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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零五章择术为先

    乙巳,诏翰林学士王安石越次入对。

    赵顼重新开启了召问富弼那天的话题,问为治所先。

    王安石显然对此深思已久,对道:“择术为先。”

    赵顼又问:“唐太宗,何如?”

    王安石不满地说道:“陛下当法尧、舜,何以太宗为哉!”

    “尧、舜之道,至简而不烦,至要而不迂,至易而不难。但是末世学者不能全盘的了解,因此以为高不可及耳。”

    赵顼脸红了:“爱卿你这是在批评我了。那祖宗守天下,能百年无大变,粗致太平,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王安石表示这个问题比较复杂,退而奏事,这就是著名的上书——《本朝百年无事札子》。

    文章首先总结皇宋立国的基础,几任皇帝的性格姿质,认为除苛政,止虐刑,废强籓,诛贪残,躬以简俭为天下先,出政发令安利元元,是立国百年而天下无事的原因。

    但是因为“人君朝夕与处,不过宦官、女子;出而视事,又不过有司之细故。未尝如古大有为之君,与学士大夫讨论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

    也就是说,我朝皇帝理论水平不高,因而治理天下的管理方法,思维体系不够先进,还是原始自然状态,搞不清楚什么是事物的真正本质。

    所谓“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势,而精神之运有所不加,名实之间有所不察。”

    这就导致了诸多的问题,造成“君子非不见贵,然小人亦得厕其间;正论非不见容,然邪说亦有时而用。”

    只注重人才的吸收,却忽略了人才的培养;只注重官员的科名资历,却忽略了他们的实际政绩。

    这就导致官员们“交私养望,上下偷惰;转徙之亟,难于考绩;游谈之众,得以乱真。”

    这种风气导致庸才充斥官场,能人难以提拔。

    影响到其他方面——

    农民明明负担沉重,却没有任何举措减轻他们的负担,救恤困难。

    兵士明明杂于疲老,却没有任何申敕加强训练,给将领大胆放权。

    宿卫里聚集着卒伍无赖,还是五代姑息羁縻那一套;

    国家财政毫无章法,所以皇帝虽然俭约,而人民不富;虽然勤忧,而国家不强。

    所以国家能百年无事,与其说是人事,不如说是天助!

    幸好非夷狄昌炽之时,又无尧汤水旱之变!

    “伏惟陛下知天助之不可常恃,知人事之不可终怠,则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

    上天的帮助不能永远倚仗,人事的施为不能始终懈怠,陛下,该动了!

    上书振聋发聩,引来赵顼的特别重视,明日,赵顼再次宣见王安石:“昨阅卿奏书,所条众失,卿必已一一经画,试为朕详言施设之方。”

    王安石表示这个问题更复杂,说道:“一下子是说不完的,愿陛下容臣以讲学为事。讲学既明,则施设之方不言而自喻矣。”

    王安石要差遣,天下人没有认为他是为了希图官位。赵顼顿时喜出望外,先帝累召不至的人,到我这里主动求官,这是了不得的大喜事,准!

    王安石至此,得到了和司马光同样的地位,可以开始对赵顼施加自己的影响。

    同样在这一月,唐铁头积欠账本料理明白,开始按图索骥,整顿京中财政。

    第一炮便从宗室开刀,赵宗谔监造殿宇,将一处地方换了俩名字上报,得到朝廷两次拨款,侵吞国帑万贯!

    唐介什么人,本是没理都要搅三分的台谏出身,如今铁证如山不容抵赖,加上自己在台谏的人脉,反击起来那叫一个犀利,赵宗谔顿时陷入人人喊打的境地。

    赵顼经过一年来的锤炼,如今也开始有了些演技,处处为宗室维护,表面对大臣们认软服小,实际是坐实赵宗谔“贪庸”的罪过。

    最后在赵顼的坚持下,群臣答应不再追究,不过下了赵宗谔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差遣完事儿。

    这个处罚其实相当严重,当年仁宗新丧,群臣上表曹国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曹太后坚决拒绝,直到还政撤帘,英宗亲政之后,才得以实现。

    因为宗室节度得到这个任命,便被称为“使相”,权同宰相,有举荐任命官员的资格,没了这个职衔,权力起码去掉一大半。

    天气已经渐热,苏油今日在州桥码头,为富弼送行。

    富弼摒退前来送行的朋友和客卿,将苏油招致一旁,两人单独谈话。

    富弼看着见涨的河水,问道:“明润,对介甫的政见,你是什么看法?”

    苏油说道:“与君王同道,但是主张全面更张,未免有些操切了。”

    富弼沉吟良久:“明润,介甫即将大用,明眼人都应该看得出来。若要你与介甫合力,你可愿意?”

    苏油苦笑道:“入京之前,我们并船三日,朝夕讨论。双方政见,大家都清晰明白。富公,介甫公与我,各有不同,要想合作,只怕得屈身以事……”

    富弼忧心忡忡:“就是如此!所以明润更应该参与其中,拾遗补阙!”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明润如今备位政府。以你之能,岂是仅在胄案,将作?”

    “屈身以事算得了什么?我于文公,难道不是屈身以事?有能力匡救天下,却为了些许意气,冷眼旁观,毫无作为?”

    “明润,要是别人,老夫不作苛求;可是你,难道真要为了保住自己的履历声名,眼睁睁让大宋滑向不可挽救的深渊吗?!”

    苏油第一次知道富弼竟然对他如此看重,心中不免悚然,躬身道:“明润何德何能,能担得起明公此语。但有所命,无敢不从。”

    富弼这才满意:“相争固然是为国,相忍,更是为国,且比相争尤难。”

    “明润,大宋的制度,人人不得恣肆,能与最多数的人合作,方为宰执之才。”

    “今日之事,老夫自会写进日记之中,他日世人总会得见,不会以为你谄媚阿附,污了你的名声的。”

    苏油一躬到底:“富公此去,好生将养身体。苏油自幼于今,多得诸公提点,幸何如之。大宋有诸公,日夜殚精竭虑,幸又何如之!”

    “朝堂之中,苏油虽位卑势弱,亦必尽力调和周济,以图匡补,绝不自高崖岸,独善其身!”

    辛亥,同天节,群臣及辽朝,西夏使皆初上寿于紫宸殿。

    夏使在殿上哭诉,说两国都是新皇即位,加之西夏如今柔顺,要求朝廷增加岁币,以示表彰。

    礼部官员竟然觉得夏使所言有理,在朝堂上附和,求赵顼施展大国风范,结好邻邦,并以此为机,请上尊号为奉元宪道文武仁孝皇帝,以便在与契丹,党项的往来外交书信形成敌体。

    赵顼都给气笑了,不过这是大朝会,一时间不好发作。

    好在明白人不是一个两个,吕公著出列:“五月会朝,本始于唐德宗,取术数厌胜之说,宪宗以不经罢之。况尊号非古典,不系人主重轻。”

    “陛下方追复三代,何必于阴长之日为非礼之会,以妄自之尊受无益之名!”

    司马光言道:“尊号之礼,非先王令典,起于唐武后、中宗之世,遂为故事。”

    “先帝不受尊号,天下莫不称颂。末年,有建言者谓国家与契丹往来书信,彼有尊号而我独无,以为深耻,于是群臣复以非时上尊号。”

    “昔汉文帝时,匈奴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不闻文帝复为大名以加之也。愿陛下追用先帝本意,不受此号。”



    第五百零六章阿云案

    苏油出列:“陛下,岁币乃久远之议,不当复增与今日。”

    “不过礼部和夏使所言,如今西夏柔服,固可勉慰,也是当行之理。”

    “臣想起来一件事情,当年西夏毅宗来渭州会猎,还是为臣予以接待。毅宗来去匆匆,将宝剑,令箭,狼纛,印信,以及群臣往来奏章遗留于宋境,一直未予取回。”

    “皇宋乃礼义之邦,如今便乞陛下归赠夏主其父之物,以示慰夏主孝思,重申两国盟好,勿启边事为上。”

    赵顼开心得在靴子里暗暗翘大脚趾,这主意简直绝了!

    夏使都傻了,先帝遗物和岁币,那样重要?明面上讲,当然是先帝遗物重要!

    孝道大于天,该死的苏明润拿这个来赌自己的嘴,真是无话可说。

    朝中诸人都对小苏探花的急智佩服得五体投地,苏明润啊苏明润,满朝三品以上,你直娘贼是真的皮!

    赵顼面无表情:“非卿等,朕不闻此言。朕决意不上尊号,遣还夏主遗物。夏使,你可还满意?”

    夏使只好哭丧着脸:“夏国小臣,泣谢天朝还赐之恩。”

    ……

    外交上的小小胜利,并不能掩盖朝堂当中争执渐起,司马光和王安石,开始展现出分歧。

    第一件事情,就是北宋出了天字第一号大案——阿云杀夫案。

    之所以是天字第一号,是因为其影响,直到千年之后都还讨论得沸沸扬扬。

    其实案情是非常简单的,登州农家少女阿云,父亲早丧,去年又死了母亲,家贫如洗。

    阿云的叔叔不顾阿云母丧未满,强行将阿云许配给了本村一个老光棍韦大,不过此时“许嫁未行”。

    韦大相貌丑陋,阿云“嫌婿陋”,非常不满,但是婚期已定,由不得她。

    于是为了摆脱这桩婚姻,一天,阿云“伺其寝”,“怀刀斫之”,“十余创,不能杀”,只是“断其一指”。

    因为找不到凶手,官府很快便怀疑到阿云身上,“执而诘之,欲加讯掠”,“乃吐实”,于是全部如实招供。

    知县按照宋律之规,以谋杀亲夫罪将阿云定罪死刑,并上报知州。

    当时的登州知州许遵是大理寺派到地方挂职锻炼的官员。《宋史》载此人“累典刑狱,强敏明恕”。

    许遵很快作出改判:阿云订亲时,“母服未除”,因此订婚无效,“以凡人论”。所以谈不上谋杀亲夫,可免死。

    案情报到审刑院和大理寺,但审刑院和大理寺一致批驳许遵的判决,改判阿云“违律为婚,谋杀亲夫”,处绞刑。

    许遵不服,再次上奏,认为在官吏传讯被告时,如果被告能主动供认犯罪事实,应该按自首论处,减二等处罚。

    阿云受审时主动供认犯罪事实,“云被问即承,应为按问”,应以自首论处,“以按问欲举,乞减死”。

    因为是死刑案,案子需要交到了刑部复核。“刑部定如审刑、大理”,依然是死刑。其理由是《宋刑统??贼盗律》“谋杀”条的相关规定:“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

    因为阿云的行为是“谋杀已伤”,所以“当绞刑”。

    不过决定权在赵顼手上,赵顼觉得女孩蛮可怜,于是允许其用钱赎罪,实际上是依照许遵的原判,认为有可以减罪的情节。

    而这时许遵已经回到大理寺,被提拔为大理寺卿。

    针对刑部的判决,许遵指出:“刑部定议非直,云合免所因之罪”,认为刑部的判决不正确,阿云应该从轻发落。

    其理由是如果不论青红皂白,“一切按而杀之”,就会“塞其自首之路”,不符合“罪疑惟轻”的断案原则。

    同时还指出,如果按照情节本当赦免的罪,都需要通过皇帝的敕命来赦免,如果以后没有敕命的情况下,这些人不就全部该死了?

