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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舫抵达了府城码头处,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叶不悔就重新振作,整个人又变成一棵青葱小辣椒。

    她将刚刚做好的一件淡青袍熨平整了,服侍苏子籍穿好,又上下打量,小脸上就带上了一丝自得的笑,叉腰:“我做的衣服果然合身!”

    “是,是!”苏子籍被她这模样逗笑了,连声应和。

    事实上他也满意,不悔最近除读书下棋做家务,还跟附近认识的妇人学做衣裳,虽说是新手,可针脚密而细,穿着舒服,不比买来的成衣差多少。

    “不悔的手艺就是好。”苏子籍夸着,而叶不悔笑眯眯,又给苏子籍拿来了一双新做好的鞋:“你再试试这个!”

    苏子籍试了下,千层底,看上去和普通学子穿的鞋一样,可舒服程度,却比外面买的鞋子好多了,再看叶不悔的手指,青葱手指上,有着一些红点,这是着实下了大工夫了。

    苏子籍摸摸叶不悔的头:“我很喜欢。”

    却想着,定要努力,不让叶不悔劳累做这些,才想着,非常给面子穿上了叶不悔做的衣裳鞋袜,叫了牛车就要出门,不远隔壁靠岸的画舫上就有人说话:“听闻杜成林又来本府棋院了,我等要长棋艺,还得快去。”

    这声音不大,不过苏子籍听的清楚,一怔转身一看,就见三五成群的士子在甲板上说话,已有人上了岸,连忙上前,作了揖:“棋圣又驾临了么?”

    士子张生才上岸,长眉细目,嘴唇很薄,显得刻薄,听突然有人在背后说话,不由一惊,不快的说着:“谁在背后谁话……”

    转眼见了苏子籍,认了出来,昨天苏子籍已经在本府学子面前露了面,又一诗冠绝全场,断没有不识的道理,只得装出笑脸:“原来是苏兄,您也喜欢棋艺?是的,杜棋圣又来本府棋院,听说愿意选几个人指导下棋,我等听了,都有些心动呢!”

    “多谢!”苏子籍连忙回去,让叶不悔准备了银两,乘牛车去府棋院。

    “不悔,你且过去,多少银子不要吝啬,要不是我已经约了,就陪你过去了。”

    叶不悔也很高兴,眯起了月牙眼:“我知道了,我必会好好学习,争取明年也当个棋圣!”

    苏子籍连连颌首,有着棋圣指导,又有着自己强迫增加她的经验,升级想必很快,当棋圣有点困难,取得名次应该不算很难。

    先看着她去了,又喊了一辆牛车而去,几个学子这才放松了脸,一人就忍耐不住:“呸,这女人还想当棋圣?”

    “她可是本府棋赛第一,说不定真有机会。”张生聪明些,不愿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真实想法,眼皮跳了跳,面色阴晴不定,好一会才说着。

    苏子籍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坐车往孙不寒的府邸去,车帘落下,出门时的悠闲顿时就收敛一些。

    街上人来人往,但能感觉到几个人的气息,一直不远不近跟着。

    “人数比前些时又多了一个。”苏子籍闭着眼略探查了一下,就摇头。

    虽说这多一个盯着自己,跟少一个盯着自己,对苏子籍来说并无不同,但逐渐累加的盯梢人数,也能说明一个问题。

    就是,随着时间推移,似乎自己这个太子遗孤成真的可能性越大越大了,距离不得不被公开或被按下去的一天,或也不远了。

    “承认还罢了,不承认的话,下场会很惨。”

    “哪怕不死,也有可能被软禁,在这之前,我必须先获得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才行。”

    “四书五经虽不是力量,但能提高我的智力,提高了智力,强迫性经验就提高了,这可以全面增强我的力量。”

    就算是风火山林,练一遍,也能强迫性增长武功。

    “但是这还太慢了,上次得了本武经,一下获得突破,我必须寻到更多的武功才行。”

    真到了那时,不管是好坏,跟现在比,身边跟着的人只会更多不会更少,所以趁着现在还算干净,要尽快将武力提高了。

    “只是,郑朝建国才二代,武技虽还没被明令禁止,可想在民间淘到武技的书籍,却着实不容易。”

    “不知这孙不寒家中藏书里,可否有武技了。”

    苏子籍这样想着,其实对此并不抱希望。孙不寒乃是书香门第出身,本人也不擅长功夫,就算有着武技,怕也普通。

    思索间,就到了孙家门前。

    孙宅占地颇广,都不用问,就知道三代必有人考取了进士的功名,从大门这里看,就能看出来。

    郑朝建国初,就对房舍门庭的规格进行了要求。

    没有功名,哪怕是富甲一方的商人,院子建得再奢华,大门只能遵从百姓的规格而窄小朴素,不仅仅是这样,连着屋舍的高度、屋门的宽窄,也都有着规则。

    而有了功名,哪怕是秀才,那就可以改了门,加高加宽,区别于寻常百姓,改换门庭。

    观孙宅的大门,宽而高,两还有着石狮子,端是大户。

    苏子籍自己就是举人,自然知道,这不是举人家能有,必须是进一步的进士才行。

    刚下了马车,还没上台阶,大门大开,孙不寒带着一个管家和几个仆人,出门迎接,爽朗笑着:“苏兄,你可算是到了,快快请进。”

    “哎呀,解元公来了!”孙不寒的话未说完,五个人齐拥出来,都穿着青色大袖衫,戴着举人头巾垂带,见了苏子籍不由分说道喜。

    这五人认识了二个,岑善和庄宏荣是经常听自己课的,听闻都低低的中了举,这得益苏子籍不浅了,这时专门感谢:“我等谢过解元公教诲了。”

    苏子籍心里其实是微惊,虽知道岑善和庄宏荣本来就苦读多年,自己不过是给予了临门一脚,还是心惊。

    “要是再读一阵,又有人突破了什么办?”

    省试取举人100人,一府中十几人正常,额外多二个也不算多,可要是多十几个,贡院就要震惊了。

    苏子籍口中连说:“大家同喜,同喜,至于岑兄和庄兄,怎么这样说,你我不过是共同学习进步,谢我干什么?”

    “噢,不得推辞,快去快去。”众人却不肯罢休,拥着苏子籍向书房而去,等到了,孙不寒笑眯眯推开书房的门,邀请苏子籍入内。

    苏子籍进了,见这个书房很大,极是清幽雅致,南首一架紫檀多宝书橱,满满的书册,还悬著一管玉箫,西首一张花梨小几,上面一个雨过天青的花瓶,插著数株花,淡雅宜人。

    才要称赞,却见孙不寒根本不停,拿了把钥匙,对着书架只管行去,在紧靠着书架尽处,出现了一个门,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用钥匙将这门打开,这里面才是孙家的真正藏书之所。

    空间比外面书房略小一些,门一打开一股书籍多了的味道就散了出来。

    苏子籍只鼻间一闻,就知道自己来着了,孙家果然藏书不少。

    等进了里间,果看到靠着墙摆放着一人的几排梨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放着数千本书籍。

    苏子籍情不自禁上前,扫了一眼,多少有些失望。

    “虽书籍颇多,还有史书,但这些在外面未尝不能重金买到,就算有些孤本,也不是手抄。”

    对苏子籍来说,能用钱买到的书,其实就不珍贵,反是一些手稿更是要紧,但不能表现,目光在搜寻了一遍后,最终挑出了两册稀本,外面很难买到。

    “苏贤弟,你何必如此客气?”孙不寒见了,就笑了。“这里的书籍,你可尽情借阅。”

    苏子籍摇头:“这二册就够了。”

    庄宏荣就笑着:“我就知道苏贤弟的兴趣,在之前,已经挑了出来。”

    说着,就去了花梨小几上一拍,众人目光看去,见是一叠手稿,薄薄的几册,见孙不寒还要说话,他说:“苏贤弟的读书会,就是真的朗读,昔日与府学的一等生员,就喜欢这样读书,这书是你家长辈的手稿,带走不妥,彼此读上一遍,就能受益。”

    “哦,原来是这样?”孙不寒眸子一闪,答应了。

    大家出了里间,在外面书房坐下,坐在苏子籍对面的孙不寒,就翻开一册念诵起来。

    “钟离人邱良吉,尝据山垒石为城,民之依者九千余,孙茂占余州,命归降,良吉不从伪命,率众归节制黎睿广为左军统领矣!”

