄州,用眉山曲饼,添合五粮,造出了一种美酒……价钱……价钱……从黄州过来,怎么也得……一贯钱一斤?”
苏油不关心价钱:“蒸馏之法,你也自己摸索出来的?”
董非叩头连连:“官人饶命!官人饶命!”
苏油笑了:“那就真是自己摸索出来的了,你还真是聪明人。”
董非说道:“小人该死,小人不该窥探眉山浓酒的法子……”
苏油说道:“起来吧,你想在渭州开酒坊,我没意见。”
“小人不敢……啊?”
“啊什么啊,你这点小心思……算了,那什么……五谷酒,取一杯来尝尝。”
董非赶紧跑了出去,没一会又带着个土陶瓶子跑了回来:“官人你尝尝,刚刚那名字取得可真好,要不我家新酒就用着个名字?”
“你敢!”
“不敢不敢……”
苏油拿小碟子倒出一些来,品了一口:“不错,也有五十多度了……董员外啊,就一个问题,这酿酒的水源,你找好了吗?”
董非立刻说道:“芮河龙泉寺,还有龙首村渠首,那都是好水源。”
苏油似笑非笑地说道:“还真是处心积虑。”
“没有没有……”董非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最后决定坦白:“官人,这是小人思索良久想到的法子。用稻米小麦酿酒,容易引来朝廷非议,种稗子就不存在这问题了。”
“稗子在南方自然是野草恶草,可在渭州就不同,它本身可以做牧草不说,籽实还可以酿酒,官人你想想,这酒卖给蕃人,能换多少牛羊?”
“小人来渭州后,打听得官人正在试行棚养牛羊之法,那苜蓿做干草不太得劲,是因为其中草叶水分太多的缘故。”
“稗草似禾,就不存在这问题了,加上泾水渠修造完毕,水源充沛,正是种这个的好地界啊。”
第三百九十一章梁屹多埋
“用我老家的种子,一亩能出的鲜草就能有四千斤,做成干草,那也是九百斤,要是收种子的话,能得一百多斤,如果水量给足,两三百斤也是有的!”
苏油点头:“然后两份作为干草存储,一份收种,一百天一茬,和苜蓿轮作。呵呵呵,牛羊的冬草就齐了。”
董非点头:“正是如此!然后酿酒的原料就有了,糟子还能拌干草喂牛羊马匹……”
苏油摸着下巴:“不,前期拌糠麸饲养鸡鸭鹅鱼,产出更快……”
苏油想得更多的还没说出来,相比水份较多的苜蓿,稗草和高粱,更适合作为青储作物。
计议已定,苏油说道:“好!我同意了,不过如今已经过了季节了吧啊?”
董非拍着胸脯:“近日下种,十天齐苗,七十天草熟,正好在九月秋末,就可以收割制成干草,做成牛马的冬粮。”
“收种今年是不可能了,不过只要官人答应,这批草,就算是小人的孝敬。明年再扩大些面积,收种籽造酒!”
苏油笑了:“这才是做生意的诚意,以后有什么直接说就行。”
“本官鼓励兴商,需要什么酒坊设备,你去找商会会首程三爷。”
“就说是我说的,给你大力支持,然后转运司那里行蜀中制度,需要多少曲药,商量好后自己去过税。”
董非感激连连:“多谢官人!多谢官人!”
苏油说道:“至于你欺蒙之罪,我就不追究了。作为交换,商鄂两州间航线的章程,你得一五一十写出来,由我报与薛公。”
“如果朝廷得用,一个散官少不了你的。”
董非大喜过望,今日这场惊吓,最后居然是这么个美丽的结果:“官人真不追究?”
苏油笑道:“追究个屁,如果牧草得用,渭州牛羊满户,那不还是我的功劳?去吧,看好地方后有什么需要,比如耧机,耕牛之类,大可以找商会帮忙。”
董非这回是真服气了,狠狠地煽了自己一耳光:“都说小官人仁性天生,是董非以小人之心,枉度君子之腹。官人的名声,董非定然传遍丹水汉江!”