    这完全不符合大宋的法律精神,所以要求刑部再议。

    御史台的谏官知道后,立刻弹劾许遵妄法。“遵不伏,请下两制议”,请朝廷将案件发给翰林学士们讨论。

    赵顼完全没有想到这案子会变得这么让人头痛,于是“乃令翰林学士司马光、王安石同议”。

    王安石和司马光在了解了案件经过后,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无法达成共识,于是“二人议不同,遂各为奏”。王安石支持许遵的观点,司马光支持刑部的观点。

    王安石的断案依据与许遵相同,当作“谋杀已伤,按问欲举,自首,从谋杀减二等论”。

    司马光的依据来自《宋刑统》:杀人时,“於人有损伤,不在自首之例”,所以阿云不能自首。

    双方争论不休,赵顼不信邪,那就扩大参与人员范围,再议!

    结果意见还是分为两派。

    翰林学士吕公著、韩维、知制诰钱公辅等人皆支持王安石的意见。

    御史台,刑部支持司马光的意见。

    一时间“廷论纷然”,“反覆论难,久之不决”。

    这次征求意见,苏油因为是三品以上官员,所以也跑不掉,必须表个态。

    分析本案目前争论的焦点,主要在阿云的谋杀是否能适用自首减罪。

    这里边还涉及到阿云的另一条罪过,也就是其杀人的动因罪——“违律为婚”。

    《宋刑统??户婚律》规定:“诸居父母及夫丧而嫁娶者,徒三年。”

    阿云在居母丧期间许聘给韦姓,这本身是不合法的,因此这一婚姻应当无效,即阿云与韦之间没有法律上的夫妻关系,因此,应以“凡人”论处。

    这里边的差别非常巨大,因为如果他们之间有夫妻关系的话,“谋杀已伤”的情节就构成了“十恶”罪名中的“不睦”,由于“十恶”罪名为常赦所不原,从而不适用自首情节,会被处以死刑。

    至于阿云是否存在自首情节,讨论到现在,大家基本认为许遵的说法是正确的。

    宋代关于自首的认定如下:“犯罪之徒,知人欲告及案问欲举而自首陈,及逃亡之人,并叛已上道,此类事发归首者,各得减罪二等坐之。”

    许遵判定阿云是“被问即承,应为按问。”符合上边所说的“案问欲举而自首陈”,这点是没用问题的。

    剩下一条,就是阿云的自首情节是否适用减罪,以及“所因之罪”是否得免。

    如果可以,那许遵的坚持就是正确的,阿云就不该死;如果不可以,那刑部大理寺的坚持就是正确的,阿云当判处绞刑,由皇帝赦免。

    《宋刑统??名例律》“犯罪已发未发自首”条规定“因犯杀伤而自首者,得免所因之罪,仍从故杀伤法。”

    对于“所因之罪”,该条的定义是:“假有因盗故杀伤人,或过失杀伤财主而自首者,盗罪得免,故杀伤罪仍科”。

    意思是说,免所因之罪的情形,只适用于偷盗时杀伤财物主人之后自首的情况,这时候盗窃罪可以免除,但是故杀伤罪仍要予以追究。

    阿云的杀伤行为,按照许遵和王安石的说法,所因之罪乃是“违律为婚”,不管这条罪是否有瑕疵,明显并不具有上述情节。

    因此,刑部,大理寺,司马光主张仍从“故杀伤法”处理,认为阿云案不存在自首减刑的法律依据,其实是没有什么毛病的。

    而皇帝也是在承认这一情节的基础之上,认为阿云的确是犯了故杀伤罪,然后再予以的赦免。

    这也就是许遵,王安石与司马光等人的分歧所在。

    王安石认为,阿云杀人的动机,是因为居母丧期间许聘给韦姓,是被被逼的,这和偷盗被发现后蓄意谋杀是两个概念,符合“得免所因之罪”的条令。

    而司马光认为,阿云预谋杀人就是预谋杀人,案件中“谋”和“杀”是紧密相关的因果关系,是犯罪策划之后的犯罪实施,因此就是实实在在的谋杀。

    客观地说,王安石在这里有曲解“所因之罪”这条律令解释,迎合赵顼旨意的嫌疑,而司马光的观点,苏油认为是从《宋刑统》条例来判断,是正确的,不过有些不近人情了。



    第五百零七章法律精神

    石薇从福田院回来,见到苏油桌上堆得高高的《宋刑统》,以及一边比《宋刑统》还高的《疏注》,说道:“那么可怜的女孩子,朝堂诸公就不能放过她?”

    苏油耐心地解释道:“薇儿也太小瞧人了,放过她,那也得有法律依据。司马王公争持不下,御史中丞滕甫仍要请求再推选官吏评议决定,御史钱愷并奏请罢免许遵判大理的官职。陛下又下诏将案件送交翰林学士吕公著、韩维、知制诰钱公辅重行审定。”

    “吕公等人的议论与介甫公一致,可是法官齐恢、王师元、蔡冠卿等又持异议,于是官家又命大家共同讨论,反复研究这一难案。”

    “从案件管辖上看,该案经过了州府、三司、两制、两府等众多司法机构和官员的大范围反覆讨论辩驳,恰恰体现了我朝在处理疑难案件时,体制上的完善与观念上的重视。”

    “人命至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至少到目前,大家讨论具体问题的时候,在内容上都紧扣律文,在程序上也是按照法司等级逐级上升,完全是就事论事,这也恰恰体现了这些大家对于朝廷律法的尊重与遵守。”

    “这说明了我朝法制,已经发展到了比较规范完善和系统的程度,这是大好事,这样的讨论,只嫌少,不嫌多。”

    说到这里苏油突然傻了,他想到了濮议。

    自己热切参与到这件事情的讨论当中,和当年濮议中的司马光,欧阳修等人有何区别?

    后人只看到濮议时双方形成朝争,懈怠国事,只认为是荒谬无稽的事情,殊不知在宋人眼里,礼法之重,远大于阿云一案,热烈讨论争执,比阿云案还要理所当然。

    想到这里苏油不由得哑然失笑,连濮议都开始予以理解,自己是真的越来越像当今宋人了。

    石薇撇嘴道:“我不懂这些,但是俗话说得好,律法不外人情。阿云案中,难道就没有可原之处?”

    苏油顿时醒悟,一下子跳了起来:“对呀!介甫公与君实公,在对律文明确规定的条文,关于阿云是否自首,是否符合所因之罪,是否可免的讨论中,也都是从各自论争的立场出发,未跳出就事论事的框子!大家都忘了,法律背后的精神!”

    “其实在判案实践中,将非盗杀类的‘谋杀已伤’适用自首,并将自首作为量刑时减轻刑罚的情节,这无疑符合自首制度的本意的!是符合谨慎用刑的司法精神的!”

    “哈哈哈哈,薇儿真不愧栩卫仙卿,妙道天成,这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我知道奏章该怎么写了!”

    当晚,苏油起草了自己关于此案看法的奏章。

    首先,阿云这件案子,有无可减罪情节?很明显,有的。

    其次,司马公,大理寺,所引法律是不是对的?很明显,对的。

    而安石公的解释,很明显属于曲解条令,当然是有瑕疵的。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支持司马公反对介甫公。

    此案之所以引来这么大的争议,原因就在于用现有法律条例来正确审判,对阿云来说,明显有失公允!

    所以问题在哪里?很明显,问题的本质,在于目前的法律条文本身存在瑕疵!

    瑕疵在哪里?

    首先是司马公引用的“於人有损伤,不在自首之例”这一条,明显不适用于阿云案!

    韦大躺在那里让她杀,十几刀都没有杀死,不管是人的问题,还是凶器的问题,这说明因当事人在当时不存在杀人的行为能力!

    其次,是“违律为婚”这条罪状,犯罪主体不明确。

    阿云一介孤女,懵懂无知,这条罪状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替她订婚的叔叔,而不该是阿云自己!

    就算是阿云之前答应,反悔的目的也仅仅是“嫌其貌陋”,但是至少说明了当事人的态度,她对于这桩婚姻,是抵触的!即使不能不作为“违律为婚”的犯罪主体,至少也不是主要的犯罪主体!这项罪名,不该油她来承担,或者说,不该全部由她承担!

    第三,就是“谋杀已伤”后的自首是否符合减刑条件!

    盗杀后自首,其所因之罪——盗窃罪,都能够赦免,虽然没有法律明确规定阿云这种情况,但是我们可以通过比较,得到结论。

    阿云案中,阿云不愿意与韦大成婚,尤其在这婚姻还是不合法的情况下,其犯罪动机,明显轻于偷盗,其犯罪实施的结果,又是如此轻微。

    因而纵然法律没有明文规定,也应该认为,阿云的自首,相较于盗杀后自首,是符合免其“所因之罪”的条件的!