    “孙不寒向你传授【孙兴德手稿】,是否学习?”

    苏子籍应了“是”,视野冒出淡青色的提示:“【经验+2】、【经验+3】、【经验+3】……”

    “进士手稿,哪怕不是专门写学问,也受益匪浅。”苏子籍心里想着。

    却不知,苏子籍闭目受之时,孙不寒读着,眼睛直直盯着,神情微变,露出一丝迷惑。

    等这一册手稿念完,孙不寒继续念一册。

    字数不是很多,又都是孙不寒也熟读了的,整个六册,很快念完了。

    苏子籍确定了经验都已收到,这才睁开了眼睛。

    “苏贤弟可有受益?”孙不寒好奇问着。

    这六册,一下就得了差不多3000点经验,实在可观,苏子籍垂下了目光,就看见了:“四书五经12级,11838/12000”

    还差一点就升级了,当下就笑:“受益匪浅。”

    “那就好。”孙不寒叹着:“不过,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只肯听读这几册手稿,我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

    “苏贤弟,你不如再看看别的书籍,有喜欢的,都可拿回去读,就是这些手稿,你也可以带回去,不必顾忌那么多。”

    苏子籍只是笑笑,问:“不知贵府可有着武技的传承?”

    “武技?”

    孙不寒面露诧异:“莫非是苏贤弟要学?”

    等得到了肯定答复,面露不解:“堂堂解元,学什么武技?”

    这态度,符合世人的态度,乱世时,以武技见长的人,地位还不算低,可一旦天下太平,自然是重文轻武了。

    见苏子籍只是微笑,孙不寒叹一口:“其实,朝廷编的武经,本省藩库有着二卷,苏兄,你实在想学,可去看看,这乃是朝廷所编,其实比大部分私人所藏的更优。”

    这话让苏子籍陷入沉吟。

    “郑朝开国编的武经?这没听说过,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但转念又一想:“就算有这武经,不是手抄,也是无用,就算手抄,不是当事人,仅仅是书匠所抄,同样无用。”

    只是摇头:“去问了,恐怕被人询问,涉及朝廷武经,怕是有着忌讳,还是不学为好。”

    别管这话是否在理,反正岑善和庄宏荣是赞同,岑善更是说着:“孙兄读完了,就轮到苏贤弟讲解了。”

    就见苏子籍拿了书稿,读一句讲解一句,孙不寒开始时还不以为意,但是听了数段,不由惊讶,别的人更是面面相觑。

    “谁道南华是僻书,眼前遗虫唤停车,平生学道无坚意,此景依然一起予。”苏子籍念着最后一句,半片紫檀木钿出现,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四书五经】提升到13级(2/13000)”

    学问在重组,恍惚之间,又有着领悟,却不觉几个第一次听的人,都目瞪口呆,难以相信。

    “明明只是第一次读,立刻融会贯通,鞭辟入里,还能使我们有所感悟,这等才能,实在让我们瞠目结舌,难怪能中解元。”

    “说的是,今日才知真有天生之能。”

    苏子籍听了,也就是笑笑,以前自己要隐藏,随着自己才能增强,地位变高,许多事只要推到“天赋”上就可以了。

    “实在让我叹为观之。”孙不寒也说着,站了起来再次进了里间,片刻,就拿了一本薄册。

    递给了苏子籍一看,却与武技有关。

    “此卷就送给苏贤弟了。”

    苏子籍翻看了几页,就知道这武技端是不简单,连忙说着:“这想必是你家所学,我怎么敢受?”

    “不是我家所传,是偶得的一本,对我来说无用,苏贤弟只管拿去。”

    虽推辞,仅仅是客气,苏子籍推辞两下,就答应了,口里答谢,手已经对着它抚摩一下,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在手稿上飘起来。

    “孙不寒向你传授【紫清照空图】,是否学习?”

    “是。”

    “【紫清照空图】已习得,发觉有着缺陷,是否与风火山林合并修正?”

    “是!”

    “紫清自在赋2级,1825/2000!”

    苏子籍一瞬间,就感觉到自己脑海中,多出了一些信息,紫清照空图等级似乎远高于风火山林,只是却是残缺,就算这样,这也是意外之喜。

    再说,有着修正,就算有缺陷也被弥补了,要不是现在并不合适,都想立刻去练习感知一下了。

    这次所行不虚,文武都大有收获。

    苏子籍一离开,孙不寒就收敛了笑容,他年纪不大,笑着时温和,可不笑,眸子就透出了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深沉。

    直接回了书房,仆人被打发,一人坐在书房内,片刻对面就多出一个人,罩在黑色的袍子内,连面孔都看不清。

    “如何?”孙不寒抿唇,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片刻才蹙眉问着。

    “很怪。”黑袍怪细声细气的回话,听不出男女,有些怪异。

    “怎么说?”

    “我是专修天机的天机妖,也见识过不少人,就是进士也不少,可从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人。”

    黑袍怪回想刚才,看得真切,苏子籍在读书时,气数有变化。

    “没有看过这种,在短暂的几刻时间内,气数已发生了二三次变化,怪,实在是怪。”

    “莫非皇家血脉有这样的奇特之处?”孙不寒有些惊讶,随后又恍然:“听说苏子籍已入了上面的眼,被确定是太子血脉三人之一。”

    “虽这其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难以辩认,但苏子籍或真是太子血脉也说不定,由贱到贵,有变化也不出奇。”

    “不,不是这样。”黑袍怪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摇了摇头:“我所说的气数变化,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黑袍怪大概以为,是看出这苏子籍面相有了变化才惊讶。

    实际上在天机妖看来,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市井中流传着一句话:大恶大善者,气数不准。

    人生下来就有着一定之规,根据学习、交际、办事,有规律的改变,只有遇到大事才会有突然变化。

    就算是龙子龙孙流落江湖,一辈子不认,气数自然与朝廷认可的皇室子弟有着云泥之别。

    说穿了,气仅仅是表现,力量(资源)才是真谛。

    但黑袍怪说的,并不是指这个,它看出了苏子籍在短暂时间内,气数的变化和增长。

    人就在它眼皮子下,当时除了朗读可是什么事都没做,在这样情况下,眼瞅着气数变化,这怎能不让人感到惊骇莫名?

    反常既妖,可妖表示不背这锅——它们也羡慕嫉妒恨。

    怕孙不寒不明白,黑袍怪略解释了几句,说:“就算是皇帝,气数增长必有规律,可苏子籍当时只一会,才气就增了几分,这简直不可思议。”

    “莫非苏子籍深藏不露,有着什么术法可以窃取气数?”孙不寒笑眯眯的冒出这一句。

    “您说笑了,您不应该不明白——气数之道,在于实体。”

    “官位、爵位、田宅、人脉都是实体,就算是风水,其实就是一块大地内酝酿的灵力。”

    “而直接夺所谓的气运,从来是空的。”

    有气数之道,自然有人想办法窃运,天机妖特别组织了研究,但它们失望发觉,直接从别人身上窃得的气运,根本对自己毫无作用,只有夺取了对方的实体——官、爵、田、权等,才会真正转移。

    孙不寒当然明白这道理,他只是说笑,这时收敛了笑意:“苏子籍的确不凡,快凝聚出贵气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他可是我救了我的命,能干涉我的命数,哪可能是一个普通人?”孙不寒一笑,十几岁青葱少年面孔,多出了深沉。

    “不说这个了,钦差罗裴要来了,总督和知府有令,士绅可参与迎接,公子要不要去迎接?”

