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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三章扁罐

    苏油的“贺表”,和各地推行青苗法后的实际效果,也让赵顼产生了一丝怀疑。

    关于青苗法,苏油出给王安石的,是一道无解的难题。国库收入的增加,无法掩盖青苗法弊端。

    中书只能拿国库收入说话,而对苏油要求的两个数字,中书没有脸拿出来。

    而苏油提出来的这两点,也给大宋的反对派,中立派们提了个醒,开始转而思考,进而武装自己,作为攻击新党的武器。

    八月,癸丑朔,王安石拍板,向赵顼建议,遣官体量陕西新法及民间利害。

    庚申,应朝野的巨大呼声,复《春秋三传》明经取士。

    除了远在西南的唐淹和陕西的苏油,大宋的另外两个《春秋》大家——被王安石摒弃发配到杭州,和苏轼做文友的孙觉;与被王安石提拔起来,无情抛弃《春秋》,当任起居注的常轶,成了坚持真理和首鼠两端的正反典型。

    ……

    苏油在衙署里来回踱步,穿着白大褂,紧张到了不行。

    接生婆子早在半个月前就被接进了衙署,还分了三班轮班值守,今天薇儿从午时开始阵痛,自己招呼当班婆子就进了产房。

    转了几圈苏油觉得自己腿有些软,扶着白纸窗户的窗棂听动静。

    石薇的呻吟和惨呼让苏油心痛得不行,心里在痛骂这个娃,老子都不敢让你妈受这样的罪,等你长到能承受黄荆棍儿的时候,老子要你好看!

    不行不行,越听越心慌,忍不住就在窗外喊:“薇儿你要勇敢!别怕,深呼吸然后用力……”

    就听石薇在里边怒喊:“把他拉——走!啊——大影子晃得头晕!”

    玉娘立刻招手:“乞第!守忠!把少爷拖到外堂去!”

    范龙山早不想待这里了,叫了一声:“好嘞!”直接将苏油扛在了肩上,大步朝外头走去。

    将苏油按在厅堂虎皮椅子上,蔡挺,郭逵,郭隆,苏烈,种谔……一干军政人才都在那里坐着。

    蔡挺干巴巴地找话题:“本来不紧张的……给明润搞得……老夫都有些紧张起来了。”

    众将都是苦笑,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老军通报:“经略学士,富相公,司马学士到了。”

    苏油起身正要迎接,就见一个浑身雪白的老妈子扑了出来:“官人!郡君生了!是个……”

    话音未落,苏油嗖的一声消失在了大堂之上。

    蔡挺苦笑着摇头:“这位婆子,是悬弧还是设帨?”

    老妈子有些害怕,局促道:“是弄璋之喜。”

    蔡挺这才松了一口气,堂上众将更是欣喜莫名,探花郎有后了!

    蔡挺站起身:“只有老夫带你们去迎了,列位,走吧……”

    就在这时,司马光已经大步闯了进来,一脸惊色:“大人没保住?!”

    蔡挺吓了一大跳:“学士何出此言?”

    “刚刚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司马光伸手一指接生婆子:“她!怎么一身白,还戴着孝巾?”

    富弼也进来了,一边靠着门喘气一边拿邛杖杵得青石地面笃笃笃地响,痛心疾首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苏石氏体格强健,尤胜男子吗?!苏明润呢?如今如何了?”

    蔡挺这才反应过来,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相公和学士可吓死我了,这些……这些都是苏明润弄出来的花样……”

    老婆子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都在这署里,吓得都有些结巴:“娘子安好……孩子也安好……是……是探……探花……要我们……穿成这样的……老……老身也说……不太吉利……”

    富弼和司马光也觉得有些脑袋昏,众将赶紧扶住,将他们扶到椅子上。

    等到富弼缓过劲来,看着局促的老妈子,怎么看那身装束怎么不顺眼:“这位婆子,郡君没事儿?”

    老婆子赶紧福了两福:“没事没事……老身……老身就是来报喜的,母子平安……内堂……内堂还有些支应……各位官人宽坐……”

    说完以老妈子绝不该有的敏捷,跑了。

    早知道不抢着来报喜了!探花郎府上规矩客人太吓人了!

    ……

    石薇母子已经移到了整洁干净的床上,苏油腻在她身边,亲吻着她的额头:“薇儿,苦了你了。”

    石薇看着襁褓里的孩子,脸上露出幸福满足的笑容:“小油哥哥,我们小苏轶真可爱。”

    新生的婴儿皱巴巴的,其实不怎么可爱,但是自己娃就不一样了,苏油看着自己的骨肉:“胎发挺浓密的,以后可能会是大胡子。”

    石薇白了他一眼:“你想得可真远。”

    苏油说道:“小孩子还是别叫大名,越贱越好养活。”

    石薇问道:“就跟小鼠瘦娃,还有狗剩哥那样?”

    苏油说道:“嗯……要不叫扁罐吧,当初土地庙那么多陶罐,就那几个不像样的丢后头屋檐下,我到中进士后回眉山都还在那里好好地摆着,青苔都老厚了。”

    只要是苏油说的,石薇都觉得有道理:“嗯,那就再把小扁罐给我抱抱。”

    小扁罐还在熟睡,浑然不知道已经被无良的父亲取了个非常难听的小名。

    窗户上想起了两声敲击,接着张麒的声音响起:“少爷,富相公和司马学士还在堂上等着呢……”

    “哎哟!”苏油这才想起来,早把这事儿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起身给石薇扶好枕头,又亲了她和小扁罐一下,苏油这才匆匆回到堂上。

    富弼和司马光正在和蔡挺交流陕西治政,一群将领在下边坐蜡,就种诂偶尔还插得上几句。

    见到苏油出来,司马光第一句话就是:“明润你让接生婆子穿一声白是什么用典?”

    呃……不是该先恭喜我吗?苏油只好先回答问题:“医疗上的事情,对卫生条件要求很高,浅色衣服有点污垢立即就能看出来。”

    富弼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又是理工实用之道是吧?”

    苏油再也忍不住了:“不是该先庆祝我当父亲了吗?”

    说完转身对张麒说道:“三班接生婆子,助手每人赏一贯,稳婆每人两贯,这一班每人两贯,婆子五贯。还有奶妈可以进府了。”

    张麒答应,然后去了。

    富弼觉得苏油很可怜:“还是家中没有老人仆役,丫鬟侍妾,明润这些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苏油说道:“也还好了,现在是玉娘在帮忙,很快龙首村那边会来几个婆子。”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郡君对探花郎果然是严防死守,估计蟑螂不到四十岁,都进不了院子。

    看着众人的神色,苏油转了个弯才反应过来:“你们想哪里去了!乡下婆子凡事都亲力亲为,养过很多孩子的,她们经验比城中新妇更多!”

    富弼很善良,强行转移话题,嘴里还一副苏油活得太难,大家不要再让他难堪的语气:“听闻朝廷要派员下来勘察陕西诸法,我和君实有些不放心,特意过来看看你们做好准备没有。”



    第六百一十四章检查组

    苏油笑了:“陕西诸法条令虽然细屑,但是各有专人负责,公使钱我也懒得动,都是当年的老规矩,交给蔡公支使,别的都有账簿核查,反正就七个字——事无不可对人言。”

    司马光问道:“不过明润你的青苗之法……”

    苏油说道:“呵呵,青苗之法,陕西下等户那是承两宫和陛下的荣辉,走的慈善基金的路子。上三等户的贷款,因为与小农机械和工坊配套,各户贷款积极,虽然贷息比外路低一半,但是我收回及时,总体说起来贷息收益不比外路差。”

    这其实就是变相将贷息加到了农器的成本上去,因为有商州胄案的工业加工,铁器成本大幅度降低,为了减小对手工工坊的冲击,苏油不能将农器价格定得太低,中间的差价,很大部分作为让利,用于上等户的贷款利息补贴。

    一通操作不显山不露水施展下来,落实到账簿上,就是陕西青苗贷虽然利率低,但是规模庞大,总收益不让外路,而且无需摊派,大家还很积极。

    富弼问道:“那保甲法呢?”

    苏油说道:“应朝廷裁军的号召,陕西汰裁了两万多正军,这些军人回到地方,因为都曾经过战阵,自然就被乡亲们选为保甲。”

    “朝廷的敕令,十户一保,这些军人加上原来县里汰回乡的弓手,比这个比例之多不少,每个乡村都有治安室,配备了上次缴获的军器。保甲法,陕西执行得没毛病啊?”

    司马光说道:“校阅呢?朝廷要求保甲还要每年校阅上番。提高保甲的战力。”

    苏油一摊手:“我相信朝廷使者对各地保甲的战力应该是有个正确了解的。既然上番的目的,是为了校阅保甲的实效,那就让他们下去抽检呗。”

    “如果抽检结果不合朝廷要求,陕西保甲战力差于外路,尽管追究我们地方官不上番不校阅的罪过好了。”

    下边众将都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这次大军转业,结合了土地赏赐,那是功勋老卒的福利。

    这些人的战力,丢到外路,担任个县巡检都头都是轻轻松松,探花郎又想欺负人了。

    司马光又道:“农田水利不说了,谁都知道你们蜀中人的能耐,使节不会在这上面挑刺。但是保马法呢?”