    这些其实都是法律条文的瑕疵,在阿云案这个用现有律令不能维系公平的特例里,该如何判决?

    臣以为,这时候最重要的,是判决结果必须体现法律背后的精神,能够维护和引领法律的权威和公正,而不能伤害它。

    法律精神是什么?是保护所有人的法定权利,倡导公平,是维护社会稳定有序,是引导所有人从善弃恶的行为准则——无论如何,绝不是为惩治而惩治。

    换个说法,法律不外人情。

    在断案依据明晰的时候,可以援引法律判定的时候,需要坚定执行。

    但是在律例无法做出判定,引起如此大争议的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根据人性中的共善,做出大多数人认为公允的判决。

    这正是陛下的敕命存在的最根本意义,也是皇命可以干预法律的唯一之理由!

    陛下的意志,平时不应当干预司法,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发挥积极的作用!

    因此请陛下维持大理寺根据现有法令的做出的判决,以维护皇宋法律的权威性,但是同时下达敕命,给阿云减罪,兼顾判决的合理性。

    最重要的,事后定当根据此次案件,调整相关律令,明确其中的含糊之处,以使后来法司有所依凭,今后遇到此类案件,无需陛下的敕命即可做出正确判断。

    这封奏章完全符合苏油的风格,实事求是,合情合理,且眼界高过了司马光和王安石,巧妙地将法律条文和法律精神进行了区分和对立,以解决争议问题。

    看似与政治立场毫不相关的讨论,但是朝中不少人精,立刻看出了司马王苏三人的不同。

    这篇奏章,其实就是苏油的政治立场的宣言,如果说司马光是保守派,王安石是激进派,他苏油,则不依附任何一方,是温和改良派!

    四月,赵顼下诏,勉慰大理寺诸人坚持原则的同时,也手诏许遵,对其坚持维护法律精神的作为予以肯定。

    宣布大理寺判决有效,但同时敕命给阿云降罪二等,从绞刑减为编管。

    要说苏油这封奏章有什么瑕疵瑕疵,就在于他说了这么一大通,最后竟然莫名其妙地和赵顼站在了一起!

    隐晦地指责王安石阿附圣意,其实他自己才是最大的阿附圣意好不好!

    不过与王安石纠结在法律条文中寻找理由相比,苏油的方式明显高出一筹。

    如今台谏本身关于这件案子就分作了两派,加上唐铁头在台谏的巨大影响力,还有另一个台谏大佬司马光,没有从苏油的奏章里感觉到伤害,甚至隐隐觉得苏油说出了自己的心声,驳斥了王安石和许遵的荒谬无稽,维护了法律的尊严。

    加上这奏章给皇帝的操作赋予了一个高大上的解释。因此台谏这次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以理服人,大致便是如此了。

    其实王安石本人也没觉得这封奏章有什么问题,因为苏油最后提到了他内心深处的企图——变法!

    不过王雱就非常气愤了,认定了苏油是奸滑之辈,陷其父于不义被动,抢了皇帝的好印象,在家中摔棋砸碗,表示此仇不共戴天。

    苏油哪里在意这个,直接上了第二份奏章,趁热打铁,要求将此案判决写入宋刑统的《疏注》和皇帝的《敕编》,作为法律解释确定下来。

    苏油还提议,在《疏注》中记录下此次讨论的来龙去脉,并且强调这是三司、两制、两府,台谏集体智慧的共同结晶,是大宋律法的可喜进步。

    大佬们都觉得这个不居功自傲的小子很会来事儿,很谦虚,全不知苏油这是为了防止后患采取的措施。

    野史里边,司马光后来当了宰相之后,可是将阿云案翻案了的,说是多年以后,还将早已重新嫁人的阿云重新抓起来斩了首。

    苏油虽然不信这个——一罪两罚,在大宋法理上本身就是说不通的,司马光作为保守派,既定条文的坚定拥趸,按理说不会如此行事。

    但是既然有这个传说,后患就不得不防。

    一通稀泥好歹糊弄了过去。

    然而事情又来了,有诏:“诸路帅臣、监司及两制、知杂御史已上,各举武勇谋略三班使臣二人。”

    在苏油这里想都不用想,如今他夹袋里的武人多的是,不过因为都太年轻,所以他一个没有推举。

    只选了两个与他关系一点都不密切的人——刘昌祚,高永能。

    刘昌祚与苏油有一面之缘,其人气雄貌伟,精通兵法,尤善骑射,有百步穿杨之能。

    父亲刘贺在定川之战中牺牲,刘昌祚得以父勋被朝廷录为右班殿直主,后迁为西路都巡检,如今已经四十六了,正在族兄苏颂的使辽团队里边带警卫连。

    高永能苏油更是见都没有见过,此人都已经五十五了,还是种谔的手下,毫不知名。

    种谔保卫绥州之战,高永能带军六千为前锋,五战五胜,事后不但没有得到一丝奖赏,还差点被陆转运使砍头。

    种谔被编管的时候也跟着倒霉下狱,还是苏油去信韩琦,一力保住的。

    种谔就算再高傲,如今也终于老实了,或者说,对别的文官不知道,但是对于种家几兄弟都有大恩的苏油,算是彻底服气了。



    第五百零八章新宫殿

    说白了自己的死活跟苏油一点关系都没有,平日里关系也冷淡,甚至可以说有些僵。

    但是苏油却全力捞他出来,并努力说服相公们重新启用他。

    在他被囚禁期间,四通商号还一力照顾种家在延安的生意和家眷,这让种谔及惭且愧。

    苏明润肚中能撑船,无怪大哥表面配合他表演,一副文武不和不共戴天的样子,私下里的交谈当中,却对他异常看重。

    于是种谔给苏油写了一封信,很直白地要求苏油有机会帮一帮自己的部曲。

    不要奇怪,种家老五的眼睛,那是长在脑门芯子上的,求你那就是给你面子;欠你人情便是认作铁杆交情。

    苏油也不以为意,既然有机会,就推荐了高永能一把。

    所推荐的两人,都是上了《宋史》的名将,不用担心举荐风险不说,还平白得了一个为国举才,不择亲疏的美名。

    至于自己夹袋里真正的那些,如王文郁,种小八这种,机会多得不要不要的,根本不愁没有出头的机会。

    结果根本没有等多久,种小八的机会就来了。

    神机铳造足一百五十支后,赵顼命令御龙弓弩直选拔出年轻勇武的一百五十人,都是父兄没于同西夏的战事,因此招募入禁卫那种,类似汉武“羽林孤儿”,由李宪和种谊带队进行训练。

    为了成为这支小队伍的头目,李宪连骐骥院的美差都不要了。

    苏油的名声,李宪是从仁宗那里一路听过来的,细掰着手指头数过来十年,那是楞没有砸过一次招牌。

    如此高的赔率,这一铺赌注绝对值得下。

    在李宪和种谊带着神机营摸爬滚打的时候,赵顼却来到工地上,视察胄案修造太后和太皇太后宫殿的工作。

    在赵顼的眼里,苏油又是另一幅印象。

    大事精得像猴,小事一塌糊涂。

    别的不说,宠妻狂魔,惧内如虎,传言说每晚都要亲自给县君端洗脚水,听听这在汴京城里都是什么名声!

    鬼知道修造娘娘寝宫的事情在苏油心里算是大事还是小事,要是当做小事,赵顼可就要哭瞎了。

    三个月工程收尾,预算还只用了三分之二,大概率的不靠谱,因此赵顼虽然很忙,也觉得必须过来盯一盯心里才踏实。

    圣驾降临,苏油赶上前来,递上一个涂着红漆的藤盔。

    赵顼翻看了一下:“什么意思?”

    苏油赧笑道:“保护头部,谨防高空坠物,这是将作的新规矩。”

    赵顼取下幞头,丢给王中正抱着,一边戴藤盔,一边打量两所宫殿:“外观看着倒还不错。”

    苏油笑道:“里边更加不错,陛下看了就知道了。”

    两座大殿中间,是一处玲珑的花园,汴京皇宫不大,因此花园不过两百来个平方,然而处处体现着精致。

    进入月亮门,赵顼眼神就亮了:“这……这还真是妙拾天趣。”

    花园是四方形,中间一个腰子状的小池塘,池塘将四方花园大体勾勒出四个角落和一片看台,都是草坪。

    草坪上铺着青石圆板构成的小径。

    整个花园除了外轮廓,包括石板,没有任何地方是规整几何形状,比例协调得当,让人看着就是那么舒服。

    进门两侧草坪上搭着棚子,分别爬着葡萄和紫藤,对面的两块草坪,一边立着一块太湖石,太湖石后是两株芭蕉,另一边是一棵紫荆。

    池塘有六七十个平方,同样是青石底,不过虽然是拼出来的,但是确是一个盆形,整个塘底弧线优美。

    塘中也有青石柱构成的石磴,可供行走。

    池塘水质异常清澈,水底石缝当中,靠岸处是几株蒹葭,一些香蒲;往中心是小莲,菱角;再往中间,水底是招摇的水草。

    赵顼有些讶异:“水质怎么如此清澈?连水底小鱼虾都看得清楚,哟,这些红鱼怎地长得如此形状?哈,全过来了。”

    苏油说道:“用的井水,四周草坪之下,有木炭的过滤系统。”

    说完一指庆寿宫殿顶上的一处风轮:“动力装置来自那里,无风的时候,可以人力踩动提水,用于更换。”

    “本来养鱼要绿水才好,不过这个是观赏塘,平日里将养美了的金鱼放进来,真正养鱼的地方,在郊外皇庄两口池子呢。”

    说完取出一袋饲料:“这鱼都是养熟了的,一见人影便要过来争食,看着也是乐趣。”

    赵顼性子急,开始还一点点投喂,最后干脆两把撒下去,金鱼们在池边翻滚抢食,甚为可爱。

    赵顼拍了拍手,看着池塘和周围景观:“还真是天然之趣。”

