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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玄黄分四海八荒,泱泱天地各以六族为居。

    神族亢心憍气,稳坐九重天,仙、人二族共同依附存之;魔族好生干戈,企图对五界蚕食鲸吞,数万年前已收降妖族;其中唯冥界置身事外,力求独善其身。

    四万年前,魔族兴兵举攻神族,平南海,屠人间,以一己之力攻上九重天。

    一役共战三年,硝烟万里,遍地累累尸骨,一时血流成河。

    据闻此战后,数百年后四海之水仍旧鲜红,黄沙之下时有枯骨掘出,冥府一连数百年均哀号惨叫不断,骇人听闻。

    魔族兵强气盛,神族渐败下风,无奈,遂请求逍遥涧非言上神出战。

    非言上神乃女娲座下之一白泽护法,隐居逍遥涧数十万年。眼见六界大乱,死伤无数,不忍,遂出战。

    仅半月,魔族退战,并签订四万年互不侵犯合约。

    神族大喜,更奉非言上神为六界第一战神,地位愈渐崇高。

    东海过蓬莱,以东百里有仙山,仙雾缈缈,云阶月地,奇花异草不知凡几,此山名曰:逍遥涧。

    女娲补天,炼五色石,补天窟,战魔族,身归混沌后其睫毛落入逍遥涧化作梧桐树。此树万万年长于仙山,汲取天地灵气,其根蜿蜒绵长,约一百二十丈,其叶通身金黄,遮半壁天,尤为稀贵。

    梧桐树千年开花,千年结果,十万年方成熟一枚果子。瓜熟蒂落,仙果集天地灵气,可化人形,可成正果。

    逍遥涧存六界之中,超六界之外,只住二神并一女娃。

    一神为女娲座下四大护法之一的白泽护法,名声响彻六界的非言上神;二为梧桐树所结灵果所化,修为男身的栖梧上神;至于那女娃……虽同为灵果所化,灵气有余然聪慧不足,以致如今芳龄九百九十九岁仍未历飞升之劫,实在平庸。

    神族修术,终以灵力崇高为尊,女娃少嬉生性慵懒,学法倦怠,实不是个修仙成神的好材料。

    然实力终究拼不过运气,其师非言上神乃六界响当当的战神,只出自逍遥涧这一条,便是走哪儿都有人恭敬的唤上一声“少嬉仙子”。

    非言自七百年前游历四海八荒后,栖梧便接下了教导少嬉的重任。然此女实在不思进取,又每每偷懒耍滑,实叫栖梧痛不欲生,就连做梦都想不透,自己如此仙姿卓越,怎的竟会有这么一个资质平庸又倦怠蠢笨的……额,妹妹!

    日光正好,金黄的光线穿透梧桐枝桠投下斑驳的光晕,少女伏在案桌前,嘴里咬着个羊毫小笔,清澈灵动的眼珠子滴溜乱转,写满了无助。

    翠竹桌面上置着文房四宝并一个仙鹤水滴,流沙纸上洋洋洒洒写满了簪花小楷。可字迹歪歪扭扭,着实是不怎么好看。

    栖梧摇着把玉骨扇潇潇洒洒走来,他玉冠束发,面庞干净,五官有棱有角,在六界四美男中稳居其二。再加之身形修长,一举一动间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少嬉半支着头,咬着笔杆望着愈渐走近的翩翩公子哥,忍不住有些暗自里得意扬扬。

    六界四大美男,也不知是谁评选出的,只知非言居第一,栖梧第二,第三则是传说中好生干戈,又手段很辣的魔族之君,至于这第四……

    少嬉想,这人人趋之若鹜的美男,自己身边就占了三,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于是乎,想着想着便笑了,笑着笑着就出了声。

    “又在胡乱臆想什么?”

    扇柄敲在额头,少嬉吃痛,捂着额头就要跳起来发作。然目光触到那双好看又带着几许威严的凤眼,却生生地泄了气。

    是了,人比人气死人,同是一脉,相较起来更是得气死人。

    栖梧丰神俊逸,惹得无数少女怀春;

    她天资平平,容貌也一般,法术更是一般,唯较常人的,便只得是这双眼睛了。

    师傅说,她的眼睛是他见过这六界中最干净的一汪泉,能见常人所不能见。这是她的长处,同样,也是一个短处。

    少嬉想着,左右自己也是个无用之人,逍遥涧也用不着她来打响名号,故此,便只磋磨时光罢了。遂颓坐回竹椅上,继续咬着笔杆,继续支着头。

    栖梧至桌前站定,收了玉骨扇,手指捻起桌面上的流沙纸,五指修长,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可这一瞧,却生生蹙了眉。

    “字迹歪歪扭扭,真是难看。”栖梧摇头,十分嫌弃。

    “下笔无力,是没吃饭吗?”他扭头看着少嬉,眼里写满了认真。

    少嬉扶额,几欲吐血。

    “不过,这次比上次,略有进步。”

    少嬉眼中顿生异彩,双手撑额一脸期待。

    “上次同样默‘闭水诀’,三百字,你几乎错了一半。这次虽不完全,但也勉强过得去。”轻飘飘丢下那页纸,栖梧右手一摊,掌中凭空现出那柄玉骨扇来。他扇了扇,看看少嬉,又扇了扇,再看看少嬉……

    一口郁结憋在心中,当真是不吐不快。

    倏然合上玉骨扇,栖梧转身望着少嬉大加数落:“你看,为兄我品貌不凡,颖悟绝伦,你再看看你,资质平庸不说,长得也……就一般吧,你说有谁会相信咱俩同是一脉相承?”

