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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铁锅

    不过还要和那个大哥谈谈,事情交给他靠不靠谱,也还两说。

    回到土地庙,第二批陶器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之前的三个陶盆,不用苏油多说,已经被孩子们清洗干净。

    熄掉柴火,苏油将陶器刨出来堆到一边,将孩子们编得差不多的竹丝篓子收口。

    然后垫上竹叶,卵石,细沙,用陶盆打来水,调和草灰淋入竹丝篓子中过滤。

    三个陶盆轮番使用,换盆换灰不换水,很快便得到了一盆碱水。

    将碱水熬去一半,倒入陶罐当中,让孩子们抬上陶盆,苏油喊道:“走,累坏了,去河边洗澡去!”

    娃子们来到水边上,苏油还是先用卵石垒出灶台,烧了三堆火,支上陶盆烧水,让孩子们将衣物轮流丢进去,加入些碱水煮起来。

    拿新做的篦子在沙地上来回划动,打磨得更加光滑后,苏油让他们用碱水洗头,用篦子篦掉头发间的跳蚤,臭虫,虫卵。

    男孩子问题不大,他们天天玩水,反而比女孩子干净。

    女孩子们害羞,问苏油要了几个篦子,跑上游清理去了。

    苏油又砍了些竹竿,在河边搭起架子,衣服煮过后,便拿去河滩石头上用碱水清洗。

    几个男孩子你看我我看你,都游了过来,一个年龄大些的说道:“弟弟怎么能让你帮我们洗衣服,我们自己来吧。”

    另一个孩子也说道:“那是,你已经帮了我们够多了,我们自己的衣服自己来。”

    说完又对河里喊道:“狗剩!糟娃!你们好意思!赶紧滚回来把自己的破衣服洗了!还要让小少爷动手给你们洗衣服?!”

    几个男娃赶紧游了回来。

    大家一边清洗自己的衣物,一边说话。

    有人问到:“小少爷,你是什么人啊?”

    苏油说道:“眉山城外边一个叫可龙里的地方,那里主要住的都是姓苏的人家,是一个大家族,我从那里来的,叫苏油。你们呢?”

    然后孩子们便七嘴八舌,不过听那意思,大多数都是流民的孩子,路过眉山,爹妈便不见了。

    苏油心底暗自叹气,估计爹妈也是见眉山物产丰富,自己实在带不动孩子了,便将他们遗弃在了这相对条件较好些的地方。

    那个叫狗剩的男孩子就说道:“油哥儿你本事真大,给我们烧出了陶器……呃,你是给我们烧的吧?”

    苏油笑道:“是,给你们烧的。”

    狗剩开心极了:“那可真谢谢你了,大哥虽然也有本事,但是这些怕也是不会。”

    苏油问道:“你们大哥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几个小孩你看我我看你:“大哥就是叫大哥,糟娃你觉得大哥有多少岁?”

    糟娃望天:“十三……十四?”

    小七说道:“反正快天黑大哥就回来了。”

    苏油说道:“哎哟,可我得走了,等不了那么久。”

    小七“啊”了一声:“这……”

    苏油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明天我早些再过来,你让你大哥等我一阵?”

    小七点点头:“那行,赶紧把衣服洗干净晾起来,我们在水里玩耍一阵,也就差不多该干了!油哥儿你会游泳不?”

    说到玩,苏油自信立马就来:“呵呵,游泳,那不要太厉害,还有打鱼摸虾,抓鸟掏蛋,都难不住我!”

    一群娃子在水里玩了半晌,日头快要偏西了,其他人都还没回来,苏油只好穿好衣服,与孩子们告辞,答应明天再来看望他们。

    回到城中,天色尚早,苏油便去找石通,要拿回定制的东西。

    石通见到他:“师傅,你让我做的东西,看着,像做饭用的?”

    苏油翻看着炒锅眉开眼笑:“正是!可算是有口好锅了,不错不错,你这竟然是锻出来的?铸锅就可以了嘛……”

    石通笑道:“师傅要用的铁家伙,可不敢拿铸锅糊弄,这是我两个徒弟一天功夫里敲出来的,你看看可还行?”

    苏油伸手弹了一下锅边:“什么还行,太行了!你给自己这里也弄一套,改天请你吃好吃的!”

    石通叫来徒弟,将一堆物事准备好,拿麻绳穿上,叮叮当当给苏油背去程家老宅。

    路过肉铺,苏油见挂着一块板油,便让伙计取了,切成细条,送到程家后厨。

    看了一圈:“没下水?”

    掌柜的出来笑道:“哟,这不是苏家小少爷吗?好叫小少爷得知,头蹄内脏都被八娘收走了。一副给了五十文钱呢!”

    苏油问道:“那你这里都有啥内脏?”

    掌柜的说道:“啊?有人定了一只净鸡,还有副鸡内脏没扔。”

    现在讲究的人渐渐多起来了,不但君子远庖厨,连在家里杀生都忌讳,于是肉铺就有了代劳业务。

    苏油说道:“要了,一并送到程家去。多少钱?”

    掌柜的说道:“您打我脸!这东西,我要收你钱,那还是人吗?”

    苏油眯眯笑:“掌柜的还真实在,那我教你一个乖,以后你这里杀鹅,将鹅羽送到程家,能够得一笔钱,然后杀鸡鸭鹅的时候,先化得半碗盐水,将血滴入其中,能得到一种吃食,叫血羹,十文钱一碗,应该好卖。”

    掌柜的明显不信,不过脸上还是堆着笑:“那感情好了,这平白一日能多上百文的收入,我得天天给小少爷烧高香!”

    苏油也懒得多说,只告诉他东西送到找程家账房要钱,便急匆匆地去了。

    从后屋穿过甬道来到厨房,苏油便叫道:“厨子大叔在不?”

    厨子大叔抢出厨房来:“怎么当得起小少爷这么叫!你叫我周胖子也行,老周也行。”

    苏油笑道:“那就叫你老周了!赶紧赶紧,今天又有新菜式!”

    老周得意洋洋:“嘿嘿,史家的厨子这两天跟我打听雪盐的方子,说是史家村子上吃的盐比家里还好,说那帮泥腿子这是要造反啊。话不投机,我都不希得告诉他!”

    苏油笑道:“对的,不告诉他,让他自己求泥腿子去!别说那些了,我们先开锅!”

    铁锅直径两尺有多,一个凹底,底部厚些,边缘较薄,锅边还开了三个孔,用铆钉铆了个把手,把手用螺钉接了个木柄,制式和苏油图纸上边的一模一样。

    苏油让厨子将锅放在灶上,烧起火,切了一块肥膘在里边来回抹,抹得青烟四起。

    厨子贼听话,一边抹一边问:“少爷,这又是什么讲究?”

    苏油说道:“这个啊,做炒菜用的!急火快攻出菜,不过第一次使用之前,先要开锅,嗯……我是受那天肝腰合炒的启发,对了你没吃过肝腰合炒是不?”

    厨子脑袋摇得呼噜呼噜的。

    苏油笑道:“那今天就让姻伯尝尝炒鸡杂,改天再肝腰合炒。”

    厨子笑得见眉不见眼:“少爷今天又赏赐手艺了,那我得踏踏实实接着啊!”

    见锅烧得差不多了,苏油叫厨子将锅重新洗净,这时候肉铺掌柜来了,送来三包荷叶包裹的肥油。

    一见到苏油就拱手作揖:“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这鸡血羹的章程,刚刚忘了向小少爷请教。”

    苏油笑道:“刚刚你不是明显不信吗?”

    掌柜嘿嘿笑道:“瞒不过小少爷,刚刚路过书店,便被掌柜的程三爷叫住了,说打今后鹅羽程家包了,小少爷真没有拿小人开心。”

    苏油笑道:“其实很简单的,我给你演示一下得了,看,这么多水,这么多盐,化好盐水,滴入鲜血后这么搅拌几下,然后静置起来即可。”

    掌柜的开心不已:“这么简单?多谢小少爷了,我这就去准备起来,家里的盐还得磨成粉才能用。”

    苏油一把拉住:“别忙,这鸡血羹要入菜须得用荤油,一小勺荤油熬化,两片姜片几粒花椒呛一下,加水烧开,滑入鸡血,熟到快过心的时候丢入菜叶子,加盐起锅即可。要是没有那一小勺荤油和那两片姜片,这菜就没法吃。你要卖这东西,须得让别人知道做法才行。”

    掌柜一躬到地:“多谢小先生,我这便回去试试。”

    第四十二章八菜一汤

    苏油笑着对掌柜回道:“去吧,这菜适合老人孩子,那就家家都吃得着,一日多入百文,真不是什么难事儿!”

    苏油目送肉铺掌柜离开,一转身,就见到厨子老周满脸怨念。

    苏油讶异道:“怎么了?”

    老周很替苏油不值:“小少爷你就是不拿自己手艺当钱!你想那肉铺掌柜,从今天起一日多入百文,一月就是三贯!一年就是小四十贯!轻飘飘一句谢,当什么事体?”

    苏油听了这话翘了翘嘴,摇摇小手:“不至于计较,人家赚的也是辛苦钱,我想着反正杀生也杀了,能将食材尽量多地利用起来,不造成浪费,也算功德不是?”

    老周气鼓鼓道:“小少爷就是宅心仁厚。”

    苏油不以为然:“扯远了,我们熬油开锅!”

    肉铺掌柜的活挺细,猪油条子切得又细又均匀。

    将锅里掺上一些水,让厨子将猪油条子放进去熬制起来。

    苏油闻着油香,那手指点着下巴,考虑着油渣怎么处理。

    油渣不能与水多的菜品一起做,不然油渣焦脆的口感就没了。

    最好的做法,就是和芽菜一起炒成哨子,包包子,包猪儿粑,或者下哨子面,都是极好的。

    不过芽菜这玩意儿……得年末才能做,然后,还得等上一年……

    再其次,炒腌大头菜颗粒和青椒末,作为粥边小菜,夹馒头,那也是极好的。

    问题是……芥菜头还在土里,得等到秋末才能收获,青椒,更是想多了……

    不由得摇起头来:“汴京可能稍微好点,现在的西南,还真是美食的荒漠啊……”

    收拾心情,让厨子清洗干净两个坛子,擦干,丢了一把豆子一把花椒进去,等猪油熬好,油渣捞出来放到一边,油都盛入坛子中。

    想了想,叫厨子焙了些花椒颗粒碾成粉末,和盐粉一起拌了一份油渣:“尝尝,你觉得如何?”