    “码头?”孙不寒冷哼一声:“坐船来,胆子不小。”

    眼下江水水位上涨,波浪翻滚,官船就算又大又稳,在雨水中,怕也有着危险,这种情况下还拼命向这里赶,看来朝廷和蜀王着急了。

    “可以去看看。”罗裴都不怕死的到了,自己不必担着风险,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看看呢?

    “这是蜀王的人,正要治这水患,眼看就要有一场好戏了。”孙不寒露出一丝冷笑:“走,我们上省城迎接钦差去。”

    “要不要通知下苏公子?”

    “苏子籍是解元,应该通知的早就通知,没有通知肯定有原因——我们不要多事。”

    “是!”

    当日,孙不寒乘船返程省城,第二日下了雨,牛车冒雨赶到了码头。

    孙不寒来得不算最晚,可也不算早了。

    在前面,就已有不少人在码头上等着,一眼望去,一溜牛车都在雨中熬着,最前面当然是知府的牛车,都是有着标记,防止在乱哄哄的情况下被人冲撞了。

    跟着孙不寒过来的管事,差家仆去打探情况,不一会就对着孙不寒禀报:“公子,知府大人已到了,在最前面亭子里。”

    “你们不用跟着,我带着阿来过去即可。”孙不寒下了车,有小厮撑起了油纸伞,伞面很宽大,就连撑伞的都能大半个身子躲在伞下,孙不寒自然淋不到了。

    没多远,远远看到几位面熟的人,都是这一届的新晋举人,前十之列,出身颇好,见了孙不寒,也立刻打着招呼。

    几人相伴着来到了总督跟知府的身旁。

    “你们来得正好,钦差大人马上就到,你们乃新晋举人中出类拔萃,正好与我们一同迎接。”总督岑毅转过脸来,若有所思点点头,说。

    总督大人说完,知府廖清阁也颌首:“正该这样,让钦差见见本省的文风。”

    说着,又看向身后,蹙眉:“第一和第二都未到?”

    这说的就是解元苏子籍,以及第二名郑应慈。

    郑应慈家中虽有人为官,并不亲近蜀王,而苏子籍则谁都知道的寒门小户出身,这二者不来,前者或是出于某种考虑,后者可能是根本不知道此事。

    当然在某些人眼中,苏子籍身份贵重,可知府与总督未必知道此事,或知道了也装作不知。

    总督岑毅就淡淡看知府一眼,岔开了话题:“迎接的事,都安排好了吧?”

    廖清阁心中总有些不安,这时听了问话,说着:“迎接仪仗都准备好了,只是这天气……”

    “天气由不得人作主,但规矩不可破。”

    “是是……”

    听这些,孙不寒无声一笑,眼睛望着江面。

    此时的江面上雨点不断打下,江水滔滔,江色笼罩在灰暗阴沉的天穹下变得黯黑,明显不是好兆头。

    这雨连着下了几天了,在此前,更时不时有着暴雨。

    要知道,现在都快冬天了,这非常反常,在这种情况下要治这水患,也并不容易。

    又或,治水是真,别有目标也是真?

    孙不寒摇了摇头,过了一会,三艘大船由远及近,因下着雨,没有挂着灯笼,但甲板上旌旗间甲胄林立,这种森肃渐渐近了,已一览无余。

    “来者不善呐!”

    这时亭子里的人出来,以总督岑毅居首,知府廖清阁等人其次,士绅再其次,虽下着雨,可一个个目不邪视。

    船下锚扎定,桥板靠上,三声炮响,一个中年人在十几个彪悍侍卫保护下,健步如飞下船。

    顷刻间总督岑毅为首,所有迎接的官员和缙绅,齐跪在地,伏身叩头:“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

    钦差罗裴代天受礼毕,连忙亲手扶起岑毅,又和知府廖清阁寒暄,孙不寒见此人本官是三品,有些精瘦,却毫不顾忌雨水,大步流星。

    又见除一开始受礼是规矩,余下笑口常开,说话平易随和,但不知道为什么,自然有一种气度威势,让人不敢放肆,心中就赞了一声。

    “倒小看了蜀王,罗裴虽从京城出来,模样不出奇,看上去倒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这气度,就很足了。”

    由于下雨,等钦差上了岸,总督岑毅就对着罗裴说:“钦差大人,知道您要来,本地学子与乡绅牵头,将望江楼包下为您洗尘,感谢您带着圣上的恩典旨意来我们这里治水,还请您不要推辞。”

    将洗尘说成是学子与乡绅牵头,哪怕是再刻板一些,也不好冷下脸来。

    罗裴看了一眼迎接的人,很是感慨:“士绅这样热情,倒是让我愧疚了,寸功还未立呀!”

    望江楼并不远,沿着早清扫过的楼梯拾级登楼,登至极顶,只见这楼镶板铺地,隔扇、雕柱雕着故事,但很旧了,并没有翻新,罗裴心里满意,站在栏上眺望回身说:“一看千里,江水东去,撩人思绪,忆古追来之心油然而生,不过,这通向蟠龙湖吧?”

    “是通过蟠龙湖,不过蟠龙湖是双华府,这里却看不到。”总督岑毅不知道为什么钦差说起这个,笑着。

    “蟠龙湖是上古名胜,我倒要看看——大家请入宴吧!”

    “开宴了!”

    立刻传令下去,各人按照身份和地位入席,总督岑毅相陪,知府廖清阁取过酒壶斟上,孙不寒看了,暗笑一声,目光就落在了一道恰赶来的身影上。

    这人有所察觉回看,见是他,脸色一变。

    此人不是别人,是这次举人中的第二名——郑应慈。

    郑家与蜀王并不亲近,没想到郑应慈过来了,他这么做,郑家可知道?

    不知道,这好戏就越发热闹了,孙不寒更是暗笑。

    等酒宴开始,酒过三巡,对新晋举人,罗裴也十分重视,每一个本届新举人,他都一一过问一遍。

    轮到郑应慈时,一听到这姓氏,罗裴的眸子就微微闪了下,面上不显,笑意更浓了两分。

    不仅问了些文章上问题,还多问了几句功课,郑应慈听着罗裴当众夸奖,心中总有些得意。

    结果听到这位钦差说:“不错,不愧是郑家麒麟儿,功底扎实,才学出众,实是青年才俊。”

    但又面露遗憾:“第二名就这风采,实是想不出,解元该何等模样,想必更好了,今日竟未到,以后有机会,不妨一见。”

    这话说的,让郑应慈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双华府

    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半支着窗户望去,能看到雨点一直下着。

    “夫君,一直下雨,我心里有些不安,你可要早些回来。”叶不悔得知苏子籍要出去,许对苏子籍放心,只问是与城中朋友有约,就放了行,只是叮嘱要早些回来。

    苏子籍何尝不知这雨连八天,让人心都跟着不安了?

