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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糊糊,天旋地转,浑浑噩噩,不知东西。

    意识仿佛笼罩在一片深沉的黑色迷雾中。

    恍惚里。

    耳边似乎听到了什么,那是尖刻的讽刺…………

    “就你这出身,老老实实当贱民吧!”

    眼前似乎看到了什么,那是恶毒的挖苦…………

    “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难不成你还想当什么上等人?”

    影影绰绰里,黑暗中似乎有梦幻泡影一样的场景闪现,似乎有一个人正在对自己说着话。明明画面已经完全看不清,但那声音,却似是从心底最深处泛上来一样。那样清晰,那样鲜明,连每一丝微妙的嘲弄与不屑都听得清清楚楚。

    “说什么奋发向上,不是谁都有资格的。学习、修炼,那根本不是你这样的人能想的。别以为我是在信口开河,你除了大路货的基础养精术还会什么?”

    “凭你的财产,能买一本基础拳术已经是极限了吧。是,我承认你的基础拳术练的到家,但基础拳术练到优异又怎样,就凭基础拳术,连最低级的搏击俱乐部都进不去,就是进去也是去送钱的,一个星元也赚不了。”

    “就算不提力术,心术修炼上你更是不可能有出息。看看这个,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辅修秘录!没听说过吧?羡慕吧?那是当然了,以你的财力,连我这本最低级的辅修秘录也接触不到。没有辅修秘录,六大根本心术你猴年马月能修成第一重?”

    “小乡试已经不远了,你吃得起养身精食吗,你要多久才能凝精成团?你拿的到辅修秘录吗,你要多久才能把六大根本心术中的至少两门修成第二重合格?恐怕一个都没门吧。没门,你的小乡试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小乡试不成,无法继续深造学习,你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力术不行,哪里进的了好帮派?心术不行,哪里进的了大企业?好帮派大企业都不要你,你又去哪里找资源?二十年、三十年,别人或许已经飞黄腾达,你却只能在废尘里打滚。”

    “不过,这事儿也怨不得你,得怨命。”

    “不仅是你,每个人都要看出身。比如人家沈少爷,说不定从小顿顿都是养身精食,天天都有学士指点,辅修秘录堆满整个书架,别人做梦都想象不到。像我,我比你也强不了太多。可我不像你,我知道审时度势,我知道什么时候该跪下。”

    “如果不是我尽心为冲哥办事,凭我的本事我也接触不到辅修秘录。而像你这种出身遗孤院的人就更不用说,跟你努不努力根本没关系,遗孤院根本给不了你什么支持而已。”

    “遗孤院的院长每年都会送几个人过来,好像给了你们一点希望、一条路。但我告诉你,没有资源支撑,你这条所谓了路,从最一开始就是一条——穷、途、末、路。”

    “命不行,就不要讲什么风骨,谈什么尊严。头铁骨头硬,下场也只能是被敲碎脑袋、打断骨头。”

    “如果你生在富贵之家,你这叫努力上进。可你不是,所以你就只是不知进退、不识好歹。”

    “而不知好歹的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然后,他似乎看到了一次挑衅,一场不公平的比斗,最后演变成的一场殴打。他看到自己全力抗争,但终究是修为低微,被狠狠折辱。

    疼痛与屈辱并存,不甘与丧气并至。

    声音远去了,画面消失了,意识似乎回归了那一片黑暗之中。但在黑暗的最底部,却有一股火焰,爆炸一般的膨胀开来。

    愤怒,愤怒,因自己的遭遇而愤怒。

    愤怒,愤怒,因那些嘲笑与挖苦而愤怒。

    但最愤怒的不是那些人说了什么,最愤怒的是,即便是自己,在心底的最深处也没法否认那个人说的……是对的。

    自己出身确实不好,不要说修炼上的支持,就连简简单单的活着都需要拼尽全力去争取。这样的自己,如何去与那些出身好的人争抢?我到底应该如何才能站在那人的面前,堂堂正正的告诉他,天无绝人之路,事在人为?

    小乡试已经不远了,我似乎,真的办不到……

    但……但……但是……

    我还是……

    不甘心啊——!!

    巨大的愤怒如同开天辟地般爆炸,瞬间撕裂了笼罩意识的迷雾与黑暗。意识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猛然一睁眼,眼前光明扑面。双腿一蹬豁然站起身,目眦欲裂中,不平之气自心中喷发、逆冲咽喉,忍无可忍中一声长啸爆发而出。

    “啊————!!”

    咣当,哗啦,乱七八糟,然后是一片安静。

    光线射入眼中,瞳孔调整着摄入的光量,让炫目的景物快速清晰起来。长啸结束时,眼前的景物也清晰起来。待看清了眼前的一切,石铁心猛然愣住了。

    这里不是任何他设想的地方。

    他以为自己醒来的时候,应该在自己的小破屋、或者有好心人送自己去医院、再或者无人问津中在街边陋巷的垃圾箱。垃圾桶的可能性最大,毕竟自己也没什么钱购置医疗险,不会有自动响应的医疗服务。

    但眼前的场景不对头。

    非常的不对头。

    不对头到让刚刚还在狂呼大吼义愤填膺的石铁心都瞬间懵逼了。

    ——这里是一间敞亮的屋子,屋子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了很多木制的桌案。桌案样式奇特,四个木头腿、两个桌子洞,样式相当古老,就像那些描写纪元初期、中央星大发展时代的电视剧中的道具布景一样。

    桌案后满满当当坐着年轻的男男女女,两人一桌,共坐同一个样式同样古老的条凳。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但不知为何,脑子里立刻显出“同学”“同桌”等词汇,更毫无生疏感,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这些人,都是学子?

    脑子里再度闪过一些信息,石铁心立刻明白,这些人确实是学子,只不过在这里不叫学子,而叫“高中生”。

    这些高中生同学本应该在上课,现在则全都扭过头来,用惊愕莫名的目光齐刷刷的看着石铁心。石铁心与这些同学大眼瞪小眼,目光中都是在同样的吃惊、错愕、与莫名其妙之中不断变化着。

    再低头看看脚下,自己身前也有一张桌案,不过已经翻倒,书本凌乱一地,想来是刚刚突然起身时撞翻的。理性分析一波,自己应该也是这些“高中生”的一员,学子们刚刚应该是在安安静静的上课。直到,自己一声长啸,掀桌而起……

    不妙啊……

    虽然现在脑子里乱乱的,但不论如何石铁心也明白,眼前这情况——不妙啊!

    安静,无比的安静中,突如其来的是一声雷霆震怒的大吼,在教室最前面轰然炸响。

    “你搞什么玩意儿!!”

    听到这个声音,心中莫名涌起一种如闻狮吼虎啸一样的畏惧。这种畏惧源于身体、源于灵魂,源于一道猛然闪现的记忆。

    不由自主的一个哆嗦,石铁心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四十许岁的男子站在名为“讲台”的位置,正怒不可遏的瞪视着自己。

    “揭竿而起吗你这是?想造反啊!!”

    男子啪的一下猛然一拍桌面,简直算得上怒发冲冠、须发皆张。石铁心反射性的一个哆嗦,心中念头更是像一群被惊到的鸭子一样乱七八糟的涌了出来。

    遭了遭了,是班主任老贾的课!天呐,我到底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在老贾的课上发神经?

    “不想听我的课是不是?不想听我的课我也不勉强你——出去,立刻给我出去!”班主任老贾像一头发了怒的狂狮一样指着教室大门:“从现在开始,给我一直站到放学,不准回来上课!”