    厨子一尝顿时眉开眼笑:“谢小少爷,这就又会了一道大菜!”

    苏油一脑门子黑线,这算什么大菜!

    厨子振振有词:“只要油多的,就是大菜!”

    好吧你是厨子你说什么都有理!苏油又问道:“家里有没有糖霜?就是那种非常细小的,白色的,纯甜味的颗粒……”

    “糖霜,冰糖,都有的!”

    厨子这番快速的回答把苏油吓了一跳,自己琢磨了许久的挣钱大计,原来都已经普及了?

    厨子看着有点发愣的苏油,就解释道:“这东西是我四川遂宁的特产啊!甘蔗做的,小少爷你竟然不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太知道了,我只是不知道大宋现在的制糖业都如此发达了而已!

    然后就听厨子得意洋洋地说道:“不过也不是家家户户都吃得上,这不苏二老爷在那边做官吗,每年会托人带回来,程夫人会孝敬太老爷一些,所以糖霜,冰糖两家都有的。”

    苏油听了此话便道:“那行,那就去把糖霜找出来,将这油渣也拌上一份。”

    这时就见伺月探进头来:“小少爷叫人好找!怎么又进了厨房?!太老爷和史老爷回来了,叫你前堂说话。”

    苏油赶紧随伺月出来来到前堂:“见过姻伯,见过世伯。”

    程文应看到苏油,叹了口气道:“听闻你今日和城中乞儿混到一起去了?宅心仁厚是好事,但是给点钱财就是了,你这样子可有失斯文。”

    苏油躬身道:“姻伯教训得是,我是听其中一个叫七儿的言道,弃儿有五十来人,但是义棚开启后,他们大哥只许他们一日来七八人,帮忙洗菜洗碗,混一顿饭食。”

    “说是一来人多了惹厌,二来养成口欲之后,再难适应从前。一朝断绝,或者便要沦为偷盗。如此人物,我真想见上一见。”

    史洞修就对程文应拱手:“程公,我眉山弃儿尚且如此知理守分,这就是程公印刷文字,启迪教化之功啊。”

    程文应摆着手道:“休往我脸上贴金,仓廪实而知礼节,文字教化,也到不了弃儿身上去。”

    史洞修又对苏油说道:“贤侄,你要是有心行善,便让他们每日里去义棚领一碗糙饭,一碗牛杂汤便是,没必要和他们混到一起,那帮孩子野,冲撞了你就不好了。”

    苏油笑道:“世伯,这其实也算是眉山城一道隐患。五十多人,只靠慈济,周养不过来的。”

    史洞修还要说话,程文应举手制止:“贤侄,说说你的想法。”

    苏油躬身道:“世伯,姻伯,我们先说这事情为什么得管。”

    “他们现在在眉山求活,我大宋管禁不严,一年之后,便可自动获得眉山户籍。”

    “弃儿们男女混杂,现在还好,等到他们日渐长大,这男女之防上要是闹出点什么事情来,那会大伤我眉山风化。”

    “再其次,如果我们不管,等再过几年,那些小女孩长成,落入人贩娼寮眼里,只怕惨不堪言。”

    “万一真发生此等事情,传扬出去,州县怕是都会被朝廷申饬,落到士绅身上,也会大扫颜面,伤我眉山文教之乡的名声。”

    顿了顿,瞧见史程二人暗自点头,苏油继续道:“怎么解决呢?首先最好能让他们自食其力,不成为眉山县的负担。”

    “其次最好有人将他们管理起来,引导他们扬善抑恶,自立向上。”

    “如何自食其力呢?侄儿在可龙里,曾经发现一样东西,玻璃江的沙层当中,含有一种铁矿,炼出的钢铁,性能不错。”

    “不过这活计非常细碎,沙里淘铁,产出也注定不多,因而不适合大规模开采,不值得耗费专门的劳力来做。”

    “但是只需要有简单的工具,将这活计交给孩子们,每日里让他们一人能掏得三五两铁沙,售给史家铁铺,这帮孩子的生计便解决了。”

    “至于女生,便让她们在义棚刷碗摘菜,也算是学习厨艺,待人接物。今后即便是做丫鬟使女,或者长成嫁人,总可以有持家之术。”

    “这些孩子遭父母捐弃,心伤难免。苏油自幼孤苦,不能不物伤其类,也能了解他们所思所想。而他们于我,亦不排斥。”

    “因此我或者可以成为他们和眉山百姓官府之间一个沟通的纽带,润滑的调剂,避免猜忌提防,以厚养民风。”

    “苏油不求眉山父老相助,只需县里官长应允不收孩童的铁沙为官有,许他们自售,作为养生钱即可。”

    程文应听到此处,一拍椅子扶手:“思虑周详,鞭辟入里,奇哉此志!壮哉此言!”

    史洞修哈哈大笑:“不意眉山有此贤才,老夫对自家虽然节省,但定当助贤侄玉成其事。县令那里,自有我们去申说。”

    程文应点头表示赞同:“此事当真不难,如果县里连孤儿们河里淘这点铁沙都敢抢,那主政之人,就休想在士林立足了。不过贤侄,玻璃河里当真有铁沙?”

    苏油从怀里取出一张契约:“真有,我和石老头验证过此事,也因此刚从石通那里,得到十贯供奉钱。”

    程文应抚着胡须:“那贤侄在这眉山城内,大可以横着走了。自打你来了眉山城,我江卿四姓的关系,明显也密切起来,苏家不论,其余三家都得了你的好处。看来你这油字没白叫,到哪里都是……你那词儿叫什么来着?润滑剂!”

    苏油笑着躬身道:“侄儿惶恐,其实我没做什么,也是八娘和二十七娘,还有姻伯和世伯的信任。今日正好帮厨房治了新行头,要不我便弄几道小菜,请姻伯和世伯品评一二?”

    史洞修说道:“贤侄,君子远……”

    话没说完便被程文应拉住,对苏油摆手道:“赶紧去,老史我跟你说,贤侄料理的美味,那是真错过不得。”

    调味料不齐全,最能打动人的,大概就是糖醋味了。

    回到厨房,让厨子动手,苏油指挥,取了一条鲤鱼,改花刀,码味,裹面粉,淋油定型,然后调糖醋汁,爆葱姜,先搞出了道糖醋脆皮鱼。

    然后就是一溜爆炒,滑溜香菇肉片,玉兰肉片,仔姜鸡杂,白油丝瓜,蒜呛空心菜,最后来了个冬瓜丸子汤。

    加上两道猪油渣,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程文应和史洞修看得目瞪口呆,史洞修说道:“程公,现如今请州府大人吃饭都只需三道菜,贤侄这是……一,二,三……足足八菜一汤!破费,太破费了……”

    程文应说道:“这又不是给你一个人吃的,伺月,去将书坊于工,韩工,还有掌柜账房,一道请过来。这几天大家搞印模辛苦了,让大伙儿打打牙祭!”

    一顿饭吃得众人眉飞色舞,这样精致香醇的菜品,这些人还真是从未吃到过。

    用史洞修的说法,这菜色,比汴京樊楼都不输分毫。

    待得听闻这些菜品只是用猪肉做的,众人更是大赞,翘脚牛肉,卤菜不用说了,现在猪肉能做的如此细嫩鲜美,正应了夫子那句话,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次日清早起来,苏油包了一包油渣,早饭都没吃,便与程文应禀告,昨日说好要去见弃儿们的大哥的,他可不想食言。

    来到土地庙,就听见一个声音说道:“小脏,不用害怕,土地公公早就被人打碎了,现在那位小少爷用土地公公的身子给我们烧成陶器,这正是土地公公保佑我们的表现,尽管用就是。”

    一个小妹妹回答道:“小油哥哥会来看我们吗?要不我们去找他吧。”

    听声音就是昨天扯头发给他那位脏丫头。

    就听那声音说道:“听你们所说,应该就是近日进城的苏小公子,他可是江卿世家,眉山城的高门大户,一时心起行番善事,记得人家的好就行,上门打扰,那就是不懂礼数了。”

    说完又道:“老二,你们今天去打柴,给城东豆腐店张大娘那里送去,昨天附近柴火都被你们烧了,今天只能走远一些。”

    “小四你今天带队去帮义棚,回来前记得跟人家说谢谢,还有人家要给你多余的饭菜,可不能要。帮忙干了活的人,一碗糙饭一碗肉汤就行了,都不许往庙里多带。”

    “其他人也不要羡慕,大家都有份,轮着来。可有一条,千万小心,不能打破别人的碗碟,不然可能就没这好事儿了。”

    就听那声音继续分派,有去守码头船只的,有去驿馆打听是否有客商需要帮忙的,还有去城郊菜园帮忙栽菜苗的,剩下的留守,没一会儿安排妥当,开始有人出来。

    一见到苏油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小七先是惊喜地叫了一声小少爷,然后冲庙里喊道:“大哥,是小少爷来了。”

    就见一个身穿麻布短衫的少年走了出来,约莫十三四岁,相貌颇为俊秀,对着苏油行了个古怪的礼节,说道:“苏少爷。”

    躬身的时候,脖子上晃出一个八卦牌子,苏油这才反应过来,这娃应该是一手虚搭拂尘,一手打的稽首礼。

    苏油笑道:“原来哥哥是道门中人。”

    那人笑道:“成都玉局观,张象中张拱宸,见过贤弟。”

    苏油奇道:“你不是弃儿?”

    张象中笑道:“家父痴迷正一大道,要说是弃儿,倒也算得。不过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去江边,我为你慢慢讲来如何?”