    他摸摸叶不悔的脑袋,安抚:“放心,天黑前就回来,这种天气,你也莫要出去,就算是棋院也不去,在家里看谱也可以。”

    “我晓得。”叶不悔颌首,又说着:“我受杜伯点拨,进步很快,也要有时间消化消化。”

    “是啊,我现在又不是对手了。”本来苏子籍虽不用心,可经常念棋谱和陪着下棋,棋艺也在进步,与叶不悔能来往两下,现在又处于下风了。

    虽觉得没几天,就称杜成林为“杜伯”有点奇怪,不过这是好事,低首看了一眼“围棋9级,3175/7000”,笑着:“消化了,想必就会突破了,一定要中个棋进士回来。”

    虽叶不悔看不出等级,但在龙宫棋赛时就应该突破了10级,现在可能冲向15级,这就是一流棋手的境界了。

    “以后得还杜成林这个人情才是。”

    才想着,离开住处,只是走在街上,举着伞的他,都明显能感觉到城中的气氛不太好。

    前几日雨还下得大一些,可出去时遇到的路人,还不像现在这样匆匆,个个神情凝重,全不见喜色。

    “看来谁都不傻啊。”苏子籍摇头叹。

    这雨今日大明日小,可有一样,连下八天,一个时辰都没停过。

    路上的积水已有了一些深度,也就是苏子籍暂住的地点以及要去的地点,都位于地势相对高的地段,这才没有阻碍了前行。

    苏子籍没叫车,是因这连绵的雨,让路上租赁牛车跟着少了大半,毕竟干这营生,虽比穷人略富裕一些,可也都是普通百姓,雨里淋着,人吃不消不说,牛也吃不消。

    苏子籍不得不早些出门,步行来到跟野道人约定的地方——青竹酒馆。

    酒馆位于还算繁华地段,只是面积不算大,里面能容纳几十人而已,虽有两层,只有底下这一层是营业,上面一层住着老板一家连同伙计。

    青竹酒管以老板自己酿制的一款青竹酒闻名,这酒并不是竹子酿制,但带着一点竹子的清香,颜色也微微泛着一点青色,细品的话,比大酒楼也不差了,更有着不少拿手菜,价格还略便宜一些,平时招揽了不少回头客。

    但苏子籍与野道人将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不止是因这里离着近,也不是因这里的菜肴酒水不错,而是因为最近在这里经常流连的一位客人——丝绸商人贾源。

    苏子籍进来时,角落处一个客人开口冲着伙计喊:“再给我上一壶青竹酒!”

    细一看,不是贾源是谁?

    “这就给您准备着!”伙计应着,一转脸,就看到了苏子籍,忙又堆起了笑:“哟,这位客官,外面雨大,您快往里请!”

    就要给苏子籍找位置,苏子籍直接指着挨着贾源的一处空桌:“那似乎有着空位?”

    “是有这一桌。”

    “就是那里了,我一会可能还有人来,先给我上一壶你们这里的招牌酒,再给我来几样菜。”

    说着,苏子籍就过去。

    酒馆这环境,那自然是嘈杂,几十人哪怕低声说话,也是嗡嗡响。

    雨天倒没耽误了这里的买卖,除了偶尔有一两处空桌,基本都三三两两坐满了人。

    这种地方有着一样好处,就是想听到一些消息相对容易。

    苏子籍扫了眼穿着深褐色绸缎衣裳的男人就坐下,慢慢喝着茶,眼睛打量着四周。

    直到伙计给苏子籍上了菜,又温了酒,对面的贾源,四十余岁的样子,面显愁苦,依旧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闷酒,面前的菜肴倒没动几筷子。

    苏子籍没有立刻过去,而听着不远处一桌的几人交谈。

    他们的声音不大,对苏子籍来说,就算是在耳畔低语,只听其中一人:“听说了?南坝县大雨变成涝灾,死了人。”

    “真的假的?既是如此,怎的这里听不到什么消息?这南坝县离咱们这里,可不算远吧?”

    “怕是上面给拦下了,不是我有亲戚在那里,怕也不会得知此事。听说连衙门都给淹了,大老爷都带着妻儿跑了……”

    这肯定是胡扯,遇水灾而逃,与失地差不多,县令是要负重责。

    “我们这里不会有事吧?这雨下了八九日,哪一天见过晴?再这么下,江坝会不会有事?”

    “嘘!这事不要乱说,你二人在这里说这些,也不怕被人听了去,惹了祸端。”

    “唉,说的也是,不说了不说了,吃菜,吃菜!”

    苏子籍听到这里,也忍不住苦笑了下。

    连普通百姓都心中不安了,若水患治不好,怕是这里也不一定太平,忍不住暗暗想:“也不知今年水患,跟妖怪有没有关系。”

    就在这时,随着伙计声音,又有人进来。

    这人将伞收起,对伙计说了几句,就过来了,正是野道人。

    “他们没跟着?”见野道人坐到对面,苏子籍随口问。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野道人想办法,将跟着苏子籍的人暂时引开了。

    “放心,保准发现不了。”野道人说,目光就落在了对面贾源身上,虽不是第一次看见,还是让他心中暗叹:“看贾源,是个好相,可惜了。”

    感慨完,没有立刻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小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卷纸。

    “……公子,这就是您要的。”野道人将它们朝苏子籍推了推。

    苏子籍知道,这应该就是野道人找到的证据了,没有先问,而是打开这几卷纸,一一看过,面上就带上了一丝赞赏。

    “其实这贾源,和黄良平还是亲戚,是嫡表亲。”

    “贾家本是一脉单传,有田有地,相反黄良平虽族人多,但并不算富裕,中人之家吧!”

    “贾源和黄良平都通过了府试,是秀才。”

    “二十年前,突然之间,贾家遭了匪,贾源当时父母和妻子三人被烧死在祖宅中,妻子还带着身孕,是三口四命。”

    “不仅仅这样,当时县令还追问贾源怎么和匪徒有牵连,贾源痛苦下,卖了祖地给黄良平,远去经商。”

    “细查下,才知道一切都是黄良平所为,为了争贾家的一块地。”

    “这块地我看了,的确有些门道,不过不是故意点化,而是贾家凑巧买入,为商能做到一省首富,为官也能出个三品,并且还能延续三代,唯一的缺陷就是子嗣不丰。”

    “辛苦你了。”苏子籍还是相信专业人士的意见,心想难怪知府黄良平选了贾家的风水宝来夺,而且能查探的这样仔细,不容易,当下说着:“我过去与他说话。”

    说着,就将油布小包包好,就要站起身过去。

    “公子,你现在有身份的人了,去不合适。”野道人朝邻桌看了一眼:“牵连深了更不好,我过去就是了。”

    说着,就过去说:“兄台一个人在这里喝酒没意思,不如与我喝一杯?”

    贾源看野道人一眼,野道人暗暗摇头,离近了看,这人越发带着苦相,明明该是子孙满堂富贵的面相,生生被多出来几道纹路给截断了。

    而这纹路,又跟经历有关。

    贾源是上过县学的人,又是海商,觉得眼前这人,看不出贵贱,心中微微惊疑,不知道这陌生人是何意,本想拒绝,突然之间心一动,应了:“那就打扰了。”

    野道人叫来伙计,将两桌菜合在了一处,苏子籍早就去了别处,这一桌就只有野道人与贾源一起。

    不必野道人多劝,这位就眼神迷离,已将自己的身份说了。

    “这么说,贾兄是做海上丝绸买卖?这可是赚钱的营生,看贾兄穿着,应该是生意兴隆才对,怎么一个人在这小小酒馆里借酒消愁?”野道人明知故问。

    贾源并不奇怪野道人这一问,海上贸易本赚钱,虽担着风险,但利润极可观,也不怪不解。

    只是叹着:“还不是子嗣闹的,实不相瞒,我已快到知天命的年纪,先前的妻子去了,续娶妻子前几年也病逝了,娶了二房妾侍,都是良家,看着好生养,可这么多年下来,别说儿子,连女儿也无一个!”

    贾源越说,就越不是滋味:“就算是这些年,我赚了些家财,可要是没有子嗣,百年后,还不是便宜了别人?去了九泉,又怎么面对祖宗,你说我怎能不愁呢?”

    想到伤心处,顾不上说话的人并不熟悉,连连叹息:“当年我原配是怀着身子去的,要是能生下来就好了。”

    说着,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抹了眼泪。

    野道人看了,叹为观止,这种事,本不应该随便说,可公子在附近一坐,自己就似乎是对方亲人至友一样,什么话都说了。

    野道人这些天也细想,术数里是有几项能达成类似效果,可也没有这样容易。

    “这,难道就是贵人之天佑?”

    野道人静静看着贾源悲声连连,片刻才出声:“那嫂夫人是怎么去的?”