    根本没有一点反抗的意识,石铁心脑袋一低,低眉顺眼老老实实的就要往外走。

    “把课桌给我摆好再出去!”老贾再度一声咆哮:“连这点事都不懂了吗?梦游呢你!”

    回过头听教听话的把课桌扶起来,蹲在地上把书本收拢放好。眼前似乎闪过了什么字迹,但石铁心如今浑浑噩噩的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站起身走向门外,整个教室所有的学生全都用各种眼神注视着他,然后嘈嘈切切的私语声立刻弥漫了整个教室。

    那些目光有不解,有莫名,有嫌恶,有不屑,甚至还有些可怜,但石铁心全然不顾,懵懵走出了教室,在外面走廊靠着墙壁站好。

    当他跨出教室大门,教室里面的私语声立刻响亮起来,呜呜泱泱说个没完。

    “好了好了,都闭嘴!你们哪里还有空管他?学习差的如果不想掉到普通班、学习好的如果还想升入精英班,就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学、拼命学!”班主任老贾的咆哮声透过墙壁也听的很清晰:“物竞天择,强者生存。在凤鸣一中,就是要强、强、更强,才能一飞冲天!”

    班主任老贾的声音传入耳中,石铁心站在走廊中,表情迷茫而迷乱。记忆和意识就像串了线的广播,一会儿播这个一会儿播那个。又像两幅扑克牌在洗牌一样交叠掺杂着、纷纷扬扬吵吵闹闹的飞过心头。

    石铁心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在土木堡太空城遗孤院长大、在星工子弟学校中就读、拥有基础养精术和基础拳术、兼并修习六大根本心术、即将面临小乡试压力的“蒙童”。

    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东华国出生、在南直隶长大、于名门校园凤鸣一中就读高一、手无缚鸡之力更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高中生”。

    两种不同的记忆在心中不断冲突交杂,让石铁心根本察觉不到时间流逝。不知不觉之中,一堂课结束。下课铃声中,班主任老贾黑着一张脸,表情如生铁一般踏出了教室。他自石铁心身边走过,上下看了一眼,看到石铁心那浑浑噩噩仿佛梦游一样的表情,心中更是不满,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说什么便走了。

    石铁心反射性的缩缩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无穷年头冲突激荡中,什么也说不出口。

    然后是同学,一串一串的冲出教室。有自己班的,有别的班的。叽叽喳喳的聊天声立刻甚嚣尘上,别班学生一个个盯着被罚站的石铁心猛瞧,自己班的同学则立刻就有人开始说明解惑。

    “哦!”

    “原来如此!”

    “不会吧……他为什么要这样?”

    “疯了吗?”

    很多人远远地指指点点,也没有人凑上来和他说话、解他尴尬。迷糊之中,石铁心明白了什么。自己平日里少言寡语,在这个班级中与同学确实没有什么往来。此时自己落难,这些人不愿沾染麻烦也属正常。

    “你们没听说过吗,他就是那个‘状元石’。”有人远远的努努嘴,神色微妙的对着这边说道:“中考的时候还拿过一卫状元,是被学校特招进来的。”

    “啊?”其他人挠挠头:“南直隶三省五府二十八卫,能成一卫状元也是很了不起的事了。再说是被特招的,妥妥的一定在精英班啊,他怎么会掉到重点班来的?”

    凤鸣一中的重点班自然也是天才汇聚,但和精英班比起来当然是差了一个档次。

    “谁知道啊,我隐约听精英班里的哥们儿说过,这‘状元石’原本确实是在精英班的,一度还有问鼎十强的潜力。但后来不知怎的,成绩突然下滑的厉害,一学期期末考的时候就已经退到精英班垫底了。二学期期中考的时候连精英班的资格都没保住,直接退到重点班里来。”

    “怎么会这样?”有一人惊异道:“一卫状元被逼出精英班,这也太惨了点吧。对了,顾少怀,他学习厉害吗?”

    讲述那人一撇嘴,满脸不屑:“哼,前阵子他来的时候还以为来了一位谪仙人、一头过江龙,至少也是那种会卯足了劲儿杀回去的学霸。没成想,反而看着像个神经病。我看啊,就这次期末考,别说杀回去了,连重点班都未必保得住喽。”

    一圈围着的人纷纷点头,各自发言。

    “是啊是啊,咆哮课堂,教导处肯定要处分他。”

    “会不会记过啊?”

    “记过算什么,说不定会开除呢。”

    “不会吧,就吼了一嗓子,也没干什么啊,这就给开除了?”

    “谁知道呢,刘校长新上任,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说不定其中一把就烧到这儿来。”

    “唉,也是被压力逼疯的可怜人。”

    “这算什么,千军万马争高考,中学的天之骄子进了高中什么都不是的,那不是大有人在?要是这点学习压力都受不了,这心理得有多脆弱?”

    叽叽喳喳的喧哗声环绕在耳边,石铁心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他念头混乱,仿佛两股海潮在互相对冲倾轧。

    看着四周的环境、听着入耳的话语,一会儿感到无比陌生,一会儿又感到无比熟悉。一会儿深深的后悔又无比的疑惑,疑惑自己刚刚为什么要神经病一样的掀桌而起放声大吼。一会儿又悚然而惊,惊于自己的遭遇,惊于自己怎么会一下子来到这个与历史剧似是而非的地方。

    念头如同浪花,一时间这边冒出,一时间那边窜起。澎湃激荡,混杂难明。

    恍惚中,上课一声铃,所有学生都呼噜噜跑回了教室。下一堂课的任课老师走到这里,疑惑的看了他两眼。见他站得一动不动,同时似乎一点开口解释的意思都没有,便也不再理他摇摇头走进教室开始上课。

    “上课。”

    “起立!”

    呼啦啦,齐齐战起的声音。

    “同学们好。”

    “老——师——好——!”

    “礼毕!”

    呼啦啦,又齐齐坐好。

    “今天我们讲高中物理,电与磁,翻开课本76页……”

    任课老师的声音传入耳中,却一下子仿佛点亮了一小块光亮,让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物理?

    物理学,六大根本心术之一,基础物理学包含基础力学一层、基础电磁学一层、基础光学一层、基础能量学一层,共四层,修成可增强力量掌控。

    小乡试的考试资格需要获得六大基本心术中,“数学”、“言辞学”两门心术修到第二重合格,剩下的“化学”、“物理学”、“生物学”、“博物学”四门心术,也需要有第一重良好。心术传授可是难得一见,没想到教室里竟然有讲师在公开传授物理学第二重!

    若不是自己的物理学连第一重都没学好,恐怕仅仅是旁听一次就大有裨益。现在?则是连听都听不懂了,可惜了这机缘。

    ………………

    呃,我刚刚在想什么?

    六大根本心术是什么?

    那什么博物学、言辞学又是什么?

    数学、物理、化学、生物,这不都是高中理科需要应试的科目吗?

    再说了,即便是高中物理的电磁,我也有好好预习的,这种程度的知识又怎么会连听都听不懂呢?

    ………………

    听得懂吗?

    连第二重心术都听得懂?

    我听一下试试,呃,好像真的能够听懂一点点。

    那第一重呢?第一重懂不懂?

    ………………

    第一重?

    指的是基础力学吗?

    我想想,对了,是包含了基础受力、基础运动的部分吧。

    这不是很简单的东西嘛,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掌握了,这又有什么不懂的。

    ………………

    卧、卧槽!

    不会吧!

    这么牛-逼吗?!

    这……是我?