    苏油非常好奇,点头应了。

    张象中便叫孩子们散了,领着苏油来到江边,找了两块石头坐下,说道:“我天师道,自先祖青城山斩鬼开坛,千年来繁荣滋盛,信徒广大,遂成国教。”

    “彭山传为长寿神仙彭祖祠墓所在。汉代便是我道教教区廿四治中的北平治。家祖师先人亦葬于县北。”

    “张氏传教于仁寿,建碑于洪雅,正一道民多居此域。因此眉山一直为我教所重。”

    说完笑道:“其实我们张家,与你们苏家,颇有渊源。”

    苏油拱手道:“愿闻其详。”

    张象中说道:“五代时,眉山道人张远霄,一日见一老人持一竹弓、三铁弹,卖与他要价三百千,对他说:‘吾弹能辟疫病,当宝而用之。’遂授度世法。熟视老人,见其目各有两瞳子。”

    “数十年后,张远霄往白鹤山垂西湖,峰上有石像,一老人说:‘此乃四目老翁,君之师也,不记竹弓、铁弹时耶?’张猛然大悟。”

    “其后道术益精。史传这位张家先祖,擅长弹弓绝技,百发百中,目标是那些作乱人间的妖魔鬼怪。看到谁家有灾,瞄准就是一铁丸,将灾击散。他还经常向天射铁弹丸,人们问他射什么,他回答:‘打天上孤辰寡宿耳。’”

    “你家明允先生二十二时,尚无子嗣,心内着急。一日夜梦,见一持弓老人,以二丸授之。这年的重九日,明允先生游我玉局观,在无碍子卦肆见到一幅张仙挟弹画像,笔法清奇,便想起了自己的梦境,因解玉环易之。”

    “回到家后,每日清晨必于张仙像前虔诚焚香祷告。几年后,便如愿得到了二子。”

    苏油“啊”了一声:“不是张果老?”

    张象中笑道:“哈哈哈……张果老乃玄宗时期的人物,而挟弹张道人乃五代人,你这可真是……张冠李戴!”

    苏油似乎突然想起一事:“厨子给我说过,烟囱上的持弓道人画像就是张仙,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上打天狗,下保孩童’!”

    张象中笑道:“便是他了!传说天狗会从天上下来,通过烟囱进入人家,伤害幼童。有张仙在,天狗便不敢下来,现在已经是四路百姓心中的送子护子之神了。”

    苏油这才恍然:“原来如此啊……”

    张象中说道:“我可不是瞎说,明允先生得子之后,写过一篇《张仙赞》,你应该能够打听到。”

    苏油问道:“如此,拱宸你便是张家后人,在此地行善积德?”

    张象中说道:“非仅如此,我天师道论阶序进,法度严谨,如二十四治诸多职位,没有大德道功的积累,是坐不上去的。”

    苏油说道:“那救济灾童,便是道功之一了,你便可以因此升职对吧?”

    张象中微微一笑:“道功是要的,升职,那就不需要了。”

    苏油站起身来拱手道:“我就说五十多个孩童,怎么能知礼守礼,没有发展出弱肉强食,自私自利的性子来。原因就在兄长你了。”

    张象中说道:“我也实在欠缺经济之术,只能效法天师道分治而理之,勉强让大家得过。”

    苏油笑道:“你天师道手指缝里漏下一点来,都够孤儿们生活的了。”

    张象中正色道:“此事不可,道功一事,不假他人。再说我天师道起源于五斗米教,道民要入道,也得先携上五斗米,此乃自立自助之德。”

    说完又道:“不过你昨日替孩童们烧陶编筐,颇得我正一精髓,你可有心入我天师道门?”

    苏油正色道:“怕是不行,族中对我倚望甚重,油之所向,也是修齐治平。”

    这属于自抬身价了,要是老伯爷在此,少不了又是另一番吐槽。

    张象中也不勉强,转口谈论起他事。

    两人一个十四左右,一个才近六岁,都是小孩,但是言语间条理分明,谈论的都是天人大道,对答有序,所论颇深。

    一人道术精湛,于道家理论多有阐发,一人知闻广博,识见高远。那是相当说得来,就如同两个成年人在交谈一般。

    偏偏两人都不以对方年龄为异,似乎理所当然,只能说,都是奇人。

    苏油觉得自打穿越过来,就数这一次谈论得尽兴,没一阵子,两人便以兄弟相称。

    谈了一阵,苏油拱手道:“兄长,小弟昨日思得一法,可令这些失孤的孩子们自立。”

    之后便将昨日与史程两位商议的结果与张象中讲解了一番。

    张象中眉毛一剔:“贤弟果然大才,这帮孩子要我带着,长成最多成为我天师道侍童,最后还是依附天师道而生。如你这般处置,长大可各自成家立业,繁养天伦,散叶开枝。道功之著,除化人成仙之外,莫大于此。”

    说完歪着头,看着苏油,饶有兴味地说道:“然这一番作为,就成了贤弟的功德,与愚兄再无关了,贤弟何以教我?”

    第四十四章元素周期

    苏油一咬牙:“小弟小时候做过一个梦,梦里有神人传授过一张图,上有四个大字‘元素周期’,所论比五行之说尤为细密,便与兄长换这些幼童如何?”

    张象中本来只是调笑苏油一下,没想到苏油突然丢出这么一个重磅炸弹,顿时给炸得跳了起来:“就知道贤弟不凡,来来来,赶紧与愚兄论说一番!”

    苏油便以竹为签,在江边湿沙地上画了一张表格,将元素周期表画了出来。

    这是一个完整的体系,其基础是物质的原子质量,按照这套理论,五行元素,其实归根结底,都是原子构成,只不过原子中的质子数量不同,导致物性的不同而已。

    一番解释之后,苏油说道:“兄长你看,表中以元素的质子数为列,一横行为一个周期,一纵列为一族,最后还有两个系。”

    “与此相应的,还有原子价,各种物质以价相合,还能生成新的物质,找到方法,或以合成,或以提纯,变化多方,物尽其用。这门学问,当谓之——‘化学’。”

    张象中听得目眩神驰:“玄之又玄,太上之门。万法归一,这……这就是大道原始……”

    苏油摇头道:“不过小弟得这表的时候年岁太小,其中很多地方,已经记不清了,所以空缺很多。”

    张象中说道:“如此也了不得!”

    说完一把抓住苏油的手腕:“贤弟,可有证相?”

    苏油没想到张象中如此激动,说道:“呃……倒是有一个现象,不知道是否可以证明。不过实验需要去石家铁坊才做得成。”

    张象中说道:“那还说什么?赶紧走!”

    来到铁坊,石通一见二人在一起,不由得大惊:“小……”

    两个人同时一摆手:“别叫我!”

    然后面面相觑,这娃到底是在叫你还是叫我?

    好吧,两个人都小。

    张象中心急如焚,没管石通变成了石像,拉着苏油走进内室,两人摆弄起了干馏设备。

    苏油做完操作,还想着怎么跟张象中解释,张象中一摆手:“绿矾油而已,不稀奇,唐时方家早已制得,此物性烈,能消融金属,需用瓷器装盛,嗯如果是凉的,铅盂亦可。”

    遇到明白人,那就不用多说了,苏油接着将绿矾油加水加盐,变成稀硫酸和盐酸。

    取来让石通做好的胶漆包铜线,刮去接头处的胶层,一边连接铅皮,一边连接石墨棒,将它们浸泡在盐酸中。

    然后两个延伸出来的铜线,头子上刮去胶层,拿丝尖轻轻一碰,就能见到一点点极细小的火花出现在金丝尖端。

    张象中一下站了起来,瞠目道:“雷部神法!”

    苏油翻着白眼:“有声音的那才叫雷,现在这个其实应该叫……”

    张象中一时不慎被苏油抓住了痛脚,恼羞成怒加焦急:“叫电!我天师道还用你来教这个!赶紧进行下一步!”

    苏油只好悻悻说道:“哦……”

    得到了电池后,导线两端连上电极片,放置到一盆水中,滴入一点稀硫酸增加导电性,将电极片塞到两个玉瓷的薄瓷管内,倒置起来,收集两边电极产生的气体。

    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本本:“兄长,世界上最多的物质,当是什么?”

    张象中想了想:“水。”

    我靠!苏油猜想按现在的科技水平,百分之百的人都会说是泥土,突然冒出一个想象之外的答案,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张象中说道:“很奇怪吗?道经有云,五大部州,都浮于海上,自然是水最多。”

    我去,那道书能解释刚刚的放电现象吗?

    张象中想了想:“《悟真篇三注》有云,‘天地之根,五行之祖,阴阳之元,万化之母。’土之阴者为金,土之阳者为石。你熔炼矾土,得到矾油,非阴非阳,非水非土,当如土之混沌时。再分别以金石为导,引出阴阳,使两者在铜丝尖端相激发。”

    “道书有云,阴阳相薄而成雷电,你这只见细小电光不见雷声,乃用材太少,土运未足之故,是以难成天地之威。贤弟,这解释对不对?”

    苏油都听傻了,道书这么神奇的吗?这都能被你解释得头头是道,几乎就是真相!

    好吧你是天师道的你说什么都有理!

    “呃……差不多是这样,不过这是另一门学问,属于物理,我们聊回化学好不好?”

    张象中连忙拱手道:“贤弟你继续,继续。”

    苏油说道:“兄长你看,根据周期表中的原理,最简单的元素是氢,何谓氢?从气从轻,是轻而上浮之气。然后这里是氧,何谓氧?从气从养,是滋养万物之气。”

    “然后根据化学价,两个氢原子可以配上一个氧原子是不是?”

    张象中点头。

    苏油接着说道:“好,还有一个道理,自然界中,有的物质不稳定,有的物质稳定,我们可不可以这样推理,如果是不稳定的物质,它会慢慢向更加稳定的物质转化?”

    张象中说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是自然之理。”

    “呃,好吧,那我们可不可以继续推测,本来在开天辟地之初不稳定的物质,在亿万万年的时光里,已经被大自然转化为了稳定的物质留存下来?”