    这话问得有些孟浪,但贾源此时已带上了醉意,又正伤心,野道人这一问,并没有让他警惕起来,反面现痛苦。

    “唉!是家中遇盗贼起了火……罢了,不提这伤心事了,来,喝酒!”

    说到一半,贾源就摇摇头,不肯再往下说,给自己满了一杯酒,就冲着野道人一抬手。

    野道人没有与其碰杯,而是蹙眉:“我其实学过一些相面之术,贾兄这面相,可不是无子之相。”

    “怎么说?”贾源手就是一顿。

    野道人扯扯嘴角:“你命中该有一子,只是可惜。”

    说着,摇摇头:“可惜这一子被毁了。”

    这话说的让贾源僵住,心里一阵迷乱:“我的儿子?她怀的是儿子?可恨,那些盗贼,仅仅是处斩太便宜了,应该千刀万剐。”

    虽过了二十年,可想到这事,贾源还是哽咽一声,已抹了眼泪。

    野道人一声不言语,静静听他诉说完,慢慢:“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你真当是盗贼所干的?你真是糊涂虫!”

    “嗯?”贾源不知道为什么,一见野道人就心生好感,似乎是最亲近的朋友一样,这时听了这话,终有些醒悟,面孔泛青光,盯着野道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看这个吧!”野道人一笑将油布包里面的几卷纸扔给贾源,贾源一手接过,狐疑的看了看野道人,这才展开看。

    只看了一眼,贾源就手一颤,全身一震,盯着野道人,喑哑着嗓子:“你是什么人,我与黄表弟是骨肉亲情,当年的事,还是他帮我周旋,你怎么能诬陷他?”

    这时,贾源终露出了海商本色,海商本就是海里搏命,哪次出海不出几条人命,这时眸子凶光四射,似乎是恶虎要噬人。

    野道人毫无惧色,盯着贾源,良久扑哧一笑:“亏你还作得不少生意,你想想,你和黄良平虽是表亲,可来往不多,为什么这事上,他热中上下奔走?你觉得他帮了你,可回想下,是不是越帮,越是出事?”

    “县令、捕头、里长,都找你麻烦,逼得你不得不卖地出走。”

    “你现在回想,蹊跷么?”

    贾源听了,颊上肌肉迅速抽动了几下,狞声:“就算是这样,你突然告诉我,是何居心?”

    “我当然有我的用意,只是这又有什么关系?”野道人笑着,声音却带着威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杀母、杀妻、杀子。”

    “你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你能不报?”

    贾源的脸又抽搐了下,的确,杀父杀母杀妻杀子,这仇要是不报,人的吐沫都可以淹死自己。

    可黄良平是一郡知府,已经不是原来的小表弟了,贾源把头深深埋在两臂间,发出呜咽:“为什么会这样……”

    “我只说一下,黄良平与你不仅仅有血海深仇,更断了你的前途和子嗣,他现在所有一切,都原本是你的。”

    “不弄翻了他,夺回贾家的风水地,你就断无子息,贾家就断了烟火了。”

    说完,野道人也不去理会贾源的反应,起身扔给伙计一小块碎银子:“不用找了。”

    “哟,谢谢客官的赏!”

    在伙计的声音中,野道人走出酒馆,心中数着步子,果然,才第七步,里面酒馆,贾源就冲了出来,不顾雨水,重重磕了下去。

    “不管你是谁,我都感谢你,还请先生助我复此血仇。”

    “这才对!”野道人大笑,把他拉了起来,雨中,街上没有行人,雨点打没了他们的话。

    直到贾源重重点首,转身离开,苏子籍才撑起一把伞赶了上去,两人共同漫步在雨中。

    “公子,事成了。”

    “这些天我仔细查了风水地,以及知府的覆历,可以肯定,此官是夺了贾家的气运,因是篡夺,所以以霸道手法,开了灵脉,尽其血本一役,只是数年,脸上就带有蟒纹,可以肯定的是必有高人相助,要无高人相助,仅仅是自然点化就这样,我说什么都不信!”

    “我唯一不清楚的是,既是这样,黄良平官至二三品都可,为什么一直在五六品徘徊,看来我学艺不精。”

    “不过就算这样,因是篡夺,所以有着反噬,其最厉害的就是贾家的继承人贾源,他名正言顺,对黄良平反噬最厉害。”

    “那为什么,不杀了贾源?”苏子籍津津有味的听着,反问:“黄良平既然心狠手辣,连杀四口,难道还有表亲之情,别忘记了,烧死的贾母,就是他的嫡姨。”

    “因为贾源死了,这块地就变成死地,几十年不能用了。”

    “所以这些年,黄良平很关心贾源,把他控制在眼皮下,说不定贾源生不出孩子,也是此人暗里下的黑手。”

    “给你这样一说,黄良平真的不愧是枭雄之资了。”可惜给皇帝压制了,再大本事也无济于事。

    苏子籍想起一事,蹙眉:“史书说,往昔陈王举事,黄气直立数丈,从西竟东,中天而行,夺气运,就是夺这黄气?”

    “公子,那都是神棍骗人的话。”野道人笑了:“气只是表相,莫说不能夺此气,就是夺了,对活人也无裨益,就算是黄良平这次夺运,也不是抽气,而是夺了这地,把这地的龙脉收为己用,才有此效果。”

    “自气运之道发觉以来,自然有人想着夺之,千百年试过无数次,才知道必须夺其根本才能夺其气数。”

    “屠龙术中,所谓的夺人气数,其实还是夺人与地。”

    “此是水中月之论。”

    苏子籍有点理解了,大意是说,看见的气,其实就是水中的月亮,抓不到,抓了也没有大用,真正源头是天上的月亮。

    不由笑着:“难怪,难怪,归根到底,还是力量。”

    “公子一言中地,说破万千奥妙,只是就算是力量,其实具体也有不少奥妙,就拿贾家这块来说,灵力本是无主,但贾家数代葬入,就有了主,黄良平得了地,也难轻易消灭,只得妥协,这就是旁门的弊端。”

    野道人说着:“公子请只管专一大事,这些旁门左道的术法,都交给我好了,必给公子办的妥当。”

    远处有人用东西遮头,快步跑着,雨雾中稍远一些的景观与人,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苏子籍的心情,就如这雨,良久颌首。

    府城·虹桥坊

    虹桥坊,其实并不喧闹,一处别院清静,唯一的好处就是离知府衙门很近,步行不到百米。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在知府衙门的侧门出来,敲开了门。

    “余先生,我新得一坛桃花酿,这不,知道您喜欢美酒,特意送来与先生,先生可不要嫌弃。”这人姓刘,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还是恭敬,一奉上美酒,果然被里面的余先生留下了。

    余先生已五六十的年纪,可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岁左右,头发乌黑,皮肤苍白,虽相貌普通,可气质颇好,乍一看,倒真有些得道高人的架势。

    但平时的做派,并不是高人,不仅喜欢美酒,还有些好色,此刻就搂着一个歌姬,与她对着嘴喝酒。

    附近还有着几个侍女,正给他捶肩捏腿。

    这糜烂景象,让刘管事都跟着抽了下眼角,心说这老头倒还真是有艳福。

    可惜,人家在知府大人那里有面子,这几个侍女和歌姬,明显是知府衙门内养的,连管家都要捧着,他这样小管事,也只能跟着说好话,哄得开心。

    “我说老刘啊,你过来,肯定不止是请我喝酒,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酒过三巡,余先生手里捏个酒杯,眯着眼睛,直接开口问了。

    毕竟又不傻,就刘管事的模样,明显无事不登三宝殿。

    “您果然料事如神。”刘管事被揭破了来意,也就不绕弯子,陪着笑脸:“余先生,是这样,我这里的确是有个事,想麻烦您,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余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你先说说是什么事,若我能帮的,帮个忙也没什么,若不能帮的,你再怎么说也没用。”

    刘管事心中暗骂,脸上更带上了几分讨好:“您放心,这事不是什么难事,我有个亲戚,前不久死了爹,这不,为了子孙后代,想请您帮着看看坟地……”

    还没说完,就被余先生直接拒绝:“刘管事,这种事随便找个风水先生就能办,找我去?”