    苏油笑得不行了:“学士,这青呢轿子人抬人,人家的任务就是下来挑毛病,你让人家一点毛病挑不出来,这不是让人难堪吗?总要大家都过得去才行吧?”

    “所以有狼渡马场打底,保证军马数量胜过它路就有了底气。至于法令执行上出点毛病,也不是多大的罪过,这才是地方上本应该的样子嘛。”

    司马光都傻了,还有这样的思路?

    苏油心中暗笑,你是不知道后世如何应付上边检查的,先主动自己找一堆小毛病,然后主动给检查组输送弹药当做成绩这种事情你会懂?

    倒是富弼当过宰相的人,很快明白了其中的道道,指着苏油的鼻子直点:“你你你……你呀你……”

    苏油拱手,笑嘻嘻地道:“富公,现在知道我多难了吧?”

    只一句话,就让富弼消了气,这孩子为了国事安危陕西发展,连自污的法子都使出来了。

    明明可以得十分,为了让朝中大佬满意,故意自降为八分,相比诸多为了清誉拂袖离朝的大臣,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

    不由得叹了口气:“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确是难为明润了。”

    ……

    宋代小孩子出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婴儿夭折率太高,得等到百日洗儿后方才算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于是富弼和司马光对苏油说好三月之后再来,又一起回去了。

    眼看就要入冬,苏油为了自家小朋友,又开始折腾盘炕。

    后衙马厩里,多了一头奶牛,几只奶羊,这是给石薇和奶妈增加营养的。

    还有一大水缸的鲫鱼,一溜鸡笼,养的都是母鸡,不打鸣还下蛋。

    暖房也给弄了起来,冬日光萝卜白菜不行,苏油准备发豆芽豆苗。

    还有虾,还有猪蹄,渭州屠场每天要选一支最好的右前蹄送过来。

    九月,各地还在抗洪抢险的时候,中央检查小组将陕西调查报告送上了朝廷,成绩让一干大佬惊叹莫名。

    本来是去查问题的,结果查出来一堆的政绩,十二万户新移民有了自家的田土,爆发出来的热情和产能让人咋舌。

    一丁五十亩,就算一半种苜蓿一半种粮,要精耕细作,追肥除草,就算有牛,其中的辛苦,也不是士大夫们能够想象的。

    陕西式诸户联保和《乡约》的威力就在这里了,耕和收都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而是一保的共同事务。

    加上多数本来就是抛荒的熟地,地力涵养得不错,用的振动筛精选的麦种,追了几次猪粪肥和沤绿肥,加上风车提灌井的使用,平均亩产和当年的龙首村一样,突破了两百七十斤!

    这些都不说了,他苏探花运气怎么就这么好?盐利被收走之后,又发现了石油这样神奇的玩意儿!

    一口油井的价值,远远超过五口盐井!这还是产能没有完全起来,苏油不得不封了四口!

    九月,朝廷发放给三品以上大员的俸禄里边多了一样东西,铂金汽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上,月发二十斤煤油,蜡烛五十支;参知政事,枢府,月发十斤,蜡烛三十支;其余两府官员,赏赐有差。

    太学,政事堂,枢密院,翰林院,都用起了汽灯,一时间汴京城豪富之家,以得一盏煤油汽灯为贵。

    浪荡子们,可以连夜聚赌;有出息的,可以熬夜攻读,不怕如钦天监卫朴那般熬瞎眼睛了。

    卫朴是沈括丁忧回来后给钦天监引荐的大数学家,从个人水平上说,是大宋顶级的天文学,历算人才。

    “三十六诸历通验者,不过得二十六,僧一行得二十七,朴乃得三十五,能不用算,推古今日月食。”

    沈括《梦溪笔谈》里的隙积术,就是卫朴教他的,人形电子计算机级别,陈昭明,俩老外都常常去请教。

    不过听说这娃在钦天监不受待见,认为他没有功名没有传承,看不起他。

    苏油知道后大喜,指示陈昭明,争取过来,这位就是皇家理工学院第一位院士!

    石薇的体质的确厉害,生完孩子当天就在院子里散步,七天之后开始五禽戏,一个月就开始重新练剑了。

    苏油成了奶爸,扁罐长开后喜人得很,玉娘没事儿就喜欢抱着自家孩子过来串门。

    苏油制作了一个精细的手推车,不是如今那种咿咿呀呀的竹制童车,而是精钢轴承杜仲胶轮铁管构架,外加精细织品那种,和后世婴儿车几乎没有区别。

    石薇坚持自己喂奶为主,奶妈只是辅助,所以奶瓶这东西的发明,被苏油无情地推后了。

    丝光棉做尿布,天方油抹小屁屁,扁罐这名字虽贱,得到的待遇怕是天下第一。

    奶妈们每天必须喝牛奶吃鸡蛋,粗细搭配营养均衡。

    苏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推着小扁罐,和石薇木客一起,在后衙的小花园里散步。

    后衙的菊花开得不错,苏油看到新开的黄菊,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大宋有麻子没?”

    天花,别说小孩,大人都难逃一死,活下来也是满脸麻子!



    第六百一十五章提前布局

    石薇讶异道:“你在说什么?”

    苏油说道:“有一种病,全身长红点,会出白浆,死亡率很高的。”

    石薇说道:“痘疮?晋代葛洪《肘后急备方》里就提到过啊,唐开元间,江南赵氏有鼻苗种痘法,不过已经失传了,真宗朝有病例,王旦之子请峨眉山神医种痘,七日发痘,痘出甚好,十三日结痂而愈。”

    苏油都傻了:“那因何会造成大面积死亡?”

    石薇皱眉:“哪儿?没有听说啊……”

    苏油更傻了:“没有吗?呃……那是我记错了?”

    石薇说道:“要不明天我去问问师兄们吧。”

    苏油松了口气:“种痘法本来就有啊?我还以为是老外……对了,天师府和大相国寺,对病菌的研究到什么程度了?”

    石薇说道:“很顺利,你说的那什么青霉素,快要成功了。”

    苏油说道:“细菌病毒培养有个好处,就是连续多代之后,对人体毒性会消失。”

    石薇点头:“嗯,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我们通过菌包养殖的蘑菇,本来野外有毒的蘑菇,培养几代之后,毒性就没有了。”

    苏油瞪大眼睛:“这都试出来了……等等,蘑菇人工培植,你们成功了?”

    石薇白了他一眼:“现在的纯菌种精贵着呢,可不是你说的那种萝卜大白菜的种法。”

    苏油说道:“薇儿,如果将病人的痘疮之毒,移植到动物身上,或者通过培养皿单独培养,养它数代,待毒性消失后在移到人身上……”

    石薇停下脚步:“人被感染后,会产生抗病力,这个我们已经通过实验证实。小油哥哥你是想说,将这种人工培养的无毒病菌移回人体,被人体杀灭之后,人就会对这一类病菌产生抗毒性,即使再遇到有毒病菌,也不会再被感染,是吧?”

    苏油弯下腰摸了摸小扁罐细嫩的脸蛋:“我可不想我们孩子,变得满脸坑。”

    石薇点头:“那我们明天就开始实验。”

    苏油说道:“你们才是专才……对了,同一种病毒,可能既可以感染人,也可以感染牲畜。牲畜健壮,一般都能扛过来,病菌在它们身上迭代后,毒性低得多。你们可以取一些有类似特征的牲畜进行尝试。”

    石薇有些讶异:“你是想说,比如牛马身上的痘疮病毒,通过代次降毒后,可能比直接取人的有效?”

    如今石薇已经对苏油莫名其妙的未卜先知有些免役了,苏油的暗示,在她那里基本就是明示。

    苏油给扁罐盖好小被子,夫妻俩继续散步:“可能会让你们少做一些培养的工作,节约一些时间。不过你可不能去,把小扁罐惹上不是闹着玩的,这事情让出过麻子的师兄们去好了。”

    石薇就忍不住笑:“天师哥哥来信,说你靡费道功。”

    苏油也笑了:“我又不是圣贤,一凡夫俗子而已,程签判那样过家门不入的事情,我可做不到。”

    石薇说道:“你是压根就不会让那些事情发生。”

    夫妻俩说得是程颢抢险救灾的事情。

    黄河在澶州曹村埽决口,当时的佥判程颢正在百里外救护小吴埽,州转运使刘涣急告程颢,程颢一夜驰至。

    刘涣正在河桥等他,程颢对刘涣说道:“曹村决口,京城就危急了。臣子之分,身可塞亦所当为,请尽以厢兵见付,如果我们牺牲了,公当亲率禁兵以继之。”

    刘涣直接将自己的印信交给程颢:“君自用之。”

    程颢得印,不暇入城省亲,径走决堤上,激励士卒:“朝廷养你们,正为今日缓急!曹村决则注京城,吾与尔辈以身扞之!”