苏油笑道:“传名声有屁用,告诉他们,渭州有新出皮张,绒线,还有毛衣编织技术。需要的既可以如你一般,投资商屯,也可以转运粮食商货,来渭州来换!我在渭州等着欢迎他们!”
聊到这里,就见张麒进来:“少爷,种大质求见。”
苏油说道:“去把火边子牛肉,取一斤来与董员外品尝,还有我们的新品羊皮裘,牛皮靴,皮带,皮包,各色毛线,都给董员外看看。”
说完和董员外告辞,朝军事推官厅走去:“又是啥事,找揍呢吧……”
董非看着苏油怒气冲冲的背影:“呃,知州和知军不对付?”
张麒欲盖弥彰,也是一脸的不耐:“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
来到军事厅,这里已经摆起了一个大沙盘,墙上还挂了一幅整面墙的地图。
种诂正背着手对比沙盘和地图,见到苏油进来:“明润你这就没道理,这俩宝贝该送往镇戎军啊。”
苏油很开心:“可以啊,这个月扣五千贯军费,图和沙盘你拿走。”
种诂吓得赶紧连连摆手:“买不起!那样我宁愿要十副望远镜,地图都在我心里装着呢。”
苏油对这种抠搜行为很鄙视:“你记住有什么用?一人计短十人计长,这里边还有一个参谋班子的培养问题。”
“朝廷科举,进士们都是要考军书的,可真正明白地理的有多少?有了这个图,你就可以按图比划,啪啪啪地打他们的脸!多划算?”
种诂苦笑道:“可得了吧,老来这一套,总是骗我收东西抵账,上上个月是良马百匹,上个月是骑刀千口,再除去粮秣,就没见过几个现钱!还我打他们的脸?狄枢密如此小心小意,都给逼得惊惧而亡!”
苏油说道:“怎么我看你在我面前挺嚣张的?我可是正牌子探花!”
种诂哭笑不得:“明润你就饶了哥哥这遭吧,不就是刚见面不了解彼此嘛?!你还准备揪住一辈子不放怎么着?”
“正事儿,说正事儿!西夏人到镇戎军了,桩桩件件讲得清楚,要进渭州拿盗马贼。”
苏油撇着嘴:“漫天开价而已,他们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底价是啥?”
种诂笑道:“当真是做老了生意的,西夏人说了三条——其一,归还龙驹,诛杀盗贼;其二,西夏人也要加入榷市交易;其三,他们要考察囤安寨,确定这不是对西夏敌对的行动。”
苏油翘着二郎腿:“可以。”
种诂大惊:“可以?”
苏油抖着脚:“只要他们交出一个人,一切好谈。”
种诂问道:“谁?”
苏油说道:“这个……以前西军中有我一个老乡,叫巢谷,和我之间有些误会。结果我一到渭州,正要派人去找他,谁知他一听到风声就遁入了西夏。”
“眉山人,遁入西夏算什么事儿?家中亲戚故旧惦念,这不就托人求到我这里来了嘛?”
“这娃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区区一名刚刚大赦的通缉犯而已,想来西夏人应该是会同意的。”
种诂点头:“相比榷市大利,他们想来应该会答应,这件事情就交给哥哥了。”
三天后,种诂又来了,饶有意味地看着苏油:“明润,你老实给哥哥交个底,这巢元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何西夏说他们那里没有这个人?”
苏油呵呵冷笑:“那老子这里也没有什么西夏马!”
种诂苦笑道:“明润你要讲道理,那天几十匹马从渭州北边穿城而过到渭州南边,满渭州城的老少见着的可不少。这个真是抵赖不掉的……”
苏油问道:“西夏来人是谁?”
种诂说道:“梁太后的侄子,天都山步军都管梁屹多埋。”
苏油站起来:“我亲自去和他谈!”
见到苏油牵出来那匹丑马,种诂都无语了:“明润,据我所知,你手里有乌云烈,拳毛赤,栗子黄。即便不算夏主的照夜白和飒露紫,也有三匹一等一的好马,至于这么穷酸?”
苏油挥着手:“它们啊,都在忙。”
种诂有些奇怪:“忙啥?”