    但是……

    我……

    又是谁……

    脑海中迷雾翻滚,有什么似乎喷薄欲出,但又好像差了一点点。迷迷糊糊之中,下课又上课,上课又下课。不知不觉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石铁心却依然站在那里没有动,浑然不知东南西北。

    直到,他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班主任,老贾。

    老贾倒背着手走到石铁心面前,看着这个学生。从他走后到现在一整个下午,似乎一动都没有动过。老贾心中气愤稍平,脸色没有那么难看了,觉得这家伙应该也不是故意跟他对着干。

    但是再看那迷迷蒙蒙好像梦游一样的眼神,木木登登没有一点灵动气儿的表情,老贾又重新怒不可遏,大声呵斥。

    “石铁心!你看看你,长这么大个子,还当过一卫状元,现在却混成这个样子?我知道你压力大,但男人连这点压力也承担不了吗?从精英班里掉出来又怎么了,哪年没有几个从精英班里掉出来的?”

    “咬紧牙关、鼓足力气杀回去啊!”

    “一天到晚跟喝醉了似得,你是放弃自己了吗?你对得起栽培你的人,对得起你自己从前的努力吗?简直是个混帐玩意儿!”

    “你——”

    老贾大声咆哮,越说越气,把石铁心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当他抬起手想拍一巴掌的时候,最终他还是忍住了。深深看了石铁心迷蒙的双目一眼,老贾摇摇头叹了口气,忽然意兴阑珊起来:“别上晚自习了,回宿舍吧。想睡觉你就睡觉,想学习你就学习,爱干啥干啥,老子不管你了。”

    石铁心眼珠一转,恢复了一点意识。

    睡觉?

    嗯,是应该睡一觉,脑子乱的很,睡一觉休整休整或许就好了。

    于是石铁心迈了迈腿就准备走,但一动不动僵立的时间太长了,一抬腿竟然一个踉跄,不由自主的朝老贾压了过去。石铁心人高马大,面前的老贾比石铁心矮了接近一个头,这一倒简直像一栋楼塌了一样凶猛的向他砸去。

    嘭,老贾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满怀,两腿一个抽抽,满脸涨红勉勉强强撑住了石铁心。

    “软脚虾吗,混账玩意儿!”老贾火冒三丈,终于忍不住挥起铁掌嘭嘭的打着石铁心的后背。石铁心迷迷茫茫,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一切。他努力站直身向着下意识中的方向摇摇摆摆的走过去,根本就没有理会被砸的老贾。

    老贾在后头把牙咬的咯吱直响,最终还是冲着石铁心一声咆哮如同狮吼:“你这瘪犊子,给老子滚去吃口饭——!”

    将老贾的狮吼抛在脑后,石铁心晃晃荡荡走出教学楼,孤零零的走向操场,宿舍区就在操场后面。当他一只脚踏上操场的塑胶跑道时,上课的铃声突然打响。

    心中忽有所感,石铁心扭回头去看向了教学楼。正值夜自习,天色昏黑,但一间间教室通透明亮,一个个学子伏案苦读。搭眼看去,教学楼一栋连一栋,学子更是数不胜数。偌大学校,竟然安静的落针可闻。

    石铁心迷茫中微有所觉。

    我这是在……修习心术的圣地吗?

    再抬头,看向中间那栋教学楼的楼顶,那里有几个红彤彤的大字,夜下已经开了灯,正发出耀眼的光。

    “知识改变命运,学习成就未来”

    这红彤彤的大字似乎一下子砸进了石铁心的心底,石铁心神色一肃,心中明悟。

    没错,我确实是在修习心术的圣地。

    凤鸣一中。

    老贾气冲冲的,脸黑的像锅底一样,导致高一三班和高一七班所有人整整一节晚自习都噤若寒蝉,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异动。所有学生一个个都坐姿端正,要不就是在奋笔疾书,要不就是在预习复习,总之都乖得很,根本不给这“通电老贾”找茬的机会。

    所谓“通电老贾”是学生偷偷给他起的外号,意思是说他脾气上来后就像通了电一样,头发都能给你竖起来。

    听说那个状元石贼胆包天,走之前还砸了老贾一顿。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砸的,但在七班学生的眼中,老贾从发根到发梢恐怕都是噼啪放电、滋滋作响的。再扭头看看后面那个空着的座位,一些幸灾乐祸者已经开始期待起状元石的下场了。

    不过老贾现在根本没心思管这些犊子。

    一堂自习课后,老贾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正同时,笃笃的敲门声中,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此人面向有趣,脸膛大方大正,头发团团圆圆,堪称天圆地方的典范。凤鸣一中学生们看到他如见天敌,不是别人,正是人称“方头煞星”的教导主任郑开明。

    “郑主任,还忙着呢?”老贾起身相迎:“这么晚了,辛苦辛苦。”

    “我这算不了什么,贾老师这种奋战在教学一线的老师才是真辛苦。”方头煞星郑开明在和老师讲话的时候当然不可能还寒着脸:“听说贾老师刚刚还被砸了一下,没有大碍吧?”

    “没事没事。”这学校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这么点事儿竟然这么快就传到郑开明的耳朵里了?老贾咂摸了一下,沉声开口道:“我没被砸,就是给学生罚站罚的时间太长了,学生身子虚歪了一下而已。我体罚过度,这是我的责任,我检讨。”

    “贾老师哪有什么责任,就是有责任也是那个学生的责任。”郑开明一坐,脸上威严满满:“咆哮课堂、不服管理、最后甚至袭击老师,反了他了?贾老师你放心,学校一定会给你主持这个公道。这种严重破坏教学秩序、严重违背学校纪律的学生,学校绝不姑息!学校研究,给与那位同学——记大过处分!”

    老贾一惊,凤鸣一中的记大过处分可不是小打小闹。高一记了高三撤,做做检讨就说有悔改表现,然后不了了之——那种记过处分在凤鸣一中可不存在。

    凤鸣一中是什么地方?

    东华国,南直隶,三省五府二十八卫,这么大一片地方上一个巴掌数的过来的名门高中,放眼全国也是响当当的高中名校。这里云集了广阔土地上的精英学子,进了这里就相当于登上了光明前途的直通车。

    不说别人,单单就说他执教的几个班级里,高官子弟、巨富儿女,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你还别不当事儿,以为哪个班里没几个有钱有权人家的孩子,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儿。老贾心里的高官、巨富,那是真正的大权大势、大富大贵,连市长公子什么的都要往后排。

    说我吹牛?

    举个糖炒栗子:南直隶北苏省一省省督家的孩子,就在老贾的高一三班里。北苏省督,是整个南直隶五亿人里从上往下数的到前五的人,比其他二省省督位置更尊。这样的家世,在这凤鸣一中里才能称得上身份尊贵、一枝独秀。剩下的,余者尔尔,都算不了什么。

    这样的一所名门校,能把这么多少爷小姐管的服服帖帖,校规校纪严格是出了名的。一旦被记过,那是一定会被录入档案。而如果录入了档案,对未来的一生都会产生重大影响,变成永远抹不掉的污点。

    “郑主任,这……这个石同学,他也不是故意的。跌了一跤的事情确实是个误会,说起来其实也是他认错态度良好的表现。我让他站那儿,结果他一下午一动没动,晚饭都没吃一直站到夜自习,腿都站麻了,才会这样。”老贾摸摸脑袋,开始搜肠刮肚的说好话:“石同学平时表现优秀、学习刻苦、吃苦耐劳、坚韧不拔、年轻有为、奋发向上……”

    “呵呵,贾老师,你一个数学老师,就别在这儿硬编了。”郑开明老神在在:“石铁心同学是什么情况,我们已经了解过了。学校的意思呢,这件事上也会征求贾老师的想法。但学校纪律不能破坏,犯了错就一定要处罚,要不然整个凤鸣一中都没法再教书育人。”

    “那也不能记大过吧!”老贾脖子一梗,也不再编文了:“石铁心这娃子身世苦,好不容易奋斗到这里,一个记大过,好端端的未来全毁了。不行,不能这样!”