    苏油笑道:“对,而且还不花巨资,与其从南边费劲心力搬运奇花异草,不如就将汴河边一段秋潦野趣移入宫里来,今后的保养维护简单得多不说,而且只要格调做雅致了,远比花团锦簇的堆砌强。”

    赵顼微笑道:“今日竟是开了眼界,你苏家人的品味,果然不凡。”

    看罢园子,又转去看庆寿宫和宝慈宫。

    首先让人注意的,就是大开幅的玻璃窗,绿色琉璃瓦屋顶,和屋顶上的避雷针,以及通过铁鱼自动调整方向的风车。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年纪不同,故而宫殿格局又有不同。

    不同于以往宫殿陈设的端方严肃,两所宫殿的陈设都有不少新奇之处。

    比如殿内的椅子,不是以往那种简单的圆凳,为了好看,还要铺上大理石面那种。

    好看是好看了,人坐上去一点不舒服。

    两宫的座椅设计,类似后世明式家具,弧线优美,靠背能完美地支撑腰部,非常的舒服。

    坐垫则是类似西洋皮沙发的款式,加了弹簧和综绷,赵顼试了试,坐下去就不想起来了。

    坐下去才发现,这玩意儿还能转动,椅子底下,装着杜仲胶的万向轮。

    蹬着地面退了两步,才发现螺钿紫檀镶嵌的精美几案,也与以往不同。

    不但是个几案,还是一个柜子。

    于是又用脚蹭上前来,拉开抽屉,里边还分了些格子,可以装下不少的东西。

    抽屉拉开得非常轻松,与以往大不相同,一问才知道抽屉底下也有小导轨,用滚珠减少摩擦。

    林林总总的小地方非常多,总之就是一句话,美观,实用,方便,舒适。

    两口大柜打开,发现竟然是挂衣服的。

    不如以往那般用衣箱,收取麻烦,记性不好都不行,两口衣柜和符合人体肩部流线的衣架,让所有衣服可以悬挂收纳,打开柜子一目了然不说,还不会出现折痕。

    当然更加让赵顼惊叹的,是紧凑型厨房和卫浴室的设计。

    瓷砖和玻璃小方砖拼贴的地面和墙体;玉瓷大浴缸,抽水马桶,盥洗台;黄铜镀金的龙头,打磨成镜面级,不仅仅是为了美观,还是为了减少水分的驻留和防止生锈。

    赵顼打开龙头,一边里边流出的是凉水,再打开另一个,竟然是热水。

    “怎么做到的?”赵顼不由得好奇。

    苏油说道:“两所大殿,各有一栋配套的服务小楼,里边有固体燃料常压锅炉,有工具房,盥洗房,医疗室,储藏室等设施,会配备相应的专业服务人员,包括设备维修人员,园丁,厨师,保健医生等,以保证太皇太后和太后生活健康舒适。”

    赵顼非常感激:“这个连我都没有想到,明润有心了。”



    第五百零九章道德标杆

    苏油继续介绍:“庆寿宫和宝慈宫,其实是不应称作建筑,而是两套建筑体系,除了正常的建筑外,管道占了很大一部分,只不过都巧妙地掩藏起来了,从表面看不到而已。”

    “冬日里,部分管道还能给宫殿提供热量,夏日里,可以通过抽取井水达到循环减温效果。”

    来到厨房,和大宋如今的厨房不同的是,这里的设置也是紧凑有序,墙面也被利用了起来,挂着各种型号的铲子,勺子,打蛋器,蒸格……

    黄铜水槽镶嵌在雅州绿石台面上,下边是实木柜子,和后世现代家庭厨房设计类似,因此显得非常宽敞整洁。

    台架上时候一个个精致的玻璃调料瓶,放着各种各样的调料,厨房外屋檐下,还摆着一排方陶盆,里边种着葱蒜和小菜。

    苏油说道:“两宫要是夜里需要汤饮小吃什么的,可以在这里简单置办。”

    赵顼不走了:“听闻明润你素来擅长饮食之道,这厨房看着这么整洁,那就在这里弄一道吃食,午间便在此用膳了。”

    苏油指着厨房外两口大石缸:“那里边可以养鱼。”

    然后又指着石缸边上一排笼子:“那里可以养鸽子,鹌鹑,养鸡怕是不行,叫声太大影响休息。”

    赵顼不觉好笑:“还真是吃货,不过你想多了,太后和娘娘怕是见不得厨子们杀生,不过养鱼养鹌鹑玩倒是也不错。”

    苏油在小铜炉上用竹炭生起火来:“我给陛下煮顿面条吧。”

    除了没有液化气火头,这里整个和后世厨房差不多,苏油玩得得心应手。

    从泡菜坛子里捞出两块榨菜,切成细丝。

    从一个蜡纸封口坛子取出一块油肉,用热水烫化冲去多余的油,切成小丁。

    锅里加豆油烧热,先煎出三个荷包蛋放盘子里。

    然后用剩余在锅中的热油,下一部分葱花炸金黄后捞出扔掉,下榨菜丝和油肉丁翻炒,然后加水烧开。

    烧水的时候,去厨房外采摘蒜苗,香葱香菜切细。顺便再采一把小白菜洗净。

    水开了,从柜子里取出一把干面,下入汤中抖开。

    很快面条将熟,下小白菜,然后起锅盛到三个碗中,加入些许精盐,鸡肉松,胡椒面,铺上荷包蛋,撒上青绿的葱蒜碎末,点上几滴香油,抬头问道:“陛下喜欢吃酸的吗?”

    赵顼正在一边咽口水呢,闻言才反应过来:“啊?还行……”

    于是苏油又在赵顼碗里滴上些香醋,端到他面前,然后一碗给王中正,一碗留给自己:“那就开吃,这叫炝锅榨菜油肉面,加煎蛋!”

    王中正端着碗都傻了,吃咱家是真想吃,谁叫这东西香的不行,可,可是和官家同桌吃饭,借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啊!

    想了一下又实在舍不得放弃:“我,我去外头吃吧。”

    “别!”赵顼制止了王中正:“你在这里吃,我和明润去外头。”

    君臣二人坐在凉棚下的小石几边,一边欣赏着池塘美景,一边吃得呼噜呼噜的。

    赵顼吃得畅快,吃完还将面汤都喝了,打了个肆无忌惮的饱嗝,才幽怨地看着苏油那碗说道:“该先吃本味,到一半才加醋的,这样就能吃到两种口味了……”

    苏油很尴尬,官家你不是还想吃我这碗吧?你想吃我也不敢给你我剩下的啊!

    好在赵顼很快转移了话题:“偷得一刻之闲,真不容易啊……”

    苏油笑道:“宵衣渥发,本就是君王本份。”

    赵顼看着池塘:“御药局副都知柳纯忠,前日里酒醉跌入汴河,淹死了。”

    苏油说道:“既然人已经死了,那便到此为止吧。”

    赵顼冷笑:“我那二皇弟说动了母后,报效五万贯,入股皇宋银行。要他服软,还真不容易。”

    苏油想了想:“陛下要是还觉得不满意的话,可以公布一条敕命。如果京中钞引行,质铺,想要参与宝钞发行兑换的话,须得以四通钱庄为例,由皇宋银行核查资本规模,经营情况,负债情形,日交易流水,并按新式会计制度建立台账,日报,以便合理确定每日兑换金额,并方便监督。”

    赵顼问道:“什么意思?”

    苏油说道:“今后钞引行想要活下去,必须将宝钞承兑业务纳入经营范围,不然就只能在和同业的竞争中失去优势。”

    “所以我们将选择权交给他们自己——要想继续维护钞引行的利润,就得乖乖让银行进场审查。”

    “不管他们是进是退,以后还要想像清明那次一样,扰乱金融市场,破坏经济秩序,是不可能的了。”

    赵顼站在自己弟弟和叔叔的立场想了一下:“这还真是进退两难。”

    苏油笑了:“陛下,这有什么难的?加入到更加稳定安全的金融环境中来,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真要是正常的商业行为,那有什么好想的?”

    “所顾忌的,无非是将自己那点家底,都展露在陛下眼皮之下而已。”

    “这样难道不好吗?少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将自身能力发挥到应该发挥的地方,不是他们应守的本份?要是南通巷各家钞引行愿意接受,那在银行监事会给王爷和国公安排两个职务,也不是不可以。”

    “陛下,关于银行,你只需要把握一个原则,在商言商,就行了。”

    赵顼叹了一口气:“万事不由人啊,纵然贵为皇帝,也没法任意行事。只能如此了,这样我对母后,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对了,你弄的厨房和盥洗室不错,我那边……”

    苏油说道:“娘娘如此,那是皇上的孝心;可陛下要如此,那就是穷奢极欲,贪图逸乐。我没问题,就怕司马公那一关陛下难过。”

    “这两套就是样板设计,今后将作还要负责给汴京城里达官贵人们改善居住条件,获取收益。等到大家都用上了,皇上再用,方不骇人耳目。”

    “这些在汴京还属于新鲜事物,为了避免闲话,陛下这单订单,我将作监不接。”

    赵顼生气了,正要发作,苏油又拱手:“可将作管辖各内坊的收益,却都是陛下您的。”

    赵顼给僵在那里,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最后恨恨地一甩袖子,不跟你聊天了!

    “我去神机营那边看看!你这里还少了花草和陈设,赶紧弄完,对了还有,给我将明年天圣节礼花弄够数!”

    苏油赶紧站起身来:“恭送陛下,臣一定尽心竭力。”

    ……

    司马光下朝之后,回到家中,夫人张氏上来迎接。

    大宋朝的道德标杆,司马光算一个,王安石算一个,现在嘛,苏油也算一个。

    评价的标准,就是独妻。不纳妾、不储妓。

    在大宋不缺钱的人家里,三人这样的作风算是极为罕见。

    司马光娶的是老龙图阁学士张存之女,通情达理,很贤慧。婚后三十年余都没有生育,司马光并未放在心上,也没想过纳妾生子,张夫人却急得半死。

    一次,她背着司马光买了一个美女,悄悄安置在卧室,自己再借故外出。司马光见了,不加理睬,自己到书房看书去了。

    美女也跟着到了书房,取下一本书,娇滴滴地问:“请问先生,中丞是什么书呀?”