    “你不想承认也没法,这事六界都知道。”少嬉喃喃,从一卷书中抬起头来,“再说了,你要夸赞你自己就夸呗,何必要贬低我呢?”

    “为兄我的亮点,但凡长了眼睛的无不心生仰望。而你,已经用自己的实力贬低了自己,用不着我多此一举。”栖梧摇着扇柄扇着风,心里俨然是美滋滋的。

    少嬉强忍怒火,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望着他:“师傅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他的爱徒,他会伤心的。”

    栖梧收了扇,弯腰,一副慈爱模样般抚了抚少嬉发顶,说得一脸认真:“他要是知道他的徒弟这么笨,肯定会被气得吐血的。”

    说实话,师傅会不会被气得吐血少嬉不知道,但至少此刻她是真的快被气得吐血了。

    心里的小火苗在簇簇燃烧,少嬉气鼓鼓地瞪着他,两只粉拳握得紧紧。正待发作,却见跟前栖梧状似无聊地把玩着扇柄,修长指尖显出一团蓝光点点,目光还有意无意往着她这瞟。

    少嬉顿时泄了气,笑嘻嘻望着他,露出两排洁白贝齿。

    行呗,打不过她认输总行了吧!

    这招果然屡试不爽,栖梧收了法术,满面含笑过来抚了抚她发顶:“乖!”

    少嬉表面笑嘻嘻,侧过头却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取来一张干净的流沙纸铺上,少嬉提笔,沾了墨,端端正正地写起小字来。

    栖梧见她态度端正,心忖孺子可教,甚是满意。

    写了两字,少嬉忽抬头望他,问:“今日是天后诞辰,四方仙者皆齐赴九重天贺寿,你不去吗?”

    “她年年过生辰,你见我哪次去过。”栖梧不以为意。

    少嬉想想也是,逍遥涧受六界尊崇,连九重天天帝都要给足面子。以往这些贺庆逍遥涧从无派人去过,神界亦无人敢置喙一词,如此,便也罢了。

    栖梧是浑不在意这些的,偏又是个闲不住的主儿,摇着把玉骨扇踱步在屋中。鼻尖猛嗅了嗅,才发觉了不对劲儿:“今日没有焚香吗?”

    “竹冽两日前就没有了。”少嬉不曾抬头,继续埋头写字,“我同你说过,只那时你忙着收昆仑山青鸾仙子的情书,不曾理会罢了。”

    栖梧“噢”了一声,想了想又反驳:“什么情书什么情书,昆仑能有咱们逍遥涧人杰地灵?不过一只小鸟罢了!”

    小鸟?少嬉一愣,强忍着爆笑的冲动,继续若无其事地写字。

    不过,敢说青鸾不过是只小鸟的话,大概也就只有他一人了吧。

    “这样,你再默一遍‘闭水诀’,然后自己练练,切记等我回来抽查。”栖梧再三叮嘱。

    少嬉抬头,硬生生挤出一抹笑来:“记得啦,快走吧。”

    栖梧笑笑,转身,业已化作烟雾消散。

    少嬉专心致志默着“闭水诀”,默一句,停下来想一想,接着再默一句。

    阳光射进竹屋,照在翠竹所制桌面上泛出点点光晕。窗外蓝天白云,仙雾袅袅,偶有仙鹤三五只飞过,发出声声啼鸣,听在耳间几分悦耳。

    “噔噔,噔噔噔。”

    有敲击窗棂的声响传来,少嬉不作理会,岂料声音不断,她虽未抬头,心却肚明。

    “别想试探我,我有很认真的默‘闭水诀’的。你赶紧走吧,别来打搅我。”

    “是我啊!”银铃般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少嬉顿笔,侧目望去,一娇俏少女正趴在窗口,眉眼弯弯,灵动双眸跳跃着几许狡黠。她掩唇一笑,露出两颗精致小虎牙来,平添几分顽皮。

    “茶茶?”少嬉颇为纳闷,“今日天后诞辰,你不在筵席之上,来逍遥涧做什么?”

    “快别提了。”茶茶满脸郁闷,一晃眼,人已进了屋中,伸手夺过少嬉手中的笔杆把玩起来,“九重天太过无聊,筵席上更是沉闷无比,我实在呆不下去了。”

    少嬉半信半疑地点点头,灵动双眸迸射流光溢彩,直直盯得茶茶后背一阵森寒。

    她颇有几分坐立难安,僵持了半晌,遂丢了笔杆,只得道:“好吧好吧,其实是我太想你了,所以才偷偷溜下来看你的。怎么样,我这个朋友待你好吧。”

    茶茶半倚着桌面,玉手支着下颌,笑得两眼弯弯,却带狡黠。

    少嬉同样支着头与她对视,唇边带着浅笑,眸中显出的却分明是不信任。

    两相对视,茶茶明显露出几分心虚来,不经意间错开目光。

    “我这正忙着呢,没空招呼你。”少嬉执起笔杆继续默,言下之意已分明是下了逐客令。

    “别啊!”茶茶立在原地跺了跺脚,撒娇般望着少嬉。

    少嬉却没空与她闲扯,索性不再理会。

    九重天上茶茶本是受人追捧的公主,可到了此处面对少嬉,却是使劲浑身解数也未得偿,不觉有些气馁。转眼却又担心少嬉会将她在此的消息告诉栖梧,再将她送回九重天可就麻烦大了。

    “少嬉,人家特意来找你,你不会这么不近人情吧。”茶茶拉着少嬉,娇声道。

    少嬉顿笔,侧目看着她,勾了勾唇,道:“你真是特意来看我的?”