    “我明白了!矿石便是如此!可存万年而不变,所谓冶炼之道,便是将其中金精提炼出来,回复到混沌之始,因而锋锐尖利!然其性不稳,易生锈蚀。”

    “《三命通会》言道,戊土洪濛未判,抱一守中,天地既分,厚载万物,聚于中央,散于四维。在天为雾……”

    苏油忍不住吐槽:“天中之土,那是雾霾!”

    结果收到了一个白眼。

    “……在天为雾,在地为山,谓之阳土。其禄在巳,巳为炉冶之火,煅炼成器,叩之有声,其性刚猛,难以触犯。”

    苏油有些犯迷糊:“说人话,就是冶炼!”

    然后又收到一个白眼。

    “……喜阳火相生,畏阴金盗气。阳火者,丙火也,丙生于寅,寅属艮,艮为山。”

    “山为刚土,即戊土也,赖丙火而生焉。”

    “等等……你是在说采矿?”

    第三个白眼收到。

    “……酉属兑金,耗盗戊土之气,是金盛则土虚,子旺则母衰。故土生于寅,死于酉。土虚则崩,金固则出。”

    苏油听得云里雾里:“你这……是说炼出金属,最后得到残渣?”

    张象中说道:“贤弟你这样我实在没法给你解释,要不我送你几本道经先普及一下道教常识?”

    “那就算了,我韵书都看不过来。”

    张象中很遗憾:“好吧,那我们继续说回这个,呃……实验。”

    苏油道:“嗯,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推测,水这种稳定的物质,可以通过特殊的方式予以分解,让它回到……呃,你所说的原始,我所说的反应之前?”

    张象中心痒难熬:“当是此理!等等,阴阳之法!你要用阴阳电激之法将水还原到混沌之初?!混沌之初,是谓无极,无极而出太极,太极而分两仪,其后万物生焉……你这是反其道而行之!是不是?是不是?”

    “开什么玩笑,你说那是核聚变方式改变物质,那是物理!现在我们最多就是回到万物生的后半段,也就是纯物质相互结合演化之前。”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还在三生万物的阶段!等一等,打住!兄长你道法通玄啊,这么一会儿把我都给绕进去了……”

    叫石通取过一面铜镜,从室外折射进来一缕阳光,照在玉瓷瓷管之上:“这玩意儿只是略略透明,你就将就看吧。”

    张象中问道:“你如何不用玻璃?”

    苏油问道:“现在有玻璃吗?”

    张象中一指门外的玻璃河:“没有玻璃,城外那江因何得名?”

    苏油又被噎着了:“咳咳咳……我指的是高温玻璃,化学这学问,经常得高温加热……”

    “这就是抽铅炼汞,丹火抟运的道理……”

    “你闭嘴!呃,贤兄对不起对不起……你先听我说啊,总之这玻璃需要经得起火烧,方才合用……嗐,说回学问!”

    张象中终于闭嘴,连连点头。

    苏油说道:“按梦中所说,水由氢氧合成,是一种稳定的物质。如果它是由氢氧合成,那么从化合价来论,就只能是两份氢,一份氧,对不对?”

    张象中点头道:“当是如此。”

    苏油说道:“看,现在我们收集到的两管气体……”

    张象中一对比:“二比一!如果推断不错的话,这管是氢,这管是氧!”

    苏油说道:“现在气体已经制备了,我们来测试一下两种气体的活性。”

    将氢气管子在水面下用拇指封住,移到炉火前一松手,砰的一声轻响,一团火焰瞬间产生,转眼消失。

    火光映红了张象中的脸,一闪即逝,张象中一脸呆滞:“这……这就没了……”

    苏油说道:“看,这么点氢气,反应就如此剧烈,因此它是非常不稳定的物质。接下来我们实验氧气。”

    氧气的测试也很简单,燃烧的细木棍轻轻放进去,瞬间明亮的火光燃了起来。

    苏油说道:“兄长,实验做完了。现在我们可以知道,水能被电分解成两种物质,这种现象,可以称之为‘电解’。电解后的水,变成了氢气和氧气,两者成分为二比一,这是由它们的化学价决定的。”

    张象中搓着手:“大道长存……大道长存……这化学一门,可为我教证道之基。可以令世人知晓,自然天道,无所不运,只庸人所不察耳……”

    说完在室内来回踱步:“天道所行,幽玄虚渺,凡子不识,或以为妄……殊不知蚀铁成锈,烧炭成灰,即是天运之理,可推可证……等等,质皆有量,贤弟,这门天机,或可以物质之量重察核之,可对?”

    苏油到此对这兄长的聪明佩服得五体投地:“兄长道根深种,一语识破。”

    张象中仰天大笑:“哈哈哈……快哉!快哉!”

    说完一拍桌子:“此生事业,当补全此表!”

    苏油连连摆手:“兄长,这个……太浩繁了,非一代人所能为,我们慢慢来比较好……”

    张象中转念一想也是,赧笑道:“愚兄失计了,多谢贤弟指点,差点就要深坠魔道,万劫不复!”

    两人一起擦了把虚汗,苏油说道:“其实只要慢慢推导,每出来一点发现,就对世人有一点用途,这就已经很厉害了。”

    “比如这氧气,能够助燃,而寻常炭柴,也能燃烧。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测,这身周大气之中,本来就有氧气的存在?”

    “如果我们增加大气流动,不断往火焰中送入新的大气,是否就是送入了大量氧气以帮助燃烧?这是不是就是鼓风助燃的道理所在?”

    张象中说道:“等等,按照你的理论,木炭燃烧之后,会生成新的物质,该物质很稳定,将不再能燃烧是吧?”

    苏油笑道:“这个实验好做,来来来,我们再来一次……”

    过了一会儿,张象中的眼睛又直了:“贤弟,我通过吹气,也同样可以使石灰水变得混浊。那就是说,我体内有火在烧?等等,难道这就是三昧真火,在体内周运,人之精,气,神,皆是此火炼得?”

    说完又高兴地摇头晃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大道渊深,今日方得一孔可窥,妙哉,妙哉……”

    说完跳起来将桌上的东西一卷而空,哈哈大笑道:“买定离手,这些都归我天师道了。城中弃儿的道功,就让与贤弟,过几天,还会有一桩好事相送,愚兄去也!愚兄去也!”

    这娃脚步轻快,转眼便出门老远,苏油赶紧喊道:“兄长!别走哇!你不给他们交代,他们怎么会相信我?”

    一枚亮闪闪的东西远远从张象中手里抛起,划过一条怪异的弧线,穿过门顶的铁格,“叮当”一声落在苏油身前的桌上,咕噜噜直转,然后躺倒。

    正是之前张象中脖子上那枚银制的八卦牌子,苏油一看上面的文字,正面写的是“正一盟威,剑印符箓,劾召百神,阳平都功。”

    翻过来一行小字:“敕授二十七代天师张象中,孚暇善保贞勖端宁。”

    苏油吓了一大跳,跳着跑到门口喊道:“兄长三思啊!纵是张家人,冒充天师也是大罪!你这牌子上,少了先生二字!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

    就见远处潇洒漂行的张象中一个趔趄,然后已经石化良久的石通吓得回过魂来,一把扯着苏油的后脖领将他提进了室内:“快进来吧师父!”

    “呃……咳咳咳咳……”苏油被这一下拉得满脸通红咳嗽连连,站定后拿手搓着脖子:“你!你敢欺师灭祖!”

    石通噗通一声跪下:“师父,徒儿一时性急,任打任罚……但是,但是小神仙真的得罪不得啊……刚刚那位,真的是本代天师,我道道宗啊……”

    苏油招手:“起来说话!怎么动不动就跪!”

    石通讪讪地站起身来,束手束脚:“师父,你……没事儿吧?”

    苏油扭了扭脖子:“下次捂嘴就好,小孩脖子嫩你不知道?”

    石通连连供手躬身:“是是,下次打死我也不敢了。”

    苏油道:“刚刚你说,他真是张天师?怎么这牌子上没有先生二字?”

    石通说道:“历代天师均有先生二字圣赐没错,不过本代天师,道妙玄通,第一次见官家的时候才七岁,实在是太小,因此官家没给‘先生’二字,这……这是真安不上啊!”

    苏油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是这样?这么简单?”

    石通见苏油不生气,陪笑道:“可不就这么简单?不过事情简单,人却不简单。”

    “本代天师,生三月能行,五月能言。七岁召赴阙,今上赐坐咨问,道法甚妙,大合意旨。特赐紫衣,亲洒宸翰,以镇福庭。后赐束帛金器。今年十三,颖慧非常,博通经史,尤有道术。”

    苏油一听开头就目瞪口呆,后边的完全没听:“三个月就能走,五个月会说话?”

    石通得意洋洋地点头,就跟是在夸他一样。

    苏油不由得捶胸顿足:“早知道那我三月说话!说不定就可以不用这个破名字了!”

    石通连忙安慰道:“师父不用嫉妒,您虽然天资聪颖,但毕竟没有道家仙法,天师有嫡传的法子,跟师父你的情况肯定不同。您这样已经够厉害了。”

    苏油翻着白眼:“你都明白什么了就知道我嫉妒?!”

    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白担心了这么久,藏着掖着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太妖孽,结果特么这大宋,本来就是一个妖孽横行的世界!

    这下安心了,翻弄着那牌子:“那这是真的?”

    石通美滋滋地谄笑:“当然是真的!今后必有记载,您与天师今日论道元素,窥究幽玄,必定也会带上一句,是石通石达之随侍在侧,我这措大,可就也是上史书的人了。”

    苏油笑得都不行了:“哎哟可美得你了!”

    石通拿起抹布开始擦那张桌子:“这桌子得供奉起来,两位师长在小店此桌上证道,虽然我听不明白,但就是觉得厉害!绝对弥足珍贵啊……”

    苏油终于听不下去了:“由得你!我得去找那帮孤儿去了!”