    郑开明瞅着老贾,片刻后面色一松:“好吧,记大过就免了。”

    老贾松了口气。

    “但是没有一点处罚也是不可能的。”郑开明的表情又严肃起来:“做错事就要受罚,这是学校的底线。那个石铁心现在在哪里?”

    石铁心在哪?

    当然是在宿舍。

    饭点儿的时候他脑子里还乱的很,根本没想起来吃饭这茬,现在已经实在撑不住了。

    从教学楼开始,穿过操场就会走到宿舍区。宿舍区很大,同样有很多栋楼。石铁心莫名就是知道自己的宿舍在哪,晃晃荡荡的走向了前面几排气派的新宿舍楼。

    这四栋宿舍楼单独成院,有一个独自的院门。透过院门往里看,里面空间充沛,设施完善,还有很多精巧漂亮的小路灯,简直像个高档园区。

    石铁心在门口晕晕乎乎看半天,觉得自己应该住这里,但半晌之后又摇摇头,知道自己现在不住这里,然后举步往后面走去。

    过了这个独院的大院,后面的楼就没有这么新了。没有造型,也谈不上条件,但整体看来还可以。墙皮看起来灰扑扑的,很不显眼,但多少也算干净整洁。没有那种精致的小路灯,但怎么也算明亮。

    总体来说,还不差。

    这里没有独自的院门,但大路左右两分,还算板正。石铁心站在空无一人的路口,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走向了下意识里感到熟悉的地方。

    进了楼门,还算干净。

    上了楼梯,异味不多。

    来到三楼,走到宿舍门前。搭眼一看,是一个白色的铁皮门。掏出钥匙,石铁心对着这串钥匙愣愣看了很久,这种金属钥匙在他看来简直是古董一样,更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用的。但他的身体却好像很明白,自己就把钥匙插进锁孔。

    手腕一拧,咔哒一声,铁皮门门锁被打开了。推开大门,里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学生宿舍,宿舍中陈列着四张双层钢铁床。上层是床铺,下层是桌面。可以看到这四张桌子上面全都满满当当的放着书本,除了一些没有收拾干净的零食袋子以外,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杂物。

    虽然对石铁心来说,这些东西老的就像博物馆中展览的光影资料,但他下意识中觉得,这里的条件还是不错的。

    看来,自己在这个地方,并没有处于最底层。

    脑子里头乱七八糟的让人昏昏欲睡,石铁心关上门,爬上自己觉得熟悉的床铺,再也坚持不了,砰的一下躺倒在床上。闻着脑袋下面的枕巾上传来的洗衣皂的香味,石铁心心中闪过一些念头便沉沉睡去。

    嗯,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深沉的睡眠中,石铁心直觉脑子里互相冲突的念头一下子变得和缓了下来,偃旗息鼓,不再那样针锋相对。一时间,石铁心只觉脑中渐渐舒畅,一直紧绷的脸部肌肉也舒缓下来。

    但这样美妙的休眠并没有持续很久。

    约摸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咚咚咚,门敲的很用力,带着不容质疑、不容反驳的味道。

    “石铁心,开门!”

    迷迷糊糊中,石铁心一个激灵猛然醒来,只觉这个声音让他打心底里畏惧。石铁心连忙爬下床来,跑到门口咔哒一下打开门,然后一个巨大的方形脑袋就这么直挺挺的怼了进来。

    正是黑着脸的方头煞星郑开明。

    跟着郑开明一起进来的,还有三个学生。这些学生的左臂上都带着袖章,血红的“风纪”二字,让人知道这三人都是学生会风纪委的成员。

    方头煞星加上风纪委——石铁心的腿肚子已经本能的开始打颤了。

    但他的脸色却一片平静,脑袋与身体还处在不同意识的管辖内。

    郑开明进来之后也不说别的,就站在那里看着石铁心。那三个风纪委的学生则开始像寻找猎物的狼一样在石铁心的铺位上扫荡起来,这里翻翻那里看看,三双贼眼不放过一点可疑之处。

    虽然心中早有成算,但方头煞星又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这么容易的放过犯到他手里的人?如果能够找到一些石铁心私藏的违禁品,哪怕只有一根烟,也绝对让这小子喝一壶!

    但片刻后,三个风纪委的都摇摇头,没有说话。

    再看看石铁心从头到尾没有改变过的表情,郑开明开了口:“哦?很冷静啊,看来你心理已经有数了。咆哮课堂、殴打老师,石铁心,你胆子不小啊,今天能直接让你勒令退学!”

    退学?!

    石铁心脑袋里嗡的一声响,某一个意识里涌起了天塌下来一样的末日感。另一个意识就算没有如此绝望,也不由产生一种“我擦,老子刚来修炼圣地,就因为吼了一嗓子就要被赶走了?!”的惊愕感。

    但不论哪个意识现在都不能完全做主,所以石铁心脸上依然一点表情都没有,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变,就那么定定的看着郑开明。

    莫名的,竟然显出一丝天塌不惊的大将之风来。

    这小子……怎么完全不怕?装的,肯定是装的,或者说现在应该已经吓傻了。郑开明心中嘀咕,表面上却接着说了下去:“但念在你平时表现还算良好,学校决定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让你勒令退学。”

    两个意识同时松了口气,好好好,总算不退学了,只要不退学怎么都行!

    但石铁心脸上还是那么平静。

    这家伙……不是装的吗?郑开明盯着石铁心的眼睛,没找到一点惊慌又或狂喜的情绪。难不成,是个傻子?算了,郑开明也不打算考虑这么多,直接说道:“但是不论怎么说,违反校规校纪就必须接受处罚。石铁心同学,你的处罚如下。即刻起,你将自高一七班调离,转入高一二十八班,住宿食堂等一并如此安排,立即生效。”

    嗯?

    什么意思?

    从高一七班到高一二十八班,这就是处罚了?我还以为有多了不起的事儿呢。

    但是另外一个意识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听到这个消息后,那意识整个变成了一片空白,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接受的惊天噩耗,那心情竟好似不比刚刚听到退学时好多少。

    那三个风纪委的学生不由看了石铁心一眼,眼中充满怜悯。竟然从重点班直接扔到了垃圾班,这也算是一撸到底了。

    “收拾东西,走人吧。”郑开明也不等石铁心有什么反应,直接一挥手:“你们帮石同学把东西都收拾了。”

    三个风纪委的学生立刻如狼似虎的扑上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袋子,抓起石铁心的东西就往袋子里塞。眨眼之间,一片狼藉,石铁心的被窝刚睡暖和竟然就已经陷入了卷铺盖走人的境地。

    三人一边收拾,一边还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遍,连书本都倒悬起来哗啦哗啦甩了甩,想来是希望从里面甩出一两张性感写真。

    郑开明斜眼盯着石铁心,观察着他的反应。

    但石铁心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既不在意书本被搜查,也不在意卷铺盖这件事。在他看来,只要还留在这修炼圣地之中,其他都是小事。

    但很快,他就发现,从高一七班到高一二十八班所代表的到底是什么了。

    背起包袱,拿着袋子,上交了这宿舍的钥匙,郑开明一行像押解犯人一样隐隐包围着石铁心,押送着他走出宿舍楼,走向了宿舍区的更深处。

    想来,是要让他“住宿食堂一并安排”,把他换到高一二十八班的宿舍区去。

    但走了两步,石铁心发现了不对。

    一路向宿舍区的更后面走去,连续走过几排楼,眼前豁然开朗——不,应该是豁然破败。如果说之前住的是中古楼,过了这几栋之后一下子就变成了上古楼。住宿条件急转直下,园区环境那是提都别提。