苏油摇着头:“其它三匹还好,干五天能休息两天,老白跟老紫,啧啧啧……听说乞第用上了斑蝥粉,我跟一边看着都不忍心……”
两人来到镇戎军,就见一队西夏人马等在那里,当先一个党项装束的汉子站在辕门外,闲适地打量着城墙上的军备。
见到两人过来,那汉子用汉礼躬身拱手:“这位想来就是苏太守了,果然年轻有为。”
辕门外铺着毡毯,摆着水酒果食,苏油笑道:“都管倒是好雅兴,我就是苏油。”
那汉子就是梁屹多埋,引苏油入座:“西夏饮食粗鄙,不能与上国相较,但是人很热情,家中来了客人,常常倾尽所有接待,也要让客人满意。”
说完给提起银壶,给苏油倒了一杯玫瑰色的酒液:“这是甘州来的葡萄美酒,算是不多的好东西之一。”
苏油拿起杯子来闻了闻,呡了一口:“嗯,果然好酒,炎夏之日,要是冰镇之后,配上冷盘羊羔,就更加美妙了。”
梁屹多埋笑道:“看来太守对美酒美食的研究也是颇深啊。”
苏油笑道:“略懂而已,谈不上精通。”
梁屹多埋说道:“此次叨扰太守,是因为屹多埋治下,出了一桩事情。”
“不久之前,天都山来了几个少年,为首者儒雅俊美,言谈举止精通蕃礼蕃话,佛法尤其精通。”
“此人自言西夏贵人之子,其时天都山守备俱在外间,副将便按照好客之礼,妥为接待。”
“不料这少年乃渭州轻浮子弟,好吃好喝数日不说,还盗了兀卒的龙驹。太守,这可不是为客之道,照夜白和飒露紫,该还了吧?”
第三百九十二章谈判
苏油说道:“都管此言有差,那少年能骗过贵军副将,想来对贵国边境风俗是非常稔熟。”
“不瞒都管,苏明润也是眉山江卿世家出身,我大宋士大夫之家,与西夏和六谷蕃豪贵却又不同。”
“幼受明王之教,饱读圣人之编。如果说那少年是我渭州子弟,还这般风雅,那论述九经,肯定没有问题。”
“不过能演说佛法,呵呵呵……怕是贵国人或者六谷蕃的可能性更大吧?”
梁屹多埋语塞:“可马群于月前出现在渭州,穿街从城北到城南,最后进入了城南的控鹤军营寨。太守可要我说明准确时日,寻来证据证人?”
苏油呵呵一笑:“这件事情的确有些奇怪,那日有人知会与我,说渭州城北惊现龙驹,本官还喜出望外,想作为祥瑞上报来着,谁知道马屁股上却打着贵国皇室的印记,当真扫兴。”
梁屹多埋勃然作色,转眼又压下怒气:“太守,梁屹多埋此来,就问龙驹何日归还?”
苏油自己添了一杯葡萄酒:“此酒当用大号的高脚水晶杯装盛,方显得雅致。我渭州城如今百商兴盛,水晶杯都是有的。”
梁屹多埋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太守如果敢对西夏开放榷市,太守敢卖,我们就敢买。”
苏油摆着手:“制度就是制度,去年贵国寇我渭州,如今却又要榷市,我大宋面子上很难看的。”
说完接着道:“不过钱这东西谁也不嫌多不是?对了,这几日盐价波动得厉害,图干他们没有受什么损失吧?”
梁屹多埋叹气:“回去的半道上死……等等,图干是谁?”
苏油哈哈大笑:“都管着相了。你我虽各为其主,但同为边臣。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就好。”
“我有一位故人,听闻救了都管一命,都管好客,便将之留在了西夏?”
梁屹多埋摇着头:“没有这么个人。”
苏油说道:“当真没有?巢谷巢元修,都管没有听说过?”
梁屹多埋摇头:“没有。”
苏油呡了一口葡萄酒:“那这生意,就不太好谈了……”
梁屹多埋冷笑道:“要是真没这个人,对太守而言,不是好事吗?”