    “这……”

    茶茶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两手不安地绞着腰间的丝绦。

    少嬉见她仍不说实话,一猜便知其中蹊跷。但眼下她已自顾不暇了,栖梧随时回来试她法术,到时不过关可就惨了。

    两人一时沉默,茶茶见她专心默着“闭水诀”不再逼问,一时松了口气。遂转了话题,道:“今日不见栖梧上神,他去哪儿了?”

    “竹冽没有了,栖梧去采花蕊了,大概两日不会回来。”

    茶茶“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那竹冽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栖梧上神似乎特别喜欢?”

    少嬉顿笔想了想,半晌也没想出一个答案来:“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栖梧似乎特别这种香,每每都是自己亲自制作,从不假手于人。”当然了,也没人愿意帮他。

    “似是很稀罕似的,不如你也告诉我配方,让我也试着做一下啊。”茶茶俯身趴在桌面,双手支着下颌,两只黑亮的眸子滴溜溜的闪着光芒。

    少嬉放下笔,扳着指头详说起来:“呐,需要二月的兰花花蕊一两,四月牡丹花蕊一两,六月莲花花蕊一两,八月丹桂花蕊一两,十月芙蓉花蕊一两,十二月腊梅花蕊一两,再取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当日寅时时分竹叶上的露水各三两三,于来年春天置于瓮中埋在竹林下,再于次年取出即可。”

    茶茶认真听着,再一样一样板着指头记在心里,前面还听得认真,越往后记只觉脑袋乱得跟团浆糊似的,到头来竟是一样也没记住。

    她烦躁地挠头,生了气:“不听了不听了,这么麻烦,我才不要弄了。”

    少嬉扑哧一笑:“是挺麻烦的,所以从没有人会帮他弄。也难得栖梧年年坚持,想来还真是心头好呢!”

    想到一向修逍遥道又自来不拘小节的栖梧上神,竟于香道上如此痴迷执着,也算得上是一桩奇闻了。

    黑色的眼珠子滴溜着乱转,茶茶心里转过几个小九九,见少嬉正要落笔,纤纤玉手伸出按在流沙纸上,侧目,笑嘻嘻凝着她:“上神不在不是更好,咱们去人间玩吧。”

    “不去。”毫不留情扒拉开茶茶的双手,少嬉沾了沾墨,继续写。

    “五十年前我就见你在写这玩意儿了,五十年后你怎么还在写。”茶茶嘟囔,见她并不理会自己,索性一把夺过那张写有寥寥几字的流沙纸,右手掌心燃起红色火焰,不过眨眼便已化作灰烬。

    辛辛苦苦默了许久的就这么没了,少嬉当即气得大跳起来,下一刻却被茶茶按下,含笑道:“口诀记心里就行了,写出来又没用。这样好不好,我教你闭水诀,你陪我去人间玩两天。”

    少嬉正赌气,才不理会她。

    茶茶又是一番软磨硬泡,少嬉终拗不过她,扭头望着她,疑惑问:“九重天也需要闭水诀吗?”

    茶茶一怔,再是一愣,倏地甩开少嬉手臂,一蹦三尺高:“那是我勤奋好学再加天资聪颖好不好!区区一个闭水诀而已,本公主一百岁那年就会了,不超三天哦!不像你啊,都学了快五十年了都,能不能有点长进。”

    一下被戳到痛处,少嬉撇嘴嘴,扭头不再说话。

    不过眼前这个少女说来也确是大有来头。

    话说天帝临位至今已有五万年整,膝下却只有三子一女。

    大殿下管原,二殿下文生,三殿下西陆,只如今都已各自前往四海八荒历练,少在九重天。至于小公主茶茶,因自小生得灵动貌美,性格活泼逗趣颇受天帝天后喜爱,又只这么一个小女儿,对其更为偏爱,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少有不如意之事。

    原以为在蜜糖的包裹下长大的孩子,将来至少会得益于天地的钟灵毓秀,变得善解人意并才貌俱佳。偏偏茶茶却像是个长偏了的歪脖子树,虽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姿容无双,却变得愈加的无法无天,活脱脱地就是个混世小魔王。

    九重天上皆知小殿下茶茶是个好惹事的主,被她捉弄的神仙不在少数,个个对她具是闻风丧胆,远远的只光闻其声已是一溜烟消失得没了影。偏只这么个身份在这儿摆着,心中纵再有苦水也只得默默往着肚里咽。

    据闻天帝也曾被捉弄过好几次,比如某天打了个盹儿,一觉醒来却发现胡子没了;

    比如某天与众仙议事,期间只觉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一场议事下来都坐立难安,待回了宫中一看,不知何时屁股上竟出现了个大洞,好巧不巧,正是一个爱心的形状;

    再比如,某次天帝与元始天尊对弈,一个时辰后天帝忽然指责元始天尊耍赖,元始天尊却说天帝输了不认,二人就着那凌霄殿差点儿没打起来。之后算算棋子,竟发现黑子与白子一样多,追究下来,这才发现原是茶茶调皮,趁着二人对弈时悄悄顺走了一颗黑子,莫名其曰:黑子多过白子,不公平;

    ……

    如此之事简直多如天上繁星,次次都气得天帝吹胡子瞪眼睛,次次都满腔怒火奔去瑶华宫兴师问罪,却次次都见茶茶委委屈屈的模样,再像模像样地落下那么几滴眼泪,一时便心软忘记了初衷,再然后,便都万事皆可消了。