    司马光离她一丈,板着面孔拱手答道:“中丞是官职,不是书!”美女很是无趣,大失所望地走了。

    还有一次,司马光到丈人家赏花。张夫人和丈母娘合计,又偷偷地安排了一个美貌丫鬟。丫鬟端茶进书房,司马光生气地道:“出去!夫人不在,你来见我作甚!”

    第二天,丈人家的宾客都知道了此事,十分敬佩,说俨然就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白头偕老的翻版。

    唯独一人取笑:“可惜司马公不会弹琴,只会鳖厮踢!”



    第五百一十章万货集

    厮踢就是尥蹶子,说这话的娃就是苏轼。

    他有一次与司马光论事不合。说道:“相公此论,堪称王八尥蹶子。”

    司马光没有明白:“王八安能尥蹶子??”

    苏东波点头:“对喽!所以才说是王八尥蹶子嘛!”

    一辈子就坏在这张臭嘴上了,不过这事情如今还没有发生。

    张夫人终身未育,司马光就收养了哥哥的儿子,取名司马康,作为养子。

    老夫老妻,司马光一看张夫人的脸色就问道:“怎么家里有什么好事情?夫人这是很高兴啊。”

    张夫人笑道:“官人没有发现家中有什么变化吗?”

    司马光这才发现,家中的陈设都变了。

    张夫人这才笑道:“今日官人发俸禄,老仆去计司领了个折子,见边上开了个大榷市,名为‘万货集’,于是进去逛了一圈,都是新奇物事。”

    “回来告知了我,我便也去看了一遭,将家中陈年老桌椅都更换了一便。”

    司马光和王安石一样,是从来不管家里这些事的,不由得担心地问道:“我书房你没乱动吧?”

    张夫人说道:“书房肯定要动啊……”

    话还没说完,司马光转身就走,大步来到书房一看,不由得松了口气。

    张夫人跟进来:“官人你看,窗户换成了大玻璃,亮堂多了,这是带抽屉的书桌,你的那些个零碎都收纳在抽屉里了。”

    司马光坐到书桌后面的椅子上,然后又站起身来:“好,这椅子买的好,坐着舒服。”

    张夫人笑道:“椅背是弯的,看着古怪,坐上去才知道好处。”

    说完又一指桌上的灯:“这是铂金汽灯,晚间看书,官人也不用怕昏暗了。”

    再指着书桌后满满一面墙的书柜:“新书柜有好些种,官人书多,我就选了结构最紧凑的,书册都放在匣子里,竖着摆放,以后官人看哪本都可以随意抽取,一目了然。”

    “不像以前,要看书箱下面的书,那得翻箱倒柜。”

    司马光看着直到顶上的书架:“我还以为自己藏书颇多的,如今看来……夫人,这么高的架子,以后上边那些书咋取?”

    张夫人招来老仆,老仆从书架侧面取出一个折叠梯子,打开之好,爬上去说道:“君实,如此便可以了。”

    老仆时候自小将司马光带大的,司马光赶紧招呼:“老叔赶紧下来,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张夫人说道:“以后你可不能亲自上下,需要什么书,便让老叔帮你取。”

    书桌上还有很多的小摆设,笔架,笔筒,鹅毛笔,铅笔,小折叠刀,赛露络制造的镇尺,上面除了图案,还有刻度……

    司马光拿起一个精巧的古怪的黄铜玩意儿:“这个又是什么?”

    老仆取过一张宣纸,剖成小张,然后叠整齐了,夹在那东西里一按,纸张便被小铅钉钉到了一处:“听说这个叫订书机,我想君实应该用得上,便也给买回来了。对了,这里还有曲别针……”

    司马光手扶脑门:“苏明润放口大言,说是官员俸禄用宝钞发放之后,不用担心生活不便。如今看来,老夫这个月的俸禄,怕是大半入了这万货集吧?”

    张夫人脸一红,拉着司马光去厅上:“哎呀说这个干吗,今晚有好吃食,据说酵母粉下到面粉之中,一个时辰后面团会长大三成,做出的馒头不比胄案馒头差……官人有所不知,万姓集如今正在搞什么有奖销售,买东西还可以抽奖,就跟关扑一般……”

    司马光哭笑不得:“是老夫有所不知?怕是你们统统落入苏明润彀中而不知……”

    万货集这个大商场,自然是苏油的主意。

    以往的薪水发放方式,其实有点硬性摊派的味道,底层官员叫苦不迭的原因就在这里。

    如今改成宝钞,如何将他们的钱再从口袋里掏出来,那就得靠真本事了。

    皇家内藏库,要钱没有,要生产资料,其实还是很多的。

    很多东西积压很久了,比如矾石,这东西是含水结晶,不少一旦失水后,就变成了粉末。

    以往内藏库的处理方式,便将这些粉末一文钱一斤随便处理。

    煤也是,块煤用完,剩下库中的煤粉也是一文一斤随便抛售。

    其余的还有各色丝线,布匹,竹木……

    当真是“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如今苏油来了,自然不会如此荒唐,矾石失水,融化重结晶便是,顺便还能提纯。

    煤粉送往郑州石家蜂窝煤厂,属于外包业务,添点钱做成蜂窝煤球,再拉回来销售。

    丝线处理成小线卷,十种颜色的丝线配成一套,在搭配各种型号的钢针,顶针,这就是女红套装。

    各种边角木料,改成短板,木柱,配上螺钉螺母金属活页,可以做成各种货架,木柜,椅子凳子之类。

    高官大户肯定用不上,不过用于商铺,餐馆,小户人家,却也是极受欢迎的。

    就连锯末,刨花,都被苏油收集起来,当真是颗粒归仓。

    这两样东西碳化起来容易,可以作为炸药的添加剂和稳定剂。

    总之在苏油手底下,就没有一样废品。

    胄案旗下各工坊,订单一下子暴增,要满足汴京城所有官员的需要,还真得加班加点才行。

    要说受损的,那是汴京城的那些小作坊,不过如今的小作坊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技,比如木工,胄案占领的其实只是普罗大众和商贾,以及低级官员所需的市场,真正价格昂贵,达官贵人们用的那些高档货,还得靠纯手工。

    这其实是格外开辟了一个大市场,针对中下阶层市民的市场,也是汴京城最大的一个市场。

    比如麦面,万姓集官榷坊放出来的麦面,据说是用常平仓汰出来的麦子磨的,白净细腻的程度,和四通商号的当然没得比,蒸出来的馒头,成色不如白面馒头好看,但是至少中下人家,一个月内也能吃上两顿素馅饺子,半夜回家,也能让浑家打开蜂窝煤炉的火门,来碗素面了不是?

    最让汴京市民高兴的是,万货集内,有几样以前只有皇家和官员才能使用的东西,现在也对外公开销售了!

    黄白铜器!五彩玻璃器!彩釉玉瓷器!

    开业当天,这三个柜台前人山人海,人们疯狂挥舞着手中的宝钞,争购得那叫一个激烈。

    那阵势让苏油想起改革开放初期大家在百货公司柜台前抢购电视机的情形。

    开封府都惊动了,吕公著因封驳赵顼解除司马光御史中丞职务,改封翰林学士的诏书,被调整到了这个位置上来。

    老头匆匆带着大量衙前赶来维持秩序,一见到满头大汗的苏油就问道:“什么情况,我怎么不知道治下百姓如此有钱?”

    苏油赶紧拱手:“有劳吕公鼎力相助,我也没想到市场饥渴成了这个样子……”

    老头的父亲是仁宗朝大名鼎鼎的权相吕夷简,不过老头和自己父亲的路数迥然不同。

    吕夷简主政时,吕公著从故乡寿州来京应试,穿戴破旧,谦让如同寒门子弟。

    时人虽然喜欢他的仪容举止,却也并未感到惊奇,等到他离开后,经询问得知是吕公著,才惊讶感叹。

    老头招呼胥吏衙役赶紧开始站班,然后从袖子摸出一块砚台来交给苏油:“老家无梁庙来信,托老夫在汴京帮忙搞几件法器。老夫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块紫金石砚是家乡八公山的特产名品,送与你了,明润你看能不能给胄案铜厂开个条子,让老夫先排前头,弄几样把乡亲们打发了啊?”

    吕公著好佛,还常常劝反佛的司马光也信,并说:“所谓的学佛,学习的人只是崇尚它简要的观点罢了,并非一定要熟悉佛家的每件事,跑去做和尚啊。”

    老头太可爱了,苏油将老头拉进内室库房:“吕公太客气了,这一屋子你任选,如果觉得不上档次,四通商号那边的琉璃烧嵌精品,我也能给吕公调剂几件。”



    第五百一十一章皇宋宝钞

    吕公著吓得连连摆手:“这就挺好,这就挺好,琉璃烧嵌老夫也买不起。”

    苏油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黄白铜搅色冲压的铜炉:“这个虎斑炉是新出的款式,同样还有豹子斑,福云,银雨等款式。”

    “这其实就是混熔工艺加冲压打磨而已,白铜熔点比黄铜高,将白铜汁加入到黄铜汁中,短时间内白铜会成半凝固状态,不会熔散,冲压出来花纹半是天成半是人力。不过能在这里销售的,都不是精品,自然生成祥瑞图纹的那些,全在内中呢。”

    吕公著翻看着手里的铜器:“就这就了不得了,不知这件福云多少钱?”

