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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五章父子佳话

    狄咏和孙能射击完毕,纵马从标靶前掠过,右手一按铳上机关,骑铳从握柄处打开。

    两人取下弹巢,换上新弹巢,将骑铳折回,纵马奔回,这次是在奔行中射击,转眼又是各自六发。

    “好!”赵顼举着望远镜兴奋极了:“打完了吗?打完了就让他们回来,快给我瞧瞧!”

    骑铳的枪管是圆管,锻钢先车磨成圆管,再镗出铳管,其实这就是最近军器监的最大技术进步成果,不过这些跟赵顼说不着。

    相比神机铳,骑铳使用了大量的冲压部件,大大减少工作量不说,已经可以用精巧来形容。

    苏油介绍道:“这款骑铳,其实来自五个工坊,铳管加工对精度要求极高,加上保密原因,只能在军器监本部制造。”

    “枪机部件,有石家工坊,高家工坊各自承担一部分,目前只有这两处工坊,能达到我们要求的加工精度。”

    “骑铳的木托,是内工坊制作,皮具是用的渭州牛皮。”

    “因为弹药还是纸壳子弹,装药爆炸后不再完整,没法及时取出,因此为了应付高强度战斗,只能整体更换弹巢。如何降低铜壳子弹的成本,军器监全体同仁都在努力。”

    赵顼心神激荡:“骑铳今年能生产多少?”

    苏油说道:“呃,陛下,如今还在设计定型阶段,今年将作监的计划早已经安排妥当,如今一季度结束,各项产能超额百分二十完成,不能再给他们加担子了,否则我怕安全和质量会出问题。”

    “陛下,将作监上下,为国家报效赤诚之心,我心中也非常感佩,几位将作大匠,都将被卧搬到了车间,吃住都在那里。”

    “设计楼内,设计师日以继夜地计算,设计,方案一个个推翻,一个个重来。”

    “臣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吃好点,住方便点。孩子集中起来,在将作监子弟校就学。家属安排进行菜园,猪场,渔场,酱园,被服皮革等工坊务工。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还有,强制他们正常作息。”

    “相比他们的贡献,付出太多,收获太少,臣惭愧啊……”

    吕惠卿心中警惕,这就是一个独立王国啊,拱手道:“陛下,军器监独立于计司,中书监察之外,似乎不妥。”

    却见赵顼对两人招手:“狄咏,还有那谁,过来。王都监呢?”

    吕惠卿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失计了!

    军器监的驻军,全是赵顼的铁杆,要不是多年用老了的内使,要不就是羽林孤儿,就算赵顼要他们立刻自裁,都不带一丝犹豫那种,要是这些人都不放心,那也不用当这个皇帝了。

    果然就听狄咏禀报:“陛下,王都监正在调试新款武器,等候陛下御览。”

    赵顼点头:“快将骑铳与我瞧瞧。”

    在狄咏的指点下玩了一会儿拆解装弹,又对着靶子来了几发,苏油赶紧打圆场:“骑铳因为装药封闭问题,存在天然的缺陷,这是没法解决的,因此射程与精度难以和神机铳相比,这个不怪陛下。”

    孙能偷偷翻白眼,种小八说老师能则能也,但是一样会巧言令色,果然不假。

    然后这娃偷翻白眼的技术不过关,被赵顼看见了,不过今天心情太好,就懒得计较:“你多大了?铳法不错啊。”

    狄咏拱手:“禀陛下,他是孙能孙干臣,是我父收服昆仑关部将孙节之子。”

    赵顼点头:“孙留后的后人啊,汝父血战归仁铺,尽忠死节,为大军赢得胜机。是皇宋军人之楷模。”

    孙能拱手,满脸坚毅之色:“少失教诲,行事荒唐,让母亲担忧,堕了先父之声。读了书,方悔昔日之非,如今从头做起,司马学士和小苏学士都说不晚。”

    “好!”赵顼赞了一声:“是不晚,所读何书?”

    孙能说道:“《汉书》,我最喜欢霍去病!横绝大漠,勒石燕然!”

    苏油上手就是一巴掌:“勒石燕然那是东汉大将军窦宪,霍去病是封狼居胥!”

    赵顼很喜欢这虎头虎脑的少年,哈哈大笑:“无论如何,其志可嘉嘛,读书不细,继续努力就是。”

    说完又看看狄咏:“两代军中,父子相继,这是佳话,很好。”

    狄咏躬身:“不敢当陛下谬赞。”

    孙能还傻愣愣地站着,苏油又是一巴掌:“还不谢过皇恩,这是陛下赐你出身了!”

    孙能这才赶紧躬身谢恩。

    苏油又取来一个匣子,里边是一款精美的象牙柄镀金转轮手铳:“陛下,这是手铳,与骑铳原理相同,不过比较短小,是石公全手工打造的,算是军器监进献给陛下的同天节礼物。”

    四月十日时候赵顼生辰,赵顼取过,看着被抛光成镜面的金色枪身:“石公的技艺可谓妙到毫颠,内库中也藏有他几柄羽纹花钢剑,对了,这个能实用不?”

    苏油说道:“可以,孙能,服侍陛下试射。”

    手枪射击有标准姿势,不过赵顼也能开弓,所以臂力还行,发铳也不是太难。

    打过六发,孙能指导他打开弹巢,倒出弹壳,苏油说道:“这是凶器,且威力巨大,陛下收藏,需用保险箱,密码只能自己和皇后掌握,不能告知他人。”

    赵顼点头:“这礼物我很喜欢,明润有心了,走,去中正那边看看去。”

    苏油尴尬地看了吕惠卿一眼:“呃……陛下,臣没料到是吕检正陪同前来……这个,军器监更高级别的武器,有旨意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同知军国事,枢密使副使以上,不得与闻,这个……”

    赵顼看了看吕惠卿,解释道:“的确是有此项旨意,那就烦吕检正再此稍待,我与明润去去就回。”

    吕惠卿满脸堆笑:“这是自然,陛下慢慢看,不着急的。”

    内心给苏油记上了一笔,这绝对是报复!刚刚自己提了一句军器监需要监督,苏明润立刻就还了回来,绝对是报复!

    苏油根本不怕,他今天把赵顼诱来,就是有话要说,这才刚刚开场而已!

    两人上了马车,在卫队护送下向嵩山深处的山谷驶去。

    王中正见到马车过来,抽出佩刀立于身前:“立正!敬——礼!”

    赵顼下得车来:“王中正你又搞什么花样?!”

    王中正将佩刀一撇,扯着喉咙:“礼——毕!稍息!”

    然后收刀入鞘,一脸谄媚地跑过来:“官家,这是新式操典中的礼节,来来来我搀着你……”

    赵顼一巴掌打开他的手:“刚想夸你两句,转眼就现形!哟,这位军士倒是长得壮实,等等你别说话我知道——明润,这该叫做填弹手,是吧?!”

    郭淮都要哭了:“这个……这个……”

    苏油介绍道:“陛下误会了,他叫郭淮,是治平二年进士,如今是军器试验小组司马。”

    赵顼“哦”了一声,还替王中正说软话:“我朝进士,担任方面帅臣的多了,你与中正多多配合,把事情做好,莫要使士大夫气。”

    赵顼心中,朝官与内官使气的太多了,以为大家都这脾气,却没有考虑到能见他的那些朝官都是什么级别。

    郭淮估计是大宋最没士大夫气的士大夫,受身材胖大,贪吃名声之累,留滞待选如此之久,要郭淮能够在王中正面前硬气,那是想太多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颁奖

    王中正笑眯眯地说道:“郭司马可是帮助太大了,教授军士新数字,编制标尺表……”

    说完一指前方山谷:“官家你看!”

    前方山谷地面上,竖立着很多整齐的水泥桩子,还涂上了红黄蓝不同的颜色。

    王中正说道:“每十步,啊不,每十米一记标尺,这样就把前方山谷标示得明明白白,然后就是下死功夫背,只要测量准距离,就可以得知炮瞄参数,嘿嘿嘿,之后便是轰他……”

    差点在皇帝面前把脏话带出来,吓得赶紧闭嘴。

    赵顼淡淡看了他一眼:“说得倒是起劲,可会操作?”

    王中正要的就是这个:“官家你瞧好吧!大宝……司马,搭把手!”