    茶茶如今整两千岁,闯下的祸不知凡几,惹出的乱子更是一茬接着一茬。

    再说上次吧,茶茶觉着无聊,竟悄悄跑去月宫嫦娥仙子处拔了全月宫玉兔的白毛做了个白羽扇。她这厢正得意洋洋的到处炫耀,那厢嫦娥仙子见着自己心爱的玉兔成了秃毛兔,人早就哭晕过去了好几次,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据说月宫玉兔因此还患了郁结,躲在暗处也不蹦跶了,吃啥啥不香,甚是可怜。

    往昔茶茶作弄神仙还总有天帝从中斡旋,这次好了,闹出了这么大个动静来,不小小惩戒一番只怕都不能轻易遮掩过去。

    故此,天帝便将瑶华宫划地为牢,罚了茶茶整五十年面壁思过。

    这才将将放出来逍遥两天,岂料今日天后诞辰,她不趁此机会好好的表现一下,甚至还偷溜至此,要是被九重天知道了,指不定又得闹出什么风波来。

    光是如此想着,少嬉便已可以预见眼前正有一大堆麻烦事正铺天盖地而来。她颇有几分无奈地按按太阳穴,颓坐回竹椅上,并不搭理。

    茶茶拉着少嬉又是一番软磨硬泡,唾沫横飞,眼见着都有要把竹屋小榭拆了的架势,少嬉终于妥协了。

    “答应你可以,不过事先可要说好,只去两天。而且如果九重天追究起来,可别拖累我。”少嬉撇撇嘴,是得趁着麻烦没来之前得赶紧将自己撇干净。

    再心里默默一算,栖梧此行去最少两天,他人又挑剔,只怕没个三五七日的不会回来。届时她只要按时回来逍遥涧,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茶茶闻言顿时大喜,掩饰不住内心狂喜,忙连声应了,再飞身扑上去一把抱住少嬉,献了个大大的吻。

    凡间多烟火,各地名山峰峦雄伟,林间山水浮光跃金,再加上有着九重天没有的稀奇玩意,两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的小姑娘玩得不亦乐乎,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兴致勃勃。

    茶肆有说书,正讲着民间故事《窦娥冤》。

    两个小姑娘听得专心致志,讲到悲伤处,二人情不自禁落下泪来,再相互拭泪,终哭作一团。

    茶肆听书人多是男子,见两个小姑娘哭得呼天抢地,心下动然。谁料讲到高潮之处,其中一姿容略高的姑娘竟跳上长案大呼“冤枉”,哭得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众人忍无可忍,遂联手将二人扔了出去。

    被人推出,茶茶对着茶肆门口就是一顿臭骂,顿时惹来两侧行人注目纷纷。

    少嬉深觉丢脸,忙连拖带拽扯着茶茶赶紧离开。

    二人逛着市集玩得不亦乐乎,饿了便去酒楼胡吃海喝一顿。谁料临走却无银子付账惨被拦下,眼见着伙计就要动粗,茶茶口中默念口诀,一瞬带着少嬉顿隐了身影,吓得周遭人大呼妖怪。

    天色渐黑,暮色沉沉。

    某处僻静山头上,茶茶、少嬉仰躺于地,手臂作枕,讲着白日里发生的种种糗事不禁开怀大笑,笑声绵长,震得一里外都清晰可闻。

    仰面望着夜空,夜色静静,星光点缀,万千繁星争先恐后散着光芒,尤其耀眼。

    “原来凡间的星星这么好看,这么亮啊!”茶茶惊叹,伸出手臂,五指张开,透过指尖缝隙望着星光点点,煞是有趣。

    少嬉不置可否。

    九重天与逍遥涧不同,九重天从无黑夜,自然也无星星可观;逍遥涧虽是仙山,但终在凡间,有白昼黑夜,业有四季更替。是以,早见惯此番景象的少嬉并无多少稀奇可言。

    甚至于,逍遥涧的星星比凡间的亮得多,也多得多。

    不过茶茶被罚瑶华宫中面壁五十载,只怕早就是闷坏了,初临凡尘自是多的是好奇。

    “茶茶,你老实告诉我,这次偷下凡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山风凉凉吹过,少嬉声音清清浅浅飘入耳畔。她侧头,凝着茶茶的双眸晶莹耀眼,比之天上繁星更加璀璨夺目。

    茶茶一怔,盈盈笑意凝结唇边,她睁大双眸望着天边其中一颗星星,霎那间笑容又重回脸颊。

    “逃婚咯!”

    这话说得轻挑,却着实是将少嬉骇得魂惊魄惕。

    她一个鲤鱼打挺跳起,瞠大了一双眼望着茶茶:“啊?”