    众皆感激自效。

    于是程颢命善泅者强渡决口,引大索牵引军士过去,两岸并进,几天后终于成功堵住了决口。

    苏油叹气:“河北郓州,同样遭遇大水,他们事先防范得当,物资准备充分,因此有惊无险。”

    “你说得对,这些事情,提前很久就该做起来的,等到真到了眼前,那可就太晚了……”

    九月,辛卯,大享明堂,以英宗配。赦天下。内外官进秩有差。

    苏油再次坚决谢绝了恩赏,推功于下,陕西路治下各州府,收入增加,民生安定,是地方太守,知县们的功劳。

    朝廷的新政又下来了,王安石卖国有资产尝到了甜头,将诸路官方的坊,场,河渡,募人承买,收取其利。

    一岁得钱六百九十八万馀缗,谷帛九十七万石、匹有奇。

    除了陕西油田,秦州铜矿,苏油指示,发达地区争夺激烈,我们不用参与。

    四通商号,主要购买荆湖南北路的各渡口,榷场,以及新开的田亩,还有徐州的铁场。

    最重要的,是一处欠发达地区——松江。

    松江就是长江出海口,如今的长江冲击平原还没有向东扩展,后世的上海市,如今还是海中的一片汪洋。

    漕运现在主要靠内河,就连近海路都没有完全开发出来,因此松江地区主要还是农业为主,尤其出好白菜。

    但是苏油却觉得开始提前布局了,今后经营河北,海运是必须依靠的,到时候松江的重要性,将远远超过扬州,杭州。甚至比运河还要重要。

    王韶收服包顺后,苏油指示他暂缓进取,十二万丁帐,须得好好安排消化,暂时不能再给董毡更大的刺激。

    种谔被编管华州后,苏油和他一直存在书信往来,安慰他不要丧气,同时将在陕西和永兴军路进行的军制改革和他探讨。

    种谔手下的将领如燕达等人,都靠苏油的庇护度过了难关。

    十月,苏油同时上书朝堂,将在永兴军路做好准备,明年开春,是大宋出去欺负夏人的最好时机!

    请求调种谔为自己参军,重启横山攻略!

    ……

    汴京,王安石宅。

    王安石明显老了一截,孤独的坚持,不是在赵顼跟前说起来那么容易。

    身边的人,不是知己;知己之人,早已反目。

    朝廷今年的收益,盈余高达一千七百多万贯,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但是王安石却高兴不起来。

    苏油的奏章,就像一根尖锐的刺,时时扎着他的心。

    使节私下考察回来报告的结果,有些东西不在书面上。

    有些事情,不能让陛下知道。

    不少州县,将青苗贷放下去后,不再管理,连第二年的放贷动作都省了,每年收利息就是,可以永远收下去。

    这不就等于是变相增加民赋?!

    免役钱,本来是上三等户的事情,可到了地方上,除了陕西,几乎无一例外地扩大到所有五等人户头上,这不还是等于变相增加民赋?!

    第六百一十六章都难

    弟弟王安国,西京教授任满回京,担任崇文院校书。

    赵顼赐对,问道:“汉文帝何如主?”

    王安国回答:“三代以后未有也。”

    赵顼说道:“然而其才,并不能立法更制。”

    王安国回答:“文帝入京,定变俄顷,恐怕并不是无才。即位后用贾谊之言,待群臣有节,专务以德化民,海内兴于礼乐,所以文帝比一般帝王,才能怕还要高出一等。”

    赵顼又道:“王猛佐苻坚,以蕞尔小国政令必行,故而能大;今天下之大,不能使人,是什么原因呢?”

    王安国回答:“王猛教苻坚以峻刑,致秦祚不传二世,哪里值得效仿?陛下如此询问,必定是有小人误导陛下。”

    “诚以尧、舜、三代为法,天下岂有不从者乎?”

    赵顼再问:“卿兄秉政,外论谓何?”

    曰:“恨知人不明,聚敛太急。”

    赵顼不开心了。

    家中支持自己变法主张的,除了自己儿子,更无一人。弟弟们还时时力谏,认为天下汹汹不乐新法,皆归咎于自家,恐为祸患。

    今年收入多了,支出却也多了,章惇准备开梅山,王珪建议伐交趾,王韶准备进取河湟,苏明润准备攻略横山。

    哦,苏明润和王韶不算,苏明润答应不找朝廷要钱,陕西和青唐方面,自筹军费。

    看着桌上明亮的煤油汽灯,据苏明润说,酒精汽灯危险性太高,到今天延州井出油,才可以正式投放家用市场,宫里的万寿琉璃灯,也都换成了煤油汽灯的灯芯。

    为了一个所谓的安全,他能在汽灯这么大的利润前不为所动,生生按下了十五年。

    很多人只看到苏油能打胜战,谁知道他暗中准备了多久?

    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任何人去陕西,都不可能像他那样顺利。

    如今苏油只靠陕西财力,就能够支持整个对夏战局,而自己呢……

    要是苏明润在陕西行聚敛,收益又该是多少?自己这千万贯里,又有多少是来自发运司,广惠仓?来自荆湖开发?

    这其中,多少是蜀中,陕西的贡献?

    里外一除,新党的政绩,还有多少?

    可是到了这一步,还能退吗?

    国子监直讲颜复尝策问王莽、后周变法事,苏颂的儿子苏嘉极论其非,颜复擢为优等;

    直讲苏液将试卷秘密抄写下来,交给曾布:“此辈倡和,非毁时政。”

    曾布大怒,指责侍御史兼判国子监张璪:“君以谏官判监,学官与生徒非毁时政,而竟不弹劾!”

    遂以告王安石。

    舆论是必须掌握的,王安石当机立断,以诸位直讲学问低下为由,尽数罢免,只留下了告密者苏液。

    随后,以李定、常秩判监。以陆佃、黎宗孟、叶涛、曾肇、沈季长为直讲。

    王安石妹婿;王安石的侄婿;王安石的门人;护法沙门的弟弟。

    被罢免的判监和直讲中,多是经义精通之人,比如直讲焦千之,那是敢说欧九不读书的大学问家刘敞的朋友,吕公著特意聘请作为吕氏子弟教师的人。

    直讲王汝翼,曾是王安石亲自征辟,一度与吕惠卿平起平坐的人,后来直言新法不便,才被疏远。

    判监张璪,在杨绘反对王安石的时候,王安石信其文才,让他写文章批驳杨绘,被拒绝了。

    罢免之前,即便是常秩亲自主持直讲考试,揭封之后,焦千之,王汝翼照样还是名列优等。

    但是知识越多越那啥,照贬不误。

    再看如今把控国子监的一帮子人,赵顼正被各种思想风潮闹得心烦,让王安石“一道德”,说道:“爱卿要是有什么著作,大可以发表出来嘛。”

    王安石回答:“这件事情正在做,《诗》义,已经让常秩,邓绾写出来了。”

    就连赵顼都有些担心:“这俩人的学问,能靠谱不哟?”

    王安石也实话实说:“陛下放心,有为臣全程把控。”

    就连他自己都信不过。

    所以这次罢免和提拔,在知识分子眼里,就是个纯笑话。国子监是凭学问说话的地方,而学问正是王安石一派的软肋。

    除了他自己,其余都是渣。

    王安石眉头皱得很深,汴京城里,看似平静,其实暗潮汹涌。宗室,士人,外朝,百姓,反对新法之声不绝。

    最令他纠结的,是吕惠卿在福建给自己来信,提醒自己要注意苏油。

    蜀中和关洛,在学术合流之后,如今在政治上也有靠拢的趋势。

    苏油在陕西的举措,得到了保守派们的支持,富弼回到西京之后,这种趋势会愈加明显。

    接下来,还有吕公著。

    还有文彦博。

    别看老头见到苏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是相公不要忘了,两人老师是同一人——龙昌期!

    吕惠卿的建议,是立即将苏油调离陕西。去河北,或者去荆湖。

    如果实在抵挡不住朝野呼声,要调他回京的话,军器监不行,司农寺不行,谏院不行,三司不行,学士院不行,那最好的选择,就是太常寺和司天监。

    两处冷板凳。

    想到这里,王安石不由得苦笑,吕吉甫这是被新党利益蒙蔽了双眼,过于想当然了。

    从大宋的利益考虑,他也想放苏油到河北和荆湖去,也相信苏油能够干得风生水起。

    但是苏油入仕十一来年,从来就在最艰苦的地方打转,即使入京后,都远离风暴,呆在郑州的时候居多。

    十一年辛劳,积功二品,刚有了孩子就要去河北荆湖……

    陛下会答应吗?两宫会答应吗?相公们,同参知政事们答应吗?

    苏油从来都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从来都任劳任怨毫不推辞。

    但是能说他没有影响力吗?

    亚相王珪,是苏油举试时的考官,当时就欣赏得不得了,故意给苏油降等,那是因为他年纪实在太小。

    如今王珪被曾布邓绾靠边站后,就不止一次私下说怪话——早知道幸进会成为官场新风尚,当年就该勇敢地首开先河,冒天下之大不韪,取苏油为第一,不让介甫公专美于前!