苏油眼珠子转了转:“哦?都管能将之变没了?”
梁屹多埋混没有料到大宋文官如此心黑,眼珠子也转了转,顺着苏油的意思,伸出三根手指:“其一,归还龙驹;其二,开放榷市;其三,远来是客,太守需请我去囤安寨盘桓一二。”
苏油面色沉重:“都管这些要求,有点过分了……”
梁屹多埋看破了苏油的色厉内荏:说完微笑道:“答应了三条,我便向太守保证,自今而后,世上再无巢谷巢元修,西夏只多一个叫家梁的汉人。”
“小苏探花五岁就能收留孤童,十年能让眉山诸业大兴,十四岁能得宋皇亲点为探花。如此大好声名,敌不得三点小小要求?”
苏油踌躇了半晌,决然道:“只有一件事情,死要见尸。”
“巢元修在西夏流落草莽,被匪徒杀害。是我托都管找寻尸骸,送回眉山归葬,算是尽到一场朋友间的交情。”
“至于那个什么家梁,呵呵呵……”
说完一脸正气地说道:“告诉他,我与他之间,一直是他自己过度解读。我苏明润无愧于朋友之道。”
“出身低贱本不是什么大事,一时游戏,何至于衔恨终生?”
“只要他愿意回来,我苏明润倒履相迎,还认他是同窗好友。但是叛国求荣,那便恩断义绝!叫他想好,死后可有面目见列祖列宗!”
梁屹多埋呵呵冷笑:“探花郎果然好演技,要不是亲见得有人被你逼得身败名裂,东躲西藏;被你害得得有国难投,有家难归。连我都要以为当年的确只是一场游戏,要和探花郎一起义正辞严,主动为探花郎诛却这样的乱臣贼子了!”
苏油闭上了眼睛,既似在回避梁屹多埋的讽刺,又似在为自己的这份友情惋惜,最终决然睁眼:“龙驹,三日之后在镇戎军交割,马群没有,只有照夜白和飒露紫。”
“榷市,直接贸易是不可能的,自己找蕃部担任中间人,就如那图干部一般,只要不是同西夏直接交易,我苏明润就睁只眼闭只眼。”
说完站起身来:“走吧,现在就去囤安寨。”
梁屹多埋心满意足,还是不忘讥刺苏油:“这才对嘛,三日之后,巢元修的尸骨自会送到,苏太守可要好好利用一下,痛哭一场,让满大宋的人,都知晓探花郎的仁德哟……”
苏油被讽刺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都管兴致可真高,去还是不去?不去休怪我一会儿改了主意。”
……
刘参军一脸悲愤地横刀站在辕门之前,对文官的糊涂愚钝痛恨到了极点。
虽然他一样的痛恨这个破寨子,但是并不妨碍他得知西夏人将要进寨的时候,拔刀相向。
苏油面无表情:“刘参军,你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就交卸差事。给你一月休沐期,爱去哪儿去哪儿。”
刘参军惨笑一声:“苏明润,老子佩服你经济之能,让大郎也不得不受你挟制。可今天你要放夏狗入寨,是真当我陕西无一男儿了?”
苏油冷笑道:“司法参军,首先你只是修建者,不是守卫者;其次上官已经命你交卸差使。”
“也就是说,囤安寨从现在起,与你再无一丝干系。就算我苏明润明天再命人一把火烧了,你也只能看着,不能拦着。干啥?让路!”
刘参军将刀一摆,梗着脖子:“你先当老子死了!”
苏油“噗嗤”一声笑了:“怎么着?要造反谋逆?须知我还是朝廷任命的枢密都副承旨,渭州帅臣!”
种诂站了出来,焦急地喊道:“老刘,收刀!威胁朝廷命官,这是死罪!”
刘参军怒道:“大郎!”
种诂眼中有些湿润,躬身行礼:“老刘,算我求你了,有事儿我们下来再细议行不?他苏明润才是知渭州军州事!为了镇戎军的弟兄们,老刘,你是要我给你跪下?”
刘参军老泪纵横,将刀狠狠往地上一甩,入地半尺,抢过一匹马,翻身上鞍:“老子不伺候了!”