    见她这吃惊状,茶茶扑哧大笑,笑嘻嘻凝着少嬉也跟着坐起身来。

    少嬉以为她开玩笑,伸手推了她一把,略有松气:“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就是真的啊。”茶茶语不惊人死不休,不看少嬉震惊的脸色,自顾自讲起白日里九重天筵席上发生的事情来。

    今日原是天后诞辰,各方仙者皆来齐贺,茶茶为九重天公主,自也在筵席之中。

    九重盛境,仙娥袅娜,长袖善舞,仙音清耳,余音袅袅,外加,十分无趣。

    茶茶窝在自己的小小角落吃着瓜果,看着一个个仙者拿着各色各样,美名其曰是稀世珍宝的东西献上,再说上那么一两句吉祥恭贺的话来,惹得天帝天后大悦。每每这时,她总会无聊地翻上一个白眼,再随手丢弃一个果皮。

    四海龙君纷纷带着宝物朝贺,南海龙君今年也特特带着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子敖谦登上九重天,谁知天后一眼相中,连连说了好些赞美的话来。茶茶无一听进去,唯独一句话叫她登时后背汗毛竖起,心中警铃大作。

    天后说:“素闻南海大殿下英姿飒爽,不足五千岁已飞升上仙。今日一见,果真是年少有为。”

    天后看重敖谦,说了好些个溢美之词。

    敖谦恭敬有度,低眉垂眼谦谦有礼。

    茶茶嗤之以鼻,啃了口仙果,不以为然。

    “不知可有婚配?”天后再次询问,见敖谦否认,面上喜色更深,慈爱的目光转向一旁,“甚好甚好!我儿茶茶正当妙龄,虽是顽皮了些,但其他俱佳。我看二人模样倒是般配,倘若能结为……”

    尾音未落,茶茶已经一口茶水喷出,在一片觥筹交错的凌霄大殿显得几分格格不入。她仪态顿失,连连咳嗽个不停,惹来四遭仙者注目,天后瞪眼。

    见女儿失态,天后方有了几分不悦,南海龙君并敖谦交换眼神,拘了礼各自落座。仙乐起,将方才之事遮盖,众仙一如往常,交耳相谈,举杯共贺。

    也不知是特意还是巧合,好巧不巧,她与敖谦坐了个对面,于是更加尴尬。

    听着茶茶讲着筵席上的事情,少嬉早已是乐不可支,光是听着已是能脑补当时她的囧样,更加开怀:“想不到咱们一向令人敬而远之的小殿下,竟然也有落荒而逃的时候。”

    茶茶叹气,不可否认,她怯懦了,所以,偷偷溜了。

    不过仔细算起来,那话不过是天后随口一说,既无口头承诺,更无礼书文聘,似乎算不得上是逃婚吧。

    如此想着,茶茶果然豁然开朗,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她拉着少嬉同坐在草地上,二人背靠背,茶茶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情景,现在回想起来,忽然觉得好好笑啊!”

    少嬉想了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初见时已是七百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她尚才两百岁,正赶上九重天盛宴,师傅念她不曾踏出逍遥涧见见外面的风采,正好借此带她各处游玩看看,故而携带她上至九重天。要知道,以往各种盛会师傅皆是不去的。

    师傅盛名在外,时有巧遇仙友上来打招呼,师傅虽不耐,均都应了。那时她尚小,初上九重天见什么都好奇,走走停停,这儿看看,那儿瞧瞧,竟一时没跟上师傅脚步,走丢了。

    当时不知错去了哪儿,只知周遭仙雾缈缈,仙草奇花无数,其中一株仙树最是特别。远观成白,含苞待放,近时却散着点点金光,伸手轻轻触碰,花苞即可绽放,散发五彩光芒,极是美妙。

    她兴奋无比,随手摘下一朵来细瞧,可刚一摘下,花朵竟瞬间枯萎。惊愣间,更觉扫兴。

    “谁这么大胆,连我的花都敢染指?”

    身后一声斥责传来,听来有些稚嫩,像是个还未长成的小姑娘。

    少嬉讷讷回头,见五六个仙娥簇拥一姑娘大步流星而来。为首一人姿貌美艳,虽还尚小,但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依稀可观往后将是如何冠绝六界。

    只是此刻她怒气冲冲而来,那骇人的架势着实将少嬉唬得一退再退。

    “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慎撞上身后仙树,少嬉退无可退,支支吾吾想要辩解。

    茶茶早已怒火蒙了眼,这会儿哪肯听她解释,掌心现出一团绿光,那绿光带势凌厉,冲着少嬉便飞了过去。

    少嬉眼见不妙,立时蹲下。下一刻,那团绿光打上她背后仙树,树干应声而断,将一众仙娥都吓得不轻。

    少嬉更是一颗心忐忑不安,想着自个儿在逍遥涧被栖梧欺负就算了,这换了个地方还被个小丫头欺负,当即也是火上心头。

    话说少嬉初来乍到,心气儿却高。

    原是想着在别人的地盘能以和为贵就不要多生事端,谁想那丫头竟动了真格,当即也是怒上心头,立马反击。

    少嬉学术不精自不是茶茶的对手,很快便落了下风。正当所有人均在心里嚎上一句“呜呼哀哉”之时,少嬉却不顾三七二十一,冲上去便对着茶茶又是扯头发,又是撕衣服,场面真是……额,血腥。

    旁人早就看得呆了,一时忘了上去拉架。

    茶茶本未料到她会反击,更没料到会这样不要脸的反击,一时无措被偷袭了个正着,登时云鬓散乱,白白嫩嫩的脸蛋也被挠出了几道血印子。当即也不管使什么法术了,慌乱下也开始动手挠脸扯头发。

    往昔幕幕在脑海里一一闪现,两个姑娘不顾形象哈哈大笑,当时只觉气愤无比,至今回想却是幼稚好笑。

    “你还说呢,我长这么大还从来都是我欺负别人的份。你不仅敢打我,还抓破了我的脸,害得我顶着一张花猫的脸好些日子不敢见人。”茶茶嘟嘴囔囔,玩着腰间丝绦,想想又不禁深觉好笑。

    少嬉笑得开怀,听罢也不满还嘴:“你不敢见人,我还被师傅训了一通呢!”