    他冷笑一声,明显觉得被人看轻了。

    刘管事早料到余先生不会立刻同意,压低声音:“有道是能者多劳,我这个亲戚可就只信您这样的高人,这不,只要您愿意走一趟,看一眼,就奉上一百两银子,权当请您喝酒了。”

    “一百两?”本来只是躺在歌姬怀里,一脸不以为然的余先生,听到这数字,慢慢坐直了:“果真?”

    “这怎能有假?请您这样的高人出手,低于这个数,我这里就不可能答应不是?”刘管事忙说着。

    余先生捋着短须,沉吟片刻,别说,还真有些动心了。

    一百两可不是小数字,现在的客卿,吃穿住宿之外,一年所得,少者不过20两银子,多者不过是200两银子,哪怕自己是知府大人的客卿,想要随便得到100两,也并不容易。

    想到这里,余先生就点头了:“既是你的亲戚,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走一趟。”

    一副不是为钱的模样,刘管事自然不会去揭开遮羞布,立刻说:“那就太好了。”

    “什么时候去?”余先生又问。

    刘管事生怕夜长梦多,立刻说:“最好现在就去。”

    “时间居然这般急?看来这百两银子,也不是那么好拿。”余先生不满哼了一声,这话说得有些不好听,但还是站了起来,也不去理会歌姬,只对着刘管事说:“走吧!”

    刘管事乐呵呵带路,反正这所谓亲戚本就是编的假话,余先生埋怨也埋怨不到自己头上。

    因知道余先生素来抠门,他一个小管事也不好用府里牛车,索性不折腾,去雇了辆车。

    “地方远吗?”上车前,余先生又问了一句。

    刘管事忙说着:“远倒不远,不过是在城外。”

    城外还不远?

    余先生顿时就是眉眼一耷拉,但想到那一百两银子,又忍了:“到了地点叫我,我休息下!”

    说着上了牛车,直接占据了地方,闭目休息起来。

    牛车内能坐两个人,但余先生这一盘,可就没了刘管事的位置。

    “得!我还是在前面吧!”刘管事心中不悦,但为了许诺的五十两银子介绍费同样忍了,往赶车的车夫旁一靠,牛车就动了起来。

    牛车出城,直奔着所指的地方行去。

    快到地方时,后面传来余先生的疑问:“这是奔着哪里去?”

    现在才问?刘管事腹诽了一句,不能不答。

    “水祠?”听了要去的地方,是城外的一处水祠,余先生顿时怔了下,这就稀罕了。

    刘管事解释:“我那亲戚家中停着亡人,不好请先生你上门去,那得多晦气?您是高人,自然是不怕,可还要回府是不是?”

    “水祠离他家不远,又是一打听就能知道的地方,去那里省得车夫不认识,反耽误了时间。”

    余先生一听,是这个道理,不再说了。

    一路无话,等到了地方,还没有下牛车,牛车内闭目养神的余先生,就睁开了眼睛。

    因刘管事正在下车,没看到余先生眸子一瞬间闪过一抹红光。

    “怎么在这里,感觉有点不对呀?”余先生本来懒散表情上,立刻就有了一点变化。

    “而且原本以为是一个伪祠,没想到……”

    居然是真的?以前在这里经过时,整个水祠并无灵光,灰蒙蒙,现在眼中看去,前面有灵光在闪烁。

    “余先生?”牛车外面,刘管事不解问了一句。

    余先生这才下车,双脚落地瞬间,一丝肉眼难见的黑气朝着水祠冲去,却被白光挡住。

    “没想到有些灵气。”端详面前的水祠,最初惊讶此时慢慢消去了。

    虽这水祠内并无真神,可的确有一些残余灵气,想必曾经有过真神来过,这样的地方有些意思。

    余先生扯了扯嘴,看向刘管事时,眼神就带着一丝审视。

    本以为不过是再普通的赚钱事,在人间就得按照人间规矩办事,就是靠这个规矩,自己才能在人间几十年平平安安,道行也随之精进。

    没想到这次就这样巧,约在水祠见面,这是巧合,还是试探?

    要是试探,回去知府大人,又要打死一个管事了。

    不好说是胆子大,还是有依仗,怀疑一闪而过,余先生还是迈步里去。

    因着多少收敛了一些气息,又有与水祠亲近的气息,走近了,白光微闪,并没有立刻拒绝。

    刘管事对此丝毫不觉,只是跟上笑的说着:“余先生,我们要等的人,就在里面。”

    “我知道。”余先生淡淡说着,一步不停。

    在跨过门槛时,白光一闪,余先生身体一摇,面色一红,还是进得里面。

    “这是?”水祠里面正朗读的苏子籍一惊。

    “来者不是人?本以为不过个有些本事的风水师,最多和妖道一样,没有想到是妖怪……”

    “现在妖怪渗透的这样深?”

    苏子籍因修炼蟠龙秘法,对妖怪,尤其水妖气息再敏感不过,这一感应,就知道,它不仅仅是妖怪,还是水妖。

    联想到连绵下着的雨,想到某些郡县的水患,现在知府亲近信重的风水师竟然是个水妖,苏子籍顿时一惊。

    “查得证据,当年给黄良平指点风水,杀人夺地的人就是这姓钱的风水师,本想助纣为虐,擒杀逼供也不会很难,不想这厮不是人类?”

    苏子籍早已经见识过妖怪,但这一次仍被打个措手不及。

    “有点变数了!”苏子籍查看自己的经验,发现紫清自在赋还差着几点才能升级。

    “苏公子?”一个青年见状立刻唤了一声。

    苏子籍脸色有些难看,但还压下,对这青年说:“姓钱的风水师到了,你按我说的迎过去,尽量拖延时间。”

    “……是。”这青年乃是地痞,野道人本是帮会的白扇子,认识不少地痞,事先得了吩咐,对苏子籍自然顺从,立刻走了出去。

    苏子籍继续快速在心中默念,在外人看来,他背手而立,唇微微动着,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出去了青年,就看到刘管事带人朝走来,走在前面的是个看起来四十余岁的男人,应该就是要拦截的目标。

    刘管事心里正迷糊着,本就是因中了文心雕龙,又因贪着许诺的五十两银子,才请了余先生出来。

    结果一踏入水祠,立刻清醒了一些,心中在犹疑:“怪哉,之前的那人姓什么来着?模样我也想不起来了,真是喝酒误事!”

    是将苏子籍的容貌忘个大半。

    直到看到一个身上穿孝服的青年快步出来,开口就唤表哥,就知道这人就是自己要引荐给余先生的“亲戚”。

    模样有点不对,不过这时骑虎难下,只盼着赶紧解决了这件事,说:“表弟,这就是你要见的余先生!”

    余先生停下脚步,看着二人,突然之间冷冷一笑。

    “表哥?”余先生看看刘管事,又看看青年:“表弟?”

    刘管事心里咯噔一下,就是一阵慌乱,而青年是久混江湖的地痞,倒也不怕,冲余先生一拱手,说:“余先生,久仰大名,这次我爹去世,实在是匆忙,还希望您能帮忙寻个好坟地,让我爹魂魄得安。”

    “胡说八道,竟然敢当面欺我?”余先生突然大怒,死死盯着青年,冷笑:“你说你爹死了,我看不到面相有此事,你爹活着好好。”

    “倒是面带灰气,想必是作奸犯科,身上已经有着案子了。”

    “余先生,这怕是有什么误会……”刘管事冷不丁被余先生这翻脸唬了一跳,忙上前劝说。

    “你更混蛋,敢勾结外人陷害我?”余先生阴狠地一笑,说:“还记得上次乐管家,三代的家养子了,为了一个女人和八百两银子,就敢泄露了消息,结果大人把他活埋了。”

    “本以为你们会警惕,受点教训,不想又出了你——你想怎么死?”说着,一记耳光打了上去。

    “哎!”刘管事听的身体颤抖,一股大力突然一掀,只觉得整个人凌空,随后就重重落地,疼痛从四肢传来,脑袋也嗡地一声,眼睛一翻,直接就昏厥了过去。

    就只剩下青年直面余先生的怒火。

    但他本就是泼皮地痞出身,混江湖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哪会被一个风水先生一怒吓到?