    苏油说道:“你手上这件是十斤的,外边价格是一百五十贯。不过吕公你开口了,我就按出给四通商号的价格,一百二十贯记,再将吕公选中的铜器加入给四通的销售清单里就行了。”

    吕公著是翰林学士,月俸五十贯,这就省了大半个月的工资。

    老头表示感谢,然后说道:“铜料一斤八贯,这利润不菲啊。”

    苏油说道:“嗨!利润是有,不过没想象那么厉害。配合唐公清理账册,胄案和将作监也在盘点仓库,结果各地的金银铜料,品质良莠不齐。”

    “金明池大会吕公也在,种谊种小八演示那种军器你也见过了是吧?我敢说要是用胄案藏库或者内藏库中的那些材料来制作,没伤着敌人,倒先把自己给炸死了。因此才重新熔炼,然后做成铜器发卖,以弥补火耗。”

    “这也是趁着纸钞发行,节省出来了铸铜钱的材料,陛下才答应让试试,算是废物利用。”

    吕公著摇头感叹:“为了一己私利,不惜靡耗国家,两次熔炼,得多花多少人力物力?”

    苏油咬了咬牙,恨恨地说道:“所以要统一质量标准,胄案如今研发出了各种标准器发放地方,其中就有浮力密度仪,能够直接读数,今后要是各监各府的铜料还不达标,中枢就有理有据,可以直接问责地方!”

    “好!”吕公著赞道:“如此一来,奸狡之徒再无藏身之地!”

    苏油苦笑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让他们无处藏身我是不指望的,只要能给他们增加足够高作奸犯科的成本,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吕公著摇头笑道:“密度仪,怎么想出来的,有了它,总比之前历朝至今,拿他们毫无章法,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明润这方面的才能,当真让人叹为观止。”

    苏油说道:“对付政府差事都是这样,民间可想而知,精盐提纯工艺,还不是小时候给掺沙子的奸商给逼出来的,他们还知道掺白沙,买的时候看都看不出来,太坏了!”

    “培养诚信的行商风气,势在必行,就从胄案和将作做起!以后还要参与到市场中去,不能坏了天家的名声。”

    最后吕公著挑选了三件铜器,开开心心地走了。

    等到苏油忙完,才发现吕公著到底将砚台留在了这里。

    苏油将砚台翻过来,底部刻着八个小字:“不善加己,直为受之。”

    这是吕公著的座右铭,意思是别人对自己的批评,不管多么难听,直接接受就对了。

    苏油看着砚台边缘的包浆,不由得笑了:“砚台都能给玩出包浆,这真是老头的心爱之物,唉,我这老头缘啊,没治了……”

    王安石散班回家,在书房里发神。

    书桌之上,摆放着四张钞票,分别是一贯,五百文,两百文,一百文。

    还有六种小面额的,没有拿出来。

    最大的一张满贯钞,因为印刷精度的关系,比后世百元面额大得多,有后世十六开纸那么大。

    不过对宋人来说,多色油墨铜版精细印刷,这已经是巧夺天工了。

    一贯的宝钞,正面是反复的细致线条勾勒成的几处画框,上方写着皇宋宝钞四个篆书小字,那是欧阳修的手笔。

    下方,写着皇宋银行发行六个小字,是司马光的手笔。

    钱钞各处都是传统的中国吉祥图案,除了儒家礼教内容,还有梵文的数字,道家的符箓暗记。

    一贯宝钞正面图案主题,是女娲造人图形,由大宋最著名的画家文同文与可绘制。

    整张宝钞,图案精美,颜色雅致,边框主体,用色从粉青到石青,从上到下过度,其中梵文数字和汉文数字,用了绛色和赭红,仔细看,都是由镂空的细密线条组成的。

    宝钞背面,乃黄河壶口瀑布图案,是大宋另一著名画家宋迪的作品。

    透光而看,宝钞里边,还夹有各色短线,水印。

    关于宝钞的图案内容,朝中士大夫还引发了一场争议。

    有提议佛道神仙的,有提议上古瑞兽的,有提议三皇五帝加宋代帝王头像的。

    司马光为此郑重上书,官员们只顾着拍马屁,却丝毫没有顾忌后果。

    皇帝图形流于市井,容易被小人猥亵,也容易让居心叵测之人拿去行镇魇之事,绝对不行!

    于是最后选择了上古神话传说,以及对华夏文明具有重大贡献的伏羲,有巢,燧人等氏,以及老子,庄子,孔子,孟子,孙子诸贤。

    王雱进来,见到书案上的几张钞票,笑道:“苏明润这是在奇淫巧技上越走越远了。”

    王安石说道:“可是京师官民尽皆称便,今日散班,我在路边用五十文的钞票买了一份七文汤饮,小贩找了我两张二十文,一张两文,还有一个一文的铜钱。”

    王雱从袖中取出一个薄薄的皮袋子,铜扣打开,里边分了几层格子,将桌上的钞票都放了进去:“这是在万货集买来的,听说叫钞夹,这是普通款的,只要两百文。”

    “苏明润为了给皇室捞钱,连这些都算计进去了,哪里还是国朝华选的探花,简直就是一活脱脱锱铢必较的商贾!哈哈哈哈……”

    笑声中充满了快意。

    王安石皱了下眉头:“陛下都说了,当今之急,理财第一要务,雱儿你是对苏明润有成见?”

    “认真分析起来,苏明润和唐介,在计司一文一武,配合得当,简直可以用精彩来形容。”

    “清理积欠本来是一项大难题,唐子方锐意铁腕,钢骨金风,可是不懂经济;苏明润集合明算精英,引入记账新法,让其事变得可行。”

    “清理积欠明面上大张旗鼓,实际上和风细雨。如今汴京城各监司,榷坊,工场,仓库,八成以上账务已经盘活理顺,这是何等的能耐?”

    “为父自问没有这个本事,除了舍车保帅,别无他法。”

    说完点了点桌上的钞夹:“可苏明润就能面面俱到,要是没有这个银行,没有宝钞及时面世,事情能解决得如此之顺利?”

    “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演,官员俸禄改制之后,必定会造成官库货品积压,宝钞空有面值,贸易难行,京师必定遭遇财政危机。”

    “其中的关键,就是银行新立,难有信用,难以取信商贾。”

    “果然宝钞还未发行,三月就有了盐引危机。”

    “计司手法多高明?时机选择得多巧妙?要不是国公爷这些天都阴沉着脸,我都要怀疑这是天家为了推高银行宝钞信誉,故意演出的一场戏了!”

    “如今再看,计司数月之内,清理积欠,成立银行,发行宝钞,改制俸禄,统一度量,清点库存,研发新品……这些事情任意一件单独举措,都是犯难的事情,可他们数事并举,桩桩件件环环相扣,契合紧密,居然相辅相成,官民皆利。”

    “雱儿,你只看到苏明润锱铢必较,却不知道这样的锱铢必较,乃是天下一等一的本事啊!要将事情处理得如此周道,没有十多年从地方到政府,一步步的实务锤炼,没有张安道赵阅道二公的耐心教诲,是绝对做不到的。”

    “苏明润在二公调教之下,眼界开阔,立意深远。而其天性,让他操作细致,脚踏实地,且思虑周翔。于是方有今日计司之功。”

    “最可贵的,是苏明润甘居幕后,谦退隐让,能力超绝却只用在辅佐上司,拾遗补缺之上。”

    “如此方能调协诸方意气,让计司人心统一,风气蔚然,让唐子方这丝毫不通经济的人,得领这份大功。”

    “雱儿,不说别的,设若你有调理计司之能,能够不计誉毁,安心付出,给予上司这份尊重吗?”



    第五百一十二章地震

    知子莫若父,这话直接点到了王雱的死穴之上。

    不过王雱也是多智之人,立刻便转移了王安石的注意力:“好在父亲囊中,也有这样的人,吕惠卿能力不错,对父亲也算恭敬。”

    王安石忧心忡忡:“难啊,好在你明年春试之后,就能助为父一臂之力了……”

    五月大朝会上,唐介出列上奏:“陛下,计司整顿,已然卓见成效,京师内外府库,清点完毕,总计勾销几方积欠合计四百三十万缗,盘活榷坊四十六所,清理仓房积压物资一百万缗有奇。”

    “最可喜者,此次胄案清理积压库存,通过研发新品,粮食深精加工,非但不如往届亏耗一半以上,反而增获二十万贯。”

    “如今京中各司,监,坊,算是理顺了财务,轻装上阵。计司胄案名下个坊司,全面推行新式账法,借贷收支明晰。接下来,臣请将在淮扬盐场,京扬沿线仓漕推广。”

    “此次清欠能够如此迅速完成,皇宋银行的成立和宝钞发行,功不可没,此皆陛下之圣明大德所致。”

    赵顼飘了,刚要谦虚两句,就听唐介话锋一转:“然银行积蓄,乃天下官民私财。民生可谓至重,臣请陛下亲书敕令,铁牌浇铸,立于银行内院,以示后世历届政府及宋赵子孙,不得侵渔,着为永例!有违者,人神共殛之!”

    靠!朝廷上下全被雷了个倒仰,唐铁头,果然还是原来那个唐铁头!

    赵顼却点头:“唐公坚锐强介,为人所不敢为,成人所不能成。数月展布,已然卓见成效。所言皆准,擢参知政事。计司上下,赏赉有差。将作监兼判胄案苏油……”

    刚说到这里,大地一阵猛烈摇晃,宫殿当中梁柱咯吱咯吱作响,帷幔,悬帐无风自动,殿前铜鹤,几案上的笔筒,书架上的书册纷纷翻覆倾倒!

    文武百官东倒西歪,立足不稳。

    苏油到底年轻,前世经历过比这还厉害得多的阵仗,一声大喝“地震了!”

    几个箭步窜到赵顼身前,拉翻一个书架,和书桌一起搭成一个避难三角,将赵顼按到身下。

    群臣大惊失色,慌张奔窜。

    文彦博须发皆张,怒喝道:“殿中侍御史何在?!站到老夫身边来,凡惊惶失仪者,一一记下,事后责罚!”

    百官这才想起来如今可是朝会,今日里表现失当,会被官家亲自看在眼里,以后的仕途,呵呵,那必定是凉凉……咦,官家呢?