    两人开始操练起来,苏油心细,看得出前五发是王中正填弹,之后两人便偷偷换了位置,王中正偷奸耍滑了。

    不过赵顼是一点没察觉,他被这门炮如此火力输出下的精准程度给惊着了。

    又是二十发打完,苏油解释道:“石公的法子,用石棉毡浸泡杜仲胶后挤压,然后加上黄铜薄片夹层,制作出的垫圈,可以有效防止机构中机油渗漏情况,因此可以将液压驻退机构生产实用。这款霹雳炮能有如此密集的速射落点,就是添加了这款驻退机构的原因。”

    “不光光是军事,液压原理可以还可以用到生产上,如今枪机冲压,就是液压冲压机的成果。”

    这个物理原理赵顼不太明白:“一会儿去看望设计人员,让陈昭明给我讲讲里边的道理。”

    苏油点头称是。

    赵顼又鼓励了试验小组一番,这才满意上车。

    回基地的路上,赵顼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铳,苏油递上一张软帕:“陛下,留神指印。印上去就不好看了。”

    赵顼接过擦拭,见到帕子精巧的花边:“这个花样挺精巧,也归我了。”

    苏油沉吟片刻,拱手道:“陛下,我还是先请罪吧。”

    赵顼心情很好:“苏明润还有犯错的时候?”

    苏油说道:“本来想安排一场‘巧谏’,但是刚刚改了主意。君臣之间,还是直言比较好。陛下知我,我亦知陛下,非汉武之于东方朔。我有欺君之处,因此告罪。”

    赵顼神色严肃起来:“明润有谏言?”

    苏油说道:“新法推行不利,外间纷纷扰扰,臣在郑州,也有耳闻。这张帕子,是臣在渭州时,奖掖的一个女子所制,她……”

    赵顼立刻换了一副打听八卦的好奇宝宝模样:“县君那里容得下她?”

    苏油顿时满脸通红,喊道:“陛下你误会了!这女子在渭州发明了织毛衣之法,获得了奖励,脱了贱籍而已,跟臣没有一点关系!”

    赵顼赶紧端起架子:“是是是,那这帕子?”

    苏油说道:“这女子叫秋娘,最近来了汴京,说是陕西要求城郭居民抑配青苗钱,因此结束了产业,来到汴京,改织棉纺了。”

    “陛下,青苗法利钝未明,臣本不想多嘴,不过陕西,河北,乃直面敌国的前线,稳定压倒一切。”

    “现在下旨,严命两地官员,不得发放青苗贷,还来得及!这两处,乱不得啊!”

    “我们以手铳为例,没有新式火药,镗床,高硬度刀头,冲压技术,精细加工技术,理论计算,图纸设计,不可能成型。”

    “即便如此,试制出来后,发现密封性太差,爆炸热量容易伤害使用者的手部,于是增加了后部档板设计。”

    “发现子弹容易脱出弹巢,容易进沙进水,于是将档板扩大到覆盖整个弹巢。”

    “发现容易走火,于是设计加装了制动保险,扳机保护。”

    “这些设计,都是事先没有考虑到的,因此前后进行了三次大改,小改无数。”

    “一件军器尚且如此,何况国法?”

    “设若新法有效,待诸地施行得当,在推行于国家边境,除了收效晚点,还有什么问题呢?”

    赵顼大惊:“不是说好的先在三路施行吗?”

    苏油说道:“王广渊之前在陕西就曾经行青苗五十万,后因臣置屯田,与民耕牛谷种而废。后至河北,大名府救灾有功,如今与介甫公意见相同,力主新法是当然之理。”

    “我们不说别的,只说才能,如其可用,陛下大可用之于他处。河北连遭天灾,朝廷免赋税,降罪行,以工代赈,诸多举措都来不及,何必还要行青苗这等众议纷纷之法?”

    “河北一路,还有多少能承担青苗之息的农夫?韩公三朝宰相,他言青苗不便,就算不能放之十八路而皆准,也必定是根据河北实情做出的论断。河北陕西要是不缓一缓,臣怕最后发生阻碍新法的大事,就将起于此两地!”

    赵顼有些不开心:“明润,你也反对新法?”

    苏油说道:“臣非反对新法,恰恰相反,臣于诸法,私下皆与介甫公建议过,新法之中,有众多可以改良之处。”

    “臣不当众宣扬,不上书公议,是怕引来的更多争议,于陛下变法不利。”

    “军器监研发国之重器,臣无法脱身,所议未被当朝采纳,具体原因,臣也不清楚,介甫公也没有与臣解释。”

    “我想如果可能,我将条陈交于陛下,陛下看过要是觉得有理,或者求问于朝堂诸公,取其中当取者;或者询于介甫公,可有当行能平息众议者。”

    “有功则归于陛下,有过,再宣示为臣所误,追臣之罪即可。臣还年轻,不怕贬落蛮荒,到哪里都能效力,也有自信能因功起复。”

    “你这爱推功的性子,都推到我身上来了?”赵顼本想开开玩笑,看着苏油诚挚的样子,也赶紧严肃起来:“明润你说这些,我都不知道。”

    苏油苦笑:“是臣过于自信了,以为能对介甫公有点影响,臣有欺君之罪。”

    赵顼说道:“你这是顾全大局,有一点你说的对,你我君臣,都太年轻,太年轻……”

    沉吟片刻:“以后有事情想说,奏本交给王中正。”

    苏油躬身:“是。”

    赵顼说道:“要朝中都是你这样的,该多好?陕西河北,的确轻忽不得,你说的话我记下了,放心。”

    说完有些恼怒:“还说到你这里来轻松一下,高兴高兴的,结果临走还是扫兴!”

    苏油赶紧赔笑:“是是,那就去设计大楼,让景润给陛下讲讲液压原理。对了,今后赏赐朝臣金银,可以用冲压机压出精美的金银币,设计大楼里有几件试制样品,陛下看了肯定高兴……”

    果然高兴,因为石富和陈昭明用黄金,白银,青铜冲压了一批贡献勋章,名为“皇宋军器监突出贡献勋章”,趁赵顼前来巡视的时候,请他颁发给获奖者。

    其中既有高层管理,也有最基层的员工,没有什么阶级官阶之分,而是由全体员工推举出来。

    李二和李二家的是获得勋章的夫妻档,赵顼要他们一起上前领奖。

    李二是因为挤出成型机的巨大贡献。

    李二家的因为管理食堂大受上下好评被推举出来的。

    赵顼将装着奖章的绒盒打开交给她:“我知道你,你家的馒头非常好吃。为了军器监上下同仁能够吃好,你毅然关闭了生意极好的铺子,从汴京来到了嵩山沟沟里,这枚奖章,你实至名归。多谢了。”

    说完还给她施了一礼。

    李二家的幸福得都快要昏过去了,当场就哭得哇哇的:“官家使不得……村妇怎么当得起……呜呜呜……我们家世世代代,今后就是军器监的人了……李二那杀千刀的敢不尽心,完不成官家交待的任务,俺就不让他回家门……呜呜呜……”

    顶点



    第五百六十七章士子闹事

    颁奖完毕,苏油取过一枚金质纪念奖章:“陛下,这是军器监上下同仁的一份心意,军器监的成绩,离不开你的大力支持,离不开你的英明指引。”

    冲压奖章上有一套精美的齿轮组,上方是扳手和百分尺交叉的图案,外围下部半圈,是圆周率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十二位。

    上面半圈,是一行工整的小字:“熙宁二年皇宋军器监成立纪念勋章”。

    苏油郑重地说道:“齿轮组和工具组,代表理工之学,圆周率数字,代表精细,纯金质地,代表纯粹。以理工为指导,更精,更细,更纯,永远是军器监的追求目标。”

    赵顼看着精美的勋章,再抬头看着下边充满期盼的目光,眼角有些湿润:“好!这礼物好!你们的心意,朕收下了。朕希望你们继续努力,继续为皇宋制造出优良的军器!让一切对皇宋有觊觎野心之敌,在烈火和钢铁的地狱中灰飞烟灭!”

    群情汹涌,所有人振臂高呼:“敢为皇宋效死!”

    吕惠卿看着激动的人群,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就在此时,一骑红翎飞奔到军器监外,守直的军士立刻用巨弩对准了他。

    红翎高举文书:“汴京学子闹事,奉王相公令,摧请陛下赶快回京!”

    四轮马车飞驰在大路上,苏油,吕惠卿,赵顼都在车中。

    之所以苏油在车上,是因为事情正与他有关。

    各路明算科士子敲响登闻鼓,王安石只能接受士子告表——明算科试官苏油,操弄文柄,谄媚宗亲,是巨奸大佞,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乞陛下贬逐蛮荒,以儆效尤!