    抽一抽鼻子,即便站在楼外面,夜风吹着,都能闻到一股勾魂的臭气。搭眼瞧一瞧,大马路上的路灯隔三差五的就有一两个不亮的,还有些一闪一灭如同鬼片。

    而这,并不是终点。

    郑开明一行还在向更深处走去。

    走过一排一排的上古楼,再度出现在石铁心眼中的是几栋远古楼一样的建筑了。红色的砖墙直接裸露在外,上下不过三层的小楼简直是风雨飘摇。从外面一看,这老楼竟然还是木质门窗,一些窗户关不好,晚风一吹咯吱作响,简直是“凄惨”这两个字的具象化。

    石铁心的一个意识忍不住悲从中来,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

    但石铁心本人却并无任何表示,跟着一路走到了最最后面的一排楼里。

    楼道狭窄逼仄、黑咕隆咚。郑开明拍了一拍手——什么事都没发生。他脸色不好的再度用力跺了跺脚,砰砰的跺脚声强硬的回荡,声控感应灯才总算亮起。不过学校似乎根本不舍得给这里安装什么好灯,瓦数小亮度低,昏黄一片。

    扛着包袱一路走上三楼,也就是这远古楼的顶楼,石铁心站在楼梯间里仰首一看,一个直通楼顶的洞子就那么悬在头顶。洞口连个盖子也没有,呼呼的凉风灌进来,让人忍不住发抖。

    再跟着郑开明往里面走,走廊里面味道更浓。石铁心目不斜视但依然看的清楚明白,这里连白铁皮门都没有,全都是老旧的木头门。

    仔细听听,楼道里面不知何处传来了西西索索的声音,显然还有人在此徘徊。在这个上夜自习的时候还徘徊在宿舍楼里的学生,想来都是各有峥嵘的追风少年吧……

    郑开明领着石铁心一路走到一处房间前站定,房门对面就是公共厕所,而且这厕所的供水也不是很好,囤积的东西没法快速冲刷干净,生发的味道简直让人闻之欲呕。

    斜斜瞄了一眼石铁心,见石铁心脸上依然全无动容之色,郑开明也不说什么,掏出一把钥匙插进了老的不能再老的门锁中。

    拧一下,门没开。

    再拧一下,门还没开。

    风纪委平时负责巡视宿舍,一个学生显然对这里比较熟,连忙上来接过了开门重任。拧着钥匙、转着把手,然后用力向一个微妙的角度一提。砰噔一声响,门终于开了。

    “这儿就是你以后的宿舍。”郑开明说罢推门就进,啪的一下打开了宿舍的电灯。

    但没想到的是,只听咣当一声响,里面竟然有一个人影从铺位上一滚而下,赫然是一个光着上身的男生。那男生惊弓之鸟一样的藏了一下什么东西,猛一抬头,然后脸色瞬间惨变。

    “郑、郑、郑……”

    这大方脑袋实在太过醒目,那男生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一下子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郑开明上下看了那男生两眼,面容一板,呼的伸出一只手摊开五指:“拿来。”

    男生故作不解:“拿……郑主任,拿什么?”

    “烟!”

    “哈哈、郑主任说、说笑了,哪有什么烟……”男生眼珠咕噜咕噜直转,一脸强笑。看到这一幕,石铁心都有些无语,这小子身上的烟味儿自己站在门口、沐浴在厕所的微醺中,都闻的一清二楚。要是这都能骗过这个郑主任,那才是邪了门了。

    对了,自己怎么会知道这种味道是烟味儿的?自己应该没接触过这种老古董才对……

    石铁心还在混乱着,郑开明则面色一黑,表情瞬间阴沉下来:“你是自己交,还是让我搜?如果让我动了手……”

    “明白!明白!郑主任我错了!”男生哆哆嗦嗦的拿出半包烟,里面还有半根没有抽完的,一并放到了郑开明手里。

    郑开明看也不看,只是那样直挺挺的继续伸着手。

    “没……没有了……”

    郑开明两只眼睛钉子一样定在男生脸上,一字一顿自牙缝中迸发:“周楠,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

    “我——这——!”这个叫周楠的男生手足无措,愣愣瞧着郑开明,最终还是颓然又从别的地方掏出了没开封的一整盒。

    老郑的手依然风雨不动。

    周楠盯着打手,神色风云变幻,最终如丧考妣。咬着牙从床底下又翻出来整整五大盒,全数交了出去,郑开明这才彻底收回了手。也不看缩在一旁咬牙切齿的周楠,郑开明头也不回的拍了拍最靠门,也就是最靠近厕所的那个钢架床的上铺:“这个就是你的铺位。”

    三个风纪委的学生鱼贯而入,把东西往地上一撂,二话不说扭头就走。郑开明最后仔细看了看石铁心,发现石铁心一声不吭,面容竟然上既无怨愤、也无委屈、更无惊慌不满,甚至连那种少年人常见的故作姿态、故作坚强叛逆的不在乎、无所谓、不屑一顾,也同样全然没有。

    但要说这家伙已经痴傻呆滞,那也不可能。先不说能当上一卫状元的人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单看现在,那面容、那眼睛里也并非空茫一片。表情深处、眼眸底层,似乎有些什么,但郑开明又看不透、说不清。

    “这个石铁心……”郑开明出了宿舍楼,出了宿舍区,别了三个风纪委的学生之后直奔办公楼而去。但即便他走的依然风风火火,可他脑子里竟然一路上都在琢磨石铁心的事情。

    当他一步踏入办公楼的大厅中时,郑开明忽然脚步一顿,他终于明白石铁心表情里、眼睛中的到底是什么了。

    是平静,唯有平静,山一样的坚固,海一样的宽广。仿佛今日遭遇的一切都不过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完全动摇不了那钢铁一样的意志。

    但这怎么可能?

    这个学生,真的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学生都不同,让他有点看不透。

    放眼整个凤鸣一中,即便这里来的全都是整个南直隶的天才,可少年人毕竟是少年人,即便有性格有才情,想法本身也基本一目了然。能让他看不透的,在他漫长的执教生涯中所见也是凤毛麟角。这凤毛麟角的几位,个个都是未来的风云人物。

    而若说当代,纵观如今凤鸣一中从高一到高三所有在校生中,能让他看不透的,也只有北苏省省督家那位一人而已。

    但省督家那位是何等样人?那是真正的绝代天骄。

    现在,竟然又冒出来一个从前从未看在眼中过的石铁心。

    “莫非是看错了?”

    郑开明挠了挠头,举步走向了办公楼第八层,停在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办公室门前。

    笃笃笃,郑开明敲了敲门,姿态稍显郑重。

    “请进。”

    里面传出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郑开明推门而入,里面是一个很普通的办公室。普通的摆设,普通的家具,普通的面积,但却有一个显得不那么普通的人。

    那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十多不到四十岁的男子,正在办公桌后处理事务。这男子面容清癯,双目稍显狭长,现出一丝凌厉之像。但双眼中目光温润有神,专注平和,又中和了那丝凌厉。即便事务繁忙,这男子处理起来依然虽忙不乱,脊背挺直仿似青松。

    此人仿佛古代的殿阁学士,文华之气饱满,却又不怒自威。年岁不大,但却有一种让人见之心折的风度气势。即便郑开明年龄比此人大了十岁有余,竟全然不敢摆谱放肆,主动招呼:“刘校长。”

    此人,正是凤鸣一中刚刚上任的新校长。

    “郑主任啊,快请进。”刘校长站起身来,抄起一个水壶就要亲自给郑开明倒杯水。郑开明连忙抢下,先给刘校长的杯子添满,然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

    刘校长端起茶杯吹着气:“郑主任,我早就听过垃圾班之说,大黑天的劳烦你往那里跑一趟,想来那里环境不怎么好吧。”

    “确实不好。”郑开明摇着头:“烂透了。”

    “哈哈!”刘校长不以为意:“烂就对了,正是要烂才好。学生家长千辛万苦把孩子送到我凤鸣一中,可不是让孩子过来吃好住好、享受生活的。我凤鸣一中年年拨款充足,但若不给他们拉开层次,如何让他们上进求学?