    就算这余先生力大如牛,也只是让他神情凝重,并不畏惧:“喂,你这人好生无礼,给脸不要脸……”

    “给脸不要脸?你看我有什么脸?”

    就在青年开口呵斥时,恐怖的一幕发生了,随着咯咯咯令人牙酸声,眼前的风水师,突然之间整个人变个模样。

    脸原本普普通通,并不出奇,此刻和遇了热的蜡像一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五官都瞬间扭曲变了位,最恐怖的是嘴,本是再寻常不过,此刻裂开,越裂越大,一直裂到了耳根处,上下一拉,就变成了一张极恐怖的血盆大口。

    牙齿密集,臭气直扑面门,这是一张长着利齿的鱼头。

    “你敢骗我,我就吃了你!”伴随着一声怒吼,没个人样“余先生”就整个人扑了上来。

    “啊!”青年此刻已被吓傻了,再是混迹江湖,哪见过这个?

    眼看着这张大了的嘴就要一口咬了下去,脑袋如西瓜一样破裂,就在这时,只听“噗”一声,一杆长枪伴随恶风刺了过来。

    本来只是冷笑着不在意的余先生,在枪尖即将刺到一刻,双脚刹住,就向后一仰。

    “噗”长枪贴着鱼头刺过,正常看没有任何异样,贴着鱼头处,枪尖泛出了白光,与同样泛出淡淡血红光的鱼头摩擦,一丝血渗了出来。

    “竟有着这等杀讨灵力,你是炼丹士!”别说是刺中,就是摩擦,就受了微伤,余先生又惊又怒。

    道士虽也有道法,但是感觉和这完全不一样,武道内气也有杀伤,但也不是这样,只有专门杀妖取丹的炼丹士,才有这种专门杀伐妖怪的力量!

    不等余先生再说话,长枪一抽,就再次以刁钻的角度刺过来,余先生一时间,连连格挡,竟然抵抗不住。

    它眼睛一动,立刻就要扑向依旧呆立在原地青年,不管是杀了,还是拿他当盾,都是可行。

    只是才一动,就露出了破绽,“噗”一声,枪尖直接刺到了肩上,一声惨叫下,一股热辣的疼痛,从伤口处一直朝里面钻入,犹是烈火钻入了血肉。

    这人的灵气,竟如此霸道,必是炼丹士中的高手!

    “敢伤我,去死吧!”

    知道今天中了陷阱,难以善了,余先生的眼变得通红,反而悍然直扑,只是长枪毒蛇一样一闪,噗一声,自腰而入,贯穿而去。

    令人惊奇的是,虽有血喷出,腰间也多了个洞,余先生闷哼一声,肌肉收紧,一时拔不出,一只手还砰一声,直接抓住了枪。

    一直呆滞的青年,这时才回过神来,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不过到底是见过生死,发狠一咬牙,拔腿跑了,不给场中任何一人添麻烦。

    也直到这时,青年才看清救自己的人是谁。

    “是苏公子,没想到苏公子竟然有这样的武技!”青年看得佩服又心热。

    混江湖,虽被野道人命令听从苏子籍,知道这是贵人,可这种听从,与现在的佩服,还是有很大区别。

    江湖人,最服的还是赤裸的力量。

    苏子籍并不知道青年此刻心中所想,就是知道也不会在意。

    “紫清自在赋3级,5/3000!”

    能赶过来救人,是因这妖物爆发前一刻,苏子籍恰念完直接升级,可以说有个脱胎换骨的变化。

    长枪在手,如臂使指。

    更重要的是某种武意。

    在被余先生抓住长枪,只是一抖,一股气劲就一颤,余先生本铁钳一样的手一麻,长枪脱手而出,再次疾刺。

    “炼丹士竟有这等武功?”被逼得连连后退的余先生,此时怒气值达到巅峰,终顾不得这里是人烟密集的地域,直接低吼一声,身体膨胀起来。

    恰刚刚醒转的刘管事,一睁眼,就看到张先生竟和传说中画皮一样,外面的皮囊破碎,里面挤出一只……丑陋凶残的鱼怪?

    刘管事揉揉眼睛,再看过去,没错,原本张先生,真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怪物!

    这怪物看着像鱼,有着爪,嘴咧开,牙齿密集而恐怖,足足两人高,居高临下往下看,实在令人腿软。

    “妖、妖怪!”发现对方一爪子格开长枪,刘管事心中道了一声“完了”,直接眼睛一闭,再次昏厥了过去。

    地痞青年看到这一幕,也是瑟瑟发抖。

    妖物不去理会,它眸子充满了仇恨。

    “逼迫我显出原形,使我前功尽弃,你必须死!”

    妖物人形时,力量只有三四成,现在妖力全复,不杀此人还等何时,它发誓,就要将这人抓住,撕成碎片!

    “它变强了,我也变强了。”苏子籍发现它原型一现,就意识到这妖物的实力,比自己猜测的还要更强一些。

    “果然是水妖!”

    想到它来到这水祠时的反应,苏子籍心中猜测着它的身份,但对妖怪了解不多,这原型也不似普通人认识的鱼类,让他一时难以辨别出真身。

    可知道它是水妖,就足了。

    心中原本的猜测有了答案,苏子籍暗想:“这妖物这样强,还得使上诡计才行了。”

    于是,苏子籍对居高临下盯着自己的妖物说:“且慢,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们是朋友。”

    “朋友?”妖物一迷糊,就觉得面前的人十分面善,原本的杀气,立刻就慢慢泄了。

    “不对!”但它一怔,很快恢复了清明,再看苏子籍时,更是杀气腾腾。

    “你竟对我用术法,想要迷惑我,去死!”

    不好!这厮疯了!

    发觉面前的妖物黑气四溢,明显是理智崩掉,苏子籍可不想在这地,让妖物的事情传出去,一两个人看到了也就罢了,外人估计不会信,可闹得凶了,声响大了,引来外面的人,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连连后退,直退到了神像前,而妖怪知道神并不在内,也毫不害怕,直扑而至,由于身大,轰一声,直接将大门撞坏了一块。

    苏子籍见此,不再犹豫,冲着不远处的神像一躬:“有请龙女。”

    才拜下去,就已是触动了法禁,天空传来了“轰”一声闷雷,随着这一声,苏子籍,包括已追杀到跟前的妖物,都觉得眼前景象一变,落在一处废墟上,而在废墟之上,是淡金色的天穹,隐有雷声,一看就不是人间。

    苏子籍还好些,他本就是始作俑者,有心理准备。

    妖物被震住了。

    “这是……龙宫?”

    水府龙宫,不是早已湮没了么?这个水祠居然供的是龙女?而龙女居然真给了回应?

    这怎么可能?

    它可不信这事是苏子籍搞出来,真有这本事,就不会被自己追杀。

    心中惊疑不定的它,等双爪落在实处,就立刻环顾左右,只是一看,原本侥幸已彻底没了。

    水波荡漾,近处就是宫殿,虽大部分都坏了,但有一座完好,晶莹剔透,奢华非常,也非常眼熟。

    “这是主殿,当年自己曾有幸随着远远朝拜过一次。”

    可这龙宫水府,不是早就毁于一旦,只剩下残垣断壁了?