    文章写得还不错,起因就是此次明算科选拔,赵宋皇室宗亲,占据了大半的位置,其余各路寥寥。

    苏油是正牌进士出身,对吕惠卿问道:“区区一个明算科,就算得中,最多就是书办,幕僚,怎么也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吕惠卿说道:“到底是国朝华选,首重公平,明润阅卷之时,是怎么弄的?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苏油有些无语:“几百号人数学卷纸,题又简单,我一晚上就号完了,当年我在眉山,那天晚上不改几十份卷纸……”

    看到赵顼一脸的铁青,闭嘴不敢再说下去。

    吕惠卿说道:“明润,阅卷之时,当真没有一点倾向?”

    苏油感觉泼了天的大冤枉:“为了满足士子们的阅卷习惯,我还特意翻了《九章》,将题换成了九章中的题式,阅卷时也是糊封,有些答卷狗屁不通,连题中给出的数字都瞎写,还指望我给他打勾?”

    吕惠卿想了想,突然有些明白了:“等等,明润你的题,是自己编的?不是从朝廷颁布的几部算经中抽取的?”

    苏油一拍脑门:“对了!好些人不写解题过程,只写答案,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

    “比如鸡兔同笼题,不少错误答案都一样,鸡二十三,兔十二,还真是奇了怪了。”

    吕惠卿博闻强记:“《孙子算经》,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是这道吗?那么鸡二十三,兔十二,是正确答案啊。”

    苏油大吃一惊:“可我的题,是上有五十二头,下有一百四十四足,答案应该是鸡三十二,兔二十啊!”

    吕惠卿反过来算了一下脑袋和脚:“陛下,我知道原因何在了。明润将题这样一改,死记硬背的那些人就没法再滥竽充数。”

    苏油点头:“那是,刚刚那道只是送分题,难点的比如韩信点兵,最后答案是三万两千五百七十二。要是不知道算法,永远凑不出来——明算明算,可不是考对算法的掌握程度吗?”

    吕惠卿点头,然后摇头:“不对,那皇室宗亲们,他们如何知道算法?”

    赵顼突然明白了过来:“小妹!皇家理工学院!”

    苏油有点想反驳又不敢,小妹都是你叫的?你该叫苏县君!

    总之事情算是料理清楚了,苏油出的明算题,题型还是那些题型,不过数字发生了变化,往届出题的老师都是新科不久的进士,怕是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算法,哪里还敢改题?因此常常抄明算科必读书目的原题。然后考生们背答案,背得多的算赢。

    然后遇到苏油,不是真才实学,全部抓瞎。

    苏油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的麻烦:“糟糕,军器监将京中各处明算人才搜刮走了,三司,司天监,河渠司要都是这些玩意儿,怎么办?”

    吕惠卿走着眉头:“明算科题目与这些衙门加减乘除不同,倒是问题不大。不过陛下,各地士子没有经过理工之法的培育,这样做,也是有些不公啊。”

    苏油顿时不服:“程家印书坊里,《算术初步》,《几何初步》,《符图分拣》,《历代算经考》,《九章衍迹》,《缀术宗详》,林林总总诸多算术书籍,深浅难度的都有,全摆在那里积灰了!”

    “自己学问不精,反过来怪我出题太难?!人家皇室宗亲怎么就都会?难道个个都绝顶聪明?”

    转头对赵顼拱手:“陛下,这都要击登闻鼓,臣,臣实在是冤枉啊——”

    赵顼真的很生气,不过如今生气的对象已经转移了:“不学无术之辈,还好意思玷污朝廷俸禄!回去通通发落了!”

    吕惠卿拱手道:“陛下,此事尚未完全明白,这些都是我们在猜测而已。”

    赵顼依然怒气不已:“登闻鼓乃鸣冤之器,太祖有制,登闻鼓响,皇帝必须停下一切公务,立即审案,岂可胡乱敲击?”

    吕惠卿从容言道:“太祖之时,有汴京市民牟晖击鼓,太祖亲自召见,询问之后,却是因丢失了一头猪,情急找皇帝哭诉。”

    苏油都傻了,他印象中凡是敲登闻鼓的都先抓起来打三十大板才准开口,大宋皇家真的如此亲民?

    吕惠卿看苏油的样子,知道他不了解这典故,心中有些小得意:“太祖有些哭笑不得,对大臣说道:‘他猪丢了,我上哪里去找?’不过却并未责备牟晖,而是给了他一千钱。”

    “太祖开宝六年,落榜举子徐士廉击登闻鼓,状告本届主考官李昉取舍非当。太祖震怒,依徐士廉的提请,自任考官,于讲武殿重试考生,为‘殿试’之始。”

    “太宗淳化三年,因之前总有‘击登闻鼓诉校试不公者’,苏易简受诏主考,不再归邸第,即驰贡院,谢绝请托之嫌,后成定例,名曰‘锁院’。”

    “仁宗曾让晏殊等审阅登闻鼓院所进的呈文,却被谏官范讽劝阻:‘非上览决可否,则谁肯向陛下亲言者?’”

    “陛下,此皆我朝盛德之事,选举又是取才隆典,尤须慎重,即便明润,亦当是这个意思。”

    苏油心中暗赞好你个吕惠卿,也拱手道:“陛下,臣自问心昭日月,不怕质询,总是误会,揭过了就好。”

    说完又道:“跟陛下告罪,评卷之后我就撒手了,真不知道皇室宗亲这次考得这么好,足见宗亲里还是有很多人才的,臣给陛下道喜了。”

    赵顼转回了脸色:“要真是实情,小妹就是我宗室的大恩人,哈哈哈,当初选她为山长,朕的目光就没错!”



    第五百六十八章我军器监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苏油问道:“对了,苏元贞殿试名次如何?”

    吕惠卿是主考官,之前试举时苏元贞在他那里拿了个第六,不过这成绩不能带入决赛,就是不知道殿试成绩如何。

    就听吕惠卿长叹了一声。

    苏油的心顿时揪紧了。

    然后吕惠卿摇头说道:“唉……此次科举,废诗赋而专试策论,不少蒙荫先行入仕的朝官子弟,以及经过实务锤炼的士子……可算是捡着大便宜了。”

    苏油顿时眉开眼笑,然而吕惠卿撇了他一眼:“至于元贞的名次嘛……自己看榜去!”

    我靠!历史上吕惠卿就是个著名的大奸臣,可但凡能青史留名的人,不管忠奸,都有他的一份魅力在!

    又瞅了瞅皇帝,赵顼完全没有要告诉他的样子,只好憋着一肚子毛焦。

    车驾直驱宣德门,这里是登闻鼓院所在,如今挤了不少吃瓜群众,除了维持秩序的军士,还有几名官员,带头的正石王安石。

    今天开审,除了一帮士子,还有一帮皇亲国戚,两边对垒,泾渭分明。

    苏油扶赵顼下了车,转身就冲人群喊:“苏元贞考了第几?”

    汴京老百姓贼爱苏家人,立马就有不少人接腔:“无咎公子乃二甲头名!”

    苏元贞的名字来自易经,范先生在他就学眉山前,从随卦卦辞里取“元亨利贞,无咎。”之意,作为他的表字,一是吉利,二来鼓励他入乡随俗,尽快融入大宋的氛围里。

    苏元贞也做得相当不错,在京城市井中,竟然还博得个“无咎公子”的名头。

    二甲头名,就是殿试第四!仅次于探花,放到后世应当被称为“传胪”!

    就听胥吏怒喝:“圣驾在此!不得喧哗!”

    赵顼制止了胥吏:“何人击登闻鼓?有何冤屈?尽管道来。”

    两名士子上前:“秀州举子刘崇,平江府举子韩路,拜见陛下。”

    赵顼问道:“告表你们写的?文辞甚为可观,为何不去考进士?”

    刘崇说道:“北人多宏论,南人工词章。我们本来要考举的,但是此次科举,尽罢诗赋,学士自揣策问非江北士子敌手,加之盘缠用尽,羞见父母,不得已选考了明算杂科。”

    韩路说道:“学生也是如此。”

    赵顼问道:“既是如此,好好考就是了,既然没考上,两年后重来便是,又因何击鼓鸣冤?”

    刘崇怒视王安石和苏油:“学士误国,断江南士子入选之路;皇亲舞弊,薄京外寒门上进之心!”

    靠,苏油心里边暗暗赞叹,特么要不是骂自己,还真是好文采!

    王安石申斥道:“诗词乃修心养性之用,于治国了无益处!国家求才,乃理政安民所用,不是给尔等俸禄以图安逸的!此论休提!”

    赵顼抬手制止:“就事论事,你们参加的是明算科,虽是杂科,但朝廷功名,亦不轻许与人。我想问的是,皇亲怎么就舞弊了?”