    末相冯京,这位是富弼的女婿,当年苏油离开渭州,就是大帅哥接盘,一路萧规曹随政绩斐然,因而才得以擢升进入的中书。

    这些人被幸进之臣剥夺了权力,对王安石的不忿可想而知,如今苏油表现亮眼,即使是出于让新党不舒服的角度,他们也会力推苏油。

    不说别的,在苏油面前,要是不论年龄只看履历,别说什么曾布邓绾,就算吕惠卿,甚至王安石自己,都是官场后进!

    一起进京的时候,苏油是转运使!王安石才群牧使丁忧回朝!

    最难的是无解。

    其它地方,王安石还能责以展布新法不利,予以打压。

    到了苏油这里,这娃不上章用陕西新政成果诋毁新法,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

    难啊……

    陆佃走了进来,低声说道:“老师,人齐了。”

    王安石这才收回思绪:“哦,叫进来吧。”

    没办法,这帮人学问不足,王安石也只好辛苦点,给他们开夜校。

    “佃等夜在安石斋受口义,旦至学讲之,无一语出己。”

    ……

    荆湖南路,洞庭湖南岸,两条江由南向北,注入其中。

    东边的一条,叫汨罗,西边的一条,叫湘江。

    沿着湘江逆流而南,经过古称长沙的潭州,湘潭,进入一条东西走向的支流,叫涟水。

    涟水中游地区,有一处所在,叫湘乡。

    湘乡在继续往西,就是梅山蛮的控制地区了。

    刘嗣看到了河滩上先遣队的旗帜,松了一口气:“一路行来,未损一人,我总算可以和少爷交代了。”

    吴逵非常感动:“多凭郎君接济,广锐军上下,无不感激。”

    刘嗣看了看青绿的山水:“此地也不是那么可怕嘛,气候不错,听说稻米可以种两季,占城稻一亩可产三百多斤,两季就是五六百。一年之后,就可翻身了。”

    吴逵说道:“见不到一点泥土的颜色,恐怕虫蚁瘴气不轻。”

    刘嗣说道:“无妨,一路行来,你们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严格执行。天师道的道长们会照顾你们的。”

    说完对船队高声喊道:“卸货,送广锐军父老们上岸!”



    第六百一十七章湘乡

    冬季的水位低,也平静,两万多人,扶老携幼,站在河滩上,神情中都是对未来生活的惶恐。

    东西很多,主要都是工具,农具和粮食。

    这地方是苏油拜托四通精选的,湘乡,是一个可以大力发展农业的好地方。

    如今的海南岛,所有宋人加起来也不过六万,两万多人来到这里,完全可以成为开辟出一个州郡的力量。

    不过前期的艰苦,是不能避免的。

    好在都是军人家庭,也是修城寨的行家,吴逵一声号令,众军士开始在河滩上搭建帐篷,安顿家属。

    刘嗣则带领着眉山理工小组,在山溪处搭建水泥地基,组建水车坊。

    每日里,军士们有的用渔网在河里捕鱼,有的砍伐树木,焚烧土地,有的深入丛林射猎。

    半个月后,河滩上的帐篷消失了,涟水水线之上,出现了无数的草房,草房以木为柱,以竹编墙,里外糊上黄泥,里边竹床泥灶。

    这是一个简陋的大村子,房屋和房屋之间,是烧出的大片土地,引来山泉蓄上水,只等来年播种。

    大村子的中心有一处平地,那是乡社,几栋巨大的泥屋,是黄泥夯筑的,上面是新烧的陶瓦。

    这里还是仓储重地,存放的是两万多人一年的种子口粮。

    吴逵还是军人作风,外送内紧,和在北方敌境一样,哨位,碉楼,明哨暗哨游动哨,虽然粗糙,却愣是一样不少。

    地是多得只要你想种,那就种不完。

    吴逵是蕃人,可如今就像个庄稼把式,田地里有不少树根树桩,之前不好弄,如今地泡得松软后,他和军士们每日里还要拔树桩,耙地。

    田埂上,刘嗣飞奔而来,手里边挥舞着一张小报,高声大喊:“吴大哥!吴大哥!朝廷新命,大赦!大赦!陛下移英宗配享明堂,大赦天下!!”

    吴逵噗通一声跪倒水田里,泥浆溅了一声,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

    兴庆府,梁太后带着秉常,梁乙埋,在检阅新式武器。

    家梁手中小旗一挥,军士们点燃弩炮上一个铁球引出的长长的引信,然后将瓷球发射了出去。

    铁球抛出了五十步,然后轰的一声爆炸,裂成了三五片。

    梁太后撇了撇嘴:“相爷,这就是能毁灭萧关的东西?”

    梁乙埋很尴尬,家梁赶紧说道:“启禀太后,宋人在这方面,远远走在了我们前面。眉山火药,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能炸裂石头,我们要在这方面追赶……一来没有这么大的财力,二来,是以己弱竞彼长,得不偿失啊……”

    梁太后问道:“要是宋人再次寇略,专以此物对付我们的城池,如何是好?”

    家梁说道:“其实,避免宋人靠近城池,就是解决的根本办法。攻防之道,在于衡量我长彼短,善用局势而已。”

    “萧关之失,在于天都山部署没有派上用场,否则断掉宋军粮道,就可以将他们关在石门峡内,变成瓮中之鳖。”

    “我西夏各处大城,如果开扩护城大河,宋军就无法抵近,爆破城墙。”

    “最关键的,是夏军的长项不在防守,而在攻伐;不在驻城,而在野战。只要在野外灵活机动,以围点打援,断敌供应为战略,料来宋军,也无什么能为。”

    梁太后松了一口气:“那河套粮区……”

    家梁也叹了一口气:“河套地区,靠近宋地的部分,不能再种粮了。”

    “当年苏油在渭州,也是以畜牧为主,不敢种地;直到拿下石门峡后,才敢大力开发陕北。”

    “萧关以北,到沙州之间的沃野,种地的农夫多被苏明润掠走,田野荒芜,如今只能以部落实之,蓄养牛羊,宋军来犯,我们亦可效苏明润当年计划的坚壁清野之计。”

    “太后,夏国本以游牧立国,囤耕固然有利,但如今局势已经变化。”

    “景大夫当年屯垦水利之策,其实是将我国人,钉死在了土地上,这才导致了萧关一失,损失惨重。”

    梁乙埋点头:“家先生所言在理,如果在以前,牧民们早就赶着牛羊拱卫兴庆了,说不定还能将宋军拖死在草原上。苏油以前那一套,还是学我们的!”

    梁太后看着家梁:“知己知彼,我这是陷入了成见,反倒是家先生来自宋地,却理解了景宗皇帝立国的精髓。那青唐方面,我们该如何应对?”

    家梁笑道:“青唐方面,自王韶招纳了俞龙珂十万帐后,董毡内不自安,已经动摇。家梁敢请为使臣,游说董毡,太后也让公主做点功夫,大可将董毡争取过来!”

    梁太后终于笑了:“大夏得家先生,远胜大军十万!”

    ……

    熙宁五年,是大宋难得的一个好年成。

    虽然外夷寇略,但被打得大败;虽然黄河溃堤,但不成大害;虽然横山受挫,但不损根本。

    西南躁动,翻手剿灭;军士叛乱,三日而平。

    这是一个丰年,荆湖南北路,耕地开拓不下十数万顷,就连陕北,都新增五万顷耕地,另外从上户手上,收得万顷。

    王安石终于下定决心,请赵顼减免天下见贷钱粮,总计米一百六十六万八千余石,钱十一万七千余缗,百姓闻诏,莫不称庆。

    朝廷主导的巨大的水利工程——洪泽湖水利工程,总体完工,“开洪泽湖,达于淮。”

    陕西实行舍丁税地之后,大量的隐藏人口暴露了出来,加上苏油抄掠的十二万人,王韶招纳的十二万人,人口一下子超过了百万!

    关键时刻这些人不是负担,而是力量!充实陕北,古渭两处外战关键地区的力量!

    朝廷岁入,比去年增加一千五百万贯,群臣请赵顼上尊号,赵顼虽然不允,但是心里的开心是可想而知的。

    在他心中,苏明润画过的那条弧线,如今怎么看都像是从最低点的左边,挪到了最低点的右边了吧?

    ……

    渭州,经略使司后衙,一场热闹的百日宴正在举行。

    陕西政军商学各界,蕃僧道士太监,各方大佬,三教九流,齐聚一堂。

    苏油抱着三个月大的小扁罐,收礼收到了手软。

    他最近明显怠政了,怠政的意思,就是还有时间去给渭州学宫的士子们上课,去给军官速成培训班的将领们上课,去给胄案理工理论培训班上课!

    别的事情手下干得都很不错,自己想来想去,可不就只有去上课?

    苏油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想到一个词——发挥余热。

    然后赶紧甩头,老子才二十四岁!

    今天富弼,司马光,都亲自光临,邵雍还想要苏轶的八字批一批,被苏油严词拒绝了。

    不给!糟老头子坏滴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司马学士说了什么,你是想把我累死!