    第四十六章石家

    可龙里对面,史家村,祠堂。

    正堂旁一间小屋关着门,房间里光线阴暗,正面摆着香案,上面挂着两幅年代久远,被香烟熏得发黄暗沉的绢本画像。

    画中威严的老者身着朝服,头戴敬贤冠,腰束通犀宝带,持笏端坐在椅上,凝视着下方。

    画像前方摆着敷金的香案,一个银斑闪耀的铜炉里,插着残香。

    周边墙上,也是人物绢画,画上之人,身着非紫即朱。

    两边香案分了几层,上面都是神位灵牌。

    整个房间阴森恐怖,一个身穿绿裙的小女孩,头发凌乱地背对着正中香案,坐在蒲团上,手抱膝头,看着屋梁上投下的光柱中飞尘翻舞,怔怔地出神,唇间却咬着一丝倔强。

    屋外正堂,几位老者正在商谈。

    其中一位说道:“亨之,那苏家小子连累薇儿名声,该如何处置,你说说吧?”

    另一个讥嘲的声音说道:“老四,你看你,平日里和那边往来干什么?以前是苏序那老儿,现在倒好,跟苏油那小子也能相谈甚欢,这就是越来越没有道理了。”

    另一个声音笑道:“二哥,他们苏家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苏序老儿在的时候,行事所为,哪里有一分江卿世家的风范?整个一乡下穷措大,在田间地头,与村夫牧童都能同吃同喝的!翻到是儿子中了进士,却大而化之不以为意。士绅跟挑菜的泥腿子让道,这是侮辱斯文,算哪门子江卿规矩?”

    最先那个声音说道:“老三慎言,这话说出去,小心徒惹笑话!仲先公的德行,那是乡下城中皆有口碑的。以后注意些口舌,逝者为大,不要徒呈快意!”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不过说回来,灾年发卖地产,赈济赤贫,这事情做得的确有些过了。”

    貌似老二的那个声音说道:“可不是怎么的,序老儿……仲先敢发卖房产,他儿子就敢怎样?冶荡嘻游!就想不明白,城中程寺丞怎么就看上这么个女婿的?二十七才知揣摩,就算中得进士又怎样?还不得一辈子终老在县丞位置上?”

    老三立刻接上:“再看那苏油,打小就不省心啊,这都闹出多少事情来了?那边果树,都给剪了,带着娃子们下河,最后还……”

    就听小屋里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抢白道:“苏油哥哥剪的果树都活了!还有茶树小枝,八公说也活了小半!今年就能多出一小片茶林!还有下河捞鱼,现在可龙里稻田里的鱼也都长大了!四只小猪被八公换了去,养在家里都不拱圈,只知道憨吃长肉!苏油哥哥一件事情没做错!”

    老三立刻说道:“听听,都听听,女孩子家家一天到晚在外面疯跑,这都学了些什么?以后便做个农妇?”

    老二说道:“不说别家的事情了,就说薇儿吧,在她面前都说不得苏油的不是了,这成什么样子?现在连长辈都还敢顶撞?”

    老大叹了口气:“四弟,别的不说,城里铁坊,你让三成与一个五岁孩童,他当得起吗?就算是他发现了云钢,给他几十贯,啊不,几百贯!已经足够了吧?现在每年与他三成!这事情,做得孟浪了。”

    话到这里,石富,就是一直没有开口的老四,终于笑了:“三位兄长,说来说去,怕是为了这事儿吧?”

    老大说道:“不是这个意思,是为了石家着想,你不能像对面仲先公那样啊,就算你与苏油相得,怜他孤贫,也不能贴了自家的祖产周济啊。”

    石富笑道:“大哥,你就说苏油发现的这水中精钢,当不得铁坊三成份子?”

    老大说道:“这事情看怎么说,他一个五岁孩童,就算你将钱财给他,他能用得上吗?他能用得着吗?还不是便宜对面苏家?再说了,云钢的发现事属偶然,要不是你放胆尝试,就他能炼得出来?”

    石富笑道:“大哥,你可知道,苏油在铁坊又弄出了什么?”

    老大奇道:“怎么着?他还和石通搞到一块儿去了?”

    石富笑道:“搞不到一块儿去,我命通儿拜他为师,就为了多长点本事。”

    “胡闹!”“荒唐!”“四弟!”

    石富冷冷一笑:“这就胡闹了?我还想苏油成为薇儿的夫婿!”

    老大一拍桌子,怒喝道:“四弟!你害了自己的亲孙子还不够,还要害薇儿吗?今日我断不能再纵容于你们!把薇儿叫出来,我要亲施家法!然后去苏家收回契约!另请苏八公责罚苏油!”

    就在眼见快要闹得不可开交之际,房梁上奇怪地坠下一封黄色封面,朱砂符箓画就的信函。

    四人大惊,赶紧跪下:“阳平治清真弟子石宽,石守,石完,石富,叩见本治天师,正一教主。”

    然而屋顶寂静无声,四人跪了良久,面面相觑,石宽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拿起信函,感觉有些沉,里边似乎有东西。

    打开信封,一枚小银印落在桌上,上面十个阴刻小篆:“玄女致和气玉女致天医。”

    打开信纸,上面写着数行草字:“玄通玉品,灵禄威仪。阳平治南生女弟石薇,元清定慧,洞历紫虚。迁授《太上三五都功经箓》,入天坛玉格。即命造北平治,奉守祖坛,潜修清律。并授古文《玄女洞照经》,并九真剑,玄女印。此志。”

    四人心头大震,擦了眼睛又看,信上清清楚楚盖着天师标记,阳平治都功印!

    自己家族小小一个幼女,竟然得天师看中,成了天坛玉格中的第五品!

    自己四人,不过清真弟子,仅仅第二十三品而已!

    疯了!这是何等缘法?!

    石富颤抖的手指指着信:“大哥,下面,好像还有一张。”

    石宽这才发现底下果然还有一张信纸,打开来读到:“阴阳交和,天地涵钧,水火既济,锻炼金精。今着可龙里石氏,造羽纹花钢斩邪威神剑,阴阳斩魔剑,金刚洞神剑,并三五雌雄诛邪剑五口并献。”

    三个兄长你看我我看你:“羽纹花钢?什么东西?”

    石富轻轻嘘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苏油送给石薇的黄铜鋄银折刀,一按绷簧,羽毛纹的刀刃弹跳出来,又惊落满地眼球。

    石富轻轻地摆放到桌上:“看来薇儿的缘法,正在此处了。”

    石宽惊疑地看着那柄折刀:“四弟……此物从何而来?”

    石守拿起折刀:“这不是黄金,等等,这刃纹也不是雕画上去的……这是,锻造之术!”

    “什么?!”石宽石完大惊失色:“天下有此等锻造之术?”

    石富笑道:“三位兄长,那刀柄,是苏油所炼,名叫黄铜;这羽纹花钢,也是他所创。此等异术,要不是他只有五岁,做不做的我们大家的师父?”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都发现对方眼里震惊之色。

    石富笑道:“因此上说,我们大家,都小看了苏油这孩子,反倒是薇儿,心思纯净,没有被名利牵绕,看到了苏油的本质。”

    “你们知道吗?苏油聚集孩童,有时在夜里观看繁星,随手指点,都能说一晚上。”

    “木性相近,便可嫁接;插枝入土,便可生根。换做成年人为之,这是何等能为?这难道真的是小儿游戏?”

    “不说那些,就说这黄铜之术,我石家掌握之后,会带来多少利益?这根本就不是我怜惜他孤贫,这是我们石家有求于他!”

    “云钢,黄铜,羽纹锻造,精巧机关……苏油都没有藏着掖着,随手而为,尽数授与了石通!三位兄长,我们已经得了苏油多少好处?还要继续被他的年纪,被自己的孤陋蒙蔽了眼睛?!”

    第四十七章基建

    石宽迟疑道:“四弟,这孩子……是有天授?娘胎中带出来的?”

    石富说道:“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善于料事,观察入微,尤精算术。给他一块磁石玩耍,他就能发现河边沙下铁层;给他一部《九章》,他就能推演出开方之术,且用之割圆,兄长们,你们可知道我当时的震惊?!”

    说完指了指那把精美的折刀:“这么精美的器物,在苏油眼里算什么?就是他送给薇儿的玩物而已,小道而已。”

    石宽翻看着那折刀,有交给石富:“你给我们讲讲其中机关。”

    石富说道:“讲不清楚,不过苏油绘制了图纸,看看他的精细的图纸,便可知苏油之术,绝不止机关设计那么简单,他在传我们一门学问,端看我们自己能否领悟。”

    说完命弟子取来图纸,将图纸打开,摆上一把游标卡尺:“此图,配合上这能精量到三分之一厘的神尺,根据苏油所说,可称之为工学。”

    “这门学问,以算术为基。掌握了它,便能造出各种器物,大至千钧巨锚,百尺高楼,小至衣钩箭镞,玉锁金环。全臻精巧,极致优良。”

    石守拿起那把铜尺:“这如何量得到那么精细?等等,这刻度如此之细,这是用针刻上去的?如此细的针,怎能受力而不折?”

    石富笑道:“三位兄长,且放下偏见,待小弟与大家一一讲解后,便可知苏油心思之巧了。”

    等石富将游标卡尺的工作原理讲解一番,然后又讲了花纹钢的锻造原理,再讲了黄铜的熔炼,蚀刻技术,最后说道:“这小子这套理论,看似玄奇,说穿了,其实就是一个精细。比如花纹钢,之前我们最多就是折叠百炼,哪里想得到他这么多花样?说穿了这其实是做面人娃娃的手艺。”

    “又如那百分尺,卡尺本自汉代以前就有,可多了九章中推演出的补差原理,精度立升十倍,道理是那么简单,理解起来毫无难度。偏偏我们这些大工都想不到。”

    “还有黄铜,青铜的道理我们都知晓,黄铜其实也是同理,不过倭铅易耗,遇火即成白铅,难以融合。怎么就没想到给他加个盖子隔绝空气呢?这……这特么就是黄焖羊肉的道理!”