    韩路说道:“明算科榜,入选者一半以上——姓赵!”

    周围吃瓜群众都是一片哗然,开封府胥吏赶紧弹压。

    赵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是说朝廷取士不公?苏油!”

    苏油赶紧躬身:“臣在。”

    赵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解释一下吧?”

    苏油说道:“陛下,臣只以成绩取人,明算一科,阅卷最是简单,因为它有标准答案,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取卷一观,一目了然,不像进士科,青莲居士的诗歌也有人偏不喜欢。”

    最后这句赵顼只当没听见,挥挥手,叫人去将试卷取来。

    苏油这才转身对两人说道:“明算科,考的是明算的能力,除了简单的加减乘除,还要用简单的推理一步步解出复杂的题目,考查的举子们的思路。我想问的是,你们是按思路解题的,还是只会皇宋《算经》原题答案,不会推究其中的道理?”

    两人对视了一眼,韩路拱手道:“苏探花学究天人,学生们自然是不及的,但是我们不信,赵氏宗亲,尽皆比学生还强!”

    苏油两手一摊:“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吧?”

    刘崇怒道:“朝廷取士不公,除了试官事先泄露考题与他们,我们想不出来还有别的可能!”

    苏油说道:“这个我们且先不论,要证明也很简单,我们先看试卷吧。”

    不一会,试卷送到,赵顼先一把抢过,哗哗一翻,对宗室人群问道:“二十一叔来了吗?”

    宗室中一位十几岁的少年走了出来,穿着就如那些破落宗室成员一般,不过文质彬彬,表情平静,躬身一礼,淡淡地说道:“官家,臣在。”

    赵顼叹了一口气:“二十一叔,你这又是何必。”

    濮王赵允让一共生了二十二个儿子,其中英宗赵曙是第十三个,赵宗佑是第二十一个,两人差了小二十岁。

    古人结婚早,因此论辈分赵宗佑是赵顼的亲叔,可论年龄,居然比赵顼还小几岁。

    赵顼对这小叔叔非常尊敬,因为当初博平郡王赵允初无后,大家都说宗佑这孩子不错,仁宗就下诏让赵宗佑过继给赵允初,以继承爵位。

    赵宗佑到仁宗那里哭诉:“臣不幸幼失怙恃,将终身悲慕,忍为人后乎!敢以死请。”

    仁宗也怜惜他,于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史册记载赵宗佑“为人克己自约,肃然若寒士,好读书,尤喜学《易》。”是宗室里少有的人物。

    即便是在王安石新法下,赵顼的亲叔,也不再裁减范围,现在的赵宗佑,实实在在拿着清海军节度使的俸禄,完全没有必要来趟这趟浑水。

    赵宗佑躬身,朗朗说道:“朝廷更张,自赵宋宗室始。臣以理推之,宗室更张,便当自官家至亲始。臣幼好术数,认为明算一科,可能有些把握,故而斗胆参选,以为国家表率,不敢尸位素餐。”

    苏油只管改卷,都没有对过名字,可以说是相当不负责,现在取过赵顼试卷来一看,大惊:“满分!全对!”

    高兴得都忘了场合,转身就对赵宗佑说道:“我军器监就需要你这样人……”

    突然想到后世那个让人恶心的QQ表情,当即住嘴,特么怎么把自己弄成东厂大太监了!

    赶紧将两位举子的试卷找出来,一看成绩就摇头,再看拿到鸡兔同笼题,妈蛋俩背书党!

    当即问道:“你们是背过《孙子算经》吧?这道鸡兔同笼,如何解法?”

    韩路振振有辞:“《孙子算经》,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小苏学士这题出错了!”

    题……出……错……了……

    苏油一脑门子黑线:“好,就算是我出错了,那我问你们,孙子算经上的原题,如何解答?”

    刘崇说道:“这是圣人发现的巧合。”

    苏油摇头:“然而并不是,两头六足,必是一鸡一兔,三头八足,必是两鸡一兔。”

    这俩题汴京小民都会算,不由得交头接耳。

    苏油继续说道:“以此相推,会有很多题,会有很多答案,不过每一道题对应的答案,都只有一个。你们不去思考其中的道理,只知道囫囵吞枣,落榜了,怎么能怪旁人?”

    刘崇不服:“那这位小皇叔,他会?”

    苏油还没说话,赵宗佑淡然说道:“自然是会。”

    汴京城老百姓最喜欢聪明少年,要是这少年是皇家的,还是名声极好的,那就更喜欢了。

    一个个露出兴奋的神色。

    汴京城里典故多,看来又要添一个。

    今天这瓜够大,够老子讲一辈子的,这趟没有白来!



    有书友想了解北宋官职体系,说是看得头晕,不过北宋官职体系过于复杂,据统计有一万一千多个,这里只能简单地说一说。而且只说文官体系。

    北宋元丰改制之前,官职复杂,我们不扯机构任职,就文官来说,分九品正从上下三十阶。因为正一品欠缺,所以一共二十九阶。

    然后又分散官阶,正官阶,差遣,勋官阶,和特赐荣誉。

    比如苏油,从渭州回京,官职全称是中书舍人,宝文阁侍制,银青光禄大夫,护军,判三司胄案,兼判将作监,翰林侍讲,赐紫,佩金鱼袋臣。

    其中中书舍人,本来是起草诏令的官职,但是在宋代这个官职不任职,由知制诰及直舍人院起草诏,就是个空头衔,叫贴职。

    宝文阁侍制同样是贴职,不过来自另外一套系统,叫馆阁,就是大家常常听说的大学士,学士,到侍制。

    这一套官阶非常清贵,是皇帝侍从体系,就是秘书。最高的叫昭文馆大学士,只能是宰相充任,其次是史馆兼修国史,只能是次相,然后是集贤殿大学士,只能是末相担任。

    还有宰相在宋朝只是个便称,正式名称都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就靠这个学士头衔区分等级。

    而副相的名称,叫参政政事。

    重要的宗室和宗亲成员,也能挂这个职,一般节度使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称为使相,比如曹国舅。

    再往下,就是阁名,每个皇帝一个,龙图阁阁主是太宗,天章阁是真宗,宝文阁是仁宗,英宗。每个阁,对应的职务又有学士,直学士,侍制,直阁。

    侍制以上,叫侍从官,就是皇帝身边的人,苏油就是从直宝文阁,混到了宝文阁侍制,之后如果不贬,会升为直学士。

    但是宋朝除了龙图阁,以先帝馆阁为贵,所以苏油要升直学士,那就不能再在宝文阁位置上呆了。

    馆阁是论资历的,基本上只能慢慢熬,而且起步基本是科举前三以及制科出身。

    然后需要注意的是,这个东西,和翰林那一套体系是分开的,翰林学士,枢密学士,又是另一套东西,是实务。

    银青光禄大夫,是散官,散官体系从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到从九品将仕郎。

    这个因为苏油不停外任,而且不断升职,因此跳得很快,离最高的从一品,中间还隔着特进,光禄大夫,紫金光禄大夫,书写到现在,苏油已经再此升级到紫金光禄大夫了。

    护军是勋官,这个系统,从一转从七品武骑尉,到最高十二转正二品上柱国。

    当然这是文官的勋官体系,武官是没有的,这就是苏油拿去气人家种诂的原因。

    差不多说完了,有了以上的那些,就可以确定品服。

    但是有些特例,就是最后那个赐了。

    宋代规定是三品以上紫袍,佩金鱼袋;五品以上绯袍,佩银鱼袋;六品以下绿袍,无鱼袋。

    如果正官阶不及三品,但是其余比如勋官,散官达到了,也可以穿紫袍,这就需要皇帝特旨,叫“赐”。

    赐紫袍是何佩金鱼袋必然搭配的,所以不会有单独赐紫的说法,那是给和尚的,对于文官,肯定是赐紫金鱼袋连在一起说。

    不知道大家看了有没有更昏,估计赵顼也昏,所以接下来过不了几年,就会元丰改制,施行另外一套体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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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九章苏元贞的去向

    就听赵宗佑说道:“此题有三种解法,先设三十五头全是鸡,则足当七十,然实为九十四,差值二十四,乃以鸡代兔,每只差两足所致,故差值除以二,即为兔数十二。三十五头减十二,即为鸡数二十三。”

    “同理,设三十五头全是兔,则足当一百四十,然实为九十四,多值四十六,乃以兔代鸡,每只多出两足所致,故多出的数目除以二,即为鸡数二十三,三十五头减二十三,即为兔数十二。”

    “其三,鸡兔之和三十五,则兔数为三十五减鸡数。足数为二倍之鸡数,加四倍之兔数,共九十四。以第一式替换第二式之兔数,则得仅有鸡数之式,是为七十减两倍兔数加四倍兔数共九十四,两边同减七十,是为两倍兔数共二十四,则兔数为十二。三十五减十二,即为鸡数二十三。”

    “三种方法,无论哪种,所得鸡兔之数,都是一样的,此题仅有一解,不会错的。”

    王安石看着侃侃而谈的宗室少年,悄悄问吕惠卿:“吉甫,最后一种解法,你听懂了吗?”