    我看,那垃圾班的宿舍楼也不用修。只要还没成危房,能住就行。省下来的经费通通挪给精英学子,或者发给老师当补贴。我们凤鸣一中,绝对不吃大锅饭。”

    郑开明用力点头:“校长英明。”

    “哪里是我英明,我校代代如此,我认为这个办法很好,还要继续发扬光大才行。”刘校长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个小石同学如何?千万别打击太大,做出什么傻事。实在不行给他透漏一点也无妨,还是会把他调回重点班。”

    郑开明也不意外,这件事两人早已商量过。说起来,虽然大帽子扣的当当响,但石铁心这情况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往大了说怎么说都行,往小了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事。课堂上咋呼一嗓子,可能还不如那个偷着抽烟的小子严重。连抽烟这事郑开明也只是没收了事,把石铁心一把贬黜到垃圾班去,实话说这惩罚也太过分了。

    不过最终,这刘校长还是决定把石铁心弄过去。

    一来,刘校长新官上任自然是要有些动作的。不过再有动作,再想变革,也绝对不能动摇凤鸣一中的根本。一中的根本是什么?当然是升学率。怎样保证升学率?说起来麻烦,但如果校规不严、校级不振,那肯定是保证不了的。

    刘校长早就想挑个典型出来,石铁心则是那个在最合适的时间把脑袋伸到刀子下面的鸡,这鸡不宰都说不过去。

    二来,两人也研究过石铁心的情况。一卫状元,从精英班掉了出来,平素孤僻自我,想来心中义愤难平。这个状态可算不上好,长此以往可不是什么好事。刘校长决定先把石铁心贬下垃圾班,让他明白凤鸣一中的“物竞天择”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过段日子再把他重新提回来。

    失而复得最是开心,这一打一拉之后,想来也不再胡思乱想,能安心学习了。

    至于石铁心会不会受不了打击一蹶不振……如果真是这样,那也不堪造就。这次不去,以后迟早也会慢慢落下去,没什么大造化。

    刘校长唯一担心的是少年人受不了打击,万一脑子一抽有心寻死,选个良辰吉日从教学楼上信仰一跃,那就大大不妙了。

    但郑开明的回答却让他感到非常意外。

    “这个石铁心,和绝大多数学生都不大一样。”郑开明皱着眉头,仔细讲述了前后经过和自己的见闻,最后摇摇头道:“那种沉稳,不像他这个年龄、这个身份能有的。”

    “哦?竟然还有这样的事?看来这石铁心,倒是个有气数的。”刘校长也惊讶了一下,然后捧起杯子饮了一口,考虑了一下之后点头道:“那这样吧,本来还打算过两天把他提回来,现在看来也用不着我们帮忙了。距离期末定级考也不算很远,到底能获得什么待遇,就看他自己的能耐造化。”

    郑开明自无意见,又汇报了些工作与思想之后便离了这间格外朴素的校长办公室。

    刘校长坐回座椅上,手边拿起一卷书册,正读到了《留侯论》。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

    “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刘校长手指抚着这几句话,片刻后抬眼看了一下窗外的夜空。

    所挟持者甚大……

    志甚远也……

    果真如此吗?

    呵,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仅仅是做姿态是不够的。

    不过“石铁心”这名字,姑且先记下吧。

    当刘校长暗暗给石铁心打上了“天下有大勇者”的标签又打了个问号时,石铁心正站在他的新宿舍中。如果刘校长知道石铁心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的话,这个标签恐怕立刻就会撕的一干二净。

    因为他现在确实跟“临之不惊”、“加之不怒”的境界全然没有任何一点关系。

    他现在又惊又怒!

    只不过脸上看不出来而已。

    先无视那个在旁边咬牙切齿的、叫周楠的家伙,光看这宿舍,石铁心脑子里的不满都快从七窍里淌出来了。

    先说床铺,这宿舍里同样是四个钢架床,但并不是上床下桌的那种,而是超级老旧的双铺床。也不知道这床到底用了多久了,绿色的漆皮都斑斑翘起,露出了下面满是铁锈的钢管。伸手抓住钢架随便一用力,钢架立刻摇摇欲坠,咯吱不停。

    再看环境,屋里衣橱柜子狭窄无比,肯定不够放东西的。刚刚重点班中古楼的宿舍虽然也没仔细看,但记忆中每个宿舍都是有卫生间洗刷间的。但这里完全没有,一个破烂的木窗户就是边界。学习桌也完全不够用,八个人的屋子就简单放了两个学习桌,可能学校认为住这儿的学生也不怎么用得着。

    这里的味道更是别提,门口的厕所味,屋里的臭脚丫子味,堆了很久没洗干净的脏衣服味,不知什么发酵发霉的霉味,简直让人没法忍耐。石铁心的脚趾头稍微翘了翘,就知道地面恐怕也非常不干净。也不知道是不是撒上了什么东西,粘粘的怕是一走路都会拔道丝出来。

    最后看看自己的新铺位,那铺位上面满满当当堆的全是杂物,想来是被其他人当做了公共储藏室,舍友关系恐怕也够呛啊。

    萧索凄凉的感觉宛如潮水,石铁心心中简直要破口大骂。

    槽!

    至于么!

    老子就是在课堂上站起来吼了一嗓子而已,没伤天没害理,结果像苏三起解一样一把把老子发配到这种地方来!

    刚刚还以为这修炼圣地规矩大,犯在人家手里那也不好说什么。既然不想被清退,该怎么样怎么样吧。但刚刚旁边那家伙明明当场被搜出六包烟来,没上交的说不定还有两三条呢,我这吼一嗓子的事儿再怎么大也大不过这六包烟吧?

    结果那方块脑袋怎么处理的?

    狠话都没留一句!

    还有那仨红袖章,玛德在老子那里翻箱倒柜跟特么土匪似得,结果跑到这儿连屁都没放一个扭头就走。这说明什么?这分明就是看人下菜碟,针对我啊!

    卧槽他奶奶个腿儿的,觉得老子好欺负是不是!

    还有,把老子调到垃圾班,这……这特么简直要断我活路啊!

    意识杂糅的这段时间,石铁心也渐渐明白了垃圾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那简直就是整个凤鸣一中渣滓的聚集地。另一个意识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重回精英班,结果非但没回去,还一个猛子扎到最底下来了。

    另一个意识又惊又怒又伤心又绝望,简直悲愤的无以复加。

    石铁心一时有些不理解那意识为何如此悲愤。但忽然之间,又觉得那悲愤、那不甘、那绝望,是如此熟悉。

    那不正是,与自己今日在弥留之际、昏迷之中的感情,一模一样么!