苏油冷笑道:“你敢!一月之后,乖乖到厅过堂,不然看我如何料理你。”
刘参军嚎哭一声,切齿而骂:“苏明润,老子就等着看你的下场!”
说完狠狠的一打马鞭,战马狂奔出寨。
苏油看着刘参军的背影,恨恨地啐了一口:“当兵的穷措大,贼性难改,直如此粗野!”
调整了一下神情,这才冷冷地对梁屹多埋道:“都管,请!”
梁屹多埋偷偷看了看被苏油刚刚那句话刺激得脸色通红的种诂,轻轻一笑:“太守好大的官威。大宋以文制武,当真不凡。”
苏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是自然,我朝祖制,杜绝了藩镇之祸。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是有它的道理的。”
梁屹多埋呵呵两声:“无怪大宋出不了决胜万里的霍骠骑。”
苏油脸色一变,立刻说道:“可也出不了杀妻灭子的汉武帝,更出不了杀舅的汉和帝,弑母的魏明帝。”
这一炮顿时打得梁屹多埋面如土色。
第三百九十三章橄榄球
苏油这是在拐着弯骂李元昊和谅祚。
李元昊的舅舅卫慕山喜,是其祖父李继迁留下的重臣。
景祐元年,卫慕山喜暗中篡权,被李元昊识破。李元昊把舅舅全家抛进黄河溺死,又毒死亲生母亲。
其中一名妃子,因出自母亲家族,并且当时有孕在身,同样被就地赐死。
之后的谅祚,也是杀了母族没藏氏全家。
不过苏油没有点名,梁屹多埋也拿他没办法,只好摇头:“和探花郎说典故,算是我自讨苦吃了。还是参观贵寨吧。”
苏油哼哼冷笑:“那是你还没见过我老堂哥的厉害……都管,所以做人不要太嚣张,须知面子是互相给的。”
囤安寨规模不小,与镇戎军相当,只可惜时间仓促,乃是以松木夹黄土麻袋夯成,在梁屹多埋眼中,就是一道样子货。
城中有两口大土坑,想来是挖土填城墙的时候造成的,边上还有一个巨大的松木台子,上边修有望台。
梁屹多埋看了两口池子一样的大坑:“这是蓄水池吧?”
苏油冷笑道:“我要告诉你这就是两个坑呢?”
梁屹多埋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这望台修得可真是结实,不过除了瞭望之用,怕也是你们眉山掘井的天车架子吧?”
苏油顿时脸色大变,一直的镇静终于崩溃了:“什么天车?我不明白……我不知道……”
梁屹多埋这下奇峰突出,此刻完全占到上风,不由得志得意满地朗声长笑:“贵友巢元修托梦,说有人害他背负骂名而死,特将囤安寨的秘密相告!苏太守,多谢盛情,不再叨扰了。”
说完也纵身上马,对手下招呼:“回天都山!”
即将奔出寨门的时候,梁屹多埋举起鞭子,头也不回地喊道:“探花郎,答应我的三件事情,可要记牢了,哈哈哈哈,驾!”
……
苏油拿手捂着鼻子,以抵挡奔马带起的嚣张烟尘,良久才喃喃地说道:“为官不易,都是演技啊……大质,明明恨不得抽刀子干掉对方,却不得不在斗争中妥协,妥协中斗争,还真特么的累……”
种诂站在苏油身边:“这么大代价,明润你是干了什么亏心事?”
苏油说道:“是啊,我对西夏人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别闹!”
苏油笑道:“其实不亏,总之是赚钱,不管是青盐还是牛马,翻来覆去都是赚钱。”
种诂说道:“你这破寨子,看来人家是没放在眼里啊……只怕梁屹多埋眼里,就是一把火的事儿。”
说完补了一刀:“其实在我的眼里,也是一把火的事儿。”
苏油说道:“要是我能将泥巴变成石头,水火不侵呢?”
种诂如今对苏油也不敢妄下定语了:“要是你能做到,我镇戎军就算拼了老命,也保住工程不被夏人骚扰。”
苏油笑道:“行,那明日工程队就过来,打井,加固。说起火这个东西,我得在你弟弟身上花钱了。也算是打发些经费,免得他们对你眼红是不?”