    今天的主要程序就是洗宝宝,这个得妈妈来。



    第六百一十八章大打出手

    苏油将孩子交给容光焕发的石薇,不知道小扁罐长大之后,知道自己曾经被这么多人围观沐浴,会不会骂娘。

    水温很合适,但是苏油看着里边飘着的枣,葱,还有蒜皮,总有一种拿个勺子尝尝咸淡的冲动。

    然后加肉……啊不,是薇儿将小扁罐放了进去。

    扁罐在水里扑腾,抓着水面上漂的枣想塞嘴里。

    富弼微笑着点头:“这孩子聪明强壮,大枣抓得稳稳的。”

    苏油就打了个寒噤:“薇儿每天要给他引导按摩,手部是重点,其实我觉得挂个玩具给他抓,效果是一样的……”

    然后收到飞来的一记白眼,老实闭嘴了。

    石薇洗完儿子,收获了满满一堆祝福,心满意足地抱着孩子进书房去了。

    这个也是仪式的后续,百日洗儿,完后要到别的床上放一下。

    苏油的书房里有一张床,有时候他看书画图,处理政事晚了,就不好再去内室打扰母子俩,直接在书房休息。

    家庭地位直线下降。

    前来参加贺礼的女性们抢完了枣子后,接下来就是开席,苏油顺带推介一把新产品。

    火腿肠酥肉鸽子蛋扣碗,午餐肉肚条烧青笋,油肉腊肠拼盘,黄焖羊肉,红烧牛肉,加了眉山水果罐头的银耳羹……

    最夸张的两道菜,是墨鱼炖鸡扣碗,海带炖鸭子扣碗!

    海鲜!海鲜也!

    富弼品尝着火腿肠和午餐肉:“将士们能吃上这个?是不是太奢侈了?这个味道好啊!”

    苏油说道:“天天吃大肉当然不可能,不过如今陕西士卒,每十日有一顿大肉,三日有一顿火腿肠午餐肉,三日有一顿杂碎汤红烧鱼,一人一月能保证八两供应。”

    “如果再要打牙祭,那就只有自己休沐日出营找食。”

    司马光问道:“这些……罐头,能保存多久?”

    苏油说道:“大致一年以上,反正第一批生产的罐头,现在都还能吃。其实牛羊肉罐头主要是供应汴京,牛肉的主要发往万姓集,羊肉的是军方订单。”

    郭逵说道:“大军中肉食储存是最麻烦的,一般也吃不上。如今可以像存粮那样收储携带,这怎么都该算作大军功才是。”

    富弼和司马光面面相觑,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要是真算军功,再上一步,这娃策勋可就是到顶的正二品上柱国了。

    如果是文散官,也该进从二品光禄大夫,回京后就该是参知政事!

    苏油笑着摆手:“这个夸张了,反正就是造福百姓,让戍守烽燧寨堡的军士们有口肉吃,还有避免秋末和春末的牛羊价格波动,顺带赚取一些军费而已。算不得什么大功劳。”

    秋末是因为牛羊最肥美,那个时候卖牛羊,论重量价格最高。

    而春末则是牲畜难过二月八,那个时候是牛羊身体最虚弱爱患病,草料供给不足的时候。

    不过这是西夏人和生蕃的问题,不是陕西人的问题,陕西人有稗草青储苜蓿干料,还有酒糟豆粕之类棚养。

    所以苏油暗中准备发动的横山二次攻略,就在二月八日。

    洗儿宴后就是年底了,应该准备今年的榷市大会了。

    家梁出使青唐,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董毡之子蔺逋比,迎娶了梁太后爱女,青唐和西夏和亲结盟,董毡背宋!

    所以这次榷市大会,就没他的份了。

    最好笑的是木征,渭州保卫战之后,苏油将董毡用得团团转,董毡势力大张后,木征被叔叔煎迫得不行,家梁丢出了公主为条件,招诱他成为了拱卫兰州的力量。

    结果几年过去,家梁再次以公主为条件,诱惑董毡背叛了宋朝,他作为叔叔不共戴天的仇敌,抓瞎了。

    但是苏油发展陕西,大开边贸,木征的实力还是得到了一些增长,如今正在首鼠两端。

    王韶给苏油写信,要求利用榷市大会,增加大宋在熙河的影响力,以对抗董毡背宋带来的不良影响。

    苏油只好认了这个亏,将青唐方面生意的收益分给了王韶一半。

    不过以前每年支持王韶的五万贯经费,到今年也正式终止。

    这项政策,整整实施了十一年,苏油自掏腰包,前后补贴了王韶五十万贯之巨。

    不过王韶的回报也是巨大的,陕西经略使司机宜分司,这个巨大的情报体系,可以说基本上是王韶一个人的开拓,苏油第一次来到渭州之时,才有机会在其上大力发展,最后从上面赚回来的,远远不止五十万贯。

    所以如今王韶得赵顼和中书看重,脱离于陕西经略使司控制范围之外,既独立又合作,苏油认为是这家伙应得的。

    还是那句话,潜心埋头研究西北局势十多年,不要功名不要官职,这种人,大宋实在是太少了。

    今年陕西算是翻身了,一个渭州榷市已经满足不了需要,苏油干脆大手一挥,要玩就玩大的,分别在古渭,宁夏,清涧三处,同开榷市大会!

    准备工作是繁复的,青唐,石门峡,横山,三处宋境的外围,人口和物资开始大量流动,得到消息的蕃人们赶着牛羊马匹,驮着青盐,前往三处地点集结贸易。

    而大宋境内,无数大车奔行在大道上,商州,渭州,秦州,凤翔,各地的商贾们同样闻风而动。

    皇宋银行陕西分号的日进出流水,达到了十万贯之巨!

    董毡和西夏人一日三惊,待到探明之后,也纷纷派遣附属的部族,浑水摸鱼,加入到了这场贸易的狂欢里面来。

    没有人发现,苏油和王韶,已经借如此大规模的物资人员流动,瞒天过海,悄悄完成了兵力和物资的调动和部署。

    春节刚过,还没有出元宵节,王厚收到李文钊送来的信息,得知了西夏人即将寇略秦州的情报。

    于是苏油告知王韶,可以提前发动了。

    王韶收到消息后,立即从古渭出兵,然而却不是对付董毡,目标竟然是木征!一举占领了木征的传统势力范围渭源城!

    木征完全没有想到王韶会针对他,一下子傻了,叔叔叛宋,我不就应该是大宋的争取对象吗?这是怎么回事儿?

    然而苏油非常清楚,王韶心里,什么木征董毡,全从地图上抹去是最好的,所以打谁都是打,哪里好处最多打哪里。

    渭源有盐井,“日获利可市马八百匹”,苏油终止了援助款,这娃要自力更生了!

    木征于是叫嚣:“王韶你夺我城池,盐井,我打不过你,我要投靠叔叔,一起寇略大宋边境!”

    这下好了,简直就是将挨打的理由送到了王韶手上。

    于是王韶继续大打出手,以“不可内附”,“言语悖慢”为理由,干掉了渭源当地吐蕃大首领,木征的重要帮手蒙罗觉,占领了熙河重要节点乞神平堡。

    木征这才慌了,以前要挟可管用了!大宋这回的态度,怎么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赶紧派出将领,聚集军队,联合周边吐蕃部落,在抹邦山与王韶相持。

    面对吐蕃军队占据有利地形的态势,不少宋将心存忌惮,曾商议撤军,但王韶严令不许,亲自披挂压阵,并与诸将言之:“有言退军者,皆斩!”。

    王韶是正牌子文官,诸将在他的面前,还是不敢懈怠的,拼死拥上对面隘口,用仰攻的方式夺了抹邦山。

    吐蕃守军大败,宋军趁势焚烧对手的军营,“获酋虏,器甲,洮西大震”。

    身在河州的木征再也坐不住了,亲率大军,渡过洮水前来援助。



    第六百一十九章打仗打出来的新法

    就在木征召集吐蕃溃兵,重整军队,准备夺回抹邦山的时候,王韶却令部将景思立率泾原军出竹牛岭南路,虚张声势,牵制木征主力,而自己却率宋军主力,由东谷小路出发,偷袭木征后路重镇武胜城去了!

    在距离武胜十里的地方,王韶与武胜守军遭遇。

    守军本来就是临时在这里集结准备入城的,没想到王韶会神兵天降,这下毫无防备,加上如今西军器甲犀利,士气高昂,完全就是碾压。

    木征派驻武胜的大将瞎药弃城而逃,宋军进驻武胜,这下要准备关门打狗了。

    木征得知武胜有失,魂飞魄散,急忙弃抹邦山,回军与瞎药合兵,欲复夺武胜。

    然而这一切,早在王韶的算计之中。

    木征大军来到武顺城下时,遭到了宋军的前后夹攻,再次溃败,木征的同盟军曲撒四王阿坷,带领其所部两万余军士投降。

    木征带着败兵,逃向巩令城,被景思立紧追不舍。

    木征进城后,尚未来得及关闭城门,宋军便已追至城下。

    木征只能弃城而走,景思立趁机夺了巩令城。

    本在城中驻守的木征之弟结吴延征无奈,“举其族二千余人并大首领李楞占呐芝等出降。”

    三日之后,西夏人才抵达武胜,结果武胜已经易手,白跑了一趟。

    宋军占据武胜城后,河湟攻略第一阶段战役目标基本达成,王韶一战拓地千里,招降蕃部十万众,大宋夺取了青唐一路之地!