    吕惠卿摇头:“似懂非懂,不过我猜需要用沈存中那种方法,用笔和记号写下来,当一目了然。”

    王安石点头:“回去问问。”

    赵顼心里已经乐开花了,理工之学在他心里的阴影面积那是相当巨大,如今宗室中有了这样的人才,弥补了缺憾,得意得就跟他自己会做了一样。

    汴京城老百姓也是一样的心思,老子们不懂,但是起码大佬们都笑开了花连连点头,那就赶紧叫好啊!

    宗室少年,那也是我汴京人的邻居!这个场必须得捧!

    登闻鼓前,顿时彩声如雷。

    赵宗佑对彩声置若罔闻,转身赵顼行礼:“官家,要是无事,我就回去继续学习了。”

    赵顼都傻了:“二十一叔还用继续学?”

    赵宗佑说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学问之途,哪里有终结的时候。”

    说完转身,施施然走出人群,竟然就这样去了。

    赵顼看着赵宗佑的身影直摇头:“我这小叔叔,平日里看不出来啊……”

    王安石咳嗽了一声,赵顼才回过神来:“两位士子,如何?”

    两位举子满脸羞惭:“学生……学生识问不精,又不知天高地厚,误会了朝廷,误会了小苏学士,惶恐无地,罪无可恕。”

    苏油赶紧开解:“这个没什么关系的。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两年之后,再来过就是。”

    说完对其余士子高声说道:“刚刚小皇叔说的那几种解法,汴京,杭扬,蜀中程舍人书坊里,都有教材。与以前的明算书籍不同的是,解法都详列其中。表述之法虽然新奇,但是胜在简单明了,足可以供各位自行揣摩。”

    “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今日小皇叔解题之法,在你们眼里就不再稀奇,如果诸位还有志趣,陛下也同意我再做考官,那两年之后,与诸位科场再会。”

    赵顼对两位举子说道:“本来击登闻鼓后,查实诬告,当杖责八十。不过小苏学士都不追究了,朕也不好再做这个恶人,各自回去好生揣摩诗书,两年后再来吧。”

    苏油说道:“两位下榻何处?这样,难得有如此上进之心,不如就在可贞堂抄录刻版,那里也有如今大宋全齐全的明算教程,增进学问的同时,也能在汴京生活,回去没有切磋砥砺,进益怕是不如京城。”

    两人既羞且悔,连连称是退走了。

    处理完事务,赵顼说道:“宗亲中能出人才,最高兴的莫过太后和太皇太后,我得赶紧入宫跟他们报喜去。”

    说罢也慌慌忙忙地去了。

    苏油对王安石和吕惠卿拱手:“我也得回趟家,义姐将苏元贞托付与我,结果这人从赴京考试到现在都不给个回信,我得回去好好收拾一顿!”

    裁减宗室,王安石其实压力也挺大的,要是苏油真的舞弊,朝堂上攻击新法的声音绝对甚嚣尘上。

    现在感觉一身轻松,笑道:“苏无咎新科进士,朝廷拟用为检正,明润不能再将他当小孩子看了,注意点说话态度。”

    参政发话,苏元贞的入仕起点就稳了,苏油连忙躬身:“那我就替义姐多谢参政了。”

    回到宅第,却见苏轼和苏元贞两人正在下棋。

    苏油过去一把拨乱:“俩臭棋篓子做道场给谁看呢?!好你个苏元贞,不把我看在眼里了是吧?!”

    苏元贞嘻嘻笑道:“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谁知道官家视察,郑州警戒,紧跟着士子闹事,大老师说你今天多半要回汴京城,你看我哪儿都没去,就等你呢。”

    苏油问道:“小妹呢?她也太能耐了吧,要不是她,还没这出呢!”

    苏元贞说道:“小妹被太后召进宫了,估计是询问理工学院的祥情,这次明算科考试,宗亲们给皇家露了一把脸。”

    苏油拍着他的肩膀:“你也给二林露脸了,怎么就能考这么好?琼崖雷儋,归化多少年了连个进士都没有,不错不错。”

    苏轼在一边冷笑:“不错什么不错,王参政看上了,不错也给你弄成错。”

    苏油叹气:“无论如何,算是起步不错吧。”

    然而王安石给赵顼的报告被驳回了,苏元贞是安定西南的重要因素,赵顼力排众议,准备将他送回父亲身边,其实是实管嶲州全州政务,全面汉化西南夷。

    好几位御史提出反对,认为这是蓄养藩镇的前奏。

    赵顼不以为然,藩镇那是唐末边将没读过书,只知道唯力是尚。历朝历代,没听说过国朝二甲头名会造反的。

    要是这样都能成藩镇,那陕西种家,河西折家,又是什么呢?

    苏元贞历从名师,义理精通,精于事务,又了解西南边情,我还期待他教化边民,成我大宋又一个种放呢!

    最后拍板,苏赤尊为大宋培养了苏烈,苏元贞一武一文两个人才,尤其是苏元贞,能从人才济济的科场上杀出来,犹胜乃兄。

    这个爸爸当得好,理应褒奖,特升雅州节度留后。

    与此相应,苏元贞任雅州节度推官,兼嶲州通判,不过高位必须付出代价,六年不得迁转,不然就是对前头三名不公平。

    御史们又开闹了,认为这品秩定得太高。

    赵顼一摊手:“那要不你们去?我给你们升职,比苏无咎还高。”

    “嶲州节度判官,荆湖南路,北路,屯田员外郎,知军,任选!”

    台谏立刻鸦雀无声。

    三月末,苏油在码头给苏元贞送行:“回去给我代问大将军好,范先生好,嗯,你能如此出息,如今衣锦还乡,最高兴的,该是他了。”

    “你那个捣蛋侄子白思恩,给我送来吧,我保证将他培养成下一个你。”

    苏元贞翻起白眼:“少来!自己生!我家侄儿我自己会培养!”

    苏油说道:“回去多跟范先生,唐先生,还有你姐夫多学习,记得写信,少寄那种酸不拉几的狗屁诗词,那些东西应付你的科场同道日间文友就好,给我就写写二林部的日常生活,这些我看着开心。”

    苏元贞有些无语了:“你怎么这么啰嗦?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苏油一副慈母的神色,给苏元贞整理冠巾:“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才,如今要离开身边一样,你还不明白这其中酸楚……”

    苏元贞终于受不了了,一把将巾角扯回来,转身就上船:“又想充大辈儿!以后你敢在信里充大辈儿,我就半年不回你!”

    大船终于走了,苏油看着码头巷口几处绿呢小轿,都是慕名来观瞧无咎公子风采的闺阁,不由得摇头叹气:“今夜汴京城中,怕又是几多珠泪哟……”

    船行出苏油视线之外,苏元贞才在船头朝汴京城的方向郑重拜倒,如见大人先生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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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七十章苏轼被弹劾

    入了仕途,宦游就是常态,官员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在老百姓心里,只有汴京城,才永永远远是那个汴京城。

    苏油刚刚回到郑州,朝中就出了一件大事。

    知杂事张泽,将一封奏札交给了合门使李评,李评见了大惊失色,悄悄将奏章密告赵顼。

    札子中声讨了新法和朝政,言语极度狂悖,用辞极不恭敬,将赵顼形容成无知木偶,任人操控。

    奏札署名,竟然是司马光!

    赵顼气得手脚冰凉,要处置这头倔驴。

    王安石力诤,认为司马君实断不至于如此,建议赵顼直接将司马光叫来询问。

    司马光赶到后,将奏札打开一看就笑了,恭恭敬敬还了回去:“陛下,你觉得这等悖逆文字,会出自臣手?”