    这时候石富和其余三人的态度却完全颠倒了一个个,石宽说道:“说是如此说,但是能通过面人娃娃想到锻炼出羽纹,能从黄焖羊肉想到冶炼黄铜,能够通过加减法推导出补差关系还予以应用,这孩子还真是……”

    石守说道:“大哥,要不你去给对面苏八公说,苏油之事便算了吧,两家重修旧好。”

    石完说道:“天师法旨,这五口羽纹剑,还得着落在苏油身上,要不……铁坊那边,再给他抬抬股份?”

    石宽想了想,问道:“四弟,你觉得呢?”

    石富横挑鼻子竖挑眼:“美得他!坏了我家薇儿的名声!这事情就得让他负责!”

    石宽很郁闷:“四弟,苏家现在得罪不得……”

    石富振振有词:“出了那事,薇儿还能好嫁人?这事情是苏油搞出来的!他就必须把薇儿娶了!现在两人还小,那就先定娃娃亲,等薇儿成人,大轿来抬!大哥我跟你说,现在要摆出一副兴师问罪就是他们理亏的架势,苏八公实诚人,他啊,就吃这套!”

    石宽这才恍然大悟,嘿嘿笑道:“有理!那现在看来,幸好有先前那一出啊……我石家这次,算是捡到宝了。”

    ……

    不说石家四兄弟在那里算计细节,苏油这时候,正带着第五组小孩买东西。

    十贯钱,只要不买衣物,买点别的还是够用。

    首先去的就是粮店,黑豆,绿豆,芝麻,花生,大米……这就是近百斤,豆油二十斤,茶油五斤。

    再来两石米,然后是细筛,簸箕,筲箕,席子,菜墩……各色粗使家用。

    最后在木匠坊定制了二十套淘金木簸,一共花了五贯不到。

    值钱的,那就是铁器,斧头,菜刀,小刀,刨子,锯子……石通本来说送自己师父一套,被苏油拒绝了。

    不过这东西是真的好贵,没办法只能赊账。

    接着从程家买了纸张,从史家买了陶器,不过这些都是按市价给钱了,一文不赊。

    程文应和史洞修笑眯眯地看着小孩子们搬东西,由得苏油瞎闹。

    煤现在便宜,粉煤那就更加的便宜,苏油也要了一大车,才五百文钱。

    还买了四方小石磨,两对木桶,这两种东西现在也贵,一共三贯多。

    回到土地庙,苏油将孩子们叫到一处,翻出本本来,一笔一笔念给他们听,然后说道:“一共花掉了七贯四百三十五文钱,还剩两贯五百六十五文,这些钱一共是十贯,另外购置铁器,还欠了史家铁铺二十五贯!账本就放这里了,这些是我借给大家的,大家以后还得还我。”

    老二年纪大些,有十来岁,听到这数字都吓坏了:“小少爷,这么多钱,我们还不起啊……”

    苏油说道:“还不起那就挣!从今天起,跟着我学挣钱!”

    老四说道:“小少爷,不是不挣,以前大哥带着我们,一天挣的仅够弟妹们吃喝,连衣服都得轮换着穿,这,这怎么还啊……”

    苏油将本子放到桌上,又翻出一个本子来,说道:“先别急,我先统计一下大家的名字,还有年纪。老二从你开始。”

    老二说道:“我姓李,家里叫我拴住,岁数小少爷你就写十二吧!”

    下边立刻就有人不干了:“拴住骗人!你就长得长大几分,论年纪你才十一!”

    老二眉毛一横:“吵什么吵?!我是老二!老二就比老大小一点,就十二!”

    一群孩子纷纷羞他,闹得苏油一个头两个大,敲着桌子赶紧制止:“都别闹!拴住哥你也别虚报,就照实了说,我好按体力给大家分配工作。”

    终于老实了,等统计下来,好些孩子被遗弃了几年,别说名儿是小名,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

    苏油皱着眉:“要不这样,你们大哥是大家的恩人,不知道自己姓啥的,就都姓张如何?”

    小脏说道:“不干!那我不是叫脏脏了?”

    苏油笑道:“小脏现在也不脏了,难听的名字不能再用,以后要报官籍的,干脆就叫小妹吧。”

    小脏还是不干:“那还是脏小妹!”

    苏油被缠得没办法:“得得得,你跟我姓成不?姓苏,苏小妹!等等这是专有名词……”

    小脏却已经跑远了:“哦!以后我就叫苏小妹了!你们谁也不许再叫我小脏了……”

    呃,好吧反正历史上那个苏小妹本来就是臆造,用了就用了吧!

    今天主要就是务虚,就如同开学典礼班主任见新同学一般,通报名字,班级规矩立几条,讲卫生分配打扫什么的,然后安排女孩子拿纸糊窗户,男孩子继续和泥。

    剩下的一些小不点,让他们拿着篮子去搜集柴草,自己则带着几个大的,去竹林里砍竹子。

    走了老远才见到一些大毛竹,苏油选了几根老的,教男孩们锯断,然后用菜刀剃掉竹枝,扎成一大捆,用竹篾绑到毛竹上,推入水中,一直放到溪流进入河流的入水口,才拖上沙滩。

    在水边见到一丛干枯的芦苇,苏油也让孩子们收集起来,一起带回土地庙。

    将竹子摆放到屋檐下,苏油用细麻绳圈着竹竿,取出铅笔,画出差不多相同直径粗细的部位,让几个大孩子锯出一些直径三寸,高度三寸的竹筒。

    然后用沙子将内面打磨光滑,取来陶泥,擀成泥板,拿竹筒盖出一些圆泥片来。

    在泥片上用圆规作图,标出点子,用食指粗细的竹棍,捅出均匀分布大小一致的圆孔。

    将这片泥片烘干,以此为模,在其他小泥板上开出同样的孔。

    还做了两个大圆泥板,上面也有孔,一个孔很多,一个只有五个。

    最后让男孩子去压泥板,切成宽厚的长方条。

    第四十八章上表

    铺上草点火,将这些东西全部烧干后,先将小泥饼摞成一摞,用竹棍插入泥孔中,对齐固定,然后让几个孩子将泥片打磨得更加周正。

    之后拆解,烧起大火,将所有泥板全部烧成陶制品。

    拴住带着人去砍中等粗细的竹子,几个女孩用昨天烧的大陶盆开始煮饭,自己则指挥其它大些的孩子建陶窑。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男孩们都比较听话,很快便垒砌起一个卵石为主体,黄泥包裹的泥圈,中间有个大槽,作为灰道和进气道。

    同样烧火烘干加固。

    等到陶器烧得,好多泥条已经断了,苏油让娃子们将东西都拿过来,泥条架在进气道上,留出孔缝,接着开始垒第二层泥圈,中间留出一个灶门,和下面灰道出口对齐。

    等到第二层烧干后,将多孔的大圆陶板摆在上面,周围垒上第三层泥圈。

    这一圈就垒得比较高了,里边能放下不少东西。

    等到黄昏,一个小陶窑便做好了,底层是基座加灰道,中层是燃烧室,上层是陶室,再盖上那个少孔的泥板盖子,就是一个功能性完美的窑口。

    当然,想高产是不可能的。

    烧起火继续烘干,准备在周边摆上竹枝一起烘上,苏油看见饭已经焖好了,大家却都没有开始吃,便问道:“怎么还不开饭?”

    糟娃说道:“我们碗少,以前都是在外边吃了,再给弟妹们带些回来,今天难得这么热闹,我们可以将饭放凉一起吃。”

    苏油说道:“这样啊,菜呢?”

    狗剩说道:“啊?还有菜?”

    苏油说道:“反正还有时间,大家累了一身汗,去河边洗澡,拴住,叫大家把竹制的东西全部带上,我们去捞小鱼!”

    这两天苏油对边上那条小溪已经很熟悉了,现在正是夏天水大的时候,里边的鱼不少。

    不过用竹筐捞鱼,捞起来的全是非常小的小鱼苗,一寸都不到那种。

    这种鱼苗做出来的小鱼干,其实也是美味。

    大家都非常开心:“喔……捞鱼去喽!”

    来到水边,一群娃子们下水,两三个人一个箩筐打捞起来。

    小鱼的确很多,还有虾也不少,不过这东西需要油,还要有盐,没油盐腥味太重没法吃,因此捞的人很少。

    所以孩子们就迎来了大丰收。

    指挥着大家在溪边将小鱼苗淘洗干净,苏油回来,将小鱼用盐和姜末拌了,将已经干透的陶窑熄火,留着燃碳,在用干草糊稀泥将大部分灶眼灰道堵住,让木炭在里边缓慢燃烧。

    用小卵石堵住陶板的小眼,在里边铺上一层蕉叶,一层干草,再一层蕉叶,陶窑便成了一个烤箱。

    小鱼码味快,沥干水分,淋入素油拌好,用蕉叶分隔,一层一层地码到陶窑里烘起来。

    剩下的一点小鱼用油炸了,然后炒了些葱花,找来木桶,将米饭和小鱼干洒了一把盐拌进去,然后抓起一点给苏小妹尝。

    苏小妹一嚼便没开眼笑:“哥哥,好香的米饭啊!”

    苏油笑道:“大家吃吧,吃饭的规矩中午已经讲过了,吃完要将碗洗净,明天早上我再过来。”

    狗剩说道:“小少爷不跟我们一起吃?”

    糟娃说道:“小少爷怎么可能和我们一起吃这个?家里有的是好吃的!”

    苏油笑道:“家里的东西,还真不一定有这个香!不过长辈有命,我也是没有办法,明天早上我再过来吧。”

    拴住用芭蕉叶包了些小鱼干拌饭:“少爷,带一点吧。”

    苏油笑道:“不是这样弄的,等等啊……”

    跑去溪边摘了两张良姜叶子,又摘了张粽叶撕成丝,用米饭包了四个粽子,笑道:“行了,我带回去孝敬长辈。”

    回到程家,程文应正在堂屋喝茶,见到苏油过来,拂须笑道:“贤侄,现在知晓世事艰辛了吧?”

