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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有亲兵来叫他进去时,张睢也不整理仪容,就这么模样狼狈进去。

    “大人!”一见到罗裴,他就直接跪倒在地,眼圈泛红:“卑职险些就再也看不到大人您了,您可要为卑职,为苏大人做主啊!”

    “你这是怎么了?”罗裴本来也是刚起,才接见了县令回来,正准备用早膳,就听说张睢回来,还是形容狼狈带伤回来,虽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听亲兵描述跟亲眼看到,还是有差别,这一看,就吓了一跳。

    这人可是他吩咐着跟苏子籍去顺安府的向导,他都这样了,苏子籍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快起来回话!”

    “是!”张睢也不必伪装,就可以卖惨,抹了下眼,就说起了他们夜宿旅店时遇到的事。

    “……也怪卑职错把豺狼当成了同伴,没想到他们身为有品级的侍卫和亲军,明明有着官身,享有国禄,却丧心病狂,辜负皇恩,却做出比匪徒更狠毒的事!”

    张睢气愤非常地说着,本来如实禀报的事,又添油加醋了一番。

    其中,就包括当时前面大堂也有一个伙计在忙活,结果突然打起来,苏子籍的甲士在混乱中不小心误杀了伙计。

    这事也被安在了荀司辰一伙人的头上。

    “当时那荀司辰摔杯为号,突然发难,个个都像是突然没了人性一样,见人就杀,连旅店的活计都被打杀了,若不是别的伙计跑得快,又不是当时要杀的主要目标,怕要牵连到不少无辜。”

    “可就算是这样,卑职、还有几个护送苏大人去顺安府的甲士也都受了伤,旅店前堂的桌椅被毁,旅店老板跟伙计都被吓得不知去向。”

    “这不仅是胆大妄为,知法犯法,刺杀朝廷观察使,而且也扰民伤民,给朝廷抹黑!”

    “大人,现在那些死尸都还在旅店,您不信,大可以派人去看!”

    话说到了这份上,派人过去收尾是一定要做的事,而且就算现在只是一人的说辞,可罗裴还是立刻就信了。

    自己派去的甲士,都是钦差队伍里的人,苏子籍没可能每个收买,更不要说还有伙计当人证。

    这不说,就凭当日楚孤容意外落水而亡,太监罗吉就攀咬苏子籍,足以看出太监罗吉的疯狂。

    本以为,作有品级的武官侍卫,哪怕后台不同,但同行一事在自己这里过了明路,荀司辰就只有保护苏子籍而没有去害的胆量。

    谁知道,他却低估了这些人的胆子,也高估了这群人的脑子。

    身是官身,却谋杀观察使,与造反又有什么区别?

    罗裴最初听时,其实都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否则怎么可能听到这样荒唐的内容?

    但听完了,就知道,这事其实一查便知,张睢说谎完全没有意义。

    “荒唐,简直是丧心病狂!”罗裴气的直接一拍桌子,脸色铁青,嘴唇甚至微微颤抖,但这呵斥却不是冲着张睢去的。

    本来齐王府的人跟着钦差官船的队伍走,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在更远的尾巴那里,还缀着一些商船,远行不易,他想要顺路求个保护,哪怕双方后台是打擂台的关系,表面上,做官的人也不能做得太绝,总要给个方便。

    可谁知道,这些人竟能胆大如斯?

    “胆敢袭击观察使,草菅人命,简直就是目无法纪,无法无天,来人!”

    “大人!”立刻有几个亲兵一拥而入,跪在地上静听号令,刹那间,小船厅内充满了肃杀之气。

    张睢一凛,突然之间清醒了,冷汗渗出,觉得自己冲动了点,虽这事隐瞒不住,但自己告诉和钦差自己查出,完全不一样。

    才想着,就听着罗裴已经冷喝:“去,用我的钦差关防,将罗吉的船给我扣下!本官要上折弹劾他,在皇上下旨定罪之前,不能让他走脱了!”