种诂怒道:“滚!”
采购石油的事情,苏油通过薛向就能解决。
半年时间,三万丁壮,整饬出了渭州,长安,商州的交通干线路基。
这条路原本基础就很好,秦汉唐的故道规模本身就不小,而且结实。
如今的工程,主要就是整饬道路两边的水沟,填平车辙,铺上卵石。
接下来,苏油准备搞水泥或者沥青路面。
陕西的地理资源,真的是得天独厚。
种珍和种谔自然是开心不已,西军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延安的石油自己就能从地里冒出来,除了运费就没有别的,基本算是捡钱。
走陆路是不行的,还是沿着洛水顺流下黄河,到长安。然后换上蜀商们的四轮马车,拉到华亭。
跟火有关的东西,苏油都交给洪江负责。
六点水,就问你怕不怕!
干馏技术眉山研究了多年,分馏技术与之相比,复杂不到哪里去,关键是对温度的控制。
这就是温度计的功劳了。
分馏塔是玉瓷大缸筒一节套一节立起来的,样子和造三酸的缸塔有些类似,不过高了很多,还多了很多不同高度旁出的管子。
原油所含化学物质多达八千多种,苏油弄出来这套装备,不可能这么细。
石油分馏的特点就是先将原油加入加热舱,使之在四百到五百度间形成蒸汽,蒸汽在分馏塔里上升过程中冷却。
分子越小的物质沸点也越低,凝结的高度也越高,如此一层层从不同高度的导管引出,便能得到各种油料。
最顶层的是燃料气,液化石油气,这两样如今没法利用,白白释放掉。
接着是汽油,之后是煤油,柴油,润滑油,蜡,沥青,重油。
重油还可以焦化利用,不过苏油懒得弄,拌点药粉,做成毒火球返卖给延边诸军州,不但不花钱,还能有利润。
后世新加坡从马来西亚买水,加工成的自来水除了满足自身需要,还通过返销马来西亚盈利,苏油认为这样做没毛病。
种诂知道后不禁哀叹,种家军算是被他苏明润系在裤腰带上了。
镇戎军每个月一万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军器汰换多少贯,军士薪水多少贯,营养餐多少贯,后勤物资多少贯。
关键是都是好东西,每当种诂感觉镇戎军家当已经差不多了,下个月苏明润应该送来现钱的时候,这娃总能变出更新更好的东西来。
比如上个月,一封贴子过来——渭州又出新品了,新款牛皮鞍具,轻便舒适,结实耐用。十贯一套,存货四百套,要不要?要的话签字我记账,不要的话我就找二郎五郎去了。
然后种诂只好忍着吐血的冲动签字,跟治平骑刀一样,这特么谁能不要?!
好在苏明润说话算话,渭州城中各处产业,该给种家的租金,一个通宝,啊不,一文蜀钞都不缺。
每月还会有伙计每个月还会来给自己盘账,核对数目。在那什么存折上添上数字,说自己是什么重要客户,可以享受上门服务的待遇。
就是这伙计看着有些气人——自己家里的种谊种小八!说是数学成绩不太好被苏明润罚了,增加计算量!
气得种诂举起鞭子就要抽他:“韩信点兵题都不会!你就给种家丢脸!”
种谊振振有辞:“苏明润说了,种家有一个人会解那道题,他苏字倒过来写!”
种诂怒极:“实在太嚣张了,算术也是我们的家学!题留下,看老子怎么打他的脸!”