    妖物心中惊疑不定,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炼丹士的幻术,可来自水中的力量,以及血脉里的本能,又时刻提醒着它——这里就是水中,就是龙宫!

    转眼它又是狂喜!

    自发生了帝流浆事件,多少妖想着入着龙宫,就连人类也虎视耽耽,可只有自己拔得了头筹。

    这等大大的好处,就算自己不能一口吞下,只要把消息传递出去,说沿途水祠可能就是龙宫入口,自己就建有大功。

    “人类,对我们来说,有水之地,就是大大有利,你是如何想着,莫非还以为龙宫会庇护你们人类?”

    “也许当年会,可龙君已逊,谁也救不了你。”鱼妖大笑,就要扑去一口把这人吞下。

    “不对!”

    正想着这些时,与它一同落入这里的人,突然消失不见,换之是在原地甩着尾巴的一条红色鲤鱼,看到这一幕,妖物只觉得不可思议。

    “你也是妖?鲤鱼精?”

    如果是鲤鱼妖,一切都说的通了。

    可再仔细看时,又觉得虽形似鲤鱼,跟水妖不同,身上那股文气可是丝毫不作假,这也是它刚才并没有察觉到它是妖怪的原因之一。

    妖物仔细打量着,又觉得不对。

    什么时,鲤鱼精竟然能将妖气遮掩得丝毫不漏?要不是现在在水中现了原型,哪里能看出是个妖,分明就是个人!

    “不,你不是普通的鲤鱼精。”

    一怔下,鱼妖脸色复杂,已有了猜测,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性极大:“你身上有文气和官气,莫非,你是鲤鱼修成的科举妖?”

    “我只是去了人间二十年,科举妖就已经到了这种瞒天过海的地步了么?”

    “修到这地步,你怕是快要摆脱心魔劫了吧?”

    龙君开辟万道,其中之一就是科举妖,但科举妖的道路,是去当官,直接侵犯了龙气,却是寸步难行。

    妖可能是万物,当年龙君曾点化一砚成妖,因它本来就是科举之物,心心念念的都是科举,身上的妖气极淡,一些人类炼丹士也发现不了。

    但这种妖物也有弱点,那就是只能靠科举来修行,科举考取了,就能修为大涨,科举若迟迟不能中,修为就只能停在一处,难以寸进。

    就算是当年龙君亲自所点化的砚妖,也仅仅是中了举,不敢参与会试,这种科举妖,余先生也仅仅只是听说过,现在遇到了,看向红色鲤鱼的眼神就有些不太正常了。

    先不说科举妖只在传说中,就说它一出现,就与自己为敌,这怎能不让余先生觉得匪夷所思?

    “余先生,我说过了,我们是朋友。”苏子籍发现自己自然而然化成一尾鲤鱼,这有些好奇,但此刻不是研究时,还要应付眼前的妖物。

    因想要打探一些事,它称呼自己为科举妖,就立刻顺势默认这个身份,并依旧称呼它为余先生。

    并且心中还暗想,心魔劫这又是什么,听起来很重要?

    “朋友?你以为你现在显出原形,我就能将这事一笔勾销?”以余先生身份行走人间的水妖,冷笑着:“我一旦白日显形,这身份就不能再用了,二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这是多大的损失,你一声朋友能抵消么?”

    “而且就算你是科举妖,也是我们水妖,为什么与我为敌?不怕坏了扶持齐王的大事?你可真是胆大妄为!”

    鱼妖此刻大概真没有怀疑苏子籍的身份,直接这样呵斥了起来,越说越是气愤,只是杀气却减了几分。

    苏子籍表面上看不出表情,毕竟仅仅是一尾鲤鱼,可内里已听得心惊。

    “扶持齐王的大事?水妖既是这么说了,莫非是所有水妖都该知道这件事?都在扶持着齐王?”

    “难道妖怪还和齐王勾结上了?真只有水妖,还是别的妖怪也掺和在内,它们又是什么立场和态度?这可真是大事了。”

    苏子籍心中暗想:“大郑虽得了天下,得了天命,但齐王如果有妖族扶持,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胜负先不说,至少又是一个靖难之役。”

    虽对朝廷没有归属感,但说实话,也并无多少恶感,就凭着现在掌权的皇帝,年号承寿,在位十八年,施政清明,此时已是繁华似锦的盛世,就让苏子籍在妖族与朝廷间倾向朝廷了。

    身是人族,虽因修习蟠龙秘法,对水族有着一些天然亲近,可要眼睁睁看着天下大乱,百姓受这本不该受的大难,因私欲而民不聊生,绝对不是苏子籍想看到。

    至于太子的事,治政和太子是两回事。

    贞观之治,也有废太子之事。

    苏子籍试探着说:“这事是有误会,多有得罪了,我并不知道余先生就是你,更不敢坏了大事,还请余先生明鉴。”

    这话一出口,水妖犹豫了一下。

    刚才与苏子籍对战,能感觉到这条鲤鱼很是厉害,武功甚强,灵力霸道,闻不出妖气,不是能轻易杀死的对象,虽余先生自信真付出代价,还是能杀死这条鲤鱼精,可假如是己方的妖,岂不是更好?

    再说,这条鲤鱼精是科举妖,科举妖虽不是非常罕见,但大体上都仅仅是童生之流,眼前这妖,文气与官气结合,怕是举人了吧?

    要是再进一步,说不定这条科举妖,还真能超过前辈,瞒天过海,中进士,入翰林,主一方。

    这样的话,龙君当日所开辟的道路,就有妖成功了。

    哪怕记恨着鲤鱼伤了自己,坏了自己身份,但跟水妖大业比起来,这些事都是小事。

    也因此,余先生沉声说:“你真不是故意与我为敌?”

    真不是,可以吸纳为己方所用。

    面前的红色鲤鱼嘴一张一合:“正如你所说,这乃事关扶持齐王,我虽没有直接参与,但也闻之这是族内大事,我与你并不认识,为何要与你为敌?”

    “你说的也在理。”水妖几乎要信了。

    但它生性多疑,想要再说什么时,又忍不住眯着眼,朝对面的鲤鱼望去。

    不,还是有哪里不对。

    它仔细辨别,苏子籍则暗暗提防着,抬眼更看到了不远处一闪而过的影子,心中多少有了一些底。

    水妖突然之间冷笑一声:“不,你不是妖!”

    “你说我不是妖?那我又是什么?”苏子籍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还是要故作不解。

    水妖呵呵冷笑:“就算你是科举妖,除了文气和官气外,还必须有些妖气,真的全部能隐藏,你早就证了道果……”

    “你说的是这个?”

    本以为自己看破了苏子籍诡计的水妖,突然之间一怔,再看过去时,对面鲤鱼身上的气又有了变化。

    的确有一丝妖气,虽淡不可闻,但极是纯粹,纯粹到了它望而生畏的地步。

    这可着实让水妖糊涂了。

    到底对面这厮,是妖,还是非妖?

    就在这时,听着对面红色鲤鱼嘴一张一合:“对了,你说的心魔劫是什么?”

    水妖又一阵迷糊,觉得对面是鲤鱼妖,与自己同是水妖,还是科举妖,以后前途广大,得与之交善,当下说着:“这你也不懂?我们妖族蜕化,本是逆天行事,因此受到诅咒。”

    “心魔劫就是万妖之劫,每一个妖族,内心都栖息心魔,夜复一夜,永远饥渴,永远愤怒,不断撕咬着我们妖族的灵魂。”

    “如果不能驯服自己心魔,我们妖族将屈服于诅咒而堕落只知饕餮的怪物,并且还会为了食物而追杀妖族或修士,最终都是死。”

    “龙君为了克制心魔开辟道路,具体是许多不同之路,棋道、医道、琴道,甚至你的科举道,都可通过这个至臻于化境,渡过心魔,获得解脱。”

    “上天真的太不公平了,我们妖族要解脱成道,还必须学会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