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言情小说 > 潮起时光 > 全文阅读
潮起时光txt下载

    肖娅看见江起站在落地窗前,眼神落在远处,整个人笼在晨色里,一言不发。

    她像受了蛊惑一般走到他背后,轻轻环住他。

    “这么早就起来了,今天有课?”

    她侧耳贴在他后背上,似是想要通过这一层阻隔听到他前面胸口的心跳声。

    江起微微动了动,没说话,任由她在背后抱着。肖娅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气,这让她恍然想起乔沉身上的檀香味道。“我之前在你身上闻到过薄荷味道,怎么那之后就再也没有闻见过了?”

    她思衬着那股清冽的香气,记忆中好像只闻到过一次,还是那天在门口撞见他和潮汐说话的那一次。

    “没什么,就是偶尔会喷一下。” 江起回答。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离上课的时间还早。

    肖娅已经习惯了他这种不温不火的语气。如果换作以前,撒娇撒泼的那个她总能因为这种距离感的冷淡和对方大吵一架。但是江起还是第一个她从不敢这样对待的人。他一个淡淡高挂的眼神,就会让她不知所措。

    她心里明白自己或是真的爱上了他,这与对于乔沉的感情完全不一样。可是她永远也看不懂江起的心思。

    “我上次在你家,无意中看见一张照片。”

    肖娅像是在心里暗暗下了个赌注,说话的时候咬紧了牙关。

    她感觉到江起微微楞了一下,然后听见他的声音幽幽的从前面飘过来。“什么照片?”

    “我爸,你妈妈,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三个人在一起的合照。”

    她感到嘴唇在微微颤抖。环在江起前面的手臂紧了紧,似是要感受他微妙的一举一动。“就是觉得很巧,然后多看了两眼。”

    “所以,你觉得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江起在笑。她能感知到。

    “可能他们以前偶尔认识过,阿姨把照片留着当做纪念,很正常。”肖娅为自己提出的质疑做了个通俗易懂的解答。她期望着前面的人能够转过身来,笑着说不是,然后慢慢解释给她听。

    可是江起只是静静听着她说话,一动也没动。

    肖娅不傻,她那眼前浮现出那张照片上那个被自己叫做爸爸,却感到恶心的男人的脸,看见他站在方阿姨旁边笑得灿烂,看见那个不认识的男人亲密的搂着女人的肩,眉眼里尽是风华。她翻到照片背后去,看见右下角写着名字和时间的已经模糊不清的笔迹。

    “你听说了乔沉,和潮汐的事情了吗?”

    她转移开话题,等着江起的回应。她再次感受到他的笑意从嘴角漫出,溢到她的胳膊上和前胸上去。“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怎么会知道?”

    肖娅刚想开口,就听见他进一步的询问。“怎么?他们两个在一起了?”

    江起把她的胳膊从环着他的腰身上拿下来,然后面向肖娅靠在窗户上。他目光濯濯的望过来,微微仰起下巴,等着她说话。

    “上次文艺汇演,潮汐的衣服出了问题,乔沉半路上来救的场。”肖娅如实坦白。“他好像很在意她,不是一般的同学关系。”

    “你嫉妒了?”

    江起这一次笑的很规矩,他眼神里散漫出来浓浓的质询意味。“即使不是自己的了,还是不肯拱手让人?”

    最后一句话是一把利刃,一语中的的直直扎进肖娅心口里。江起总是能够轻易看透她所有的想法,包括不想遗忘的过去,竭力维持的现状,以及模糊不清的未来。“我没有那么小肚鸡肠。”

    江起从窗户上直起身子,又缓缓靠近她一点,语气轻和。

    “潮汐的衣服,也不是意外吧。”

    她蓦然抬起头,看见他的轮廓半明亮半昏暗的隐在晨光里,陌生的不像他。

    夏蝉总觉得潮汐在故意躲避着乔沉。

    “你不是不喜欢他了? 为什么总要躲着他?你最近很不对劲啊。”夏蝉终于在一次潮汐拉着她从教室后门故意绕开的时候发了话。

    “你受他刺激了?还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我没有躲着他啊。”潮汐最擅长这种掩饰。“你不是也知道了学校里那些流言蜚语?”

    夏蝉点点头,眸子里却满是质疑。“你不是一向不在意的?”

    潮汐撇撇嘴,“我也是女生,没有那么刀枪不入。”她看见夏蝉依然是满脸不信。“少接触他,过一段时间流言就消失了。再说了,我已经对他心如死灰了。”

    她当然知道乔沉那天对她说的那那些话不可能对夏蝉说的。她曾经看见过她眼睛里提到乔沉时散漫出来的光,那种热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越是这样,潮汐越是觉得对不起夏蝉,对不起那些她为她两肋插刀的时候。

    “我喜欢的是江起。”

    这句话忽地到了嘴边,大剌剌说出来那一刻潮汐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巴。

    她已经分不清这是用来当作掩饰的真相,还是用来当作真相的掩饰。

    夏蝉满脸黑线。她规律的摇着头,嘴巴啧啧的撇着。“我知道你喜欢他,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吧。潮汐,你竟然是这么渴求的女生,我一直错看你了。”

    潮汐自己往心里猛扎了一刀,人在思想错乱的时候果然什么都说得出来。

    “老师!”

    走廊那边传来女孩子清脆的一声叫喊。潮汐一抬头,看见江落兴高采烈的小跑着过来。

    “你怎么来啦?”女孩子到了跟前,潮汐伸出手拨了一下她的头发。“这就是我朋友,夏蝉。”她拉过来一旁正发愣的夏蝉,和江落打了招呼。

    “你好夏蝉姐,我是潮汐老师的学生,江落。” 江落微微向夏蝉点点头。

    “你好!”夏蝉伸手拍了拍女孩子的肩膀,“潮汐的学生就是我的学生,以后谁欺负你,你夏姐给你包办了。”

    对面两人扑哧笑出声来。

    “我本来要去找林非的,刚好经过你们学校,就问了路过来找你,一起吃饭?”

    不等潮汐回应,江落说着话又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了,咱们三个都去,今天我哥也会来。”

    潮汐的脑子被最后一句话炸的轰然一响。她余光里看见夏蝉在旁边嘴角带笑,缄默不语。

    “我就不去了吧......晚上还有课题要做。”她极力揶揄着。

    “去!怎么能不去!”夏蝉往前上了一步,一把揽过潮汐往江落那里推,“人家邀请你,你怎么能够拒绝呢?小妹妹你别听她瞎扯,课题下个星期才交。”

    江落弯起眼睛笑,顺手拉住两个人的胳膊。

    “我们一起去。”

    潮汐起身去招呼服务生加筷子的时候,看见江起正好从旋转门进来,他抬眼间目光恍然飘过来,与潮汐无意撞去的目光偶然相遇。

    他像是在笑。很微妙的笑意,潮汐却能觉察出来。

    肖娅从他身后出现,随着他一起走进来。

    蓦然间潮汐觉得心口隐隐的空落了一阵。有时候她倒是差点忘了他还是有女朋友的人。

    “她怎么也来?”

    夏蝉这样说潮汐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江落同时间与夏蝉说出这句话。她递过去一个疑惑惊诧的眼神,似在询问江落的抱怨。

    江落顿了顿,用筷子一下下捣着餐具的塑料包装。“我不喜欢她,也不知道我哥的眼是什么时候瞎的。”

    潮汐看着她褶起的眉头,低下头没说话。

    包间里开了空调,暖和的厉害。江起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把外套脱下搭在椅子上。

    “怎么?我一来为什么这么沉默?”他打趣着抬眼,目光从三个人身上一一掠过。“请问你是?”

    他的目光定在正用开水烫餐具的夏蝉脸上,夏蝉闻声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随即又草草收回去。“夏蝉,潮汐的死党。你要是不欢迎我,我随时可以离开。”

    江起笑了一声,像是觉得很有趣。

    “江落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天我请客,祝贺江落顺利通过钢琴十级。”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已经从夏蝉脸上收回,继而漫不经心的落在一旁似是充耳不闻的潮汐身上。

    “这是好事啊,我说你怎么突然要一起吃饭。”潮汐恍然大悟,看见江落冲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

    “小落,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是新出的一款香水,祝贺你钢琴十级。”肖娅从椅子上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一盒包裹的很是精致的盒子推到江落面前。江落从餐具上抬起头,淡淡看了一眼,丝毫没有动弹。

    “江落?”潮汐轻轻用胳膊肘推了她一下,“回应一声啊。”

    “谢谢。”她终于抬起眼,直直望了一眼肖娅,又低下头去。“但是我不是很喜欢。你留着给自己用吧。”

    潮汐看见肖娅的脸色很是尴尬,精致的五官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江落?”

    江起声音很低,他眉目里夹杂着隐隐的怒气。“礼貌让你吃了?”

    这是潮汐自认识江起来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怒浮于色。她一直存留着他要么沉沉寡言的神情淡漠,要么付之一笑的喜不言喻的记忆。她不所知的他偶尔的动怒,理所当然的来源于肖娅。

    江落抿抿嘴,伸手不情愿的拿过盒子,看都没看一眼就塞进了书包里。

    肖娅这才坐下,除了尴尬外,她好像并没有太过生气。不过潮汐看见她看向她的目光却不太友好,就像是拒绝礼物的不是江落,而是自己。

    日子慢慢进入十二月,天气也越来越冷,潮汐最害怕的季节就是冬天,冻手冻脚,让人不得安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愈发恶劣,还是期末周又要临近的缘故,校园里的气氛像枯败的冬景一样冷清,来往的人脚步匆匆,目标明确的低头走着。这种天气,要么呆在宿舍里开着空调,要么在图书馆里吹着暖气。

    辅导员打来电话的时候,潮汐才知道学校刚发生一场大火,起源的地点正是她们的宿舍,她挂了电话就往学校跑。

    到达宿舍楼下的时候,四周已经熙熙攘攘围了一大群人。消防车还在进行着喷水救援工作,潮汐挤进去,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女生闭着眼睛躺在地上,身体因强烈的疼痛扭曲着,脸上满布着烟雾的熏黑和新生的血迹,黑红交杂着,触目惊心。

    救护车刚好到达,保安大力的把人群推开,让医生把女生抬上车。潮汐听着四周七嘴八舌的谈论和不时传来的哭泣,目光焦急的寻找着夏蝉。她仰头看了一下宿舍楼,整栋楼的这一面的墙壁已经面目全非,四楼的烧毁痕迹尤其厉害,最显眼的正中间的那个已经被烧的熏黑的阳台,就是她们宿舍。

    她拿出手机给夏蝉打电话,那边却一直无人接听。她感觉心跳卡在嗓子眼剧烈的颤动着,一说话好像就要掉下眼泪来。

    “潮汐!”她听见有人叫她,一扭头看见乔沉神色慌张的跑过来。

    “你有没有事?”他一步跨到她跟前,伸手握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着。

    “我没事,但是我打不通夏蝉的电话......”潮汐急得又反复拨了几次号码,包括另外两个室友的。

    “别急,应该不会有事的。”乔沉安慰她。

    潮汐拨了四五个,终于在第六个时打通了另一个室友胡秋梓的电话。

    “夏蝉和我们现在都在医务室,我们都没怎么受伤,就是常薇有点头晕。”

    胡秋梓报来平安,潮汐悬着的心才放下去。“我还是要去找夏蝉,你要一起吗?”她收起手机抬头问乔沉,他眉目里的焦急还未完全消散。她这才发现他的手还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五指间灼热的温度隔着棉服传递进来。

    “去。”乔沉开口,像是放心的呼出一口气,然后松开潮汐肩上的手。

    夏蝉头发还在凌乱着,估计是午觉还没睡好,就被突如其来的大火惊醒了。

    “真是他妈的可怕,秋梓要是再回来晚一点,你就见不到我和常薇了。”她坐在椅子上忿忿的扯着手掌上的纱布,“跑出来的时候太急,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到了。”

    潮汐在旁边坐下,往床上还在因吸入一氧化碳过多头晕昏迷的常薇看了一眼。

    “你们用违规电器了?是谁的床铺先起的火?”她把夏蝉的手推开,替她把纱布重新整理好。

    夏蝉这才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潮汐一眼,然后又低下头。

    “你的。”

    潮汐一脸不解。她望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乔沉,他也无奈的摇摇头。“我走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会突然起火?”