然后种诂就再不过问种谊的学问情况了。
……
有时候,种诂觉得自己像猪。
不是蠢得像,是有些懒得像。
新式记账法推行军中,实在是太方便了,账本一打开,科目分明一目了然。
这几个月下来,军士们吃得红头花色,为了发泄他们的精力,苏明润还特地送来了几十个大皮纺锤。
苏明润介绍道这玩意儿叫橄榄球,里边是坚固的藤编架子,外边蒙上牛皮,两队军士拼抢,将球送进对方球门立柱。
全保护头盔,护甲,身体对抗激烈,每天下午大校场上乒乒乓乓,军士们高呼呐喊,为自己喜欢的球队加油。
要是以文制武就是这样——文官管好后勤,武官注重在军事训练,战局预判,谋略策划和指挥作战上——嗯,似乎有一种幸福感……
种诂摇了摇头,赶紧将这种想法抛掉,他苏明润做得到,换成别人,怕是比登天都难。
姚兕大踏步进来,腋下夹着一个皮球:“知军!去不去狼渡给我们助威?乞第那小子给我们下战书了!”
种诂摇头:“不去,去跟儿郎们说,只准赢不准输!”
“要是赢了,他苏明润奖励什么,回来老子照样奖励什么。要是输了……呵呵呵……全部光屁股在教场上跑十圈,然后三天禁闭!”
第三百九十四章变化中的渭州
渭州城一天一个样子。
蜀钞这东西实在是太方便了,苏明润那货的新式皮张一搞出来,什么都没弄,第一件事情是给全渭州的官吏和镇戎军每人免费赠送了一个皮夹子装蜀钞的皮夹子!
每逢休沐,军士们早早就出了寨子,等待四通商号来拉人的四轮马车。
进了渭州城,那才叫一个热闹,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商贩们大多操着西南口音。
措大们对镜子头花之类的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吃!
香喷喷的油烙锅盔,那叫一个香,有牛肉馅和猪肉馅,配上一碗撒了香菜小虾米的馄饨,加上摊子边矮凳上相熟的战友一招呼,这就走不动道了。
锅盔的对面,是卖夹饼的,半干的夹饼拿尖刀捅开一个口子,炖得软乎的卤肉梆梆梆剁碎往里边一填,或者一小份西南特有的美食笼笼朝里边一扣,一口下去,满口香!
再走两步,就是羊肉汤锅。
渭州羊便宜,架子上挂着五架洗剥干净的全羊,大缸里熬煮着添了香料的羊骨汤,簸箩里盛着各色羊杂。
这里是军阶稍高的什长,伙长们喜欢的地方。
挑两样本就煮熟改片的羊杂碎,或者不过了,喊伙计现割一份嫩肉腰柳,拿眉山豆瓣,泡姜,加点香芹香葱,应时节的菜蔬,大火爆炒出来。配上一角小酒,一盆羊血粉丝菜汤,三五同伴小桌上一座,开心得很。
夷人豪商高级军官,那就要进大馆子了,最难订上桌的,肯定是方知味。
方知味里菜色就多了,不过夷人军汉,多数都是牛嚼牡丹,他们最稀罕的,是这里的各色好酒。
果子泡酒就是喝个调剂,正宗的永春露那才是最受欢迎,至于上了年纪的大佬,玉局观的泡药酒那是每次来必点的。
小道消息,都转运使薛向有一次来渭州视察,品尝了方知味的虎鞭鹿茸酒,回去的时候,队伍里就多了一抬小轿。
要说渭州值得骄傲的本土饮食,大概就是面食了。
渭州有一种草,干后风一吹就变成球满地滚,李商隐曾经形容自己“走马兰台类转蓬”,说得就是西北特有的蓬草。
苏油嘴馋,西北美食里边喜欢的不多,拉面算一个,羊肉泡馍算一个。
当年吃第一次吃羊肉泡馍,觉得很难吃,直到陕西土著朋友指点迷津后,苏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羊肉泡馍。
那些步行街上很热闹的,都一般,真正好吃的泡馍,藏在回民老街深处,早上六点就要起床过去,因为人家卖到早上九点过就卖光了,你去晚了想吃还吃不着。
苏油吃过一顿之后,当天晚上就早早睡了,因为决定第二天要早起。
没办法,西北饮食分量太足,只能第一天吃牛肉泡馍,第二天吃羊肉泡馍。
泡馍在渭州很好复原,大苏比苏油先到西北几年,早就对羊肉汤赞不绝口,认为“秦烹唯羊羹”。
苏油的改良,仅仅是酵母烙饼,胡椒粉,作为小菜的糖蒜。
后世老三样。
拉面要用到刚刚说过那种蓬草烧成的灰,用处多了,除了食用,还用来洗衣服,洗头。
现在烧蓬灰已不再是为了自己家用了,而是一种赚钱的营生。四周村民留足自己用的,还把蓬灰送到工作队,换成蜀钞。
蓬灰拉到华亭,重新加工提炼成白色粉末。
它是好东西,主要成分是碳酸钾,很方便就能让它变成硝酸钾。
拉面的主要诀窍还不在拉面,而是与羊羹不一样的牛肉汤。
这东西起源于唐代,苏油托蔡确寻访了许久,方才找到正宗羊羹和牛肉汤面的传人。
苏油的借口很充分,如今渭州百业待兴,我们要和西夏人抢时间,因此要发展快餐。
教育是百年大计,学子们的伙食要抓好,当年仁宗亲自赞赏过太学馒头,那我们就来州学拉面!州学泡馍!州学大包子!