    “是!”随钦差一声令下,顿时数条快船围住一船,甲士接二连三冲了上去,本来发现大事不好就要驾船离开的人,被堵了个正着。

    罗裴从船舱里出来时,正好听到船上传来太监罗吉的尖叫声。

    罗吉看见罗裴的身影出现后,更尖声喊:“罗裴,你这老匹夫!敢折辱我,我必要让你不得好死,死全家啊!”

    这恶狠狠的话,让罗裴原本压下去的怒色再次浮现在脸上,看向正被人抓着胳膊按住的太监,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戾气。

    “到了这时还要大放厥词,冥顽不灵!掌嘴!”

    “是!”

    顿时就有人得令,走过去论起胳膊,照着太监的嘴巴,狠狠扇了下去。

    “啪!”打人的都是亲兵,都是武人,力气哪里会小?只是几巴掌,就将太监罗吉的脸扇得高高肿起,随着呸呸两声,几颗牙齿被打落,混着血水吐到了甲板上。

    见到地上自己被打落的牙齿,太监虽说不出话,可望向不远处钦差船的眸子,却满是凶狠,犹如一条毒蛇。

    张睢见了,不由胆寒,这样的小人,一旦与之结了仇,必是不死不休,做人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

    而被一个太监记恨上,就不只是要防千日。

    虽主要记恨是钦差罗裴,自己也脱不了关系,当下欲哭无泪。

    罗裴却是神色不变,只挥手让人将太监押下去。

    听到动静出来看到这一幕的刘湛,并没有凑过去,而独自站在船头,望着罗吉被人硬生生按着上了快船,押去了别船囚禁。

    “可惜,无声之间逃了大妖。”

    刘湛从头看到尾,都没有阻止,毕竟有大妖在,他的注意永远都不会放在罗吉这种人身上。

    他当然知道大妖不可能这么轻易被抓,但真发现它早就跑了,连自己都没有来得及阻止,还是难免有些可惜。

    “不过,事情闹到这地步,也有些奇怪!”刘湛转身回船舱,只是入得船舱,由阳转暗一瞬间,突然之间灵光一闪,就有了点疑心。

    “怎么好像与苏子籍作对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明明罗吉虽阴险狡诈心胸狭窄,但小人也有小人福,不似是这种结局的人,想到这里,刘湛就对着迎过来的道童说着:“你用信鸽,速速与人联系,就说我要苏子籍的档案。”

    “是,真人!”道童立刻应着。



    “可恨!”

    一间不大船舱内,躺在木板上,连条铺盖都没有的罗吉,正侧躺蜷缩着身体,面朝里,愤恨咒骂。

    但因着吃过掌嘴的大亏,被押进来后又因闹腾而被撤走了铺盖,现在硌得身体难受难以入眠,也终于学会了乖顺,至少骂人时只是低声咒骂,不敢再大声了。

    在罗吉看来,这是自己在忍辱负重,积压下来的愤恨,此时已远远超过了被打时。

    给他机会,怕立刻就能扑上去,一口口咬下罗裴的肉方能解恨。

    “这个老匹夫!等我回了京,见了王爷,定要给你告一状!”

    “你以为抓住了我把柄,我还要告你投靠蜀王,试图谋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家好歹也是齐王府的首领太监,领着宫里跟王府的双俸,岂是你能这样折辱?”

    “折辱我,就是折辱王爷,折辱陛下!”

    正愤恨着,突然听到身后的舱门哗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罗吉立刻激灵一下,翻身坐起。

    “莫非是那个老匹夫记恨我骂他,要来半夜害我?”

    他这样想着,顿时就提高了警惕,决定真是如此,自己定要喊得整条船的人都听到,那就算自己死了,也可以将那老匹夫拉着一起死。

    说到底,自己是皇家的人,就算是钦差,要杀自己,也没有这职权。

    外面的人虽悄悄打开了门,却没立刻进来,似乎知道他的顾虑,竟低声解释:“里面的可是罗公公?我是来救你出去,若公公醒了,便应我一声。”

    救他出去,不是杀手?

    罗吉眼睛一转,却没掉以轻心,而同样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是谁?”