    而与此同时,苏油的动作也开始了。

    以吴逵为主帅,王中正为监军,永兴军路燕达,折继昌,德顺军种诂,囤安军苏烈,率领绥州步跋子嵬名山,加上种谔,以雪耻之姿,沿白马川而上,一举夺取了横山分水岭上的重要通道,春岗峡蛤蟆寨!

    夏人寇略环庆的道路,被一举锁死!环庆攻守格局,发生根本性转变!

    从战略上来说,苏油这次出击,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无懈可击。

    但是从战术上来讲,用范龙山的话说,真特么太丢脸了!老子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这回的选锋!

    所谓战术,就是迷彩斥候带着信鸽,放出去百里,然后诸军呈波浪形轮动,安安稳稳进军,安安稳稳扎寨,安安稳稳扫荡河谷,安安稳稳爬上山坡,安安稳稳夺取寨子。

    你要抵抗,我就消灭,你要逃跑,我欢送不追。

    唯一亮眼的战绩,就是最后一举夺取蛤蟆寨,蛤蟆寨是兵家必争之地,夏人当然要疯狂守卫。

    但是宋军完全可以用先进装备和充足后勤欺负人家马都快要瘦死了的夏人。

    手雷,爆破筒,加上鹤胫弩的压制,夏人基本连近身白刃战的机会都不多。

    你要出头,我就射死,你要进寨子,我就炸墙。

    战争在苏油手底下彻底变了,完全就是实力之争。

    郭逵理直气壮,老子既然兵强马壮,有实力碾压,对付白马川这种直肠子地形,为啥还要玩花活?!

    最后夏人丢下五千人尸体,痛哭流涕地撤退了。

    然后就是安安稳稳的运材料,安安稳稳地修城堡,安安稳稳地囤积军需,安安稳稳布置防守。

    苏油在渭州收到消息,写条陈汇报中书——环庆方面地利尽入我手,临夏前线最大一条缝隙被堵住,双方攻防态势发生完全转换,现在轮到我们居高临下,俯瞰河套平原了!

    两份奏报送到汴京,赵顼看得直摇头。

    相比王韶在熙河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瞒天过海以少打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招诱策反大迂回大切割,一堆让人眼花缭乱的骚操作来,苏油这次进军总结起来就六个字——结硬寨,打呆仗!

    西军中的少壮派比如折克行,甚至太监王中正,童贯,都和赵顼有同样的感觉,就是这种仗完全体现不出指挥官的智慧。

    但是老将如折继祖,郭逵等,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折继祖把折克行叫去痛骂一顿,跳什么跳?!内官和范龙山那样的棒槌懂个屁!小苏老子是用打大战的路子打小战,在教你们怎么在文官指挥下取得胜利!

    你当小苏老子还能在陕西待多久?很快你们头上就会换来一个狗屁不通的文人,只有打这种仗才叫旱涝保收!

    王子纯那种,叫刀尖子上跳舞,你指望朝中几个文人打得出来?!让他们来玩这种花活,你们就等着骨头打鼓吧!

    不过熙宁五年算是有了一个神奇的开局,赵顼又有些飘了,将武胜城再次更名为熙州,并将熙、河、洮、岷、通远等地划为一路。以古渭城为通远军,王韶知军事,并为秦凤路安抚使。

    为了让部队有充足是军用,还要增广武胜城,王韶请效仿苏油,开延边市易,将榷市固定化,其贸易大宗,基本上全部来自蜀中,主要是蜀茶,丝绢,瓷器为主。

    当然还有就是奢侈品——眉山锦,二林马鞭,渭州五谷烧,花纹短刀,彩色玻璃制品,大理五彩琉璃烧嵌铜器,黄白铜器。

    王韶那里没有皇宋银行,为了及时解决流通问题,加强守备,这娃“募汉蕃有力人,假以官本”,“令坐贾量出息,以赊价入官。”赊贷官钱给蕃汉商人,收取短期利息。

    不到两个月,收足军用十万缗。

    此战之后,龙图阁直学士、知渭州蔡挺终于挪窝了,升为枢密副使。

    知郑州吕公弼,对准工业化产业管理也算上路了,为宣徽南院使、判秦州,苏油和洪江肩上的担子算是减轻了不少。

    十万贯就让王韶开心得不得了,可在苏油那里,这娃疯狂刺激内需,仅仅发卖农器和小水利机械就不止这个数。

    加上羊毛产业,罐头产业,石油产业,以及各种军需物资供应,皇宋银行陕西分行,今年以秦州金铜矿务为本,投放流通货币六百万贯,才没有出现钱荒!

    王安石觉得王韶这法子太好了,“洮河东西,蕃汉集附,即武胜必为帅府。募蕃汉有力人,假以官本,置坊列肆,使蕃汉官私两利,则其守必易,其集附必速矣。”

    而且将思想放飞得更远,以为这就是汉代平准法的翻版,可以均通商品贵贱。于是鼓动赵顼,以内藏库钱帛置市易务于京师。

    一个商人魏继宗上言:“榷货务自近岁以来,钱货实多余积,而典领之官但拘常制,不务以变易平均为事。”

    “宜假所积钱,别置常平市易司,择通财之官以任其责,仍求良贾为之辅,使审知市物之贵贱,贱则少增价取之,令不至伤商;贵则少损价出之,令不至害民。”

    “出入不失其平,因得取馀息以给公上,则市物不至於腾踊,而开阁敛散之权不移于富民,商旅以通,黎民以遂,国用以足矣。”

    市易法,匆匆出台。

    ps:推书《武田的幕府》。见证日本战国的天下纷乱,以下克上,大争之世,无所不用其极。



    第六百二十章利弊

    “市易之法有三:结保赊请,一也;契书金银抵挡,二也;贸迁物货,三也。”

    第一条“结保赊请”,就是贷款给没有抵当财产的赊贷者。

    “市易法,听人赊钱。无抵当者,三人相保则给之,皆出息十分之二。过期不输息外,每月更罚钱百分之二。”

    如是皇族宗室,则不需抵当,只要“三人以上同保”,经大宗正司出具身份证明,就可获得贷款,赊贷额为“并息不得过两月料钱之数”。

    普通民户,赊贷额更低。

    第二条“契书金银抵当”,是市易法最重要的条款。

    大宋的典卖、抵当要有保人,故此法也称为“抵保赊请”法。

    契书金银抵当的对象分为三类,一是充当市易务的官吏的大商人,二是在京诸行铺牙人,三是普通民户。

    市易法规定:市易务提举官由朝廷委派,监官与勾当官募大商人充任,三者“以地产为抵,官贷之钱”。

    又规定“许召在京诸行铺牙人充本务行人、牙人,内行人令供通已所有,或借他人产业金银充抵当,五人以上充一保。”

    非市易务的普通民户,“以抵当物力多少,许令均分赊请”,赊请额不得超过抵当价值。

    第三条,贸迁物货,其含意则是市易务亲自参与是买卖物货,使物货通流,物价稳定,初衷与常平仓法平抑粮价类似。

    说白了,市易务就是先从外地商人们手上购入商品,然后将商品赊贷给承包市易务的京中大商人,大商人转包给小商人,小商人卖完东西后偿还。除了手续费,另加收白费之二十的年利息,逾期不还,则再每月加收百分之二的罚息。

    其实这就是一种强行借贷,然后还要加上国家市场垄断,还要加上官商勾结既当裁判又当球员。

    王安石任命吕嘉问提举此事,吕嘉问是吕氏“家贼”,到后来《宋史》都将他与吕公著吕公弼等吕氏高官单独分开列传的,想得到家族政治庇佑提携绝不可能,没有一点前途,得此机会,当然踊跃报效。

    吕嘉问整理市易法条文后上书,其建议中有重要一条:“兼并之家较固取利,令市易务觉察,申三司,按置以法。”

    赵顼认为这条让市易司权力过重,将之削去。御史刘孝孙言:“于此见陛下宽仁爱民之至。”

    安石曰:“孝孙称颂此事,以为圣政,臣愚窃谓此乃圣政之阙也。”

    意思是这一条的取消,让兼并之家没有了约束,会削弱市易法的效果。

    由于这法是打着陕西沿边市易得利,官民汉蕃尽皆称便的旗号开的头,而且吕嘉问更是其心可诛,不是针对的四通商号那才见了鬼了!

    所以苏油坚决拒绝背锅,立即上章表示强烈反对。

    首先,是不是所有商品,都必须先入市易务后才能买卖?如果不限制商品种类,百姓从市易务贷出,先交一笔手续费,卖完之后还要交两分利息,那他的年利润,起码得在三成以上。

    要是差价巨大的商品还好,要是普通小商品,能有这么高的利润吗?那老百姓卖完东西还完贷款之后,不是亏本吗?

    如果发生这种现象,市易务怎么解决?其一只能是压低进价,这不是违背了保护进京商人的初衷吗?其二就是提高卖价,这不是让汴京小老百姓消费者吃亏吗?