    苏油笑道:“让姻伯见笑了,的确不容易,一天用去了七贯多,还欠了史家铁坊二十多贯。”

    程文应觉得很好笑,打趣道:“我就看你能坚持多久,实在不行别绷着,我们几家不会不管的,现在主要是想看看贤侄到底能能耐到什么程度。”

    苏油笑道:“真到不行,肯定要求到姻伯的,对了,孩子们做了一道吃食,想孝敬姻伯,一片赤诚,姻伯你别见笑。”

    程文应看着漂亮的粽子点头:“可怜见的,自己都还饿着呢,弃儿淘铁沙的事情州县里已经答应,贤侄可以放手去做了。”

    苏油躬身道:“那我替孩子们多谢姻伯了。”

    程文应笑道:“你这也是替我们世家着想,赶紧去洗手,我们开饭。”

    没一会,婶婶,八娘都出来了,大家一起坐下来。

    自打苏油开发出炒菜,家里天天都能吃上肉了,猪肉现在实在不贵,半斤肉二十五文钱便可以炒得两盘肉丝,细嫩还好吃,婶婶乐得直夸苏油要是女孩子,那说媒的人家都得踩破门槛。

    苏油解开粽子,将小鱼干拌饭拨入几人碗里,程文应挑起饭粒尝了一口:“贤侄打得好诳语,这是弃儿们做出来的饭食?怕又是你的手艺吧?”

    苏油笑道:“手艺是我的,心意是他们的。孩子们听说我要回家吃饭,主动给我包了几个饭包。原来他们大哥是张小天师,能将这些孩子带成这样的品行,我是挺佩服他的教化之能的。”

    程文应喟然道:“大苏十八,小苏十七,小天师十三,你,挨边六岁,我眉山当要大兴,这还真是大江后浪推前浪啊……”

    苏油笑道:“尚需姻伯世伯们多多提点才是,我吃过还得过去见嫂嫂,这都两天没去了。”

    程文应点头:“如此方是正理,治国平天下,首先得有修身齐家的本事。子曰切问近思,学问是一天天读出来的,事业是一天天做出来的,一怕畏难不学止步不前,二怕好高骛远沦为空想。”

    苏油点头道:“侄儿领会得。”

    吃过饭,苏油便去纱縠行见程夫人。

    见到程夫人古怪的笑容,苏油翻出韵书来:“嫂嫂莫笑,苏油没敢耽误学业。”

    说完边让程夫人观看自己的笔记,程夫人上次讲解过的笔记旁边,又多了好些注释。

    程夫人看得直点头,又抽了其中几处考过,满意地点头道:“小油还真是能者多劳,小小年纪,这么多事情,愣是一样不耽误。”

    苏油说道:“今后恐怕都得如此安排了,嫂嫂尽管讲,小弟将笔记记下来,得空便揣摩一二,每隔两日,便来请嫂嫂检查学习成果。”

    后世办公室里,成天跟着领导指挥棒打转,手里的工作也要及时完成,早就养成里充分利用碎片时间的习惯。

    程夫人很高兴,笑道:“不过要是你偷了懒,可别怪嫂嫂罚你!”

    苏油笑道:“岂敢,院里老大一棵黄荆树呢。”

    夕阳下,两人又开始了学习。

    ……

    是夜,一封急递飞向汴京。

    “臣张象中叩闻陛下:

    ‘眉山出三苏,草木尽为枯。’之谣,臣已详契,当属虚妄。

    城西蟆颐山,草木葱郁,无失纤毫。近日始有江卿史氏购山掘土,抟以为瓷。盖以附会,冀增身价,此商贾之黠智矣。

    然苏氏有子,名油,自幼孤失,聪明颖达,今方五龄。

    遇之玻璃江滨,与臣议救流童之策,臣知其有命世之志。

    尝言幼梦神人,得授一表,曰元素周期,臣与商其理,绝非凡伦可致。

    申其大旨,盖论大道一始之为元,物性质本之为素,元素有象寰呈,如周期而星列。

    凡同列者,其性相近。诸物相化,皆本于此,以价为合,而逐演五行。

    与油试证其实,方悟圣人所教——大道无形者,意非不可见矣。其实举目低颐,无时无处。

    圣人所忧,或世人蒙寐,见而不悟,斯谓无形者欤?

    此表之名世,乃皇宋百年,文教倡化,隆德感天所致。臣蹈跃匍匐,为陛下贺。

    然油得之尚幼,年月淹忽,致有糜涣,琼璧不完。臣殊惜之。

    天意不全,唯继以人力。臣当勉尽浅忱,戮力精效,补叙此表。

    功非一日可成,业或终生尽耗,此臣之愚钝。独念陛下宸翰劬惕,不得随伺,以此心悲耳。

    书难尽意,千里遥躬。唯颂吾皇清宁万安,顺祉祺祥。

    另具苏氏残表,并水为二气所合之证法,及臣思所与道经相应之理。烦延御览,亦可移有司核之。”

    叫石通取过一面铜镜,从室外折射进来一缕阳光,照在玉瓷瓷管之上:“这玩意儿只是略略透明,你就将就看吧。”

    张象中问道:“你如何不用玻璃?”

    苏油问道:“现在有玻璃吗?”

    张象中一指门外的玻璃河:“没有玻璃,城外那江因何得名?”

    苏油又被噎着了:“咳咳咳……我指的是高温玻璃,化学这学问,经常得高温加热……”

    “这就是抽铅炼汞,丹火抟运的道理……”

    “你闭嘴!呃,贤兄对不起对不起……你先听我说啊,总之这玻璃需要经得起火烧,方才合用……嗐,说回学问!”

    张象中终于闭嘴,连连点头。

    苏油说道:“按梦中所说,水由氢氧合成,是一种稳定的物质。如果它是由氢氧合成,那么从化合价来论,就只能是两份氢,一份氧,对不对?”

    张象中点头道:“当是如此。”

    苏油说道:“看,现在我们收集到的两管气体……”

    张象中一对比:“二比一!如果推断不错的话,这管是氢,这管是氧!”

    苏油说道:“现在气体已经制备了,我们来测试一下两种气体的活性。”

    将氢气管子在水面下用拇指封住,移到炉火前一松手,砰的一声轻响,一团火焰瞬间产生,转眼消失。

    火光映红了张象中的脸,一闪即逝,张象中一脸呆滞:“这……这就没了……”

    苏油说道:“看,这么点氢气,反应就如此剧烈,因此它是非常不稳定的物质。接下来我们实验氧气。”

    氧气的测试也很简单,燃烧的细木棍轻轻放进去,瞬间明亮的火光燃了起来。

    苏油说道:“兄长,实验做完了。现在我们可以知道,水能被电分解成两种物质,这种现象,可以称之为‘电解’。电解后的水,变成了氢气和氧气,两者成分为二比一,这是由它们的化学价决定的。”

    张象中搓着手:“大道长存……大道长存……这化学一门,可为我教证道之基。可以令世人知晓,自然天道,无所不运,只庸人所不察耳……”

    说完在室内来回踱步:“天道所行,幽玄虚渺,凡子不识,或以为妄……殊不知蚀铁成锈,烧炭成灰,即是天运之理,可推可证……等等,质皆有量,贤弟,这门天机,或可以物质之量重察核之,可对?”

    苏油到此对这兄长的聪明佩服得五体投地:“兄长道根深种,一语识破。”

    张象中仰天大笑:“哈哈哈……快哉!快哉!”

    说完一拍桌子:“此生事业,当补全此表!”

    苏油连连摆手:“兄长,这个……太浩繁了,非一代人所能为,我们慢慢来比较好……”

    张象中转念一想也是,赧笑道:“愚兄失计了,多谢贤弟指点,差点就要深坠魔道,万劫不复!”

    两人一起擦了把虚汗,苏油说道:“其实只要慢慢推导,每出来一点发现,就对世人有一点用途,这就已经很厉害了。”

    “比如这氧气,能够助燃,而寻常炭柴,也能燃烧。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测,这身周大气之中,本来就有氧气的存在?”

    “如果我们增加大气流动,不断往火焰中送入新的大气,是否就是送入了大量氧气以帮助燃烧?这是不是就是鼓风助燃的道理所在?”

    张象中说道:“等等,按照你的理论,木炭燃烧之后,会生成新的物质,该物质很稳定,将不再能燃烧是吧?”

    苏油笑道:“这个实验好做,来来来,我们再来一次……”

    过了一会儿,张象中的眼睛又直了:“贤弟,我通过吹气,也同样可以使石灰水变得混浊。那就是说,我体内有火在烧?等等,难道这就是三昧真火,在体内周运,人之精,气,神,皆是此火炼得?”

    说完又高兴地摇头晃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大道渊深,今日方得一孔可窥,妙哉,妙哉……”

    说完跳起来将桌上的东西一卷而空,哈哈大笑道:“买定离手,这些都归我天师道了。城中弃儿的道功,就让与贤弟,过几天,还会有一桩好事相送,愚兄去也!愚兄去也!”

    这娃脚步轻快,转眼便出门老远,苏油赶紧喊道:“兄长!别走哇!你不给他们交代,他们怎么会相信我?”

    一枚亮闪闪的东西远远从张象中手里抛起,划过一条怪异的弧线,穿过门顶的铁格,“叮当”一声落在苏油身前的桌上,咕噜噜直转,然后躺倒。

    正是之前张象中脖子上那枚银制的八卦牌子,苏油一看上面的文字,正面写的是“正一盟威,剑印符箓,劾召百神,阳平都功。”

    翻过来一行小字:“敕授二十七代天师张象中,孚暇善保贞勖端宁。”

    苏油吓了一大跳,跳着跑到门口喊道:“兄长三思啊!纵是张家人,冒充天师也是大罪!你这牌子上,少了先生二字!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

    就见远处潇洒漂行的张象中一个趔趄,然后已经石化良久的石通吓得回过魂来,一把扯着苏油的后脖领将他提进了室内:“快进来吧师父!”

    “呃……咳咳咳咳……”苏油被这一下拉得满脸通红咳嗽连连,站定后拿手搓着脖子:“你!你敢欺师灭祖!”

    石通噗通一声跪下:“师父,徒儿一时性急,任打任罚……但是,但是小神仙真的得罪不得啊……刚刚那位,真的是本代天师,我道道宗啊……”

    苏油招手:“起来说话!怎么动不动就跪!”