    当时两人打得正凶,谁上来劝架均是被一脚踢开,不出片刻,消息便传到了天帝处。

    非言率先赶到,广袖一扫便将纠缠在一起的二人分开。他抱住还在不断挣扎的少嬉,见她发髻散了,脸有伤痕,眼角还委委屈屈地挂着两滴泪珠,当下更是心疼不已,少见生气的他当即也有了怒色。

    天帝原听说爱女被打了正怒火冲冲前来兴师问罪,岂料对方竟是非言上神带来的人,当即怒火便散了八分。再询问了一番原由,只笑笑着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番闹腾,非言虽未多言,但显见得很是不悦,抱着少嬉便回了逍遥涧。

    那次后,她不知九重天是如何收拾的残局,但自己却被师傅罚在竹屋小榭抄心经三百遍,静思己过。

    想到师傅,少嬉心间有些落寞。素来疼爱自己的师傅已经离开足足有七百多年了,她真的好想师傅!

    素手不由己抚上左边戴着的耳坠子,尾间是片金色的羽毛,中间缀着颗同色的小珠子,模样甚是别致。

    这还是三百岁那年师傅送给她的生辰诞礼,俗唤作“落英翎”,只可惜只有一只。师傅说,待他回来,再亲手为她戴上另一只。

    背后半天再没有动静,茶茶正纳闷,拿手肘捅了捅她手臂,道:“怎么不说话啊?在想什么呢?”

    “师傅。”浅浅二字,诉不尽满腔思愁。

    茶茶想了想,知她挂念的是非言上神,只是这上神都云游四海八荒七百多年了,至今也不知在何处,更不晓得何日方归。也苦了少嬉了,自小跟着师傅长大,这一分开就是好几百年,再见也不知是何日,自然是挂念的。

    背后浅浅叹息传来,茶茶心念转动,忽然便有了主意。

    她迅速起身,转而也拉着少嬉站了起来。见她满面疑惑望着自己,遂笑了笑,道:“我被罚面壁的时候可无聊了,没人陪我说话,没人陪我玩,我一无聊我就生气啊,一生气就喜欢乱丢东西。后来东西都丢完了我还是生气,然后我就想到了一个特别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

    “只要不开心呢,我就冲着天大声喊叫,就像这样,啊——”茶茶说着便冲着夜空大叫一声,声音尖细,只怕嚷得几里开外都能听见。

    少嬉极其嫌弃地捂住耳朵,想想便可知当时九重天的神仙是有多么的痛不欲生,当下便颇有几分不太愿意。

    茶茶不觉,一声大喊后心里顿时舒畅,忙也拉着少嬉一起喊。

    少嬉起初不愿,但见她兴致极高,心里难免悸动。想了想,也学着她的样子大喊了一声,果觉轻松了不少。

    她浅浅一笑,对着遥遥远方,卯足了劲儿大喊:“师傅,我想你了,你快点回来——”

    “好嘞!”

    不合时宜的一声突然传来,少嬉一怔,侧头望着搞怪的茶茶。二人相视一眼,先是一愣,最后均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顿扫阴霾。

    此时天现异动,“轰隆”一声,震得整个山头都在微微晃动。

    两人笑声顿止,相互搀扶着稳住了身形,均是一怔。

    寂静的夜空现出一个黑色的漩涡,漩涡由内而外层层叠叠,细看之下似有一个个黑影从里跳出,看得二人同是一愣。

    “这是个什么情况?”少嬉凝神观察,实在捉摸不透,这好好的天怎的就突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茶茶也是不明,但眼瞧着有无数黑影现出,这场面似乎在哪儿听说过。她静心想了一想,忽然一拍大腿:“鬼门。”

    “什么是鬼门?”少嬉不解,疑惑看着茶茶。

    茶茶正要解释,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当即也顾不得其他,拉起少嬉的手便跑:“危险,快走!”

    少嬉正纳闷,冷不防被茶茶拉了一个踉跄,待稳住身形,二人脚尖点地,身子顿离地面飞向半空。岂料此时那漩涡中却发出一阵强大的吸力,二人奋力挣脱,法术在此时竟全然无用,只一瞬,竟双双落入了那漩涡之中。

    “啊——”

    惊恐、害怕包裹全身,身上法术被束,少嬉、茶茶紧拉双手,心中恐惧骤升。明明想要逃,可身后却似有一双无形但力量极大的手将她们硬生生往着漩涡里扯。

    “轰隆”声响在耳畔,越离得那漩涡近了声音愈大,直震得人耳畔嗡嗡直响,脑子一团乱麻。

    起初二人尚还能紧拉双手,可抵不住身后强大力量的吞噬。二人身子愈渐无力,紧拉的双手被生生分开,再各自被吸入其间。

    少顷,漩涡渐渐消失,黑色的夜空终恢复了一片平静。

    少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一道力量拉着自己不断往下扯。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子撞上硬实的地面传来疼痛,她方缓缓睁眼。

    四周漆黑一片,头顶时有一团团绿光飘过,那绿光时远时近,似有眼睛,忽然飘下围着她周身打量,再渐渐飘远。

    少嬉惊惧万分,她跌坐在地上,警惕的目光盯着那些飘来飘去的绿光打量。身后有潺潺流水声,一阵阵阴风吹过,直直吹得人背脊生寒,惧意加深。

    她撑着地面站起身来,视线一扫空荡荡的四周,努力忍下惧意,唤道:“茶茶,茶茶你在哪儿?茶茶……”