    乔沉听到这句话忽然看过来,像是要说什么。

    “不是违规电器导致的,应该是有人故意放火。”夏蝉一脸严肃。“中午的时候我们什么都没用,只有我和常薇在宿舍午觉,当时有一个女生敲门进来说是查寝,我们迷迷糊糊的都没有应声,后来她走后不久,宿舍就起火了。”

    潮汐面色复杂,静静听着她说下去。

    “烟雾起来的时候,秋梓刚好回来,大喊了一声把我们叫醒了。后来我们跑出去拉消防铃,当时大火已经烧起来了。”

    夏蝉面色此时倒是平静了下来。“辛亏你的床位在最里面,不然我们两个可能要跳楼逃生了。”

    “你有招惹过什么人吗?”乔沉在一旁听着,忽然转头问正在沉思的潮汐。

    他这样一说,倒是让潮汐想起来肖娅每次看她的那些眼神。她在心里盘算着肖娅做出这种事情的种种可能性,然而又觉得不切实际。肖娅再怎么讨厌她,也不会做出这种把自己置于危险的事情。她争夺的一向光明正大,因为她深知自己有对抗的资本。

    “没有。我在这学校认识的人,除去我们班,屈指可数。”潮汐回答。

    她忽然想起来刚才在楼底下被众人包围的那个受伤严重的女生。

    “刚才好像有个女生受伤的很严重,不知道是被火烧的还是跳楼下来时摔的。”

    乔沉听见这话目光蓦然明亮了起来。“我去找你的时候,听见我们班的杨沁说就是看见她从你们宿舍出来,面色慌张的很,当时她还以为是偷东西的。”

    “不是查寝的?”潮汐问他。

    “杨沁就是生卫部的,查不查寝她知道。”夏蝉在旁边接了一句。

    杨沁否定了查寝这一说。潮汐再次确认就是这个女生在她们宿舍放的火。

    学校对于这件事进行了严厉的通报批评,并要查明事情真相,同时潮汐因为私自搬离宿舍的违规行为被辅导员语重心长的训斥了一番,学校打算取消掉她大三学年的评奖评优资格。

    潮汐对于这件事是不太在意的。毕竟私自搬离宿舍的事情是自己的错误,她受到处罚心甘情愿。只是她十分想搞清楚那个女生放火的缘由。她搞不懂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有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三个人去医院的时候,女生刚脱离危险。

    潮汐看见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双眸紧闭。她看着这张陌生的略微清秀的脸庞,只觉得寒冷从脚底蔓延到上身,冻得她发抖。

    医生说病人还有些虚弱,不能进行讲话。潮汐让乔沉和夏蝉先回去,自己在病房里等着。

    女生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潮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色从平淡开始转为惊愕。潮汐甚至还能从她那双眼睛里,看出来微微的厌恶。

    “你讨厌我?”她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的问她。

    女生动了动嘴唇,把头扭到一边去,不讲话。

    “你不讲话可以,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着你,等你什么时候开口,我就走。”

    潮汐一贯不喜欢这样威胁别人,只是危及到自己生命安全的事情,她绝对无法容忍。

    “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我,请问为什么?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她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听到最后一句话,女生忽然把头转过来,目光鄙夷。

    “你抢了乔沉,就是对不起我的事情。”

    这句话让潮汐恍然大悟。她扯起嘴角苦笑,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

    “所以你就想把我烧死?”潮汐冷冷的问了一句。她想起肖娅的眼神,竟觉得自己不知何时成为了众矢之的。“你不怕坐牢?”

    她以为女生会因为这句话有所动摇。

    “不怕,大不了你死了,我从楼上跳下和你同归于尽,如果死不了,我坐几年牢。出来后乔沉照样是我的。”

    潮汐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翻滚不息,心脏也开始剧烈的跳动着,像是要挣破皮肉的束缚。

    陷在爱情里的人,盲目的让人胆战心惊。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潮汐微微一笑,抬起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直直看着她,眼神坚定,似是在维护自己最后的倔强和尊严。

    “音乐系。裴瑶。随你处置。”

    “谢谢你。”潮汐站起身来,右手伸到口袋里,握住录音笔,轻轻按下结束键。

    “还有对不起。”她望了一眼女生,刚想转身走出去,像是想起什么,又忽然停住脚步转过来。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乔沉从来都不是我的,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裴瑶被学校开除,因为没有人员重大伤亡,被判了三年。

    潮汐把录音笔上交的时候,夏蝉是陪着她去的。她看见她拿着笔的手一路上都在颤抖。那是她第一次见她这样害怕。即使是那次义无反顾的下湖救肖娅,她也从未这样恐惧过。

    事后她想起潮汐回来的路上在轻声哭泣。她说她亲手把两个本来应该享受青春年华的人送进了地狱。上次是孙木,这次是裴瑶。

    “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相应的惩罚。”

    夏蝉只能这样说。不过她倒是很佩服裴瑶的勇气,她从来没想过遮掩什么,可能把打火机伸向被子的时候,从四楼义无反顾的跳下来的时候,她就早已经为自己铺好了后路。

    “听说她喜欢乔沉三年了。几乎是疯了的喜欢,但每次表白都被拒绝。肖娅她可不敢惹,况且她知道肖娅对于乔沉不是真心。你和他的流言传开后,她就崩溃了。”

    潮汐听到夏蝉在旁边默默开口。

    过去的她又何尝不是。高中那三年紧张漫长的时光,乔沉的名字是她从头坚持到尾的动力。夜里做试卷做到崩溃的时候,模考排名下滑难过绝望的时候,被那些女生嘲笑排挤的时候,一想到要和他考同一所大学,她就期望着未来,独自承受,自我痊愈。后来肖娅的出现让她认清了现实,主动退出。她一向有自知之明。

    而且,到现在或许才明白,她对于乔沉的那份感觉,终究与裴瑶是不同的。她为了他宁愿毁掉自己,而她不能。

    潮汐以为裴瑶对于她做的事情,已经算得上是她生命里的不能承受之重。这件纵火事件风波还未平息,她就发现自己一向不起风烛的生活,已经在被点起了导火索之后,一燃不止了。

    一开始只是班级黑板上被人恶意写上的指名道姓的辱骂词眼,然后到公告栏上写满她名字和私事的“大字报”,最严重的一次,是有人故意拿走她洗澡时放在公共浴室里柜子里的衣服。潮汐二十年来感受到最深的恶意,就是在新闻报道里屡见不鲜如今二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校园暴力。她不知道做这些事情的幕后始作俑者,也因为已经习惯而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去讨个说法。每次夏蝉气的要报警的时候,她都予以制止。

    “都是为了乔沉,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她当然知道这件事情没有尽头。乔沉对于这些事情毫不知情,当时裴瑶纵火的真相曝光后,学校为了不引起骚动,硬是找了个蹩脚的电器违规理由压下去,于裴瑶,也只是以患病退学为幌子通告。

    给江落补习下课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因为江叔叔这个周末要带江落出席一场聚会,就把课程往工作日推前压长了两个小时。九点的路上还是有很多行人,只是这边的高档别墅区位置较为偏僻幽静,出了小区只有来往的打着车前灯疾驶的汽车,和亮着昏黄光线照着柏油地面的路灯。

    路上基本没有什么人,潮汐只听见车辆驶过的呼啸声和风吹过来扇动树叶哗啦啦的响声。

    她往四周望了一眼,前面不远处就是大马路。那里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人也比较多。

    余光里好像有身影跟上来。潮汐下意识的把手伸到书包侧面的口袋里,掏出那把瑞士军刀来。

    记忆回溯到略懂世事的那些年纪里,这把军刀已经不知道陪伴了她多少年。曾经有一大群面目狰狞的女孩子把她包围起来,向她吐口水,朝她拳打脚踢。她以为只有女孩子看不惯她的木讷丑陋,却还是有男孩子同样在小巷子里暴力的撕扯过她的衣服,只为把她不堪入目的照片四散出去。那时候的她习惯的异常坚强,一滴眼泪也没流过,因为她知道哭的时候,是不会有人给她擦眼泪的,潮海整日忙于应酬对她不管不问,杨梅沉迷于赌博和发脾气从来没关切过她一分一毫。

    她记得那是下着密密麻麻小雨的一天,一个陌生的女人在赶跑了那些欺负她的女孩子后,离开前塞进她手里一把外形精致的小刀。她在密集的雨帘里抬头望她,看见她微笑的唇形,却坚定刚强的眼神。

    “拿着它,不要再让别人欺负你了。”

    那就是这把瑞士军刀,从进入她生命里的那一天,就再也没离开过她片刻。

    潮汐把军刀握在手里紧了紧,感觉到手心渗出来的汗液。她强迫自己不要多想,静下心来继续往前走。

    下一秒一双鞋子悄无声息的的忽然出现在面前。她低低的惊呼了一声,踉跄中往后退开一步,她抬眼看见面目陌生的男生在面前直直地站着,双手插兜,微扬下颌的望着她。

    “你是潮汐?”

    他先发制人。潮汐晃眼看见他映照在昏黄光线下的半张轮廓。那是一张张扬性极强的脸孔,眉目坚韧,带有明显的锐意。

    “是。”

    潮汐直直望着他,听见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

    “我是裴瑶的哥哥,裴一丛。”

    他边说着话,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和打火机,慢悠悠的点燃后叼在嘴里。

    裴瑶的名字在脑子里炸开。潮汐似乎明确了来人的意图。她看见他从嘴里吐出来的烟圈,在晦暗的光线里徐徐的漫入静谧的空气里。

    “所以,你要为你的妹妹报仇?”

    她在隐秘的口袋暗处把军刀往上提了提,尽量不让裴一从发觉。

    男生听到这句话忽然咧开嘴笑起来。他笑起来很痞气,带着十足的不良少年的味道。

    “我是混混,但我从来不打女生。”

    潮汐微微放下心来,但是依然保持着手里的警惕。“那你找我干什么?”

    裴一从这时神情严肃起来,把烟从嘴里拿出来,丢到地上用脚踩了踩。他目光里染着黑夜的沉挫,漆黑深邃。

    “你有两个选择,一,我不认识乔沉,帮我把乔沉叫出来。”

    他淡淡开口,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不发一言的潮汐,然后又扯开唇角微微靠过来。

    “二,陪我睡一觉,我不找乔沉的麻烦。”

    潮汐感觉最后一句话如五雷轰顶。一种羞耻感卡在心口处,夹带着无名的怒火和愤慨,等着汇聚喷发。

    她抬头怒视了他一眼,手里握着的军刀蠢蠢欲动。

    “你把我当成什么? 交换条件的盾牌,还是你发泄无能怒火的工具?”