    如果朝廷的目的是保护商业抑制兼并促进流通,其实非常简单。

    如果目的是打破大商人垄断不让外地商人吃亏,方法也不是只有官府替代一途。

    让行会执事制度化,多元化,引入中小层商贾加入其中,分配户数定额,逢大事集体表决,过三分之二通过,让行会不是兼并之家的一言堂,再加上官府监督,不就搞定了?

    入京商人的货物,实行公开竞标,打破准入门槛,任何人都可以参与,价格交给市场,不就搞定了?

    至于无本的小户,没有偿还能力的那些,那属于扶持对象,不是生产对象。

    要扶持,就别收利息,将他们排除于官员绩效之外,不要让煎迫他们的实施人,从大商贾变成官员,那样会为祸更烈!

    永远记住那句话,贷款是有风险的,要靠贷款盈利,首先就得防范风险。

    想吃利息,先得提防损失本金!

    不是要逼迫人家典房当屋,而是把事情做在前面,做在起点,压根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商贾和农人一样,本钱就是他们的地,收益就是种出的粮食,商税就是他们对国家的贡献。

    政府应该做的,是培养出更多有地可种,有水可浇,有粮可存的人,才说得到让他们做贡献上来。

    否则只能导致百姓难以立业,逃散抛荒,对商业来说,就是从事商务的人口减少,市井萧条,流通不畅,进而工坊凋敝,物价昂贵,初衷和结果,会南辕北辙!

    随便说说目前这法存在的问题:

    其一,有的商品季节差价不大,“物价增减,难以定期,而一州、一县价所增减,相去亦必不甚远,则货或积而难售”,行户赊贷之后,一年内赚不到三成,就有赔钱之虞。怎么解决?

    其二,官府是以一个放贷者的身份介入商品流通,然而市易息钱和市例钱有固定比率,所以市易官吏为扩大政绩,就必须依靠“罚息”。

    随着罚息的增加,市易法,会不会沦为盘剥百姓的的高利贷?

    其三,罚息必将导致商户亏欠市易本息越来越多,无法收回,导致贷款民户破产,导致赊请法难以为继,怎么解决?

    其四,市易务权力过重,市易务从事商品批零的收入不归国家财政,而由市易务官吏支配。

    这其实是让市易务官吏捷足先登,动用市易务本钱,从外地客商那里“贱买”物货,再批发“贵卖”给本地商人零售。

    在此过程中,本应由“贱买”物贷的市易务官吏承担的赊贷本息,却全部转嫁到零售商户身上。

    市易务官吏为了获取批零差价,扩大赊贷额,转嫁赊贷本息,必定会强迫商户“必买于市易”,使市易务成为“挟官府而为兼并”的市场垄断机构。怎么避免?怎么解决?

    其五,由于市易务以收息多寡为赏罚标准,市易务为提高政绩,以多收息钱为能事,如何保证不会有强迫、引诱民户赊贷的事件发生?

    其六,市易钱本应贷给经商之人,官员们为提高政绩,必然为多收息而不分对象发放的非商业贷款,必然演变为纯粹的高利贷。怎么解决?

    其七,市易务赊贷的物货,或因质价不符,“物货损恶”,或因脱离市场需求,“滞而不售”,或因市易务官吏抬高价格,“贱买贵卖”,如果发生此类现象,必会给赊买者造成损失,需不需要监督?如何避免其发生?

    其八,中书说市易法遇价贱增价买进,价贵则低价卖出。所谓“贱以买,贵以卖”,但是官员为了获利,会不会“不贱而贱以买,不贵而贵以卖”?如何避免?如何监督?

    其九,会不会有官吏违规操作?比如即假借他人之名从市易务赊买;比如让没有赊买的人白出息钱;比如勒令商贩不得往他郡,多为留难;比如操纵价格,倍获私利?

    第六百二十一章弊端

    其十,市易务垄断客商物贷后,必然产生压低价格以获取垄断利润的弊端,而价格太低,客商不至,又会引起物价上涨,损害债务人和消费者的利益。长此以往,必然市井萧条。

    其十一,通流物货、平抑物价是贸迁物货法追求的理想境界,在实践中,贱买贵卖虽属违法,却很难稽查,即使查明了也不可能禁止。

    强买强卖与贱买贵卖必将如影随形,难以禁止。

    因为市易务“贱买”的物货,如不转卖给行铺户,赊贷本息就必将由市易务官吏承担,这是强买强卖产生的原动力,必将导致新的民户破产潮的产生,这就是新型的兼并!

    其十二,市易息钱是每年要上缴朝廷的实帐,那么,在市易息钱根本不可能全额回收的情况下,市易务要足额上缴息钱,只能将其他收入如罚息、贱买贵卖的营运收入充息钱之数。

    而市易本钱始终处于全额出贷状态,即使流失成呆坏,却仍挂在帐上,只要每年息钱如数上缴,就无法稽察。

    到罚息和贱买贵卖等收入不能弥补本钱大量流失造成的亏空时,这些呆帐、死帐才会全部暴露出来。

    如果缺乏监督和核算方法,就市易务的那帮商贾,呵呵呵,陛下,你看着别人碗里,小心别人看着你锅里呀!那请问,如何对这些赊贷进行贷前,贷中和贷后管理?

    其十三,市易务除召募牙人、行人充吏人外,还有仓库管理、催欠人员等,这些人的月给俸食,达几千缗。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其后追索罚息,还得另立机构,这又是一笔开销。

    以东京一百万贯贷款为例,年息两分,就算全部贷出,收益为二十万贯。其中官员俸食给出去十万贯,奖励再给出去一些,那还能剩下多少?

    以上问题如果不考虑周全,所谓的保护商人,促进流通就只是一个美丽的幌子。不过如果陛下的根本目的还是聚敛的话,就当我没说好了!

    陕西市易之法,情况特殊,目的是为了筹集军需,对象的是域外蕃人。

    那些人除了牛羊什么都没有,在缺乏货币的情况下,只能采取这样的方式促进流通。对境外蕃人,和对自己国民,陕西的情况,和汴京的情况,能相提并论吗?

    除了上面说的那些,市易法林林总总的问题还有无数,这些问题,陛下必须要求市易务主官明回答。

    如果答不出来,就不是市易务主官的合格人选!如果答得出来,那就必须有人监督其是否严格按照所说的施行。

    不能对陛下说一套,私下里做另一套,否则就要问责,就要治其欺君之罪!

    如果那人能完美解决上述的问题,臣坚决支持市易法!

    如果没有把握,中枢又要坚决实施市易务的话,我恳请陛下从皇宋银行监察司抽调人手,最好就是豫章郡王赵宗谔,雍王赵颢!

    比照银行放贷收息的法度实施严格监督,考核市易务的效能利弊,分科目建立账册,严格追踪资金去向,用途,效益,先在京中摸索经验,观看成效,之后再说推广不推广的事情!

    ……

    这是苏油到目前为止措辞最激烈的一封奏章,就差没有指着中书鼻子痛骂求经不懂还瞎指挥了。

    这也是纯粹的屁股决定脑袋,苏油本身就是大商贾的代言人,不过不是兼并之家的商贾代言人,而是以新技术起家的商贾代言人。

    因此他必须站出来表明姿态,哪怕贬官流放,都必须端正立场,强烈反对。

    吕惠卿即将丁忧结束,回到了王安石身边。作为王安石的智囊,他远离朝堂两年,终于摸清楚了苏油的基本盘是什么。

    如今,要以市易法为投名状,对苏油动手,作为重回朝中,重掌改革派第二把交椅的投名状!

    所以苏油根本不用多想,不管是不是吕惠卿干的,这锅都必须扣在了他的背上。

    或者换一种说法,敌对政治势力的最大受益人,必定就是最应该重点对付的对象。

    中书的反应也很快,想来是做足了准备。

    三月,群牧使李肃之知永兴军,原秦州知州李师中判陕西路转运使。

    这是对苏油的严厉警告,你娃最近有些跳啊,还是权利过大造成的,分一分吧!

    苏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我是那种爱把权的人吗?

    这一步棋王安石也走得非常漂亮,李肃之和李师中,不是改革派的人,而且拆分苏油的大权,的确对国家有利。

    而且不是所谓的新党,就免了架空打压苏油的嫌疑,使反对党没有理由反弹。

    但是两人接到任命却相当忐忑,中书的暗示他们都懂,可并不代表着愿意替新党当枪啊!

    苏油可不是省油的灯,短短数年两任渭州,陕西军民士绅,陕西籍的官员,退休的元老中的口碑,那是一个好。

    有了探花郎,家家养肥羊!

    有了探花苏,家家育肥猪!

    打开肉罐头,牵出一头老肥牛!

    肥牛走啊走,走到泾河口!

    肥牛抬头望,吓了一跟斗!

    麦地不到头,活活耕死老肥牛!

    童谣都随着罐头传入汴京了!

    这样的角色,要是想干点什么事情,只需轻轻扇扇翅膀,那两人就是千夫所指不病而死的下场。

    就算不是,陕西蕃人多的是,又是边疆地区,真要是黑心的……

    李师中也是人精,小心得很,先不去渭州,从秦州跑去洛阳,拜见大佬讨要护身符。

    富弼笑了:“你想得太多了,赶紧去吧,苏明润最近很毛燥,你们再不去,他都要生气弹劾了。”

    李师中死皮赖脸不走,直到在洛阳等到了李肃之,然后才一起前往渭州。

    苏油在城门口相迎,直接将手一挥,胥吏捧上一个盘子,上边摆着知军和转运使的印信,对两人说道:“哎嘛可算是来了!再不来我都要累死了!”