    茶茶不在身边,她连连唤上数声均无人应答。只是地方空旷,她唤上一声,竟有数道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登时叫她汗毛顿起。

    许是方才和茶茶走散了,现下不知身处何方,也并不知茶茶是否安全。少嬉纵然心中恐惧万分,但想着茶茶如今下落不明,不禁是担心大过恐惧。

    深深吸了口气,少嬉强逼自己镇定下来。她心中默念口诀,手中顿现一根火把,暖暖的火光照亮了四周,也叫她心中顿安不少。

    借着火光打量周围,身后有河笔直绵长,一望却瞧不见尽头。只别的地方都是流的干净清澈的河水,这儿的却是漆黑无比,望不见底,更觉底下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可怕东西,只觉森寒无比。

    少嬉不敢去看那河,只觉河中有无数眼睛在盯着自己,那些眼睛各自闪着森绿的光芒,似要将她生吞。

    她摇摇头别开目光,正要再看四周,面前却突然现出一张苍老容颜。少嬉惊得大叫,手中火把被一把打落,瞬间失了光芒。

    少嬉吓得连连后退,惊惧惨叫声连连,直到一股力量抓住皓腕,一阵森寒透过肌肤传入四肢百骸。她猛地甩开手臂,脚下却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好容易止了喊叫,少嬉惊得身子微微颤抖,但冷静下来,这才瞧清了那人面庞。

    原是一个佝偻婆婆,形如枯槁,苍白的脸色皱纹横生,面无表情下隐带着一股森冷寒意,叫人望而生畏。

    佝偻婆婆见少嬉跌坐在地,突然笑了笑,满是皱纹的脸上不见慈爱,反倒多了几分阴冷。她伸手,欲要拉起少嬉。

    少嬉怎敢让她触碰,忙挣扎着站了起来,却下意识退后几步,与她拉出了一段距离。

    佝偻婆婆见她防着自己倒也不气,幽幽目光落在掉落在地已熄了火光的木把上,她字字道:“此处,忌火。”

    少嬉不敢应,她视线扫过四周,怯生生问:“敢问,此处是哪儿?”

    佝偻婆婆微微一笑,暗黄粗糙的手遥遥指着那条河:“此乃,忘川。”

    “忘川?”少嬉喃喃,此名甚是耳熟,像是在哪儿听过。

    心中有了怀疑,她遥望四周细细打量,见河水幽幽,不远处一座石碑隐在暗处,上头朱漆填充三字:三生石!

    少嬉大骇:“忘川、三生石、忘川河……这里是冥界!?”

    八荒有万物,人死入轮回,通往生,即是冥界。

    师傅曾说,六界众生逃不脱生老病死,纵然神仙妖魔亦有魂归天地的宿命。凡人死后入黄泉,过忘川,再饮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由生前因果所判,是入轮回转世,还是打入地狱受苦。

    眼前有河流名忘川,远处有三生石,以及眼前的佝偻老婆婆……少嬉恍然明白,她原是误入鬼门进了冥府。

    前因顿明,少嬉莫名间松了口气,心中惧意消了大半,再看向面前的佝偻老婆婆时,竟也无了多少害怕。

    “婆、婆婆,我不是故意闯冥府,我是被那漩涡给吸入进来,真不是存心的。”少嬉糯糯开口,低眉顺眼的样子颇有几分委屈。

    孟婆瞧着她几分天真,几分有趣,当下开怀一笑:“冥府一年一次鬼门开,也算你们运气不好。罢了罢了,老婆子我就破例一次,再开一次鬼门,放你离去就是。”

    “真的?”少嬉大喜,脸上笑意冉冉,正要说上一句感谢,可转眼笑意顿失,转而愁容满面。

    方才听孟婆说“我们”,莫非,她知道茶茶在哪儿?

    少嬉情急拉住孟婆,待她目光撇来,忙惊得松了手。心下忐忑,可实在担忧茶茶安危,便鼓足了勇气去拉她的手,央求道:“婆婆,你是不是知道茶茶在哪儿啊?”

    “你说的,可是那个与你一同误入冥府的姑娘?”

    少嬉忙不迭点头,眼中含着希冀。

    孟婆脸含愁色,转过身兀自算了算,却不答。

    “婆婆?”少嬉轻唤一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孟婆沉吟片刻,转身望着她微微一笑,却道:“生人禁入冥府,趁着冥帝尚未发现,姑娘,还是速速离开吧。”

    言下之意,是让她撇下茶茶独自离开?

    少嬉明了她话中之意,难免有些不乐意:“我和茶茶是朋友,怎能遇到危险我一人先溜呢。婆婆若是不肯告诉我茶茶在哪儿也就罢了,我自己去找,总不会丢下她在这漆黑阴冷的地方独自一人。”

    茶茶素来是个急性的,她们又分开许久,茶茶若找不到她铁定会急得不行,依她的脾气,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冥府不比九重天,在这儿惹了事,只怕是那九重天小殿下的身份都不好使。

    少嬉越想越担心,真恨不得马上找到茶茶才好。

    见孟婆没有要帮自己找人的意思,少嬉也索性不与她耗费时间了,刚举步要走,孟婆却当先拦在了前头。

    她抬头瞪着孟婆,有些恼怒她阻止自己的行为。

    孟婆却不恼,笑笑道:“鬼门一年一开,幻想万千,冥府之大亦不可估量。老婆子实在算不出你那位朋友在哪儿,只是姑娘,若继续留在此处,怕是终将走不出去了。”

    少嬉心里咯噔一声,又觉得她是在唬自己,遂不以为意:“多谢婆婆好意提醒,只是我与茶茶是一同掉进来的,不论如何,我都不会抛下她独自离开。”她微微弯身拱了一礼,随即便要告辞。

    孟婆却再次将她拦下:“姑娘若执意要去寻你那朋友,我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少嬉闻言顿时大喜,转身再不复方才冷漠:“婆婆真的愿意帮我?”