    裴一从的笑意有些凝固在嘴角。他眯了眯眼,看过来的目光夹杂着无法捉摸的神色。

    “你的性子还挺烈。我还在想着什么样的人能让我妹妹恨的咬牙切齿,果然是一个狠角色。”

    他不等潮汐说话,又紧接着补充一句。这次的口气不像刚才那样委婉温和一些,明显加了些刚硬的怒气。“你只有这两个选择。记住,为了乔沉,牺牲自己,不值得。”

    潮汐缄默下来。看见他最后向她望了一眼,然后转脚走开。

    “告诉乔沉,周六中午,绿地广场。他要是不来,你就要遭殃了。”

    她听见裴一丛的声音被暗色里刮过来的风吹的七零八落。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潮汐坐在位子上想着裴一丛的话发呆。

    她往后望了一眼,看见乔沉正收拾着桌子上的书本。明后天四六级考试,外院作为考场,每个人的位置都要清空。

    裴一丛点名道姓是要找乔沉的麻烦。虽然裴瑶是因为自己入的狱,但是他还是认为事情最终起源还是因为妹妹单恋了三年的乔沉。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事情,有时候严重起来,是要牵扯到人命关天的事情。她不敢想象乔沉会被对方报复到什么地步。

    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乔沉,也不能告诉夏蝉,更不能告诉任何人。

    错不在乔沉。错就错在她就不应该和他走得太近。

    潮汐转过头来,沉思了一会,看着乔沉走出教室的背影,忽地松开一口气来。

    想想自己这段时间还有什么事情挺不过来。莫名的被肖娅针对,不清楚的被孙木下药,无返顾的救人跳湖,表演舞台的衣服事故,忽如其来的报复性的大火,以及种种针对性的辱骂和诬陷。如今裴一丛找上门来的赤裸裸的威胁,经历过这么多大风大浪,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远远的看见裴一丛一脸悠闲的站在绿地广场的中央。奇怪的是整个广场就像是被他包了场一般,不见一个过路人。

    潮汐伸手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那把军刀,感受到它刀衣上花纹精致的纹路和流痕。不知道今天这把刀能不能真正的用在正途上。上次触碰到手腕处的刀刃冰凉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裴一丛看见她像赴死一样一脸从容的单独走过来,心里已经喑然几分。他感到好笑,又感到可怜。

    “你自己选择的路,到时候千万不要怪我。”

    他痞气的一笑,眉目里生出几分狠意来。

    潮汐没说话,她眼神停留在他脸上,丛眉毛打量到下巴,丛脖颈巡视到脚底。

    她在极力记住他的样子。记住这个再她人生半路杀出即将带给她未知风险的人。

    裴一丛看她一句话都不说,只好微微抬起下巴,用眼神示意跟着他。“走吧,兑现你的诺言。”

    他等着潮汐跟上来,然后和她并排往前走。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明了自己不是这样决绝狠毒的人,只是旁边的女生神情冷漠的让他愈发好奇和宽恕。“我可不是故意要糟蹋你。”

    “我最讨厌听废话。”

    裴一丛被这句话生生噎住。他侧头看过来,看见女生眼睛里像火焰般升起来的光。“我不希望你和你的妹妹一样,把为数不长的美好日子浪费再暗无天日的监狱里。但是路是我选的,我自愿承担后果。”

    潮汐看见夜色两个字体在流光中闪烁非凡的时候,觉得绝望丛脚底蔓延到心头上来。

    她还记得这里。第一次认识孙木的那个晚上,还有江起说着零点五厘米落在风里的笑意。

    “先陪我和几个哥们喝一杯。”

    裴一丛忽然在前面转过身看她一眼。“看你到时候的表现。表现好了,我就不为难你。”

    潮汐一如既往的不说话。不拒绝也不答应,在裴一丛看来,竟有股迷人的狠劲。

    他微微叹了口气,带着她往里走。

    夜色撩人。这里与外面比起来总是像另外一个世界。人们到了这里只管喝酒娱乐,白天发生的或愉快或悲伤的事情,在五光十色的流光溢彩里一时间都被抛在脑后。人们总是习惯欺骗自己的活在当下,认为醉了就能一解千愁百恨。

    这一次过后,我可能再也不会踏入这里了。

    潮汐无缘由的想起这句话来。她看见一个女生独自坐在吧台上喝着酒哭的撕心裂肺,一个男人躺在沙发里不省人事烂醉如泥。

    同样是人,她或许本来就没有理由活得波澜不惊。

    裴一丛带她在角落的一条长沙发走过去。那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有的人手臂上刻着纹身,有的人耳朵上夹着烟,正悠然自得的喝着酒聊着天。他们见到远远过来的人,几个人慌忙放下酒瓶站起来。

    “大哥!”五六个人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裴一丛招手让他们坐下,示意留出一点位置来让潮汐坐过去。

    几个人的目光流转在她身上,不加掩饰的上下打量。其中一个个子不高的金毛吹了一声口哨,几个人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这是新嫂子?”

    潮汐还是不说话。她坐到几个人给她留出来的位置上,侧边紧紧靠着沙发扶手。左手一直揣在口袋里握着那把刀,她感觉热气都要从五指间溢出来了。裴一丛把烟丛嘴里拿出来,坐到她旁边,伸手就是往金毛头上劈了一掌。

    “嫂子你妹啊,你大哥的眼光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他说着笑着望过来,潮汐撞到他视线上,回了一个冰冷冷的对视。裴一丛眉毛挑起来,饶有意味。

    “让我高兴了,我们就一笔勾销。”他靠过来,眼神狡黠。

    旁边的兄弟们起哄起来,顺便把面前的啤酒一股脑都推过来。“让大哥高兴的唯一方法就是陪他喝酒!”

    有人在热闹里喊着。潮汐看见桌上零零散散摆放着十几瓶啤酒,有的已经喝了一半,有的还没开启。她的酒量和大多数女生一样糟糕,半瓶就能灌倒了。

    “你这说的好像是我真的欠你了什么一样。”

    潮汐笑着说了一声,把左手丛口袋里掏出来,手掌的热度触到冰凉的空气来瞬间冷却下来。“和我喝酒是自找没趣,我半瓶就倒了,恐怕不能让你称心如意。”

    她伸手够过一瓶未开封的酒,拿过旁边的开瓶器打开。

    裴一丛笑了笑,靠回沙发上,目光盯着她把酒瓶递到嘴前的动作。

    “随意。只要你喝,我就不为难你。”

    四周的人哄堂大笑起来。他们都放下手里的酒瓶和香烟,直直的望过来等着看热闹。

    潮汐感觉苦涩的味道开始漫入嘴里。她已经很久没有喝过啤酒了,有时候都快忘记它是什么味道。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流着,一股一股流入胃里,在底部翻腾踊跃着。潮汐闭着眼睛感受手里瓶子一点点轻下去的分量,只觉得大脑嗡嗡的往外鸣着热气,散落到鬓角和耳后根上来。

    一群人围着喊叫的更欢快了。潮汐在想他们是从来没有见过女人喝酒,还是觉得像她这种一身书卷气的人喝起来更加具有刺激性。

    一瓶酒逐渐见底。潮汐放下酒瓶,只觉得五脏六腑被酒水冲击的翻山蹈海。

    “再来一瓶?”

    她听见裴一丛在旁边笑的欢快。她微微嗔怒的看了他一眼,又拿起另外一瓶。

    脸颊上的热气已经冲到脑子上了。潮汐觉得醉意来得有些快,最后一次喝这么多的酒还是高考毕业那天,她以为她和夏蝉会考到不同的学校从此分离,所以那天在悲伤的情绪催动下喝的烂醉,最后还是夏蝉生生把她拖回了家。

    这次不一样,被迫的不敢情愿,以及厌恶的陌生人,都让她从头到脚感觉一阵阵恶心。

    裴一丛眼神直直的刺过来,注视着她的每一个表情。

    潮汐把瓶子递到嘴边,闭上眼睛感受又一波冰凉的刺喉酒水。

    她忽然听到周遭的一阵骚乱,然后是瓶子忽然被人从手里一把拽开,还未来得及入喉的啤酒洒落在下巴和衣服上几滴,有几分入骨的冰凉。

    “怎么?聚众霸凌?”

    潮汐恍然听到头顶传过来的声音,语气生着淡淡的锐利锋芒。

    她蓦然睁开眼睛看到江起站在面前。他居高临下的望了她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一旁的裴一丛。

    “你哪位?”

    裴一从站起身子,朝他威胁性的靠了一步。

    “英雄救美?老子最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

    江起明显是比他高一点的。他人高腿长,往那一站的气场不比混社会混的久的不良青年差。

    “我偏偏就要多管闲事。”

    潮汐只觉得此刻有些偏头痛。她在昏暗的流光里仔细看他,看见他的睫毛低垂时覆在眼睑下的阴影。

    一群人开始骚动不安起来。尤其是以金毛为首的几个人,蠢蠢欲动,嘴里骂骂咧咧着,吐着潮汐听不懂的字眼。

    “大哥?干他?” 金毛发问。

    裴一丛没说话,只是思考片刻,忽然朝后比了一个制止的动作。他眯了眯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江起一番。

    “我觉得你有点面熟。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目光莫名的少了些先前的凌厉。

    “那你可要听清楚。”江起扯唇笑笑。潮汐看见他身体微微前倾,凑在裴一丛的耳边,轻轻说道。

    “江水的江,起风的起。”

    裴一丛微微凝住了动作。他目光落在江起脸上,眉头微褶。

    江起笑着退回来,双手插回兜里,抬起下颌注视着他。

    “大哥?”金毛觉得事有蹊跷。他试探性的小声在后面问了一句,却被之后裴一丛忽然喊道的“闭嘴”吓得打了个激灵。

    “我这个人其他不好,但就是仗义。欠债必还,欠人情也要还。”裴一丛往后退到沙发边缘,低头点起一根烟。“这次算是她走运,不过也算我还了你的人情。下次见面,我们就互不亏欠了。”

    金毛等人一脸诧异,潮汐也处在云里雾里之中。怎么?江起竟然还于这种不良青年有过交集?难道裴一丛曾经和她一样,也欠过江起的人情债?

    “可以。”

    江起答应。他说完话望过来,看见潮汐的面色已在酒精的作用下生起绯红。“她我带走了。”

    、  裴一丛坐回沙发里,在缭绕的烟雾里朝潮汐笑了笑,继而又转向江起。“她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果真还什么都愿意做。这种女生还挺来劲的。”

    江起听到这里,眉尾微微抬起来,似是受到微微触动。他转脚靠近潮汐,看见她一动不动的坐在角落里,目光微微有些涣散。

    “醉了?”

    他忽地伏下身子,似在观察她的神色表情。

    潮汐近距离看见他生的生动的眉眼,在暗夜里的灯光里浮绘如画。

    “没有。”

    她撑着沙发侧边避开他的身子站起来,只感觉脚底起云。

    江起的手不合时宜的伸过来,撑住她的肩膀。夜色里很热,潮汐喝完第一瓶酒的时候浑身燥热,就脱了外套,她感觉江起的五指和掌心于那天有所不同,从带着些许刻薄的凉意转化为了温热。

    裴一丛叼着烟看过来,目光有意。

    “再见。”

    夜色里面很暖,外面却很冷。入冬的寒意随着风声扑面而来。

    “你又救了我一次。”

    江起把她的外套递过来的时候,她抬头望他。

    这一次她站在路灯下看着他,想起自己承认的对于他的那份感情。那是一种罪恶的起源,是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感情。可是她不知道怎么舍弃它。

    江起的目光在暗色里沉沉如墨色,他嘴角扬起,难得的话语温和。

    “但是下次,我绝对不会带你去观光了。”

    潮汐感觉自己要融化在他的言语神色里。可是理智时刻提醒着他肖娅的存在和此刻两人之间不道德的距离。

    “记着了,有求必应。”

    她穿好外套,往旁边走了两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喝酒。因为乔沉?”