    直接交接完印信,苏油才请两人入席细谈:“陕西质朴,我也没有养妓班,所以那些遣妓相迎的规矩我就没讲了。”

    李肃之立刻说道:“陋习!那是官场陋习!士林风雅,本就不该在此。”

    苏油开心得很:“李老的大才,当年苏油在河北就领教过的。如今环庆路白马川通道已经被我封死,永兴军路军事任务大大减轻。恢复民生,之前事情我没做好,我检讨,接下来就劳烦李老了。”

    河北地震,李肃之在震中瀛洲表现突出,是绝对的干臣,苏油和司马光回朝后,大力推荐,说起来还是李肃之进京的半个恩人,如今准备偷懒了。

    李肃之笑道:“老夫托大,就叫经略使一声明润了,明润你前后两道奏章,可把中书一帮子气得不轻啊。”

    苏油有些无奈:“非苏油想要多话,实在是蜀中父老求了我这里,我分析了这市易之法,只合因地制宜。中书此举……”

    “说东施效颦,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李肃之和李师中都是莞尔。

    苏油这才与李师中见礼:“苏油第一次治渭州,释放欠逋三百百姓,还是效大夫当年洛川故智,同样是东施效颦了。”

    李师中出仕首任是洛川县令,也在陕西,县内老百姓拖欠十万缗茶税钱,李师中将他们召集起来,好生劝慰,让他们不用担心坐牢,说他会上报朝廷给他们缓刑,让百姓们感恩戴德。

    然后于每乡设一个柜子,让欠税百姓每天往柜子里边放一文钱,到年底,便将拖欠的茶税还清了。

    但是老头最开心的,还是苏油称他大夫。

    老头提点广西刑狱的时候,焚烤大石头,开通灵渠;宣示利害,让交趾人不敢乱跳。

    广西在他治理时期,发展不小,边境安定,百姓感激其德,立画像供奉,称“桂州李大夫”。



    第六百二十二章公事公办

    老头乐得白胡子直抖:“不用给老夫贴金,青出于蓝,明润远胜老夫当年。对了你的名声,如今在广西都还能治小儿夜哭呢。”

    苏油有些莫名其妙:“我没去过广西啊?”

    李师中说道:“秾智高忘了?那可是广西夷人中能自立伪朝的人物,却被我大宋孺子翻手擒获。”

    “夷人们传得那叫一个神奇。可如今看来,也不是什么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人物嘛!哈哈哈哈!”

    “哦……”苏油这才恍然:“嗨!其实当年就是破解了一首古怪童谣而已,抓人是真没参与。对了,在大苏一事上,还没有多谢李公维护周全呢。”

    李师中这下对苏油完全放心了,大苏贩私盐案,虽然主要是底下暗箱博弈,但明面上是老头给平反的:“那就是一帮子小人瞎搞!就算如今派我二人前来,那些人心底打的什么污烂意思,明润你应该明白吧?”

    苏油笑着摆手:“不管本意是什么,就我个人来说,对中书这个任命,那是绝对拥护的!”

    “陕西局面复杂,本就必须能臣镇守,我一个人能撑过这么久不出事,已经是倍感侥幸了。不管于公于私,朝中命二公前来,都是英明之举。”

    “李公,如今我正在陕西试验军政分离之法,经略使司,以后只管战略,军事;而部队整个后勤体系,我想交给陕西转运司全权负责!”

    李师中有些诧异:“却是为何?”

    苏油说道:“都说大宋以文制武,但是在我看来,文官固然在思虑谋略,全局统筹,部署方面上强一些。但是缺乏带军的实际经验,缺乏对军力的正确判断,缺乏经制军士,攻城夺地等实际操作经验。”

    “这些本是武人强项,但是因为我朝以文制武的制度羁绊,导致将领们的才干无法尽情发挥出来。”

    “因此我想可不可以这样,由文臣控制军队方面给养,平日军队驻地操训,除保证其五日储备外,每日由转运司仓储调发,以进行控制。”

    “大战之时,再转回到战争模式,转运司其后勤,必须对军方负责,由统帅之臣行军法都统制。”

    “如此一来,军队的命脉,始终把控在文臣手中,对将领们算是有了制衡之道。”

    “将领则不用考虑后勤方面的问题,可以更加专一地负责军队训练,军事谋划,军令执行。”

    “这同样还是以文制武,然而控制更加有效,军方将无法再擅自单独行动,可以避免边将为了军功,不顾国策。”

    说完拱手道:“所以李公,接下来我也靠你吃饭了,还望多多照顾哟。”

    李师中既感且佩:“明润辅国之才,光风霁月,无怪富公取笑于我。京中那些人,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此事烦难琐碎,老夫敢请为总领,明润你却也不能放手,我们一起研究,力争把制度搞出来吧。”

    苏油对李肃之说道:“这事情其实是对记账新法的运用,李公也是熟悉的……”

    李肃之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夹袋里的宝贝,那个张小七,军器监几十万贯的流水都料理得清楚,现在是你经略使司后勤分司勾管吧?”

    “借他一用,我们两老朽,保证给你将此事支应起来。”

    苏油大喜,离席起身施礼:“多谢二公支持!”

    说完又李肃之长施一礼:“听闻李公离京之时,陛下戒令抚绥一路,李公对答:‘朝廷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以常平、助役诸法搅扰州县。’让陛下很不高兴。”

    “不过如今的绥州可不一样了,有了油井之利,永兴军路现在不差钱,故而无需百姓多纳助役,加上今年丰收,常平官库也足供支使。”

    “外路管不着,我们先管好自己吧。正因为如此,绥州今日的地位就变得更加重要,那可是永兴军路东面的锁钥,是我们油井财源的保障。”

    李肃之捋着胡须:“明润这是将老夫当做迂执之辈了吗?”

    苏油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在河北地震水灾中,可是表现出极度灵活的施政手段。

    能化害为利,利用赈灾把大城都重建了一遍的老妖怪!

    苏油赶紧招呼两人:“是我想差了!来来来,品尝下我渭州新出的五谷烧,虽然少了些醇和,却也多了几分烈气,也是酒如民性,地方特色了!”

    事情说开,俩老头就不再客气了,吃过饭李肃之匹马东去永兴军,李师中入衙坐堂,开始料理公务。

    苏油则腾出精力,专注于军队后勤保障条例,操训条例,士兵口粮,将士补贴,退伍转业等军事制度福利的重新制定上来。

    后勤保障条例是新制,因此需要摸索。

    部队一日的口粮组成是什么,多少才够吃,才有营养,也是一项非常值得研究的课题。

    国家给士卒的补贴,苏油觉得实在是太低了,因此向朝廷打了报告,陕西,熙河,永兴军三处,是战区,正军待遇请比照东京上四军,蕃军和厢军请比照上四军三分之二,义勇比照上四军一半的标准。

    这个标准相比以前不啻天壤之别,但是也不是白给。

    各地训练半年,然后队率以下编制全部打乱,重新选拔。

    最好的军士,进入囤安,控鹤,镇戎等正军,第二等进入蕃军番号和厢军番号,第三等直接降为义勇待遇。

    连义勇能力都达不到的,以及年纪超过五十,或身有残疾的,或门户单丁,让他们退役,编为地方建设兵团。

    永兴军路的土地还多,还有各处厂矿,还有修路,水利,寨堡,军工厂……即便是到这些地方干活,待遇都远胜从前。

    种诂,种珍,王文郁,范龙山,田守忠等各路将领为了抢夺人才,见天的就在苏油和郭逵面前闹腾,打不完的官司。

    囤安和控鹤的老军,如今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历史使命,大部分退伍回到了嶲州。

    剩下的那些,成为了军中的骨干,即便是按照改制后的俸禄,也比之前眉山和二林给出的补贴只多不少了。

    西南蛮老兵,用他们的鲜血和荣誉,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赢得了朝廷的完全信任,嶲州,得到了大宋的完全接纳。

    新兵们从陕西,眉山,嶲州,泸州各地选拔,但是部队属性已经发生了改变。

    不再是准雇佣军性质,更不同于边蕃,而是宋廷的两支铁打的王牌部队!

    赵顼又飘了,效仿唐太宗用突厥人当任自己禁卫的例子,特旨囤安,控鹤精选百人,作为自己的亲卫侍从。

    一支驻扎郑州军器监,一支护卫仪仗,定期轮换,以示荣宠。

    这只是表面上的借口,实际上是用来守护各项新武器的研发工作,摸索新军编制战法的骨干部队,但是此等荣誉,已经是大宋独一份了。

    这两百人编制,在赵顼登基前就是一份暗地里的力量,如今也有部分军士,被赵顼通过授予横行官职,充实到宫卫当中,剩下的那些,连同陕西补充过来的特种部队一起,和“羽林孤儿”们一起,开始训练掌握神机铳和几种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