    原来,那一个意识,与我也是同命人啊……

    心中一念起,头脑顿觉清明。两大意识的冲突以这悲愤为纽带,忽然形成了微妙的和谐与统一。一直对抗着的另一个意识一下子消停下来,石铁心豁然生出一种自己终于能够接管这身体的感觉。

    头也不晕,脑也不涨,意识也不再模糊。另一个意识偃旗息鼓,暂且把一切都交给了这一个意识来处理。喉间一阵痒痒,石铁心忽然知道,自己能够开口说话了。

    这大半天的一口气折腾到晚上,自己总算能够开口说话了!

    “咳咳……”先清了清嗓子,石铁心抬手揉了揉喉咙,然后扭头看向周楠。

    呃,身体还是有些控制的不太好,动作僵硬了一些……

    一旁面色不善的周楠原本就那么看着,一点想动手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这家伙忽然想明白了,郑大脑袋无缘无故的这个点儿跑到这里来,完全就是因为眼前这货啊!妈-了个巴子的,老子被搜走六包烟,全特么都是你的缘故!

    狗日的,给老子等着,不玩的你死去活来的我特么就不叫周楠!

    他对着石铁心的后背咬牙切齿、神色不善的上下扫量着。若不是看着石铁心头高马大比他高出大半个头去,看起来端的是魁梧,说不定现在已经抖着膀子斜着眼睛上去动手了。

    但周楠刚想把六包烟的账和这小子好好算一算,就见这头高马大的家伙猛然一回头,露出一张表情冷硬恐怖的脸。头顶电灯的光照有些不太好,大片大片的阴影投射在那家伙的脸上,让那家伙看起来像魔鬼一样狰狞恐怖。

    周楠心中正有鬼,此时猛然一个大惊,忍不住倒退一步。

    石铁心不由疑惑,这家伙跑什么?咳咳,嗓子还是有些控制的不太好,说话说不大声,还是要离近一点才行。所以石铁心彻底转过身,上前走了两步,开口说道:“这床上的东西,是谁的?”

    嗯嗯,第一次开口很成功,顺利把自己想说的东西说出来了。当然,声音沙哑了一点,语调阴沉了一点,但这都是小问题,总体来说,石铁心很满意。

    但对面的周楠却被吓着了。

    这家伙,逼上来了!

    而且用一种电视剧中小弟无数、杀人如麻的黑道大佬一样的声音说话了!

    卧槽,这新来的家伙真可怕,比老哥的气场都强!这简直要把人生吞活剥一样的威风煞气,二年级的大龙哥看上去也没他气势这么足!周楠本就不是胆子大的人,心中转着歪念头的时候更是气虚,此刻不由先怯三分。

    等会儿……

    方头煞星亲自押送……

    三大风纪委刽子手一起护送……

    这家伙,不会是什么一方人物吧!

    周楠原本还想好好找找麻烦,定一定这寝室内的上下尊卑。结果此刻心中顿生怯意,打算还是看看情况。于是气势立刻怂了下去,很是有些低眉顺眼的意思小声道:“不、不知道是谁的,都有吧……”

    石铁心一皱眉,表情越发僵硬。

    他说啥?声音太小了!

    耳朵根子现在也不是很好使啊,还是得再凑近一点才好。

    于是石铁心又向前一步,从嗓子里艰难挤出三个字:“你说什?”舌头有点打结,那个“么”字实在说不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说话很正常——但周楠头上的冷汗都快出来了!

    太吓人了!

    我说甚?

    这么屌的说话方式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啊!不不不,还是听过的。电视剧中的猛张飞、花和尚,在立马当阳桥、打死镇关西前都是一瞪眼睛这样说话的。如此简明扼要,如此气势不凡,毫无违和感!

    看来这大佬不开心了!

    但我哪里惹到这大佬了?

    难道说他知道我要想办法对付他了?不应该啊,我脸上这么藏不住事儿么?还是说这大佬火眼金睛,已经彻底看透了我不是个好东西的本质?

    “我、我我……”周楠眼珠乱转,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抓住了这位大佬的想法。跐溜一下蹿出去,三两步上了床铺,狗腿一样开始往下搬东西:“您稍等,我来给您收拾!您安然落座一会儿,我马上收拾好!真是的,怎么能占别人的床呢,待会儿那些小玩意儿们回来之后我肯定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石铁心眉毛一挑。哦?很主动嘛,和我预想的可不太一样。初来乍到,我本打算低调一些先观察一下情况,结果这寝室的舍友这么主动热情、关系这么和谐友爱的吗?

    既然人家都这么友好了……那我就坐下歇会儿,让他忙去吧。

    晚上没吃饭,现在确实手脚有点虚了。

    于是石铁心大马金刀的往对面的下铺一坐,双手抱胸稍事休息。周楠在上铺快手快脚的收拾着,一边偷偷咬牙切齿的诅咒,一边悄悄看着下面的石铁心,只觉此人简直像奴隶矿场的监工一样无懈可击、不动如山。

    这家伙,看起来真不是个好惹的。

    难道说我高一二十八班楠哥的江湖地位就要被这家伙动摇了吗?

    这可绝对不行。

    我还想在升高二的时候当上四大天王呢!

    娘的,得想个办法把这家伙干掉……

    脑子里转着念头,手上动作却不慢。快手快脚的把杂物都收拾下来,殷勤的拿出石铁心的铺盖卷往上面一铺,又四处拍拍打打,收拾的竟然挺平整挺干净。至于其他的包袱,这小寝室一时片刻也找不到地方,周楠也不想舔狗舔的太过彻底,也就先那么放一放好了。

    大包放地上,小包扔床上,其他个人物品很是简单,石铁心嗯了一声表示认可,然后便爬上床去一头躺倒,片刻后竟然打起呼噜来。意识碰撞交并很是消耗心力,他实在太困了,没工夫交际沟通,头沾枕头就睡着了。

    这次一睡,天塌下来也叫不醒。脑海里总算和谐下来,一直打架的两个意识渐渐分出主次。主意识进一步接管了身躯,另一个意识则像结了冰一样冷冻在意识领域的某一处,需要一些时间或者满足一些条件才能解冻。

    好处在于,不至于因为短时间过量容纳记忆而造成巨大的意识负担。

    坏处在于,即便不捣乱了,结块的意识依然会产生一定的影响。血液结块了还会脑血栓脑中风呢,意识结块了也不可能什么影响都没有。

    具体影响便是,别管心里天翻地覆翻江倒海,石铁心的脸上很难做出表情来,说话的语气很多时候掌握的可能也没那么精妙。眼珠转动不太灵便,耳朵如果不全神贯注的去听的话,也不会听很清楚。总之,神经感官稍有迟钝。

    其他的没了。

    凤鸣一中晚上有三节夜自习,从七点一直上到九点三十五。九点三十五之后学校放学,教学楼统一熄灯,大群大群的学生乌泱泱走出教学区。一部分刻苦的学生会再去专门的自习室,或者在宿舍区继续学习。但在这远古楼中的远古楼,堪称太古楼一样的垃圾班聚居区中,这样的氛围几乎是不存在的。

    不到九点三十,就有几个偷溜偷跑的逃了课,嘻嘻哈哈奔回宿舍楼。这些排头兵在楼道里面吵吵一阵子,然后就又结伴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也不知去做了什么。又过了几分钟,宿舍楼里陡然吵闹了起来。

    砰砰上楼,咣咣开门,拉屎撒尿偷偷抽烟,呼喝不绝嗷嗷大叫,这处寝室里的环境立刻愈发恶劣起来。还有学生拿着盆三两步抢着跑去联排大水池那里洗衣服,这太古楼的供水可不太美妙,抢不上前排的话,水龙头里的水就会像撒尿撒到最后一样,一有一没的,所以水龙头的位置非常重要,向来是兵家必争。

    石铁心这屋里当然也来人了,先后好几个大说大聊的踹门而入。周楠冷眼看着在上铺睡着的石铁心,恨不得这些家伙叫的再激烈一点,把这狗日的吵醒了算逑。

    但是石铁心未醒,反而睡得昏天黑地的,踏实的很。

    寝室其余的人看到了沉睡的石铁心,自然也感到惊异。一方面,屋里新来一个人,当然会注意。另一方面,一般来说新来的总得姿态放低一些、好好打个招呼,如有必要还得送上点什么见面礼,才方便顺利融入集体。但这家伙路数飘逸的很,呼呼大睡的,很有些目中无人的意思。

    “诶?我的床上怎么放着东西?”一个小眼镜推了推眼镜,不解的指着自己的床铺:“这谁的东西,怎么放我床上了?”