    江起放慢步子,抬眼问她。

    聪明如他。潮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起刚才裴一丛说的话,指明了她是因为喜欢乔沉才甘愿自我牺牲。

    “不是。个人原因。”

    江起一时没接话,目光飘到前面的路灯那里,潮汐侧头偷偷望了他一眼。他嘴角不再是微微扬起,只是自然的抿成一条线,像是在不满什么。

    “我觉得我们两个人有时候说话的方式,总让人想到一个名称。”

    他在沉默了一会后忽然开口。

    潮汐把目光收回到地面上,静静等着他说完。

    “花非花雾非雾。”

    潮汐感觉有些好笑。同时嘴角大幅度扬起来的事实也证明江起这个比喻的实在性。

    “为什么?”她刨根究底。

    “因为一个不想问,一个不想答,却竭力维持着。彼此客气,又彼此关照。”

    潮汐觉得江起有些像研究哲学和心理的人。他说的这些话她大部分时间其实是听不懂的,但是事后再回想起这些细细品味琢磨,又会发现挺有道理。在那之前,她从来不喜欢这样听人说一大堆废话。

    她刚想说什么,就看见江起忽然在前面停住转过身来。

    “说实话,我觉得我们有时候挺像的。”

    潮汐心里喑然,竟有些微微的欣喜。就像一个啼哭不止的孩子忽然得到了他的糖,瞬时安静高兴了起来。但是她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这是她第一次有种想要继续谈话而不逃避冷场的冲动。

    一阵风起,把熟悉的薄荷清香散过来。

    她默默跟在江起后面,看着他的身影在灯光下被慢慢拉长,然后没入高楼的影子里。晃眼间她看见他脖颈侧方处的一道暗红色的浅痕,在夜色里愈发迷离起来。

    即使事先已经知道一些不可逃避的真相,在亲眼亲耳看到听到后的感觉还是不尽相同的。那种情感来的更为真实猛烈,冲撞忽然来的猝不及防。

    肖娅留给他独特的印记,怎么轮得到她一个外人来亵渎。

    潮汐只感觉目光像黏在了那片红痕上。江起似是感受到微微灼热的目光,侧眼看过来。

    “我送你回去?”他问。

    “不用。我家不远,而且那边有夜市,很热闹。”潮汐垂眼回答他。她说的是事实,但是违心的是不愿意让他送她回家这件事。

    她只是想尽可能的与他保持距离。离得越远,可能就不会越陷越深。

    江起默认了她的意愿,在停留步子目视潮汐自己走开时,顺手把落在她肩头上的一片叶子抹掉。

    他靠近时呼出的热气打在她耳畔,让潮汐重温了那天的怦然心动。她想可能这真的是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之前她所经历的,或许只是对于美好的盲目崇拜,造成了她三年时光的单向暗恋。

    可是现在已经晚了。况且就算肖娅没有在江起的身边,她也绝对不会把自己置在感情首当其冲的位置上。

    她道了声再见低头往前走着,没回头看看江起的身影逐渐没入无边的黑夜里。

    潮海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就如裴一丛昨天的忽然出现一样惊异。

    潮汐抬头看见他铁青着的脸,面色微微有些凝重。

    “爸?”

    这个称呼几乎是在吓到的情况下脱口而出的。潮汐觉得这个字已经愈发陌生,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当着他的面亲口说出这个字。

    她下意识的转身往身后望了一眼,看见江起已经不在。

    “那个小伙子是你男朋友?”

    潮海一向单刀直入。潮汐有时候想,要不是自己的这种性格与他真是如出一辙,她都不敢相信这个男人是她的父亲。

    “不是。”她明了的否定,绕开他只顾往前走。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撒谎,但是我提醒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潮海快步跟上来,与她并排走着。“我对他不放心,一看就是不可靠的人。”

    潮汐听到这里有些好笑。她仰头看了他一眼,才发现很少和他这样并排走着,竟然不知道潮海原来这么高。他虽然已经是上了四十多的年纪,鬓角有些花白,但依然有着一种黑帮老大的气势和感觉。其实这种感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一次潮汐在无意中看见过他的花臂。

    “你这话说的有些不中听了。你怎么能单凭一张脸就判断别人的好坏?”

    她略略讽刺的反问回去。

    潮海撇过来严肃的一眼,眉头打成了一个结。“我比你年长,涉过的世事比你多,经验比你丰富,看人的眼光准。”

    又是这一套长辈的说辞。潮汐想起来高中班主任也常这样对他们说,那人是个三十多岁戴着厚边眼镜的高材生,有一个经常鼻涕流到嘴巴里的脑瘫儿子,妻子也患有小儿麻痹症。青年教师薪水并不高,所以家境清贫。他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就好像他年纪轻轻就已经经历了人世间所有的喜怒哀乐了一般。有时候潮汐看着他鞠偻在讲台上的样子,觉得他确实有几分饱经沧桑的世态。

    不过潮海虽然与杨梅伉俪不和,甚至还有这样一个叛逆冷淡的女儿,但至少他事业还算有些成功,朋友也遍布着五湖四海。

    潮汐想着这些不自觉扬起嘴角。

    潮海见她不说话,语气微微急了起来,就像怕潮汐故意跟他打迷糊眼一样。

    “我和你说话,你听见没?!”

    他停住了脚步,站在潮汐面前一副神态威严的瞅着她。

    “我不认同你的观点。我已经二十一了,有自己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她反唇相讥。潮海的脸色不太好,像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中了毒一样,又紫又红,脖子上的的青筋也蓄势待发。

    “其他事我不管你,这件事必须得听我的!我不管那个人是你的同学,还是所谓的男朋友,从今天开始给我断掉关系!”

    这个人的脸总是变得很快,忽然恼怒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上次杨梅闹得要死要活的时候,他百般劝阻求饶,如果潮汐没记错,杨梅放下念头回屋的时候,他对着她摔东西的声音比以往都厉害。

    潮汐可不会听他的。他二十年来从来没有怎么关照过她,这个时候的殷勤只让她觉得恶心。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阻挠我这件事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微微抬颌直视着他。“你做事情从来只看见对于自己有利的那一面,有害的全部过滤掉。你以为我是傻还是懒不想戳破你?”

    潮海微微愣了一下,随后脸色如即将过境的暴风雨阴沉下来。

    成年男人的自尊一时间被小姑娘狠狠的踩在脚下,让他的无能全部转化为满腔的愤怒。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嘹亮,潮汐只感觉右脸颊火辣辣的疼。男人的力量可要大得多,糅杂进去了愤怒和怨恨,热度更加滚烫。

    潮汐抬眼看他的手掌坚定的停在半空里丝毫不动。她以为会从他眼里看到瞬间闪过的懊悔和谅解,但是并没有。

    “很好。”

    两个字冷冰冰的从他口里吐出来。

    潮汐伸手摸了摸发烫的右脸颊,感觉五指的冰凉已经无法冷却它的高热度。后作用力带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沿着面部神经蔓延到全身上下,丝丝入骨。

    潮海调转脚跟,脚步里踩着千斤重的力气远离她面前。

    潮海的巴掌打的很重,潮汐当时照镜子没有注意到,还是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夏蝉吃惊的叫喊让她重新审视了那块印记。

    右脸颊已经肿起来了。相比于左脸来看确实有些明显,显然是逐渐增长起来的趋势。除此之外,潮海毫不客气的五指指印还有一小部分残留在那块肿块上,依稀可见两道印子丛潮汐耳根延到嘴角处,触目惊心的长。

    “我的妈呀!”这是夏蝉那天早上见到潮汐的第一句话。她丢下书本就跑过来,脸上带着怒气和心疼。

    “他妈的谁打的你?!”

    夏蝉感觉自己的肺都要被气爆炸了。

    潮汐伸手微微遮住右边的脸,语气平和。

    “更年期不知道发什么疯。我正好撞在枪口上。”

    夏蝉皱眉想了想,似是恍然大悟。

    “不是潮叔叔,就是杨阿姨。”

    潮汐被她逗笑,伸手砸了她一拳。“你这不是废话?难道你是更年期?”

    夏蝉也笑起来,边笑边伸手轻轻触摸潮汐的那半边可怜的脸。“妈的下手真重,都给你打破相了。”

    潮汐默然,翻找抽屉里长久搁置着的一次性口罩。这口罩还是去年学校大扫除发的集体口罩,她用了一次后就放在桌子里没再拿出来过了。

    “找到了,先暂且用着吧,我怕这脸吓到别人。”

    她甩了一下浅蓝色的口罩,看见一层细小的灰尘在光线里腾出。她还有点怕戴上这个灰尘集合体到时候不说肿块还未消减,被细菌感染生病倒是有点可能了。

    口罩刚夹在一边的耳朵上,另一只手就忽然被身后的另一只手按住。潮汐扭头疑惑,看见乔沉低垂眉眼站在身后。

    “怎么搞的?”

    他目光在那一片鼓起和两道红印上轮回,眼底波涛汹涌。

    夏蝉神色不自然的收回,然后适当的转回身子,默默的坐在一旁开始整理书本。

    “没什么,家里来了亲戚,小孩子不懂事,哭闹的时候不小心打的。”

    潮汐微微挣脱开他压着的手,把另一边戴上去。

    她当然知道乔沉聪明,这个理由他自然不会信。她也只是拿它当用来胡乱搪塞他的关心的借口。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他们之间以往的关系已经破裂,即使是对于她来说,自从上次乔沉那突如其来的认真,她就对他避之不及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理由比真实的家庭不幸而导致的父亲暴力来说,更加具有不易被人怜悯的同理性。

    “上药了?”

    乔沉眼底的波涛比起刚才来似是退散了一些。

    潮汐点了点头,不经意间看见夏蝉已经起身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她刚才只顾着搪塞理由和规避乔沉,显然没有注意到夏蝉的一举一动。

    她又抬眼望着乔沉。他就淡淡的立在原地,没有进一步继续询问,也没有要打算离开的意思。

    “我真的没事。”

    潮汐补充说明,语气诚恳。

    这次效果卓有成效。她看见乔沉这才收起在她脸上四散巡游的目光,转过身子回位子坐下。

    夏蝉忽然望过来,只不过眼神是跟着乔沉的行为举止走。

    她总是不爱对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加以掩饰,有时候掩饰了也形同虚设。潮汐意味深长的在两人之间来回探视了一段,觉得夏蝉眼里的光芒愈发明亮。那比上次那目光里的光更加明亮,像夜色里闪烁的星光一样璀璨。

    傻姑娘。

    潮汐隐隐笑起来。她了解夏蝉就如夏蝉了解她一般清楚。小时候连学校的老师都在惊叹为什么两个性格迥异的孩子的关系可以出奇的好。那时候夏蝉是学校的大姐大,留着和男孩子一样的平头,和小男生打起架来丝毫不怂。潮汐却是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看书写字,总是认真的帮助每个功课不好的同学补课学习。老师们喜欢潮汐的自律懂事,却也更喜欢夏蝉的活泼聪明。

    夏蝉就像是她的另一半翅膀,已经深深的长在了她的血肉里,知己知彼,形如连体。

    她们互相想着什么,除了对方,谁也不知道。

    潮汐小的时候长得很丑,并不是因为潮海和杨梅长得多丑而家族遗传。她的丑是因为七岁的时候杨梅把半盆滚烫的开水泼在了她的脸上与脖颈处。人的自卑感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一点点累积起来的。虽然她并不知道那半盆水是杨梅故意的动机使然还是一次不小心的意外事故,但她知道自己可能要带着这张皮肉绽开肿泡密麻的脸过完一辈子。

    七岁是刚上学的年纪,潮汐并没有上过幼儿园,但是出奇的天资聪颖。除去那张可怕的脸给她带来的同学之间的嘲讽和躲避孤立,老师们还是对于她出于怜悯的照顾着。或许在这世上,丑陋就是原罪,容不得任何辩解。

    夏蝉是第一个为她出头的人。在那段漫长痛苦的时光里,她就像上天派来拯救她的英雄,是她的另一半翅膀。真正认识夏蝉,是在那个经常爱欺负潮汐的男生把她逼在角落里的时候。那男生总是趾高气昂的差使她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经常把她的面容作为调侃的对象。潮汐一向倔强不从,那天落单被他带到角落里拳打脚踢。

    “你长得真漂亮!”