    赵顼这才回过神来,想想也是,然后转命有司严查。

    很快案件告破,贵妃沈氏之弟,巳故宰相沈伦的孙子沈惟恭,曾以外戚的身份伸手向宋神宗索职官职、钱财,但未能如愿。

    沈惟恭从此痛恨赵顼,常常在门下食客、进士孙棐那里吐槽,除了道听途说而来的编排,还有一些自己的谎言。

    其中最严重的,是当时后宫有孕,沈惟恭诅咒说赵顼的儿子一生下来,肯定活不长。

    孙棐为了迎合主子,每次见到沈惟恭时便猛烈抨击时政,甚至指着赵顼御驾痛骂过。

    其后,孙棐又暗中伪造司马光的奏札,交给沈惟恭,沈惟恭又将孙棐的伪作当做宝贝,交给他人阅览。

    事实真相到此大白,孙棐,斩首,沈惟恭贬官。

    谁说大宋不杀士大夫的?!

    其实案件是否真就是如此简单?苏油是不大相信的。

    但经历此事之后,司马光收拾行囊,带上治书局,坚决离开了京城。

    四月,各地青苗贷发放完毕,今年风调雨顺,看来会是一个丰年。

    苏油向赵顼进献了一系列新书,其中就有精装版《金融论》,随书而上的,还有一封密奏,其中是关于新法的诸多改良意见。

    赵顼认真阅读了苏油进献的密奏后,觉得有些道理,但是又要照顾王安石的情绪,最终下旨——作为同天节善举,陕西,河北两地减租赋一等,且免去四五等户的青苗贷。

    同时下令,边州不得行青苗法。

    旨意一到,渭州,雄州这些地方,百姓无不感恩戴德,欢声遍野。

    新政终于进入短暂的稳定期,看起来一切向好。

    通进银台司范镇离职之前,向赵顼推荐苏轼为谏官。

    王安石是绝不可能让苏轼入台谏的,他的姻亲,侍御史知杂事谢景温立刻上奏,弹劾苏轼兄弟几年前丁忧归蜀之时,利用皇帝特批的御舟,载货物卖私盐!

    而且说苏油必定知道实情,要求赵顼召苏油询问。

    苏轼立即居家待罪,苏油被赵顼叫进,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说明规定问题。

    苏油听闻后,不禁摇头,新党也是肚子里藏不住二两香油的东西,这才刚刚勉强坐稳,立刻翻手打压本可以成为助力的改良派,终于还是对自己动手了!

    但是藏不住二两香油的,更有可能是赵顼,绝对是自己密奏之事,已经被新党知晓!

    大小苏卖私盐!谢景温怕是见到苏轼天天在狐朋狗党家里趁饭,自己不招仆从天天吃食堂,不知道苏家到底多有钱!

    小苏赢娶白富美天天忙着生娃不去说他,光程夫人留给苏轼在四通商号的遗产,就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但是人家出招了,自己这边就得应手。

    询问的地方在法司,苏油进入堂中就对吕惠卿笑了:“吉甫,这是将我也列入同犯罪囚了?”

    苏油一向对比自己年纪大的朝官称呼官职,更老的直接称某公,以表示尊敬,现在对年纪比自己大得多的吕惠卿直接以字相称,这意思相当明白。

    就是不满!

    吕惠卿苦笑,没有答言。

    谢景温疾言厉色:“堂下之人,先报履历!”

    苏油有些吃惊:“真的要报?有点长呢……”

    谢景温一拍惊堂木:“这是规矩!”

    苏油歪着脑袋看他:“你是谁呀?”

    谢景温傲然道:“侍御史知杂事谢景温!官职卑微,然纠核奸邪,也不遗余力!”

    苏油直接不理会他了:“吕检正,有这规矩吗?”

    只要吕惠卿敢说有,苏油转头便要弹劾他。

    吕惠卿只好将谢景温手底的惊堂木取过来。

    本来还想欺负苏油年轻,先用声势震慑他一下,现在反应过来,这娃可是当年在渭州被谅祚包围十数日面不改色,最后一把火烧掉几万人的主。

    脸上换了笑脸:“明润,我这也是不得已,官家让问话,我们走一遍过场就好,无论子瞻子由兄弟如何,要说明润参与其中,我首先是不信的。”

    苏油也换了笑脸:“这才是讲道理嘛,不知官家让检正问什么。”

    吕惠卿说道:“你是苏家兄弟的叔叔,当时也在眉山……”

    苏油立刻制止:“不然,检正所知恐怕有误,当时我人在嶲州。眉山倒是也待过,不过那是因为身上沿边转运使的差遣。之后因兄嫂去世,告假奔丧,前后一共也没有多少时日。”

    滴水不漏。

    吕惠卿点头:“原来如此,看来是下面人没弄明白。那他们兄弟俩抵达眉山之时,船上可有货物私盐?”

    苏油答道:“这个就不清楚了,我再次抵达眉山之时,二子尚未到达,之后兄长归山,我又去了一次,那是二子已经在守庐,这船嘛,我根本就没有见着。”

    还是滴水不漏。

    谢景温怒道:“花言巧语,你作为他们长辈,对他们的作为岂能不知?!”

    苏油从容答道:“自然是不知。不然的话,一个侍御史知杂事,既不是法司胥吏,也没有召命,却能如此无礼,依照问案坐审之法呵斥上官,参政也一定也是知晓的喽?”

    吕惠卿赶紧举手打住,扭头对谢景温说道:“明润所言乃是朝廷法度。谢御史,还请起身站到一边。”

    谢景温心头郁闷至极,但是苏油攀扯到了王安石,也不由得他不站起来。

    吕惠卿待谢景温退到堂下,才对苏油说道:“明润误会了,等待明润到来的时候,我们有些无聊,便坐在一处聊天,刚刚忘了规矩,还请见谅。”

    苏油笑道:“没关系,检正那我们继续。”

    王介甫口中的纵横家学苏家人,跟我们比口舌,你谢景温还差着几条大街!

    吕惠卿问道:“那你觉得,兄弟俩有没有私贩的可能?要知道帮商人逃避税收,提取分成,也是如今的官场陋习。要是有的话,不妨直说,想来官家也是一笑置之而已。”

    “明润,要知道私贩事小,欺君事大啊。”

    处处都是陷阱,苏油不禁笑了:“检正说的,倒的确是如今大宋官场一大弊端。”

    抬起手,对吕惠卿身后照壁上的獬豸用剑指点了点,然后对吕惠卿说道:“检正,你知道如何区分獐与鹿吗?”

    就听屏风后方,有一声轻微的声响传出。

    苏油对着屏风上的獬豸说道:“獐与鹿,很相近,但獐有香气,而鹿没有。就算靠眼睛区分不出来,鼻子也没带吗?”

    “我只能说,造这个谣言的人,蠢到獐鹿不分,总是缺少实务经历所致!”

    “利用官员身份,搭载商贾,运送货物私盐,谋求免税之利,固然是如今大宋的普遍现象。”

    “但是我只想问一句,眉山本就是食盐产区,其食盐之精,为天下之冠。子瞻子由搭载的商贾们,到底要蠢到什么程度,才会从汴京往眉山拉私盐?拉过去做什么?卖给当地盐商吗?”

    “造谣也是一门学问,麻烦认真一点好不好?这种谣言传出去,能骗过坊间三岁小儿?完全给政敌送人头啊!”

    “找什么货物不好找……哎哟,忘了如今眉山产出丰饶,这货物还真有些不好找……”



    今天再说说外朝官,宋代的外朝最高等级是路,然后是州府军监,然后是县。

    路一级管理机构统称监司,有三个机构,转运司,提点刑狱公事司,提举常平公事司。

    转运司名义上管经济,其实还兼管行政,还管监察官员良鄙,其实是什么都能管的权力最大的部门,简称漕司。长官叫转运使,都转运使,简称漕帅。

    后来因为权力太大,分出了管刑狱的部分,叫提点刑狱公事司,简称宪司,长官叫提点刑狱,简称宪台。

    后来还是觉得转运使还是权力太大,又分了个提举常平公事出来,简称仓司,长官简称仓使,仓大使。

    三处合称监司,又称外台。

    除此之外,各路还有些杂监,比如提举茶马司,提点坑冶司,提举市舶司,这是根据路内特殊情况设立的机构。

    路下边是州,州分出上中下很多等,各种等级又有对应的军级,分了都督州,节度州一直到军事州。

    这是五代军阀治国的体系残余,各州的长官就称为都督,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刺史。

    后来以文官体系取代这个体系后,州官一般就被成为“知某州军州事”,简称知州,但是不能直接这么叫,得叫前朝称谓——上州叫太守,下州叫刺史。

    而之前那套军阀体系,就成了给武臣,宗室,亲王的遥领职务,不赴任,只转迁。

    比如岳州是团练州,岳州军事长官叫岳州团练使,这个可能是皇宫里边某个小王爷的官职,一辈子都不知道洞庭湖啥样,好像赵宗实就当任过。

    节度州以上有驻军,比如戎州的军额叫清远军,这时候就不能叫戎州节度使了,而应该以军额相称,叫清远军节度使,可能是皇宫里边另一个小孩的头衔,比如明算科满分那孩子赵宗佑,就是清海军节度使,清海军的藩镇在广州。