    孟婆含笑点头,伸手,掌心一团幽幽光芒闪现,待光芒尽散,却是一盏灯笼。只是这灯笼有些特别,竹制的握柄,白纸糊就,只灯芯为绿色,跃跃跳着光芒,顿时将头顶四下飘零的绿光都驱散不少。

    “这是……”

    孟婆将灯笼递到她手中,再次叮嘱:“切记不与旁人说话,忌多言,忌多看,忌多问。另外,切记别去北边。”

    少嬉心有疑惑,张了张口要问,但临了却想起方才那话,遂将满腹疑惑生生压下。她重重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孟婆几分满意,遥遥望着黑暗中愈渐消失不见的倩影,掀了掀唇,喃喃道:“她的眼睛……真好看!”

    别了孟婆,沿着忘川河一路直行,少嬉并不知此刻已到了哪儿,只是越走下去越是觉得阴冷,越是觉得可怖。

    周围黑漆漆的,仅靠着手上一盏微弱的纸糊灯笼,方勉强能看清脚下不平的碎石路。

    方才除却头顶时而飘过的绿光外,便只见着了一个孟婆。可眼下身旁黑影骤多,似飘在空中脚不沾地,一个个黑影似云似雾,唯两个眼眶中嵌着俩森绿阴寒的珠子,似灯笼,却照不亮周遭事物,只觉可怖。

    少嬉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她时刻记着孟婆所说的“三忌”,握着竹柄的手却仍忍不住地微微颤抖。可她渐渐发现,那些黑影似乎瞧不见她似的,经过她身旁连看也不看,这方令她稍稍松了口气。

    冥府无生人,无阳光,常年阴冷的地底下阴风飕飕。少嬉不禁打了个冷战,却更加睁大了眼寻找茶茶的下落,任何角落均看得仔细不曾放过。

    前方似有骚动,无数黑影一拥而上,更有不知从哪儿出现的冥府阴兵,手持长矛也朝那吵闹的地方而去。

    少嬉不明所以,心下正泛着疑惑,本不欲去凑那份热闹,正要换个方向去找茶茶,但静耳一听,那声音竟有几分熟悉。她当下心中警铃大作,虽是不太确定,但仍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

    她顺着黑影飘去的地方而去,不想身后阴兵骤多,她一不留神被撞倒在地。手中白纸灯笼亦应声而落,阴风吹过,白纸灯笼瞬间化作灰烬消散不见。

    少嬉惊骇不已,却不想身份已经暴露。原本匆匆前往闹区的阴兵纷纷顿下脚步朝她望来,嗅了嗅,随即眉头一皱,手中长矛已直指她脖颈:“你是生人?”

    “我……”少嬉心头一震,所有话语哽在喉间,一时无措。

    周遭黑影纷纷顿足,无数颗绿珠子散着贪婪的光芒凝着少嬉,却又似碍着阴兵在侧,一时不敢妄动。

    “生人入冥府,死——”

    一语落,阴兵已不容少嬉如何狡辩,手中长矛直指她咽喉刺来。

    少嬉大骇,却又不能眼睁睁坐以待毙,口中默念遁身诀,在长矛刺下之际化作烟雾顿散。但于法术上少嬉实在不精,竟于十尺开外再现身形。

    眼见着刺了空,阴兵更觉气愤,招了无数阴兵上前,冲着少嬉便去。

    少嬉忙不迭起身逃跑,掌心现出无数黄色光芒,团团光芒如利刃对着身后阴兵打去。阴兵受到袭击,打在胸口顿时瘫倒在地,再爬起来,下手不禁更狠。

    少嬉真为自己这能轻易惹怒别人的本事而感到无奈,真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时,面前一道黑影拦了去路。

    一团黑雾下似裂开巨大血盆大口,少嬉惊惧瞪圆了双眼,法术汇聚掌心,一挥手,那黑影却巧妙地避了开去,更叫她不禁觉得已是大祸临头。

    原是下凡散心,却不想误入了这么个鬼地方,如今茶茶丢了,自己也陷入生死关头,少嬉深觉,这六界怕是没比她更加倒霉的人了。早知如此,当初乖乖待在逍遥涧修习闭水诀不是更好,起码安全。

    少嬉正疲于逃命时,不料一团黑影飘到自己脚下,未曾注意,竟生生绊了一个大跟头,狼狈得摔了个狗吃屎。

    这一摔,身后阴兵已经临近。

    少嬉惊惧万分,眼见着无数锋利长矛对着自己便要刺下,她惊得紧闭双眼,正要唤上一声“呜呼哀哉”之时,忽觉跟前一阵凉风扫过,无数长矛顿在半空。她正犯疑,恍然只觉身子一轻,再然后却到了一个无人之地。

    少嬉睁眼,却见四周阴兵不在,黑影不在,就连那时不时会飘在半空像个大灯笼的绿光亦是不在。但唯一能让她确定此刻自己仍身处冥府的,便是这一如既往的黑暗阴冷。

    少嬉无措间,一只白皙干净又五指纤长的手伸到自己面前,头顶一道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你可还好?可还站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