    这是男生每次打她前必说的一句话。就好像这句话是个热身,告诉她做好准备接受下一秒的惩罚。

    第三脚踢到她的肚子上的时候,潮汐已经感觉胃里隐隐作痛。她疲弱的睁不开眼睛,准备咬着牙承受接下来的冲击。

    一个女生清脆嘹亮的声音忽然在小男生背后响起。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望向后面。

    那是潮汐第一次见到夏蝉。她背对阳光,双手气冲冲的掐着腰在他们面前站着。潮汐能听见她丛牙关里磨出来的喘气声。

    “男孩子欺负女孩子,我爸爸说过不是男人!”

    她长得并不高,留着利落的短发,眉眼里却有着一股男孩子特有的英气。

    小霸王男生嬉皮笑脸的转过身,朝她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

    “去你的吧!”

    夏蝉几步走过来的时候潮汐根本没看清,她只看到她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子靠近他们,瞬时便听到男生凄厉的一声喊叫。然后潮汐看见他面色痛苦的蹲下来,双手捂着老师说过的女孩子不能看的位置。

    她还没反应过来,恍惚中一双手把她从地上一把拉起来就往巷子外面跑。她仓促回头时在男孩子脸上看到的极为痛苦的神情,是潮汐对于那段幼年时光最为深刻的记忆。

    后来夏蝉和她说,她用这种方法搞哭男生屡试不爽。

    两个人在一起哈哈大笑。潮汐看见她眼睛明亮,像存在着无数星星。

    “你不害怕我吗?”这是她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夏蝉丝毫不犹豫的摇头。她脸上的坚定和真诚一点都不虚伪。

    “你不丑,只不过脸上多了一些印记。”她嘻嘻笑着。“我妈妈说过,像你这样的女孩子的脸,都是被小天使亲吻过的。”

    那是潮汐第一次感受到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善意。她觉得夏蝉的眼里遍布光芒璀璨,里面承载了世界上一切的美好,容不下一点污泥。

    不过痛苦的时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九岁的时候,潮海告诉她有个善良的阿姨要给她做一场手术,把她变得和别人一样。

    九岁的女孩子天生爱美,受够了白眼和欺凌,对于这份来之不易的惊喜,激动又恐惧。

    不过从头至终,她始终没有见到过那位善良的阿姨一面。

    潮海和杨梅对于这件事也是闭口不提。她问他们,换来的只是同样的一句话。

    “人家想做好事不留名。”

    手术很成功。她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从麻药劲里醒过来,听见医生和潮海的交谈,迷迷糊糊的听见那个年龄还费解难懂的一个词汇。

    皮肤移植。

    从那以后这个词在她心里扎下了根。

    脸上裹了几层厚厚的纱布,潮汐在镜子里只能看见自己的眼睛。

    等待拆布的那一段时间,夏蝉还是会主动跑到她那里看望她。无聊枯燥的时间在两个人乱七八糟的猜想和窃窃私语里度过,不过潮汐做梦会梦到自己拆开纱布的时候,夏蝉忽然转身离她而去。她看见她转身的时候眼底溢满出来的失望。

    “我不认识你,我只认识潮汐。”

    醒过来的时候她是哭着的。

    不过那终究只是一场梦。拆纱布的那天,镜子里的女孩子皮肤光洁,眉眼秀丽,焕然一新。

    夏蝉抱着她高兴的又哭又笑。

    有时候改变人生轨迹只需要一步。潮汐觉得,丛七岁到九岁,眼里光芒璀璨的夏蝉和那位善良无名的阿姨的先后到来,彻彻底底的翻覆了她的人生。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总是充满活力。夏蝉一下课就从位子上飞奔过来,拉着潮汐往外走。

    潮汐还没收拾好书包,就被她硬拽着往外赶,她还在一头雾水,就看见一个男生一脸兴奋的靠在门口的墙上往这边张望着。

    “夏蝉!”

    男生喊了一声,甩上手里的背包单肩背上走过来。

    ”徐近希?”潮汐低声惊呼了一声。

    男生似是听到自己的名字,笑意盈盈的看过来,满面春风。“你还记得我呀?我以为你不认识我了呢。”

    潮汐记起来最后一次再见他还是高三夏蝉生日的时候。徐近希是夏蝉的表哥,刚刚大四毕业,是一名摄影师。

    不过说来见到他也有些莫名的尴尬。他曾经因为一见钟情追过她,但是被潮汐拒绝了。

    徐近希是个没心没肺的直肠子。听夏蝉说他告白被拒的那天晚上,喝醉了要跳楼,死活被舍友拉下来。第二天就恢复了神清气爽,就像是被拒这件事从来没有存在过。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路过这里会来看我!够义气!”夏蝉上去猛地给他来了个熊抱。

    “我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这边有摄影的工作要处理,大概两个月左右。”

    徐近希特别疼夏蝉这一个妹妹。他说过其实他是一直把夏蝉当成弟弟来看,夏蝉知道的时候差点没把他勒死。

    他一如既往的英气。不过潮汐对于他并无太大感觉,他追她的那段时间她还是高二,整日沉迷于学习无法自拔。夏蝉曾经做过媒婆,极力劝说她可以先答应他,留着高考完再谈。

    “我哥刚进大学就是校草了,扒着她的女生可一大堆啊!你要是现在放弃了到时候会哭死的!”

    夏蝉整日唯恐这段姻缘不及。

    可是潮汐就是没有一点爱情的感觉。

    她承认他的帅气,但是也只是对于美好皮相的一种好感。而且那时,她心里已经存在着乔沉,即使那个人永无可能,她还是固执的不肯放手。

    徐近希总是大咧咧的笑着,和夏蝉一模一样。

    “晚上一起吃个饭?还是想去唱歌?我全包!”他征求两个人的意见。

    “先吃饭,再唱歌!”夏蝉一口咬定。

    潮汐默认同意,她对于这种选择向来随随便便。

    徐近希的嗓子很好,音准也不错。夏蝉说过他是拿过校园十佳歌手的人。

    包厢里昏暗的光线映衬着屏幕上闪烁的歌词画面,红绿交杂,明暗相错。

    “.......

    我努力微笑坚强

    寂寞筑成一道围墙

    也敌不过夜里

    最温柔的月光

    ......”

    这是徐近希最喜欢的林宥嘉。

    潮汐正在沙发角落里坐着听着韵律,夏蝉忽然坐过来,看了她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

    “怎么?”潮汐疑惑。

    夏蝉挑了挑眉毛,看着徐近希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老觉得这首歌是唱给你听的。”

    她难得的认真。

    潮汐抿抿嘴,把目光从屏幕上的歌词收回来,落在手机上。“你以为的并不是你以为的。他只是喜欢林宥嘉,都那么久远的事情了,他早就忘了。”

    夏蝉咂咂嘴,还是皱着眉头。

    “你不了解他。他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其实和我一样,心思细腻的很。”

    潮汐听到这里扑哧笑出来。“你自夸就自夸,还拿你哥当挡箭牌。做人有点不厚道。”

    夏蝉刚想给她一拳,伴奏声和人声都停下来,徐近希转过身来。他已经唱完了,屏幕上开始切出孙燕姿的经典情歌。

    “这谁点的?看不出来这么怀旧啊?”

    徐近希声音提高,笑声清朗。

    “我。”

    潮汐从角落站起身子,在他还未闭上嘴巴的神情里接过话筒。

    “看不出看不出。”

    夏蝉抓了一把瓜子磕起来,撇着嘴摇着头,声音含糊。

    “......听见 冬天的离开

    我在某年某月 醒过来

    .......”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首无法取代的经典。在潮汐心里,孙燕姿就如同徐近希挚爱的林宥嘉一样,分量极重。尤其是这首遇见,她视若珍宝。

    徐近希在后面坐下来,目光在她背后来回巡游,嘴角的笑意经久不散。

    唱到副歌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潮汐就克制不住的想起江起来。他的音容笑貌在吐出来的字里行间间愈发清晰,一点一点的渗进她的声音里。

    睹物思人,触景生情,原来是这个说法。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她和江起之间的对白,她还清楚的记得江起对它的形容。花非花雾非雾。可笑的是那天晚上回去之后,她还人生头一次心虚至极的把这六个字打入检索框里。她看见蹦出来的第一条页面显示,“像是花又不是花,像是雾又不是雾,常用来形容像是什么,又不是什么的事物或情况。”

    有点拗口,且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个词汇,倒是成为了继“皮肤移植”后,第二个深存在她记忆深处的东西。

    “你有男朋友了?”

    潮汐唱完歌回来坐下,徐近希看过来发问。他眉眼间闪着笑意,带着一点微微的因为冒昧发问而感到的不好意思。

    她也笑笑,喝了一口可乐,摇了摇头。

    徐近希像是有些高兴。不过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这个话题的意思。

    “我最近需要找模特拍衣服外景,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潮汐像是被这个邀请吓到,她感觉被可乐呛了一口。“模特?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能当模特?还是算了吧。”

    她抱歉的笑笑,靠回沙发上。

    “这个和走秀的那些专业模特不一样,主要是试衣服,拍摄的内容也是衣服。”徐近希认真的向她解释,“这个牌子是和我们工作室有合作的,我们帮它进行宣传。”

    前面夏蝉还在撕心裂肺的唱着陈势安的天后,那是她每次唱歌的必点歌曲。

    “我还是不行的,我体态不太好,也不上镜,拍出来的效果不好,我怕毁了衣服那个牌子。”

    潮汐提高了声音,为让徐近希在夏蝉高亢的副歌里清楚的听见她的拒绝。

    徐近希眼神里的光稍稍暗淡下去。不过他还是面色明亮。

    “那你有没有认识的女生?稍微好看一点的,就是那种看起来很美好的女孩子。因为这个品牌的中心理念是有关天使的,这个很重要。”

    潮汐听到这里,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其实她脑海里第一个想起来的是肖娅。但是介于两人之间尴尬的关系,她还是首先舍弃她。

    对了,还有江落。

    她脑子里开始蹦出江落明丽生动的面孔来,还有她笑起来纯洁无暇的样子,如若说是天使,她必能胜筹。

    “有是有,不过我得问问她愿不愿意,人家还是高三的小女孩。”

    她提前和他打好招呼。

    徐近希笑起来,”当然,自愿不强迫。收工后我请她吃饭。”

    江落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她正在冷着脸看着林非。

    林非满脸愧色的站在据她一米多远的地方,神色焦急。

    “江落你听我说,我真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落瞪了他一眼,眸色里翻滚着愤怒。“我信了你的邪!”