    除了州,还有府,州府理论平级,但是实际上要高那么一丢丢,分京府,次府,府三等。

    京府,次府,长官称府尹,少府,府牧。

    其它称“知某府军府事”,知府,平日里还是可以叫前朝称谓——太守。

    太守和府尹有个重要的佐官——通判,负责监督,共同签署公文。

    接下来是军,军比州府小,长吏称知军,军使,佐官称通判某军事,小的军干脆就没有通判了。

    监就是小机构,类似建国后的一些独立大型工矿企业,长吏称知监事,或者监使。

    然后长官们都有幕僚,称为幕职,诸曹官。

    这个也和州府等级相匹配,比如留守推官,留守判官,节度推官,节度判官,防御判官,军事判官,这个类似办公室主任。

    如果幕职官是选人序列,就称判官,如果是京官序列,得称签判。

    诸曹,就是录事参军,司理参军,司法参军等,对应六部,相当于后世各市局。

    下边就是县,县官如果是选人,就是县令,如果是京官序列,得称知县。

    县官军政一把抓,如果寄禄的贴职在宣教郎以下,还兼任兵马签押,通直郎以上,称兵马都监。

    县官的佐官,分别是县丞,主簿,县尉。

    日常的称呼里,这些官职都不能直接叫,而是要“以旧代新”,以汉唐相对应的职务相称。

    比如根据州格的不同,知州得叫太守,刺史;通判得叫别驾,司马;

    宰相你甚至可以追溯到春秋,称令尹都可以,不过多用于书信往来,口头上叫相公就可以了。

    大致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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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七十一章你们越线了

    壁后响起吸吸索索的声音,明显有人被气得浑身颤抖。

    吕惠卿赶紧找场子:“就算回去的时候不行,那返程呢?”

    苏油笑道:“检正啊,怎么人家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了?”

    “眉山船业行会和商业行会有行规,凡货物没有坐税验票,一律不得装船。上船之后,沿途一律不得停靠州县,必须抵达汴京之后,方能卸货。以避免沿途州县克扣,同时加快运输速度,减少运输成本。否则直接逐出行会,什么生意啊,贷款啊,货物啊,通通都没有了。”

    “他们有句口头禅: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张公任三司使时,认为是良法,让漕运依照办理,果然省了很多费用。检正精熟我朝典故,又提举三司条例,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

    我靠,这娃要挑拨离间陷害老子!

    吕惠卿赶紧解释:“这个我是真不知道,三司条例纷杂,有所疏漏在所难免。就算坐税没有问题,那抵京时应当缴纳的行税呢?”

    苏油说道:“眉山货品价值高昂规模庞大,一船所运,不下万千,赵公任计相之时就有规定,凡眉山船货,直接入转运司码头,胥吏验看后,确定当缴纳的行税,以前从四通钱庄,如今从皇宋银行直接划拨到转运司户头,交税完毕,方可出仓售卖。以方便商贾,亦免胥吏之劳。”

    “这是巨贾和小商人的区别。出主意的人,只怕是没见过这儿大的世面格局。就如乡间愚夫村妇,认为陛下肯定天天拿金锄头刨地,皇后每天拿金梭子织布,没事儿柿饼儿饴糖管饱的是吧?”

    负责记录的俩书办老脸顿时憋得通红,吭哧吭哧的想笑又不敢,花白胡子乱抖,手里的笔都捏不稳了。

    光听说大苏谐谑,小苏沉稳,探花随和。

    这小苏探花皮起来,不比大苏差!

    屏风后又吸吸索索响了起来。

    苏油继续说道:“大小苏搭乘的货船是否交了行税,只需要去皇宋银行翻查当日传票,便可知晓周明,何必要动用这么大的阵仗?这不是会让陛下和朝中诸公看轻你们的能力吗?这事情要让台谏知道底细,怕不又是一通弹劾,吃力不讨好啊!”

    “也就是我这好脾气,才跟你耐心解释这些,要我如文公司马公那样,反手就是一道弹章上去!”

    “大家明明可以做朋友的,非要逼着变成敌人,我想问,你们就这么有把握?!”

    “还是那句话,别看丰年闹得欢,小心灾后拉清单!”

    “没有参政那样的襟怀,就不要胡乱干扰参政的治政方略,没的连累了参政的清名。言尽于此,你们转告参政吧!”

    就听屏风后边“嘭”的一声,是有人摔倒了。

    苏油冷笑着对吕惠卿抬了抬下巴:“这屏风不行啊,台柱子说倒就倒。检正你忙,我郑州那边还有很多事情,就先告退了。”

    吕惠卿心中波澜翻滚,赶紧起身相送:“明润,这上章一事,开不得玩笑……”

    苏油笑道:“就是开玩笑的,我们当然以国事为重,不过也请屏风后边那台柱子高抬贵手,放过我苏家人如何?”

    “我与参政,相争乃是为国,何况我并没有和参政公开争过是吧?”

    说完拉起吕惠卿的手,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检正我跟你说啊……”

    吕惠卿都快哭了:“明润算我求你了,改天再说行不行?刚刚不是还说事情多吗?你赶紧,你赶紧!”

    妈蛋屏风后边已经半天没动静了!

    苏油哈哈大笑,不为己甚:“行,免得你难做,走了。”

    刚迈步出来,就听吕惠卿在后边喊:“快来人,送公子回府,去,去太医局叫医生……”

    王安石宅邸。

    太医收起衣箱,对王安石说道:“公子一时激怒,心火上炎,以致晕厥。老夫已经开了安稳心神的朱砂安神丸,先服一疗程吧。”

    王安石看着那玉瓷小瓶:“劳问孙太医,不用熬制汤药?”

    孙太医说道:“要熬制也行,不过那是多此一举,药力还不一定比这成药好,御药局此举惠民良多,如今辽国,朝鲜都有使节向官家求成药的,参政放心吧。”

    看了看床上面色惨白的王雱:“年轻人,还是心胸开阔一些好,老人心血不继,倒还常有,这么年轻……”

    说完叹了一口气,自去了。

    王安石给儿子掖好被子,也是叹了一口气,来到外间。

    吕惠卿上前拱手:“明公,惠卿惭愧,没能照顾好元泽。”

    王安石说道:“陛下要你召问苏油,为何当时元泽在场?”

    吕惠卿想了想:“明公,元泽只是想去看个热闹,是我失计了。”

    王安石看了吕惠卿一眼:“你用不着给他隐瞒,天天那么多事情,你忙得到这上头来?”

    吕惠卿低下头:“苏轼讥刺参政,辱毁新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公子也是出于不忿……”

    王安石叹了口气:“入京时我便与苏明润有约,为国相争,不坏私交。如今他会如何看我?以后让我如何见他?”

    “苏明润态度尚好,要不,请章子厚前去纾解?”吕惠卿赶紧拱手:“明公,苏明润他也不干净,否则陛下如何去了一趟军器监,就会想起免陕西河北五等户青苗贷?”

    王安石解释道:“苏明润他是三品,位列内翰,本就有参议之责。以前是他不说,但并不意味着他不能说没资格说,这个怎么能怪得上他?唉,终是他并没有负我,我却负了他。”

    吕惠卿不敢再接话。

    王安石沉思一阵:“獐鹿之别,如果眼睛看不出来,可以通过气味分辨……寓意颇深啊……”

    吕惠卿问道:“明公,这是什么意思?”

    王安石捋着胡须:“我第一次见苏明润时,他还是举子。当时说起雱儿獐鹿之辩,我问明润,你也是神童,设或当时,又会如何?”

    吕惠卿问道:“他怎么说?”

    王安石说道:“他回答——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吕惠卿想了一下:“如此看来,他其实早已知道分辨之法,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王安石说道:“是啊,我当时认为他是智力比雱儿较弱,性格比雱儿优长。沉静笃实,不欺不枉,也是君子处世之道。”

    “现在看来,他其实比雱儿聪明得多,优秀得多,不过是顾全老夫面子,不予揭破而已。他当时根本不是在回答,而是在……劝诫。”

    吕惠卿说道:“可他现在为何又要说出来呢?”

    王安石叹气:“你们啊……”

    “他是在告诉你们,越线了。而且雱儿的手法方式,在他眼里堪称拙劣——他有解法,能反制,而且堂堂正正。要玩这些,他只比雱儿高明,不过不愿意出手而已。”

    吕惠卿说道:“那苏轼的事,如何处理?这不是投鼠忌器了?”