    好在大殿是榫卯木结构,自身抵御地震的能力一流,不过殿上的琉璃瓦那也是哗啦哗啦地沿着屋檩往下掉,摔得粉碎。

    须臾之后,震感过去,苏油才扶着赵顼起身:“陛下,赶紧出殿,前往开阔处暂避。另外,太后与太皇太后那里,须得赶紧遣人请安探问。”

    赵顼泪流满面:“明润,可是我有失德,上苍不佑……”

    苏油吼道:“陛下振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筋骨,饿其体肤。于国家亦是如此!如今事态紧急,非计较之时!今日之后,再容臣开解。”

    赵顼拉住苏油的手:“你去!你去接母后和娘娘!对了,还有皇后。”

    这其实是乱命,不过苏油已经顾不得了,看了御围班直一眼,只有个种谊是熟悉的,喊道:“八郎过来,善为看护,须臾不得离陛下左右,我去后宫接娘娘!”

    皇城地势较高,众人出得殿来,就见之前还阳光明媚的天色已经变得昏暗起来,苏油知道那叫地震云,对赵顼说道:“陛下,地震前后,多有云层聚集,今晚或者月色难明,需要留意。”

    说完将身上的皮书包取下来给赵顼背上,低声说道:“这里边有些糕点,今日内中怕是会有失照顾,陛下要是耐不住,就自己取食,臣去去就来。”

    说完又取下赵顼腰间玉牌:“事态紧急,臣便以此作为凭信。”

    汴京城内已经升起好几处灰黄的烟柱,那是房屋垮塌造成的,还有数处火光。

    文彦博和曾公亮,司马光,唐介等人开始发号施令,稳定局面。

    苏油心急如焚,还不知道石薇如何了呢,不过此时也顾不上,将官袍前幅撩到腰间掖上,大步朝后宫走去。

    李宪背着两支神机铳,挂着弹药带,带着神机营奔了过来,苏油拦住:“铳械弹药都带上了吗?”

    李宪点头:“带上了,明润,官家怎样?”

    苏油厉喝道:“报数!”

    李宪下意识一个立正:“报告!神机营应到一百五十二人,实到一百三十五人,休假六人,朝会当班十一人。神机铳一百五十支,弹药五百四十二发,尽数在此!”

    苏油点头:“去吧,现在种小八守着官家呢,你们到后,除官家,文公,曾公三人之外,其余人的话语,一律不听!”

    李宪又是一个立正:“是!”

    刚跑了两步,苏油又喊道:“等下!”

    李宪不知道什么情况,却见苏油上前,从他腰上解下与神机铳配套的刺刀,挂在自己腰上,说道:“赶紧去吧,我去接两宫和皇后。”

    来到宫门,却见王中正如临大敌一般,身边几个小黄门手持临时找来的棍棒维持宫门秩序,不许里边的人出来。

    见到苏油大步而来,王中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探花郎来了,官家那边怎样?”

    苏油高举玉牌:“官家无恙,敕命臣前来迎接两宫与皇后,前去大殿开阔处安顿。”

    王中正有些犹疑:“那此处无人看守,我怕有人……”

    苏油将玉牌和刺刀丢给王中正:“都管自管去,这里我替你守着。路途有造乱惊哗者,危言耸听者,冲突銮驾者,杀!”

    王中正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拱手道:“谨闻!”

    其实苏油对李宪和王中正都没有直属关系,官家的玉牌说实话也没有什么效力,他俩能如此听话,算是苏油平日里积累的人品。

    王中正匆匆去了,一个小黄门递上大棒,棒子上还有两根钉子:“探花,给你!”

    苏油看着棒子上的大钉,这明显是临时钉上去的:“这法子挺聪明啊,你叫啥名字?”

    小黄门说道:“我叫童贯。”

    苏油看着这一身干净,毫无惊惶之色的十四五岁小黄门,怎么都和数十年后的“妪相”联系不到一处:“你就是童贯?”

    小黄门贼兴奋:“探花郎也听说过我?”

    苏油喝道:“站直身子!挺起胸膛!现在不是侍候人的时候!”

    童贯顿时立正挺胸:“是!”

    不一会儿,三亭小轿出现在门口,王中正上前来,衣襟下摆上已有血迹:“明润,我们去何处?”

    苏明润将棒子丢回给童贯,将袍子整理好,上前在轿子前躬身:“还请太皇太后宣喻一言。”

    一亭轿子上的帘子打开:“宣喻什么宣喻,你这眉山猴子倒是心思细密!”

    苏油只听过太皇太后的声音,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慈祥的老太太,顿时松了一口气:“启禀太皇太后,官家无恙,如今在紫宸殿外广场上,臣奉命前来迎接圣驾,未知两宫和皇后万安?”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都没事,走吧,官家又该数夜不得安枕了……”

    回到广场,人已经少了很多,看来是被安排出去调查灾情,安抚民众去了。

    唐介见到苏油就招呼:“明润,胄案和将作需要赶紧准备救灾物资,这事情就交由你主事,还有赶紧去招呼能用的工匠,库丁,防止哄抢。”



    第五百一十三章应变

    苏油赶紧对赵顼拱手:“陛下,臣将两宫和皇后接来了,但是宫内还有两位王爷,请陛下派李宪或者种谊前往找寻。”

    现在宫中局势已经完全在赵顼掌握之中,文彦博赞许地看了苏油一眼,觉得这娃很有自己和韩琦的风范,拱手道:“陛下,苏油说的在理,此事便交由种谊去吧。”

    说完对苏油说道:“明润,老唐现在走不开,事态紧急,参知政事的任命已经生效,计司那边,暂时就交给你了。”

    苏油拱手道:“相公放心,胄案那边磨坊几个月来连续开工,囤积了不少面粉,米粉,本是我担心河北水情准备的,如今正好用来应急。”

    说完又对曾公亮拱手:“强震之后,或许还有余震,不过烈度一般会比首震减弱很多,所以过一阵子可能还有,相公们好好安慰两宫,以及陛下皇后,无需惊惶。”

    司马光怒道:“明润!自古地震乃是上天示警,岂有预知之理?休得胡言乱语!”

    苏油跑去殿中,找来两支蜡烛,一个玻璃缸,然后从赵顼身上背着的书包里取出文士折刀,打开来切下包上一粒铜纽扣,又割开书包边缘,抽出一根支撑包包框架的细钢丝。

    然后点燃蜡烛给钢丝加热,一边说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承认地震乃上天示警,但是如今天灾既起,便当集中力量救援,我说几点我的看法。”

    “其一,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会用这种虐杀百姓民人的方法示警。以天地之能,难道不能专门将诅咒加在该死之人头上?”

    “其二,灾变既起,就应当立刻投入救援,地震范围很广,如今京中震感如此强烈,但是还不一定是震中位置,也许在别处更加惨烈,中枢需要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其三,大震之后,常有余震,甚或能持续数月,望朝廷镇之以安,不要因之反复更改救济政策,最宝贵的时间,就在这震后的两日之内。”

    “其四,立刻派出侦骑,前往四方,查明地震最严重地区,然后派出能员亲自前往主持救灾赈济。”

    “其五,非常时期,停止一切争议讨论,决策层级为陛下,中枢,两府。至于求直言,论得失这些操作,留待灾后。”

    “其六,以往大灾,禁军勒束不动,以防动乱,然此一时彼一时,这次灾变发生于京中,其兄弟父母,都在其列,需许军中派出小队探问家属,如有可能,应将这支力量用起来,许禁军直接参与救援。”

    “其七,消息很快会传到西夏辽国,甚至两国如今可能已经有了震感,需要边臣警戒,防止敌人趁火打劫。”

    “其八,皇宋银行,立刻成立救灾专项账户,许商民募捐,同时也方便京中转运,向地方调拨资储,审核结算。”

    “其九,大灾之后,常有大疫,御药局,大相国寺,天师府应立刻做好相应防疫准备工作。”

    “其十,既然身为官员,便需以身作则。京中各级官员,需坚守职位,以万姓为重,如有发生官员不履职,不奉调,违抗令旨,私占救灾物资以顾家小之类的情况,非常时期,臣请军法从事!”

    众人都是肃然,这娃平日里一副言笑晏晏万事不关心的的模样,没想到小小年纪在关键时刻,心肠如此之硬。

    苏油继续说道:“陛下,蜀学认为,任何事情,都是量变引发的质变,地震天灾,也是如此。”

    “因此应对到人事,君王掌治天下,是平日里防微杜渐,昼夜惊惕,如明日便有天变降临一般,而不是平日里只是鼓吹太平,等到大灾临头,才慌乱引咎自责。”

    “灾难真的到来时,却应该早有应急预案,措对之方;反过来镇之以静,不至于应对失常。”

    “陛下,臣位卑言轻,这就出去料理赈灾细务,所言是否当用,请陛下与相公们决断。”

    嘴里不停,手里也不停,话还没有说完,已经将钢丝三分之一处烧得失去弹性,然后截成了两段,一段横搁在两支蜡烛之间,形成一座钢丝桥,另一段再在三分之一处烧去弹性,绕出一个小圈,穿在钢丝桥上,再在底部折个弯,套上铜纽扣,这就形成一个悬空的坠重摆针。

    将玻璃缸里的金鱼倒入广场上的大铜缸中,将玻璃缸扣在摆针之上:“陛下,相公,这是一个简易的地震仪,现在里边无风,指针再要摆动,那必定是余震发生。”

    “司马学士的指责,我无话可说,所言是真是假,我们用事实证明。”

    说完转身大步去了。

    一干大臣看着苏油嘴里噼里啪啦,手上变戏法般变出一个物事,都傻了一般,文彦博想了一阵:“蜀中近十年发生过大震吗?怎么苏明润如同经历过一般,如此冷静明晰?”

    曾公亮摇头。

    就在这时,指针开始摆动,朝臣们顿时轰然惊呼起来,然后互相问你感受到了吗?