    手机铃声持续响着。她伸手捞过手机,神情在看到来电显示后微微平复下来。

    那头是潮汐老师。她听着她在电话那头的询问,问她明天愿不愿意外景拍摄几套服装,摄影师是她朋友。

    江落向来对于潮汐的任何请求都会欣然许诺。她清了清气的发疼的喉嗓,笑着说了可以。

    挂了电话后,她的神情又恢复了气愤的冷漠。

    “我不想听你解释。”

    她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脚就要走。林非忽然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小落!我们在一起两年了,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江落可笑于他的质问,转眼看他。“你让我怎么信任你?啊?李诗语亲在你脸上的时候,你摸她头的时候,你以为我瞎?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她秀丽的眸子里像要喷出火来。“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开始李诗语就和我透露过你俩的关系,亏我当时被你蒙了眼!傻兮兮的还相信你的清白!”

    林非手上抓着她胳膊的力量越拉越大,扯得她发疼。

    她看见他眸色忽地暗沉下来,冷笑了一声,满脸失望。

    “那你有想过我吗?”林非忽然松开她的手臂,往后冷冷退了一步。

    江落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到。她立在原地,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你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可是你高考完就要出国!你是出国了,可我怎么办!?你想过我吗?”林非脸上闪现出一种莫名的绝望。

    “我家没有这么有钱!我出不了国,没办法陪着你去!你在那里一呆就是四年,你让我怎么办?”

    他近乎于嘶吼。江落忽地感觉鼻头发酸。

    “你让我等着你回来,你只在乎自己!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林非像是有好多话憋着一直没说出口,此刻确如山洪爆发一般倾泻如下。“是,我是喜欢你,可是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不知道吗?你是万千宠爱的小公主,我只是个班级拖后腿家里没人爱的小混混!你知道你爸早就知道我们的事了吗?他找过我!他说不要让我耽误你的前途!”

    他眼底泛着发红的血丝,神情疲惫又绝望。

    江落像是被雷击中,只感觉浑身上下开始不住的颤抖。

    “我也不愿意去的,......可是我成绩不好只能出国学设计,是我爸执意要的!......可是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明白,你要是和我好好说说我一定会留下来陪你的!但是你也不能背着我偷偷和李诗语好上啊......”

    江落声音颤抖,眼泪已经丛眼眶里掉出来,大颗大颗的砸在地板上。

    林非握紧拳头,又往后退了一步,面色苍白。

    “明明知道没有未来,为什么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江落蓦然抬头,觉得五脏六腑瞬时被这句话撕扯的疼痛。“你混蛋!”

    林非静静望过来,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来。

    “江落,我们分手吧。”

    肖娅轻手轻脚走进肖洋的房间,铺面而来是一股酒精和脏衣物混杂的酸臭气。她极为厌恶的皱起眉,紧紧抿上嘴巴。

    肖洋难得的不在家。他整日游手好闲,大部分时间都是赖在家里抽烟喝酒睡觉。家里本来还存着的一点积蓄也让他吃赌败尽,要不是妈妈一直在外地打着零碎的工和她自己靠兼职挣钱,他们或许早就饿死了。奇怪的是他不工作,却还有闲钱天天吃喝嫖赌。

    她又抬眼环视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便伸手打开床头的柜子。

    压在一簇发黄的旧纸票下面,是一小包用黑色塑料袋紧包着的东西。肖娅脸上浮出笑容,把它迅速拿出来塞进口袋里。

    她刚想离开,余光忽然瞥到角落里的一沓厚厚的用红线系着的一摞信封上。她心生好奇,伸手把它们抓过来,看见上面已经布满一层厚厚的灰尘。像是年岁已久,最上面的信封封面已经泛黄磨损的厉害,就连上面写着的地址和姓名都看不清了。

    肖娅站直身子,合上柜子,又扭头看了一眼门的方向。

    她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反锁上,又安静下来听对面房间的声音,确认着肖洋随时会回来的迹象。同时她从枕头下拿出小刀和那个黑色塑料袋,一手开始一下一下的在墙壁上刮着,另一只手用袋子接着从墙体上剥离下来的粉末。

    大约刮了十分钟左右。肖娅颠了颠手中袋子的分量,这才满意的停手,接着拿过那沓信封开始查看。

    第一封信是磨损最为严重的。肖娅把它抽出来,打开信封。

    里面的纸张比起外表还算清晰一些。她坐在床上,仔细辨认着稍微潦草的字迹。

    “亲爱的阿水,

    我一到了这边就给你写信了。我知道我的忽然离开对你造成了莫大的伤害,但是相信我这一切并非我所想。我的父亲太为强势,母亲又太过

    懦弱,没有人能够理解我帮助我。但是我一直深爱着你,心如磐石。我一直有个秘密想告诉你,当时在你身边时怕你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没有

    开口,我离开你的时候刚刚怀孕。不知道你知道这个消息后是震惊还是欣喜,但是我是一定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这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我

    爱这个生命,如同爱你一般。我打算每两个星期就给你写一封信,希望你能够看到并给我回信。

    爱你的小爱

    四月六日”

    字体虽然有些潦草,但是总体来说还是依旧娟秀的。肖娅又晃眼看了一遍全文,琢磨着这个署名“小爱”的女人和这个被称呼为“阿水”的男人。

    这两个人她都不认识,但是沓信却出现在肖洋这里。肖娅皱眉思索了一会,极力寻找着关于肖洋的小名和妈妈安华的名字记忆。

    一无所获。她刚把第一封信折好重新塞回信封里,想接着拿出下面一个,就听见大门口响起来的钥匙转动声和男人脱鞋扔回门口时发出的粗暴的劈里啪啦声。肖娅猛的一惊,屏住呼吸,把信封重新塞回系好,起身轻手轻脚的站到猫眼处。

    肖洋踢踏着拖鞋走进来直直经过她房门口,然后她听见卫生间的门被“咔嚓”一声锁上。

    里面不一会传来淋浴哗哗的水声。

    肖娅吐出一口气,紧捏着信封两角,开了门小跑进对面的房间。

    她拉开床头柜快速的把信封放回原位,顺便丛口袋里掏出一小包黑色塑料袋包着的东西塞到纸票下原来的位置。

    幸亏刚才在房间里灵机一动,硬是用小刀刮了一小袋墙壁上的粉末冒充原物。那塑料袋里原本的东西,此刻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她房间的床垫下。

    一切顺利结束。卫生间的水流还在哗哗响着。肖娅又蹑手蹑脚的把肖洋的房门关好,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自己房间里。

    她掀开床垫,拿出那小包白色粉末看了一眼,嘴角扯出冷艳的笑意来。

    潮汐在约定的地方看见江落的时候,她看见她双眼明显的红肿着,一贯明丽动人的脸色也略显低沉。

    “怎么了?”她疾步走上前去,轻轻揽住江落的肩头。

    江落一听见潮汐温柔至极的语气,鼻子一酸,一下子没忍住一直压抑着的眼泪,忽地哽咽起来。

    “老师.......林非,林非和我分手了......”

    潮汐这才想着为什么一贯笑意明朗的江落如此低沉。她深知此时不便询问细况,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卫生纸来,抽出一张轻轻擦拭她滚落下来的眼泪。

    “没有事的,你们年轻一时赌气,闹完哭完回头再好好说说。”

    她用长辈似的语气和像是经验丰富的感情导师般口吻安慰一句。

    江落忽地靠上她肩头,嚎啕大哭起来。

    就像是身体内被人按下了开关,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潮汐知道江落的真性情。想来这件事或许是严重到了一定的地步,不然按照她一般的性子来说,这是发几句脾气话闹一些小情绪就能解决的事情。

    “那我先陪你回去吧,我和朋友说一下,我看你状态也不太好,我回去好好陪着你。”

    她低头询问,看见江落哭的眼妆都晕开一层来。

    许是沉浸在极度的悲伤中没听见,怀里的人呜呜咽咽着不说话。

    潮汐沉默,伸出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打起来。

    “这是怎么了?”

    身后忽然响起来清朗的男声。

    江落闻声抬起头来,看见眉目微挑笑的很好看的男生。

    徐近希在以后的时光想起第一次见到江落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扬起唇角来。他清楚的记得从潮汐怀里茫茫然抬起头来的小女生,虽然妆色已经让眼泪沾的乱七八糟,但依旧盖不住她眉眼之间的精致明丽。那张脸在他纵观尽各种女生的风姿绰约后,在那场梨花带雨里,忽地在他心口冲撞开来。

    她的神色像一只受伤的小猫,柔弱里却带着一丝倔强。

    “他......他就是你的朋友?”江落把脸从潮汐臂弯里抽出,用卫生纸在脸上胡乱的擦了擦。

    “对的,他叫徐近希,摄影师。就是他找你帮忙拍摄的。”

    潮汐把她与泪水混粘成一团的前额发丝捋顺。

    徐近希似是有些手忙脚乱,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女孩子伤心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哄过,只不过此时因为相对陌生有些局促不安。

    “你好你好。”他点了点头致意。

    “她叫江落,是我带的学生。”潮汐互相介绍,她感觉江落此时握着她的手冰冰凉凉。“要不我们今天不拍了?”

    她又抬眼望向一旁站着的徐近希,试着询问他的意见。

    “我觉着可以,这件事不是很急,缓缓也行。”

    徐近希回答。

    江落却一下子抬起头来,着实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我要拍!说好的今天,我不喜欢不遵守约定。”

    她忽然破涕为笑,目光里焕发出一种重生的色彩来。“不就是一个破男人?追我的人还有一大堆呢!”

    徐近希这才明白女生痛哭流涕的缘由。他想起大一时生生被高二的潮汐拒绝的那次,自己喝的烂醉如泥还要闹着跳楼,不自觉咧开嘴,笑的大白牙一片明晃晃。

    “失恋正常,我都失了好几回了,哭出来就行了!”

    他大剌剌的来一句,却看见潮汐投过来的刀剜般的目光。

    “其实......其实我想说那个男生不懂得珍惜,是他的遗憾.......”

    徐近希语气放软下去,小心翼翼的望了江落一眼。

    “你说的对!”

    江落似是丝毫不在意他之前的雪上加霜,忽然明亮的笑起来。

    拍摄的场景在户外,是大学城旁边的一个叫做望湖公园的地方。

    那天的天气很好,又因为是星期六,公园里的人很多。因为提前说好,拍摄的那块湖边桥上的空地被让出来。

    徐近希和另外一个同事在旁边的草地搭起一个简陋的更衣室,方便江落换衣。他不好意思的和她道歉,说因为工作室资金欠缺,没办法租到摄影棚和更衣场地,天气寒冷,极其抱歉。

    “没关系啊,我就喜欢这种自然风光的外景。我以后结婚的时候,也要举行草地婚礼,才不会在沉闷的教堂里举行呢。”

    江落笑的很开心。因为像是涅槃重生的欣喜,她的五官更加生动明亮起来。

    徐近希微微释然。

    在拍摄这个服装品牌之前,徐近希是看到过一些模特上身的模板的。衣服的主题是国度天使,那些模特化着惨白色的妆容,衣服缥缈梦幻,整个人却死气沉沉。他本不中意这项合作,但因为毕业后成立的工作室刚起步,需要资金周转,不得不接下单子。

    江落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徐近希整个人是近乎呆住的。潮汐深知江落的精致,却也在看到时微微吃惊了一下。因为是刚哭过的原因,她脸上还带着一点点的疲倦气,却又被流露出来的一丝初次拍摄的欣喜和孩子气恰好装点上去,配上纯白色的流苏长裙,和白玫瑰刺绣上的抹肩,情感方寸周到,气质恰如其分。

    她卸下了平日的桃色妆容,微微上了些淡妆,唇色红润,眉眼里流转着花季少女的色彩,眼神洁白似雪。

    “近希!近希?”