每每看到张载笑呵呵地请来访的官员和学者吃拉面,苏油就忍不住想起龙昌期,那个调皮贪嘴的倔老头。
不过人家张横渠是真的谦虚,虽说是阿囤元贞的老师,但是也在和元贞学数学。
《易》,是张横渠的弱项,当年文彦博在京师设虎皮座请张载讲学,《宋史》就有记载:
“载读其书,犹以为未足,又访诸释、老,累年究极其说,知无所得,反而求之《六经》。
尝坐虎皮讲《易》京师,听从者甚众。
一夕,二程至,与论《易》,次日语人曰:‘比见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辈可师之。’撤坐辍讲,与二程语道学之要。”
蜀学的思路让张载叹为观止,穷究物理,反证天道,从简易处入手,推演堆砌,逐渐推高,而每一步都证到实处,坚不可易。
对于无法解释的事情,蜀学认为都值得研究,但是没有证明无法复制,没有提炼出理论之前,都认为是尚未明理。
需要细究。而不是随口臆断。可以猜测,但是必须说明那是猜测。
张载认为,这是蜀学与别派最大的不同,最值得称道的地方。
比如自己的一元二论,就显得虚无;而蜀学的元素周期论,就有无数的证明。
关键是,这些证明,后来都变成了致用之学,发展出来的技术和产品,都非常得用。
儒家讲究修齐治平,但是怎么修,怎么从修到齐,怎么齐,怎么从齐到治,这一步一步怎么走,大家就知道“正心诚意,格物致知”八个字。
更具体的,就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
张载觉得,蜀学虽然不尚义理,不唱高调,但是在“如何做”这上头,算是诸派当中头一份的扎实。
好东西,就要学,于是晚间的时候,张载常常捧着解不开的数学题过来,让苏油讲解。
苏油自然是耐心解说,政治家的本质,就是影响大多数的人,让人接受自己的思路,一起向自己的政治方向努力。
关学,完全可以成为蜀学的政治盟友。
李复和阿囤元贞,如今可以说是掉了个个,一个成了蜀学弟子,一个成了关学弟子。
大多数普通人,却没有忧国忧民,拯时济世之心,他们只想吃饱,睡好,开心。
比如休沐的军士和做生意的商人,吃饱喝足后,城中能供开心的可去之处也不少。
方知味的旁边,就是一处茶馆,仨老头早中晚,用还熟练的汴京官话说书。
上午是《五代》,下午是《三国》。
孝子忠臣,贤君良将,这个东西叫平话。
到了晚上,休沐的军士们都被逼着回营了,说得书就换成了杂记,也叫浑话。
其中不少偷情野合神仙打架的荤故事,明明是一个老头在上边说,一样听得下边那些老少爷们们脸红脖子粗。
这也是本事儿,听闻小苏探花将之称为码头艺术这可是汴京码头上最正宗的口书手艺。
还都是有正经传承的,《五代》的尹常卖,《三国》的霍四究,讲浑话的孙十五,都是家传的渊源。
渭州城,诗词歌赋咿咿呀呀的唱曲儿是没市场的,如今可就这样的艺术形式才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