    “老子的!”周楠立刻一个巴掌抽到了小眼镜的脑袋上,破口大骂:“娘了个巴子的,你有意见啊?想死吗瘪犊子!”

    小眼镜被欺负的一句话也不敢说,缩着脑袋走开了。虽然紧紧捏着拳头,但一点都不敢反抗。寝室其他人也不说什么,就这么看着一切发生。

    小眼镜和寝室众人的表现让周楠又重拾信心,觉得自己还是罩得住的。他学着石铁心的样子,双手抱胸的坐在下铺,但左歪右扭怎么都做不出那般不动如山的大佬气势。心中越发不爽,周楠斜眼瞟着上铺的石铁心,心中发狠。

    今儿先让你嚣张一夜,明天等我好好调查调查。如果你小子只是虚张声势的话……我特么弄不死你!

    一夜安眠。

    第二天早晨六点,石铁心醒了。一来昨天睡得早,睡饱了。二来昨晚开始滴水未喝、粒米未食,也是饿醒的。

    睁开眼,脸上感觉有异,竟然盖了一本书。想来是昨天晚上被宿舍灯照的晃眼,迷迷糊糊中自己从手边包袱里抽出了一本书挡在脸上。

    侧耳一听,寝室里的七个人都在睡觉,打呼噜放屁磨牙全齐,大臭脚丫子好几双,让石铁心心中不由悲鸣。

    这比土木堡遗孤院的条件还差劲啊,遗孤院不管怎么说环境卫生至少还是有保证的,这儿的环境卫生……屋里角落中放着的那盆只泡不洗的衣服,已经快要长蘑菇了有没有!

    这特么生活中就没有一点什么好事发生吗?

    石铁心心中烦躁至极,伸手拿起了脸上盖着的书。睁开眼皮双眼无神下意识的瞅着书皮,书皮上写着《高中数学一年级下》字样。正当石铁心想随便翻翻时,他的视界中忽然浮现出几个字。

    【秘籍:基础数学第三重(残篇,1/4)】

    噗通,石铁心猛然坐了起来,床板都咯吱咯吱响,两只眼睛瞪的如牛眼般巨大。

    卧、卧卧、卧擦擦操!

    什么情况!

    石铁心把书放下,视界中的字体消失。

    再把书拿起来,稍稍凝神注视书本片刻,那字迹又再次出现。

    不是我眼花吧……

    石铁心扔下数学书,忙不迭的又从旁边的包袱里掏出一本,封皮上印着《高中化学一年级下》字样。而凝目视之,视界上的字迹如约而至。

    【秘籍:基础化学第三重(残篇,1/2)】

    石铁心缓缓放下了书本,眼神不由发直。

    真的……

    是真的……

    好事,真的发生了!!

    这一刻,石铁心兴奋的直想再度仰天大吼。

    六大根本心术第三重秘籍可是很值钱的,更别说如果小乡试没能通过的话,以他的社会地位和财力情况根本连接触都接触不到。

    土木堡星工子弟学校中除了基础数学和基础言辞学,其他四大心术最多只能接触到第一重。而且,那价格,向来让石铁心英雄气短,想尽一切办法才凑够了教材费。

    现在,看看手中这本化学秘籍,翻过来看看后面,上面清晰的印着价格。

    十七点九元。

    十七点九元是什么概念?又是什么购买力?需要多大的努力才能获得?这些东西石铁心暂且不得而知,他对于这边世界的认知需要随着自己的探索、以及另一个意识的解冻才能逐渐加深。

    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他看向了昨天晚上随意扔到床上的小包袱,里面满满当当都是这种书。打开翻了翻,除了数学和化学以外,基础物理物理第二重残篇(1/2)、基础生物第三重残篇(1/2)等等,应有尽有。

    仅仅这一个小包袱,如果拿回土木堡的话,价值连城肯定称不上,但也足矣很多工作人员奋斗许久才能买得起了。

    不过……石铁心眉头一皱。

    残篇?1/2?

    他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秘籍。他在星工子弟学校中见过的基础数学第一重,那就是一本薄薄的书册,没有什么残篇几杠几之类的。

    难不成,这残篇不能修炼?

    石铁心连忙拿起那《基础数学第三重》的残篇,在身上仔细擦了擦手,搓了搓把手搓红,然后才怀着极度期待的心情翻开了这本《高中数学一年级下册》。

    结果亦喜亦忧。

    喜的是,这本秘籍质量上成。印刷清晰不说,而且循序渐进条理分明,即便石铁心看不懂具体内容,也知道这比他在星工子弟学校拿到的那本第一重强的多。虽然是残篇,但石铁心见之心安。内容如此详尽,没有不能修炼的道理。如果说修炼秘籍也有品级的话,这本要比他拿到的那本用心、高级得多。

    但忧的是,随着他的翻阅,他发现这本书自己真的是一点都看不懂。虽然每一个字都印的很清楚,但对他来说和无字天书的区别也不大。

    翻阅片刻,视界上再度出现字样。

    【前置条件不足,基础数学第三重残篇秘籍无法顺利修炼。】

    【前置条件:一,基础数学第二重修炼至合格以上。二,拥有前置残篇秘籍。】

    【提醒,基础数学第二重修炼水平越高,本秘籍修炼速度越快。若强行修炼,前置条件满足度越低,修炼进展越慢,甚至可能出现偏差、造成走火入魔。】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秘籍完整度的事情石铁心并不很担心,即便另一个意识只溶解了最边缘的部分,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秘籍在这边叫课本,是很全的。那些字迹表示,基础数学第三重秘籍残篇一共四本,石铁心稍微一想便明白,另外三本应该是高中数学一年级上册、和初中数学四年级上下册。

    秘籍是全的。

    这一点让石铁心开心的没法描述。

    但最大的问题是,这些秘籍需要基础数学第二重合格以上才能修炼。而且根据备注的信息,第二重合格应该也只是最低限度,第三重想要修炼快,还需要第二重能够修炼到良好、甚至优异以上才行。

    那么,我的基础数学到底是个什么水平呢?

    凝神一想,眼前竟然再度浮现了字迹。

    【基础数学第一重,合格。】

    搞了半天,我的基础数学只有第一重合格的水平吗?!

    任何一门武功秘籍的修炼,都有几个阶段。就石铁心所知,包含合格、良好、优异三个级别。合格之前都是不合格,不合格的武功根本上不得台面,连提都不用提。所以石铁心明明记得自己已经修炼过基础数学第二重,但界面中却完全没有显示,想来是不合格的。

    至于除了这三个级别以外还有没有别的级别,凭石铁心的见识是不知道的。不过他隐隐觉得,优异之上应该还有级别,因为自己的基础拳法应该还没到极限。

    不知道自己的力术都是什么水平?

    凝神一想,自有感应,字迹再度浮现。

    【基础养精术,优异】

    【基础拳术,优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