    胖胖的同事在旁边使劲捣着徐近希的胳膊,小声提醒。“开工啦,开工啦!”

    徐近希恍然回过神来,看见几人已经在各自的位子上站定。

    潮汐唇角微勾。她想着刚才徐近希的眼神,心里忽然明了。

    “好的,小姑娘,来,稍微靠着栏杆一些!”

    造型指导在旁边喊起来。

    江落跟着他的步骤和指示走,时而添进去一些自己的动作。虽然有时候不住的被吹过来的冷风打几个寒颤,但还是坚持着不敷衍造型。指导只看着她心满意足的笑,看到她小小年纪自我领悟能力极强,铺陈感和镜头感极好,后来索性让她完全放飞自我的自己管理动作。

    徐近希看着镜头里的女孩笑靥如花,把准时机的按下每一次快门。

    国度天使。可能说的就是像她这样的女孩吧。他透过相机焦距不加掩饰的看着她明亮清澈的眼神,彷佛在那里面能开出一朵花来。

    拍摄进行的很顺利。江落在不断的换衣服和做造型后似是微微有些疲倦,又加上寒冷,在完全结束后,她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披着徐近希加给他的羽绒服活动着筋骨。

    潮汐去前面的便利店要热水,顺便给她带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

    徐近希装载好设备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他看见女生嘴唇冻得微微有些发紫。

    “真的抱歉啊,谢谢你这么冷还来帮忙,等会我们去吃火锅。”

    他顺手又脱下羊毛夹克递给她,“你穿上一会吧,太冷了,你要缓一缓。”

    江落笑着看过来,声音在风里微微有些颤抖。

    “没事的,你别看我长得柔弱,我身体很强硬的,我小时候和我哥打架,他好几次都没打过我。”

    她说话时带着倔强的孩子气,酒窝明显。

    徐近希无奈的摇摇头,见劝说无效,硬是把夹克披在她腿上。

    “再强硬也会被冻死的。”

    两人隔着一些距离坐着,忽然间安静下来,像是没话可说了。

    徐近希微微侧目望了一眼旁边,看见江落眼神直直盯着他搁置在架子旁的相机出神。

    他刚想询问,就听见她蓦然开口。“你拍的那些照片,能不能也帮我洗一份?我想自己留着一些。”

    江落说着话望过来,嘻嘻笑着。

    徐近希欣然答应。他还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当然可以,以后你要是想拍照尽管找我,全程免费!潮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他许诺她,看见江落神色里的满心欢喜。

    不过那惊喜只持续了一小会。徐近希在那欣喜熄灭下去的最后一秒钟,看见她眼底的失落慢慢上扬起来。

    估计又是想起了今天不愉快的分手经历。

    他不知道下面是该沉默不语还是说些客套话来安慰她。他抬眼望四周望了望,眼神在触及到不远处一家装饰精美的店面时明亮起来。

    江落觉得身旁瞬时有一阵风带起,转眼时看见徐近希已起身离开。

    她想着或许有人有事情找他,没过多在意,又颓颓的低下头去思索着。

    曾经和林非欢笑打闹的时光一股脑的开始涌上心头来。果然人在闲着的时候想的事情最多,一忙起来反而什么都不会记起。江落只感觉心里一片空空荡荡,那块流着血的缺口逐渐被那日亲眼见到的两人亲昵的场景所掩埋上,痛上加痛,猝不及防。

    她年纪本也不小,林非是她懵懵懂懂的初恋,十八岁已经懂得情感所贵,也懂得伤口之切。

    记忆刚翻飞到断层的一幕,眼前忽地被一大簇白色粉色的烂漫笼罩起来,江落欣然的抬眼,看见徐近希笑的很好看,伸手把一大簇花束推到她面前。

    “喏!满天星,送给你,不要不开心了,人生还长着呢!”

    他分明比她大上整整四岁,心智此时看起来却如她一般青涩。

    淡淡的香气从眼前一阵阵飘过来,一片漫烂的纯洁白色和清淡粉色映在蓝天碧湖里,出奇的耀眼。

    江落抬起头,看见徐近希满眼含笑,晴朗如阳。

    回去的路上只有潮汐和徐近希两个人。江落吃完火锅就提前打了的回家,走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大束绚烂夺目的满天星。

    “徐近希?”

    潮汐走在他旁边淡淡开口。

    徐近希像是在想事情,听到自己的名字转过头去。

    “我有话直说啦。”她望过来,表情严肃。

    “你说。”徐近希点头,有些好奇此刻她忽然的认真。

    “如果你觉得江落挺不错的,就好好对待她。不过表明心意,也要等到她高考完的时候。”

    潮汐一向开门见山。身为女生且第六感超准的人,她有时候心思细腻到旁人会感到恐惧。

    “江落很善良,也很单纯,你千万不要只因为一时兴起而伤害她,要不然我会和你拼命的。”

    她把在风里被吹的微微冰凉的手插进口袋里,才稍微感受到一点暖意。

    徐近希被这番突如其来的话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说实话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对于美好的女生赏心悦目和产生好感是必然的事情,只不过他自己也没搞清楚江落对于他真的只是外表的吸引,还是像当初对于潮汐那样一见钟情的感觉,如果是后者,他也已经吸取了一些追求未成年人的教训了。现在再次重蹈覆辙,未免有些狼狈。

    他笑起来,声音一向很大,给人的感觉总是率性的很。

    “潮汐,你想的也太多了吧,我可不是那种看见一个美女就喜欢的要死要活的人。”

    他顿了顿,看见旁边的女生丝毫没有反应,又补充一句。“送江落花是想让她高兴起来,没有别的意思。你们女孩子,难道不是都喜欢花吗?”

    “可能吧,我就不是很喜欢。”

    一阵冷风又刺喇喇刮过来。潮汐把高领毛衣的领子往上提了提,遮住嘴巴和鼻子下方一部分。

    “如果是这样也好,不要让江落误会就行。”

    她声音掩在领子里闷闷的。

    徐近希第一次不知道怎么把话接下去。他有几句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说出来也不是,憋着又难受。

    “我下周末要和夏蝉一起去爬山露营,顺便烧烤啥的,你想不想去?”

    他庆幸着还是想起来这件比较随意的事情,于是硬是把其他话压了下去。

    潮汐想着自己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爬过山露过营了。她小时候经常和夏蝉一起爬学校后面的一座后山。那山不是很高,但爬起来也是极其吃力的。两个人在爬到平坦的地方时就会坐下来野炊。那座山临着河,傍晚的时候在河对岸总能看见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她看着烧烤支起来的烟雾缭绕在一片苍苍茫茫中,映着闪烁如星的那些灯光,很是好看。

    “人多吗?还有谁?”

    这是她每次在答应别人的邀请时必先问的问题。她不太喜欢人太多太过热闹的出行,三四尚可,两人平常,一人最好。

    “还有一个直系大三学弟,是我在学校时组建的建模协会的副会长,我毕业后,他就升为会长了。”

    徐近希要是不提起来,潮汐都差点忘了他大学的专业是数学。她只听过夏蝉透露过一次关于他曾经代表学校参加过全国建模比赛的事情,后来因为他毕业改行做了摄影师,他的本行她也就逐渐淡忘于心了。

    “没关系的, 我们感情很好,他人不错,你们也可以认识认识。”

    徐近希知道潮汐的顾虑,点明重点。

    潮汐现在对于这件事倒是不太介意起来,因为她心里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他。

    “毕业之前你有想过自己现在会是一名摄影师吗?”

    徐近希像是被这个问题惊讶住,不过他很快就释然开来。

    “毕业之前都是很迷茫的。不过我喜欢摄影,数学和建模能带给我荣耀,可是我更想要热情。”他望过来,脸上呈现出少有的认真劲。“搬离宿舍的那天,我收拾到那一沓厚厚的比赛荣誉证书和奖状的时候,觉得拿在手中的分量也不过如此。而且占了我行李箱放单反和设备的位置,我就把它们都扔了。”

    最后一句话莫名戳中了潮汐的笑点,她轻轻笑出声,看见徐近希和她一样眯起眼睛笑起来。

    “现在想想当时年轻气盛还是有一些冲动,现在光靠热情,工作室却惨淡的很。”

    他自嘲的说了一句。潮汐能听出来话语里淡淡的遗憾。

    “喜欢的东西就要去追啊,不是你说的渴望热情吗?前路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安慰一句。

    徐近希忽然缄默下来,点点头不再说话。

    爬山野营的日子很快到来。

    另一位同行者还没有看见她,正在百无聊赖等待的时候,她先看见了他。

    很巧的是他和她第一次看见他时的站位一模一样。他微微侧身站着,低头玩着手机,唇角随着指尖在屏幕上的滑动而不断上扬。

    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很适合他,清清冷冷的往那一站,却在人群里耀眼的很。

    徐近希把他指给潮汐看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自己一时眼花。这种简洁款式的羽绒服在学校随处可见,在每个人都裹成粽子的情况下认错很正常。只不过来人侧身而对的那半边侧脸,清清楚楚的准确的告知她那个人就是他。

    潮汐感觉喉咙发紧。她清了清嗓子,低声向旁边的人询问。

    “他叫什么?”

    徐近希随意回了一句,便朝那人的方向走过去。

    “江起。”

    潮汐明明猜测到了结果,此时还是被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重重冲击了大脑。可能徐近希的回答,在一定程度上完完整整的确定了她此时的慌张无措。

    嘴上说着不在意,思想和行动却永远是叛逃者。

    徐近希喊了一声,江起从那边抬眼望过来,招手示意。

    下一秒他的目光就落到她脸上来。潮汐看见他轻挑了一下眉毛,眼神里流露出一股似有似无的惊奇。

    他的感觉可能与刚才的她一样,只不过他没有她此刻的手足无措。

    江起把手机收回口袋,迈开长腿走过来。

    “学长,你不行啊,迟到了五秒钟。”

    他扬起轻轻的笑意来,打趣徐近希。

    “你小子,和我在学校的时候一模一样精打细算!”徐近希上前往他背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掌,随即又看向潮汐。“这是江起,就是我的直系学弟,和你一样大三。”

    江起看过来,微扬下颌示意,目光饶有意味。“你好,潮汐。”

    潮汐刚到嘴边的“你好”被他后面两个字生生压了下去。

    “啊呀?”

    徐近希眉毛扬的老高,一脸震惊。“你们早就认识啊?”

    潮汐点点头,口气平淡。“早就认识了。”

    徐近希再次摸不着头脑。“你们又不是一个学校的?怎么认识的?”