    石通讪讪地站起身来,束手束脚:“师父,你……没事儿吧?”

    苏油扭了扭脖子:“下次捂嘴就好,小孩脖子嫩你不知道?”

    石通连连供手躬身:“是是,下次打死我也不敢了。”

    苏油道:“刚刚你说,他真是张天师?怎么这牌子上没有先生二字?”

    石通说道:“历代天师均有先生二字圣赐没错,不过本代天师,道妙玄通,第一次见官家的时候才七岁,实在是太小,因此官家没给‘先生’二字,这……这是真安不上啊!”

    苏油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是这样?这么简单?”

    石通见苏油不生气,陪笑道:“可不就这么简单?不过事情简单,人却不简单。”

    “本代天师,生三月能行,五月能言。七岁召赴阙,今上赐坐咨问,道法甚妙,大合意旨。特赐紫衣,亲洒宸翰,以镇福庭。后赐束帛金器。今年十三,颖慧非常,博通经史,尤有道术。”

    苏油一听开头就目瞪口呆,后边的完全没听:“三个月就能走,五个月会说话?”

    石通得意洋洋地点头,就跟是在夸他一样。

    苏油不由得捶胸顿足:“早知道那我三月说话!说不定就可以不用这个破名字了!”

    石通连忙安慰道:“师父不用嫉妒,您虽然天资聪颖,但毕竟没有道家仙法,天师有嫡传的法子,跟师父你的情况肯定不同。您这样已经够厉害了。”

    苏油翻着白眼:“你都明白什么了就知道我嫉妒?!”

    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白担心了这么久,藏着掖着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太妖孽,结果特么这大宋,本来就是一个妖孽横行的世界!

    这下安心了,翻弄着那牌子:“那这是真的?”

    石通美滋滋地谄笑:“当然是真的!今后必有记载,您与天师今日论道元素,窥究幽玄,必定也会带上一句,是石通石达之随侍在侧,我这措大,可就也是上史书的人了。”

    苏油笑得都不行了:“哎哟可美得你了!”

    石通拿起抹布开始擦那张桌子:“这桌子得供奉起来,两位师长在小店此桌上证道,虽然我听不明白,但就是觉得厉害!绝对弥足珍贵啊……”

    苏油终于听不下去了:“由得你!我得去找那帮孤儿去了!”

    第四十六章石家

    可龙里对面,石家村,祠堂。

    正堂旁一间小屋关着门,房间里光线阴暗,正面摆着香案,上面挂着两幅年代久远,被香烟熏得发黄暗沉的绢本画像。

    画中威严的老者身着朝服,头戴敬贤冠,腰束通犀宝带,持笏端坐在椅上,凝视着下方。

    画像前方摆着敷金的香案,一个银斑闪耀的铜炉里,插着残香。

    周边墙上,也是人物绢画,画上之人,身着非紫即朱。

    两边香案分了几层,上面都是神位灵牌。

    整个房间阴森恐怖,一个身穿绿裙的小女孩,头发凌乱地背对着正中香案,坐在蒲团上,手抱膝头,看着屋梁上投下的光柱中飞尘翻舞,怔怔地出神,唇间却咬着一丝倔强。

    屋外正堂,几位老者正在商谈。

    其中一位说道:“亨之,那苏家小子连累薇儿名声,该如何处置,你说说吧?”

    另一个讥嘲的声音说道:“老四,你看你,平日里和那边往来干什么?以前是苏序那老儿,现在倒好,跟苏油那小子也能相谈甚欢,这就是越来越没有道理了。”

    另一个声音笑道:“二哥,他们苏家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苏序老儿在的时候,行事所为,哪里有一分江卿世家的风范?整个一乡下穷措大,在田间地头,与村夫牧童都能同吃同喝的!反倒是儿子中了进士,却大而化之不以为意。士绅跟挑菜的泥腿子让道,这是侮辱斯文,算哪门子江卿规矩?”

    最先那个声音说道:“老三慎言,这话说出去,小心徒惹笑话!仲先公的德行,那是乡下城中皆有口碑的。以后注意些口舌,逝者为大,不要徒呈快意!”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不过说回来,灾年发卖地产,赈济赤贫,这事情做得的确有些过了。”

    貌似老二的那个声音说道:“可不是怎么的,序老儿……仲先敢发卖房产,他儿子就敢怎样?冶荡嘻游!就想不明白,城中程寺丞怎么就看上这么个女婿的?二十七才知揣摩,就算中得进士又怎样?还不得一辈子终老在县丞位置上?”

    老三立刻接上:“再看那苏油,打小就不省心啊,这都闹出多少事情来了?那边果树,都给剪了,带着娃子们下河,最后还……”

    就听小屋里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抢白道:“苏油哥哥剪的果树都活了!还有茶树小枝,八公说也活了小半!今年就能多出一小片茶林!还有下河捞鱼,现在可龙里稻田里的鱼也都长大了!四只小猪被八公换了去,养在家里都不拱圈,只知道憨吃长肉!苏油哥哥一件事情没做错!”

    老三立刻说道:“听听,都听听,女孩子家家一天到晚在外面疯跑,这都学了些什么?以后便做个农妇?”

    老二愤愤道:“不说别家的事情了,就说薇儿吧,在她面前都说不得苏油的不是了,这成什么样子?现在连长辈都还敢顶撞?”

    老大叹了口气:“四弟,别的不说,城里铁坊,你让三成与一个五岁孩童,他当得起吗?就算是他发现了云钢,给他几十贯,啊不,几百贯!已经足够了吧?现在每年与他三成!这事情,做得孟浪了。”

    话到这里,石富,就是一直没有开口的老四,终于笑了:“三位兄长,说来说去,怕是为了这事儿吧?”

    老大说道:“不是这个意思,是为了石家着想,你不能像对面仲先公那样啊,就算你与苏油相得,怜他孤贫,也不能贴了自家的祖产周济啊。”

    石富笑道:“大哥,你就说苏油发现的这水中精钢,当不得铁坊三成份子?”

    老大说道:“这事情看怎么说,他一个五岁孩童,就算你将钱财给他,他能用得上吗?他能用得着吗?还不是便宜对面苏家?再说了,云钢的发现事属偶然,要不是你放胆尝试,就他能炼得出来?”

    石富笑道:“大哥,你可知道,苏油在铁坊又弄出了什么?”

    老大奇道:“怎么着?他还和石通搞到一块儿去了?”

    石富笑道:“搞不到一块儿去,我命通儿拜他为师,就为了多长点本事。”

    “胡闹!”“荒唐!”“四弟!”

    石富冷冷一笑:“这就胡闹了?我还想苏油成为薇儿的夫婿!”

    老大一拍桌子,怒喝道:“四弟!你害了自己的亲孙子还不够,还要害薇儿吗?今日我断不能再纵容于你们!把薇儿叫出来,我要亲施家法!然后去苏家收回契约!另请苏八公责罚苏油!”

    就在眼见快要闹得不可开交之际,房梁上奇怪地坠下一封黄色封面,朱砂符箓画就的信函。

    四人大惊,赶紧跪下:“阳平治清真弟子石宽,石守,石完,石富,叩见本治天师,正一教主。”

    然而屋顶寂静无声,四人跪了良久,面面相觑,石宽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拿起信函,感觉有些沉,里边似乎有东西。

    打开信封,一枚小银印落在桌上,上面十个阴刻小篆:“玄女致和气玉女致天医。”

    打开信纸,上面写着数行草字:“玄通玉品,灵禄威仪。阳平治南生女弟石薇,元清定慧,洞历紫虚。迁授《太上三五都功经箓》,入天坛玉格。即命造北平治,奉守祖坛,潜修清律。并授古文《玄女洞照经》,并九真剑,玄女印。此志。”

    四人心头大震,擦了眼睛又看,信上清清楚楚盖着天师标记,阳平治都功印!

    自己家族小小一个幼女,竟然得天师看中,成了天坛玉格中的第五品!

    自己四人,不过清真弟子,仅仅第二十三品而已!

    疯了!这是何等缘法?!

    石富颤抖的手指指着信:“大哥,下面,好像还有一张。”

    石宽这才发现底下果然还有一张信纸,打开来读到:“阴阳交和,天地涵钧,水火既济,锻炼金精。今着可龙里石氏,造羽纹花钢斩邪威神剑,阴阳斩魔剑,金刚洞神剑,并三五雌雄诛邪剑五口以献。”

    三个兄长你看我我看你:“羽纹花钢?什么东西?”

    石富轻轻嘘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苏油送给石薇的黄铜鋄银折刀,一按绷簧,羽毛纹的刀刃弹跳出来,又惊落满地眼球。

    石富轻轻地摆放到桌上:“看来薇儿的缘法,正在此处了。”

    石宽惊疑地看着那柄折刀:“四弟……此物从何而来?”

    石守拿起折刀:“这不是黄金,等等,这刃纹也不是雕画上去的……这是,锻造之术!”

    “什么?!”石宽石完大惊失色:“天下有此等锻造之术?”

    石富笑道:“三位兄长,那刀柄,是苏油所炼,名叫黄铜;这羽纹花钢,也是他所创。此等异术,要不是他只有五岁,做不做的我们大家的师父?”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都发现对方眼里震惊之色。

    石富笑道:“因此上说,我们大家,都小看了苏油这孩子,反倒是薇儿,心思纯净,没有被名利牵绕,看到了苏油的本质。”

    “你们知道吗?苏油聚集孩童,有时在夜里观看繁星,随手指点,都能说一晚上。”

    “木性相近,便可嫁接;插枝入土,便可生根。换做成年人为之,这是何等能为?这难道真的是小儿游戏?”

    “不说那些,就说这黄铜之术,我石家掌握之后,会带来多少利益?这根本就不是我怜惜他孤贫,这是我们石家有求于他!”

    “云钢,黄铜,羽纹锻造,精巧机关……苏油都没有藏着掖着,随手而为,尽数授与了石通!三位兄长,我们已经得了苏油多少好处?还要继续被他的年纪,被自己的孤陋蒙蔽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