    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有。

    紧跟着,又是一次小震,这次指针摆动比上次剧烈得多,而且多数朝臣都感觉到了。

    文彦博顿时反应过来:“苏明润这件物事,是将地震动静放大了数倍!他说的是对的,大震之后,还有余震!”

    曾公亮问道:“刚刚苏明润说的十条是什么?赶快记录下来,供中枢参考!”

    ……

    苏油回到胄案,一路上不少屋檐下,都是碎砖瓦,皇宫也到了几堵墙,街市之上,更是一片混乱。

    没过多久,便见到正在一处倒塌房屋抢险的吕公著。

    苏油上前打招呼:“吕公,耽误之急,除了救人,还要派巡丁看护各处仓储,以免生乱。”

    吕公著满脸尘灰,看样子还扛着一把老骨头亲自搬砖来着,见到苏油满脸都是泪:“天不佑大宋!明润,天不佑我大宋啊……”

    苏油赶紧安慰:“吕公毋忧,好在计司如今清点完毕,京中各仓储,账实相符,存粮经过核计,足够支撑,我这就去计司坐镇。”

    “吕公,你的职责,在掌握灾情,控制局势,调派人手,而不是亲身参与搬砖扛柱子!”

    “生民伤毁固是哀痛,但你现在不是要救这一屋子的人,是要救一京城的人!想想汴京城瘫痪三日之后,百姓们吃什么,喝什么,睡哪里?!”

    吕公著悚然而惊:“那明润你赶紧去,老夫这就回府衙,召集县令都头!”

    苏油来到计司,开始履行职责。

    第一件事就是从四通商号调一支会计出纳队伍过来,然后指示找寻各级下属,非常时期,全部回来上班!

    接着派出衙前行走,前往各大仓储,统计受灾情况,再让人找吕公著和枢密,调军保护。

    如今各处仓库刚刚经过清点,快要过期的存粮,已经被苏油加工成了面粉,苏油指示胄案各坊司,能用的炉头都用起来,烤胡饼!

    胡饼就是馕,一般做法跟汉族烤烧饼很相似。在面粉)中加少许盐水和酵面,和匀,揉透,稍发,即可烤制。

    另外集中力量恢复出两台滚筒粉碎机,淘洗干净在下头生火,然后将各种豆粉,米粉,面粉,芝麻粉倒进去封闭两头边转动边烘烤,很快就得到一堆的炒面。

    炒面直接加开水水调成糊就能食用,如果救急,冷水也行。

    用这东西加工炒面,效率极高,仅仅一个下午,两台机器已经加工出两千斤。



    第五百一十四章护送

    中枢忙了一下午,到得傍晚,胄案那边送来了钢架,木柱,接扣,篷布,叮叮当当一阵搭建,很快便架起了一溜五十间大帐篷。

    有老军取过碗,加入炒面,盐,糖,酥油,加开水一冲,给大佬们送去。

    才一个下午,曾公亮嘴角已经起了燎泡,汴京城各方消息陆续汇总过来,情况不容乐观。

    一碗炒面糊糊送到身前,曾公亮才想起一天没有吃东西了,然后脑袋一阵眩晕,摇摇欲坠。

    文彦博一把扶住,喊道:“队医!队医!”

    神机营小队里边,有苏油按照后世规矩设立的军医。

    队医赶来看了:“相公,曾公是一日没有进食,加之身体劳累心中焦虑造成了,给他喝点水,吃点东西,可以恢复。”

    文彦博一跺脚:“先扶入帐中休息!”

    很快,苏油派遣的人又来了,这次是汇报宰执各家家里的情况,所幸一切安好。

    天色渐渐黑了,汴京城的市民发现,今夜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月光。

    福田院外不远的街道上,走来了一支奇怪的队伍。

    队伍都是小油壁车,车上架着火把,两侧还有不少骑兵守护。

    如果仔细分别,会发现骑兵虽然穿着男装,不过身材婀娜,竟然全是女子。

    当先一骑大青马,鞍前挂着一柄银枪,鞍后左右,竟然有四副箭囊。

    骑手左手握着宝弓,右手握着一支箭和缰绳,在前方带路,正是石薇。

    石薇性格飒爽如同男子,传奇般的经历,即便嫁人之后,过的也是一种与大户人家女子们完全不同的生活。

    加上评书的渲染,让京中闺阁非常的好奇,纷纷结交。

    石薇也没有什么崖岸,不过她事情很多,主要在皇家的慈善机构福田院、居养院,举子仓,慈幼局,安济院几处轮班,看护老人孩童,给他们治病。虽然抛头露面,却倍得汴京城市民的尊重,那是一等一的妙手仁心,药王菩萨座下童女转世。

    不少高门大户的女孩子,也加入到慈善事业里边来,除了行善积德,本身还有一份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在里边。

    于是石薇这种练过武艺,闯过江湖,见过世面,甚至上过战场的特例,自然在这个时候就成了她们的偶像。

    大震之后,石薇安顿好她们,叫上在福田院帮忙的妙法院女兵,护送这些女孩子回家。

    街道两边,是张皇失措的百姓,还有隐隐的火光和哭声。

    不少百姓,正在街坊里正的带领下,抬木头搬土墙,努力救人。

    一群汴京无赖少年,手持棍棒铁尺,从街道另一头游荡过来,不少肩上还挂着粮袋,还有咯咯叫的肥鸡。

    一家百姓正支着大锅熬粥,少年们过来便将看火的老头赶走,意图霸占。

    紧跟着铜锣响起,街坊中冒出不少青壮的人影,手持棍棒,菜刀,为首一中年书生大踏步上前:“干什么的?!滚!”

    少年们站起身来,其中一位貌似首领的说道:“爷爷们饿了,要讨顿粥喝,怎么的?不乐意?”

    那中年书生骂道:“终日浪荡不务正业,前年大水怎地没把你们都冲了去,如今各家都在遭灾,这点粥是给里坊各家分的,平日里倒也罢了,今天,没你们的份!”

    那为首少年也横,直接将上衣一扒,露出满身的花绣:“直娘贼的,这是谁裤带没系紧,把你这厮鸟穷酸秀才给露出来了?今儿爷爷吃定你了,怎么着?钉头棍棒往爷爷头上招呼,叫一声弱,不是胳膊上跑马的好汉!”

    石薇教过手下一名都头:“看护好轿子,我去看看。”

    轿子中发出一个娇怯怯的声音:“县君,那帮人好凶,你,你别去……”

    石薇说道:“妹妹别怕,比这凶恶百倍的恶人我都见过。他们两帮人拦了去路,不知何时才了,我去将他们驱散,好尽快送你会驸马府。”

    那个声音说道:“那,那你小心一些……”

    石薇拨马上前:“怎么回事?赶紧让开道路,别让贵人久等。”

    里坊这边看来是明事人,一见石薇这马如此高大,便知道不凡,那秀才一挥手,让开了道路。

    不过少年无赖们却不知道厉害,想来金明池大会也没机会去观看,一听声音是个女孩,顿时起哄开来。

    那少年一脸青春痘,这下更来劲了:“哎哟这时候哪家的贵眷?是走失了还是刚进城,就我们护送姐姐一程如何?”

    石薇轻蔑一笑:“倒是不劳大驾,识趣的便赶紧离开,刚刚我都看见了,是你们无礼在先。”

    “想要抢夺居民的食物,大灾之下,罪加一等,冲撞我的队伍,更是大罪,怕是要沙门岛上走一遭。”

    那少年呵呵一笑:“当我是唬大的?这是天子脚下,什么场面爷爷没有见过?你一个外乡姑娘还敢在京城里横?”

    说完神色渐渐变得张狂:“让道可以,给大家唱个小曲便让!”

    说完便要伸手拉石薇下马。

    石薇纹丝不动,眼看少年的手将要触及马缰,一支羽箭电闪奔至,直接将少年的手掌射了个对穿。

    无赖少年惨呼一声捧着手退后,一股子横劲上来,狰狞地喊道:“一窝子娘们!不用怕给我上,今天官府没时间管我们!”

    众无赖齐身呐喊冲上,石薇再不说话,抖出银枪倒转枪柄,老实不客气的连敲代打,转眼便击倒三四人。

    众无赖发一声喊,转身四散奔逃。

    石薇得理不饶人,祁连骢多快的马速,拨拉拉追上,转眼间扫倒一路。

    直到最后一个无赖被圆头枪柄捅倒在街道一头,石薇这才拨马转回,原先散在街上的无赖们,赶紧挣扎着爬开,生怕被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再来一下。

    来到捏着手腕的少年跟前,石薇抽出骑刀,唰地一刀劈下!

    那少年吓傻了,毫不动弹,直到刀光闪过再次入鞘,才发觉自己的人头还在项上。

    石薇轻轻一笑:“这样才乖。”

    丢下一个小瓷瓶:“将箭杆抽了,抹上白药,回家去吧。”

    无赖少年傻乎乎地接着,让开一边,石薇一挥手,队伍继续前行。

    边上有无赖爬过来喊道:“孙小郎,你没事吧?”

    那无赖少年一低头,却原来刚刚石薇的一刀,贴着他的手背劈去了箭羽,因为刀速太快,加上他当时已经吓傻了,竟然毫无知觉。

    这时伤口才火辣辣地痛,连忙拔去箭杆:“疼死爷爷了,快快快,快给我敷药……”

    ……

    马车队伍来到一处高大唐皇的宅邸,石薇低头对车内说道:“妹妹,到家了。”

    车内温柔的声音说道:“谢谢姐姐。”

    宅邸大门紧锁,门内听得动静方才打开来,一见是公主车驾,一位俊秀儒雅的年轻男子走出门来:“公主你可算是回来了,真是差点急死人,母亲那边还在生气呢,也别下车了,赶紧过去赔礼去吧。”

    车内传来低身细语的一声:“是,是我不对……”

    那隽雅男子这才仿佛看见石薇一般,拱手道:“县君,赶紧带这些家眷回去吧,家里边现在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呢。”

    石薇也不多话,点头道:“王驸马多礼,人我算是送到了,这便去下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