    他思量着两所学校虽然临近,但也是搁置三个街区,彼此都是竞争冤大头,学术比赛交流少之甚少。更何况一个数学系,一个外语系,八杆子打不出来关系,如今一见面说早就认识。

    潮汐感觉两边的太阳穴又突突的跳起来。她回想着和江起认识的过程,不知道怎么说起,觉得狗血且漫长的让人脑袋发疼。

    “她是我妹妹的法语老师。”

    江起语气平淡,一句封缄。

    每次站在他面前,脑子就跟抹了浆糊一样。

    潮汐在心里吐出一口气,把眼神跳到他身后的树木上去。

    “怪不得!”徐近希恍然,随即又笑起来,“那我们再等一会夏蝉,她有事情耽搁了,一会就过来汇和。”

    “那个烧烤架食物帐篷什么的都带齐了吧?”潮汐抬眼询问徐近希。他说过这些她们女生不用动手准备,他和江起操办就行。

    “那是当然。我们都是老手了,保证一个不落。”

    夏蝉来到的时候,脸上表现出来的惊讶不比潮汐当时心里翻腾的少。

    “江起......? 哥啊,他不会就是你那个直系学弟吧?!”

    她嘴巴都快惊到耳后根了。夏蝉下意识的向潮汐看了一眼,看见她面色平静的站在距江起两米远的地方。

    这丫头。总是故作冷淡,不知道心里得翻滚成什么样子。

    徐近希听见她高亢的嗓门一扯,哭笑不得。“潮汐认识阿起是因为她是人家妹妹的家教,你也认识他?”

    夏蝉觉得势头有些不太对,她合上嘴巴,看见江起笑的淡淡的神色。

    “......你这话问的真是没水平......”夏蝉鄙夷的望了她哥一眼,顺势把不太对劲的形式扭过来。“那我有时候去找潮汐,不是刚好能碰见他吗?!”

    徐近希瞪了她一眼,哼哧了一声没说话。

    “人到齐了,我们走吧。”

    潮汐不想再在互相认识的这个话题上扯得太久,她转过身子去拿脚旁边放着的一堆装着烧烤架和器材的行李。

    手指还没挨到行李的带子,一股携带着薄荷气味的气息就从身后穿过来,然后一只指节修长的手先于她攥在了上面。

    她慌忙里侧身,目光及到江起羽绒服里灰色卫衣的帽带上。她没再敢把目光往上移,余光里只触到他卫衣后浅浅露出来的白皙干净的脖颈。

    “这种事情女孩子不用做。”

    他口吻清淡的很,却听的她脸上热气四溢。

    这座叫做小汤山的山并不是很高,但是听说爬起来却很刺激,沿着山坡修建的登山梯很崎岖,绕着山体拐来拐去,从山脚往上仰视,很是让人眼花缭乱目色眩晕。

    “我大三组织社团团建的时候曾经说要来爬这里来着,因为有女生不愿意爬山,就没来。”

    徐近希往上望了一眼,朝潮汐说道。

    “今天天气很好,晚上露营的时候星星一定很多。”

    他说着颠了颠身上的背包,抬脚往前走。

    夏蝉和潮汐揽着胳膊并行,江起走在她们前面。潮汐低头看见他特意换上的登山靴,鞋面和后跟擦得裎亮。他手里拎着的那一袋东西好像还挺重的,他的左手背起了两三道青筋,径直蜿蜒进她的心里面。

    她们两个女生只背着自己装必需品的包,本来说要帮他们拿一些东西的,硬生生被两人拒绝了。

    这座山确实像攀登过的人说的一样,看起来容易,实则非常耗力气。还没走多远,夏蝉就已经嚷嚷着要坐下来休息一会。

    “你平时嗓门力气那么大,怎么这个时候这么怂?”

    徐近希脸上布满黑线,回头望见夏蝉已经坐在了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我们才走了四分之一。”江起在前面顿住脚步,轻轻放下手里的东西。“你这样走着歇着我们得花两三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

    他站在比她们高出十级左右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开口。

    “妈呀。”夏蝉感慨一句,神色颓废的伸手揉着脚腕。“我就歇一小会,两三分钟。”

    潮汐拐回来站在她旁边,把书包卸在身前翻找东西。

    “我要喝水,你要不要也喝点?”

    她边在包里掏着边开口问夏蝉,但是眉头也同时开始皱起来。

    “你喝吧,我就是有点累。”夏蝉回答。

    潮汐感觉右手已经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但是手指丝毫没有触到矿泉水瓶子表面的那层质感。她抿抿嘴,干脆直接把上面的东西都拿在手里,眼睛往里张望着。

    “妈呀潮汐,你不会没带水吧?”夏蝉下一秒脸色哭丧起来。“我怕拿着麻烦就没拿,就指望着你呢。”

    确确实实没有。潮汐在书包里巡视了好几圈,也没看见那瓶农夫山泉的一丝痕迹。

    见了鬼了,明明昨天晚上装进背包里了。

    无奈作罢。她把背包拉链拉上,重新背回身上。“那我们就先渴着吧,前面应该有售水的地方。”

    夏蝉撇撇嘴,低下眼继续揉着脚腕。

    潮汐刚要也坐下来歇一下,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五指修长有力,攥着一瓶百岁山。

    “喝吧。”

    她顺着手往上望。江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伸手递着水,在她面前静静的站着。

    “.......谢谢。”

    她其实是想说不用的,但是嘴巴好像此时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说出来的总与想要说的背道而驰。

    江起没说话,看她接过了水,就又转身上台阶。

    潮汐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沁润清甜的味道在嘴里漫散开来,滋润着她微微干燥的喉舌。

    所以这瓶水是留在自己这里了?

    她喝完才想起这个问题,不过很快思绪就被夏蝉不怀好意的一声轻笑打断。潮汐扭头看见她笑的意味深长。

    潮汐微微瞪了她一眼。那头徐近希正嚷着让她们抓紧时间跟上来。

    夏蝉哭丧着脸极不情愿的站起来,潮汐拐回来揽住她一起走。

    徐近希为了让大家打起劲,一路上都在嘻嘻哈哈的和他们说着自己从小到大的一些糗事。他说起小时候有一次和邻居家的孩子比赛从村庄这头跑到那头,路上顺手劫了一只山羊趴在它背上,把它吓得一路狂奔,因此赢了比赛。还说起有一次在全国建模比赛的时候看中了一个女孩,那女孩竟然是那个最讨厌的高中班主任的女儿。

    江起难得笑的很开心。他还问徐近希还记不记得有一次社团野炊的时候,他玩大冒险输了,被要求跑到路上向过路的女生说”我是傻逼”。

    “我记得!”徐近希两眼放光。他随即又转向后面的夏蝉和潮汐,大笑着打趣江起那次的悲惨经历。

    “一开始我们都等着看好戏,”他笑的前仰后合,不过很快止住了。“但是那些小姑娘一见到他捂着脸就跑,没人听他说。”

    徐近希似是还有些愤愤不平。“这就是颜值的力量啊,不得不说还真是厉害。”

    这句话不假,潮汐在心里默默承认。她抬眼偷偷看被调侃的那人,他走在前面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浅浅淡淡的笑意也蔓延到耳后根来。

    原来他在熟悉的人面前这么放得开,也没有了一贯冷冷清清的样子,倒是莫名的和平常人一样亲近起来。

    “我和你们说,每届协会招新的时候,我们社团报名的地方排的队伍最长。”

    徐近希满脸春风得意,“那些新生也不管会不会喜不喜欢数学和建模,都一股脑的往前挤,就为了一睹我俩的芳容。”

    潮汐扑哧一声笑出来。夏蝉在旁边没好气的咂嘴。

    “哎呦呦,你要是说是为了看江起我还同意,你,就算了吧。”

    徐近希瞪过来一眼,目光像是要把她扼死。

    到达目的地的路途在说笑的时间里愈来愈短。在还剩四分之一的时候,几个人打算做最后的一次休息。

    潮汐感觉自己的脚已经不是自己的脚了。她虚脱的靠着栏杆坐下,看见江起朝这边走过来。

    “我要喝水。”

    他恍然开口,杀的潮汐猝不及防来反应。

    她这里只有刚才他给她的那瓶已经喝过的百岁山。

    潮汐愕然的向他致以一个再次询问的眼神,确定他的意图。

    “学长那里只有红牛,我不喜欢喝那个。”

    江起目光平静。

    两边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的跳起来。潮汐把背包卸下来,翻出那瓶矿泉水递给他。

    在他指尖要触碰到瓶盖的时候,潮汐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不嫌弃......?”

    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她看见江起眼里忽然陡生出笑意,带着疑惑与调侃。她不知道怎么来形容他此时的神情,那看起来像是智者看傻子的眼色。

    他摇摇头,微扬下颌。“为什么要嫌弃?”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拧开了瓶盖,接着仰头喝水。

    潮汐在直面而来的光线里看见他咽水时上下滚动的喉结,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和低垂着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的长睫毛。男生专属的荷尔蒙的味道和气息在风里被吹的四散八开,却总有一部分在她周围缭绕不息。

    江起喝了几口,放下水开始拧上盖子。

    潮汐目光跳到他生的极为好看的嘴唇上。因为刚喝过水,那上面遗落着水光亮亮晶晶,唇色红润,饱满且诱惑。她觉得心跳剧烈的要冲破胸腔,热气不合时宜的再次冲上脑子,把所存的冷静一扫而光。

    她很羞愧的想起那个词语,那个自己都觉得一身鸡皮疙瘩的词语。

    间接接吻。

    妈呀。潮汐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词汇吓得不轻。她迅速收回目光,却不知道该落到哪里。

    “放你那,还是放我这?”

    江起声音清润起来,抬眼询问她。

    “.......你拿着,你拿着,我不渴了。”潮汐连忙推脱,迅速把背包背回身上,转身坐回栏杆旁边。

    最后的四分之一路程走的顺利起来,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越往上路越平坦。四个人只花了二十分钟左右就达到了野炊露营的目的地。

    “我的妈呀终于到了。”夏蝉往地上一瘫,死活也不愿意起来。

    潮汐往周围看了一眼,发现这确实是个露营的好地方,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已是傍晚时分 ,天那边已经出现一片彩霞,赤橙相交,虚幻缥缈。

    “我好饿啊!”夏蝉嘟囔着,看见江起已经开始把烧烤的食材和器材都拿出来摆好。

    徐近希走过来往她屁股上踢了一脚,疼的她呲牙咧嘴的。“起来干活!不干活没吃的!”

    江起干什么都不像是新手。潮汐觉得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他做不来的事情。无论是生火烧烤还是搭帐篷,他都得心应手。她看着他总是不发一言的把这些事情快速的做好,笑意不自觉浮上嘴角。

    这个人就是一个谜。从从容容的却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把一串烤好的鱿鱼递过来的时候,潮汐在咬着鸡胗发呆。

    “谢谢。”她回过神来,受宠若惊。

    “哎呦!阿起?你是把你的会长给忘了啊!”

    徐近希坐在对面一脸不满,忿忿的自己伸手去捞烤翅。

    “女士优先。”江起冲他笑笑。

    他侧过脸的时候,潮汐总爱不自觉的往那上面瞟。火光照亮他的眉眼,让她想起那天点蜡烛的时候,那时她还不知道他会如此迅速的像烟火一般窜进她心里,占据了她整个身体四分之三的重量。

    夏蝉也在对面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看过来的目光有些狡黠。“我也是女生,也没见你先给我啊?”

    潮汐知道她在打趣试探。她尽量不去接话,任由他们互相调侃。

    “我们不熟。”

    江起目光落在火光里,眉眼泛笑。

    夏蝉满脸黑线,觉得脏话随时都要从口齿里蹦出来。

    一旁的徐近希笑的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