    王安石却没回答,继续自说自话;“如果苏明润是富公,韩公,文公,你们还敢如此行事?”

    “还是把他当成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混忘了他中探花时的年岁!”

    “苏明润,是制不住的,当年韩相公看过其治夔之策,都感叹当让一头地,何况汝辈!今天韩绛才和我说起他,陕西常平仓充实,实是他的功劳!”

    声音越来越严肃:“对于苏轼,你们大可以直接弹劾他诋毁新法,阻挠新政。但是不能用这么拙劣的伎俩来攀诬!还想牵扯上苏明润?忘了皇室对理工的推崇?”

    “他是不争,不是不能争!先搞清楚这点,再考虑如何与之相处!”

    吕惠卿说道:“是,惠卿记下了……不过,元泽那里,还需参政多多宽慰才是。”



    第五百七十二章利益交换

    苏轼在家里关禁闭,苏油觉得很好,太调皮了,就是该关起来。

    这次反弹,其实是要提醒王安石,管好他那个儿子,否则,迟早要出麻烦!

    不过事后王安石并没有来找他,来的是他在陕西战后部署常平仓的老上级——韩绛。

    应该说韩绛和薛向,对苏油的能力是很看重的,这两人都希望苏油能更积极一点,站到他们这边。

    而苏油却是希望两人能看清已行诸法里的弊端,予以纠正,站到他的这边。

    鸡同鸭讲。

    薛向读金融论有相当长的时间了,但是老头走到了另一个极端,而且那个极端在本朝已有先例,就是专榷。

    专榷就是国家作为商业主体参与到经济活动中,垄断一些行业,薛向认为这是一种能够为国家快速提升收入的办法,因此才大力支持王安石。

    几人都是陕西任职出来的经济能手,虽然如今有些分歧,但是交情也还算不错,韩绛此次来就是替王安石说项。

    或者说,利益交换。

    苏油在嵩阳书院设宴款待。

    两人聊天自然会聊到薛向,苏油就不免吐槽:“薛公如今倒是开心了,江浙荆淮发运司,搞得风生水起,让我在蜀中商人那里背上反复的骂名。”

    这就是瞎扯淡了,六十万贯反手投资军器监,大赚特赚不说,还与枢密院和皇家都攀上了关系,不比解盐强?

    不过这不妨碍苏油拿着薛向用解盐做本的不地道行为说事。

    韩家人很搞笑。

    韩绛,韩维,韩缜三兄弟,父亲是名臣参知政事太子太保韩亿,母亲是名相王旦之女,然后韩维是赵顼东宫老臣,属于赵顼的铁杆。先是大力推荐王安石,其后又反对变法。

    然后剩下兄弟俩都是王安石同年,韩绛还是第三名探花,都成了变法派。

    不知道是不是韩家家法,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

    这种现象世家大族中其实很普遍,比如王安石和王安国,王安礼兄弟。

    更夸张的是吕嘉问,盗窃从祖吕公弼论新法奏稿,跑去投靠王安石,被吕公弼以逐出家门,吕氏号为“家贼”。

    韩绛苦笑道:“老薛现在苦不堪言,明润你还真当发运使是好差事?”

    薛老头其实吃亏在出身,祖荫斜封,而且是沾爷爷的光,还不是什么大官,还是丁谓的手下,所以呵呵呵,天生反派,连士大夫阶层都进不去。

    他其实挺感激王安石的,虽然按照大宋传统,一入发运司,基本上就再也出不来了。

    发运司也是一把烂账,甚至比计司漕运还要烂。

    老头一到任,就发现发运司沉船事故多得莫名其妙。

    刚开始老头以为是船只多年没有更换的问题,但是很快就找到了事情的真相。

    因为没有上进之道,所以发运司的胥吏们就剩下一件事情可以做——贪污!

    将一船粮食开到某地分赃,然后把船沉掉报损!

    大利可图的发运航段,被有权有势的人把持,那些运一次亏一次的地方,被强行摊派给小船户。

    发运司的船被官员大量挪为私用,再加上苏油写信给他提到的那些均输法的问题,老头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干才就是干才。

    “向募客舟分载,以相督察;

    官舟悉夺畀属州,诸运皆诣本曹受遣;

    以地有美恶,利有重轻,为立等式,用所漕物为诛赏。”

    引入竞争,加强监督,统一调度,明确奖惩条例,几板斧下来,愣是将四路发运事务给撑住了,这一点苏油都不得不佩服。

    但是苏油还嘴硬:“自找的辛苦,我告诉你他将那些破船全部卖掉,搞运输招投标,他就是不干。”

    韩绛说道:“你可得了吧,那还不是全便宜了你眉山纵帆船?那么多船工怎么办?”

    苏油说道:“正好运厢军去荆湖种地!”

    韩绛说道:“打住!就这样中书都苦不堪言,你还想让军方也闹起来?先缓缓吧。”

    停了一下,韩绛对苏油道:“明润,你是不是对参政有意见?”

    苏油笑道:“我与参政同时入京,当时有君子协定。不过如今好像有人打算破坏它。”

    韩绛摆手:“你别闹!参政的意思,是他对此事并不知情,不过大苏处处阻挠新法,讥讽当朝,也是不争的事实。”

    苏油说道:“那正好了,异论相搅,祖宗成法,做御史的最佳人选。”

    韩绛一脑门子黑线:“还嫌朝堂不够闹腾?”

    苏油悻悻道:“不闹腾的还不是一样被你们欺负?”

    “又来了!说了不是参政的意思!”说完韩绛感觉自己语气有些重,缓和了一下语气:“明润,让大苏外任如何?”

    苏油说道:“参政,中书堂除,我可不敢干预。”

    韩绛取出一封折子交给苏油,苏油打开一看,是苏轼自请出外的奏章。

    苏油看了,说道:“看看,这就是我苏家的人品。”

    韩绛挥挥手,表示你给老子收起这一套,这是例行规矩好不好?!说道:“大宋如今……先说好蜀中是不能回去的,成都府一任出来就是进计司。”

    “台谏,计司,司农寺,这几处是推行新法的核心之处,绝对绝对不行,两年后都不行。”

    苏油说道:“参政你要讲道理,我家大苏制科第三,馆阁试第三,你们要真弄他去穷乡僻壤,那我可要推荐他再试馆阁了,到时候看谁丢脸。”

    苏油如今是也是学士,还真有这资格,而且以苏家的人缘,再找四个大佬章推,啊不举荐,那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韩绛叹气:“陈述古已经去知杭州了,赵阅道去了青州,欧阳学士在蔡州,还有老张……老张不算,他已经收了个包袱了……总之这几位都对子瞻格外看重,明润,要不……杭州通判?”

    苏油说道:“按子瞻的履历,应当是知州才对。”

    韩绛说道:“知州当然可以,但是明润,真给知州,会不会害了子瞻?”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让苏轼当知州,到时候真闹出什么事情来,谁也保不住。

    这娃现在的名声,还没有响亮到国宝级的程度。

    杭州还有个巨大的好处,四通商号经营已久的地盘,张散如今是那里的管事,还是战略合作伙伴钱家的传统势力范围。

    韩绛算是用心了。

    即将一门四相的家族,苏油也必须给面子:“多谢参政替他周全了,子瞻这嘴啊……干脆先晾他几个月,看看他吸不吸取教训吧。”

    韩绛拱手道:“那还麻烦明润上书一封,为子瞻辩诬。”

    要是没有台阶,他们这边还下不来台。

    苏油点头:“自当如此。”

    苏轼的遭遇,让保守派非常不满,纷纷为苏轼辨诬。

    已经离开通进银台司的范镇,是四川老乡,也是苏轼举试时的试官,指出苏洵去世时,韩琦、欧阳修两人赠送的赙金即达五百两,苏轼均予谢绝,岂有反而贩卖私盐图取薄利的道理。

    苏油也上了一封书信,将自己那天交代给吕惠卿的思路说了,然后说大苏这人朋友多,而且不拘身份,因此如果有商贾朋友求告,这娃完全可能做得出携带私盐贩子上船的事情。

    肯定不会为了钱财,但是完全可能因为交情,因此司马光和范镇所言,不能让苏轼摆脱嫌疑。

    请陛下让有司调查船舶进出港记录,皇宋银行账簿,以及两处上下货码头州县官员,船工。要真是如此胆大妄为,不光国法,还有家法等着处置他。

    还是那么滴水不漏,赵顼很满意,我就知道苏明润不会徇私!

    查,好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