    “卑职是黄仲承,这次跟着钦差出来,还是您帮的忙,您可记得?”

    记得,怎么不记得!

    这黄仲承是个七品武官,算是齐王的人,只不过明面上算是中立,属于老老实实当差,无功无过的一类。

    目的就是成为齐王一众暗棋中的一个,这次他被派到钦差船队里当差,正是罗吉经手,暗中推了一把,目的嘛,当然是为了在钦差多安插几个人,以在关键时刻发挥一下作用。

    之前罗吉被突然拿下,又遭了折辱,一时竟忘了这事,这人一答,立刻就想起来了。

    这的确是自己人!

    想必是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白天时不好搭救,此时才找到机会过来?

    想也知道,这样的机会必是废了大力气才寻到,错过了这次,估计就难有下次了。

    因此,罗吉立刻就爬起来,对站在暗处的人说:“还是你有良心,不像那些人,竟一个肯来救咱家的都没有,等咱家出去了,必要好好报答他们!”

    说到这句“报答”时,阴森之态尽露,可见恨得不轻。

    随后又快步走过去,朝着外面探头看了看,发现果然无人,就拉着黄仲承低声说:“先出去再说,倒是你,救了咱家,等咱家出去,就给你报答,你放心,必让你升官发财,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黄仲承像是信了,点头:“我自是信公公的话!”

    “外面看着的人去旁边的船舱睡了,我给他们灌了酒,但是周围船上也有巡查,万一被别人发现就走不成了,公公,咱们还得速速离开才是。”

    这正合罗吉的心思。

    他迫不及待想回京去告状,都不必提醒,出去时就蹑手蹑脚,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到了船尾那里,看到有一艘小船停着,就知是这人提前备好,心中满意。

    当下,也顾不上这船狭小,翻了在这大河上又能不能保命,急切就爬了上去。

    黄仲承随后上去,二人都拿着桨,朝着岸拼命划。

    走水路,就这小船,很快就能被人追上,但只要上了岸,跑得远了,这天大地大的,想要再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才划出去没多久,就在罗吉心里得意,觉得自己果然有运气,能遇难成祥,突然感觉到脚一凉。

    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这小船船舱里,竟有了一层薄薄的水,若不是已经蔓到了他的靴面处,他竟都毫无知晓!

    “这、这船竟是坏的?怎么进水了?”再是刻意压着声音,遇到这情况,也足以让太监惊得顾不上了,直接就去问坐在前面划船的人。

    结果前面的黄仲承听了,竟连头都不回,一声不吭,往河里一翻,噗通,随着水花四溅,直接不见了踪影。

    上当了!

    这个念头一下子就戳进了罗吉的脑袋里,让他心都立刻凉了半截。

    可眼下却不是他痛骂对方的时候,眼见着小船里的水越来越多,他这个不会水的太监,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想到会进水,必是跑了的黄仲承在船底凿了洞,顾不上已漫到了膝盖处的水,太监哈下腰,疯了一样用手去摸,试图找到并堵上进水口。

    但到了这地步,哪里找得到,又哪里来得及?

    他所做的,都成了无用功。

    眼见着小船快速地沉了下去,自己就要葬身河底,求生的本能让罗吉再顾不上其他,直接大叫起来。

    “救命!救命啊!救……唔!”

    才叫了一二声,脚腕就被一只手突然握住,然后顺势一拉,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罗吉就被扯进了水中,沉了下去。

    鼻腔、耳朵,以及嘴巴顿时就成了新的进水口,冰凉刺骨的河水,直灌进去。辛辣与窒息的痛苦,让罗吉的脑袋嗡一声,他拼命挣扎着,双脚乱踢,试图挣脱开那只不断往下扯着自己的力道。

    只是一切却徒劳无功,等他挣扎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甚至归于平静,一道人影才从旁游过,一闪即逝。

    离得近的几艘官船,在他喊了那一二声时,就有人听到了,等看守罗吉的人发现船舱的门开着,里面的人没了,顿时就去禀报钦差。

    官船上起了骚动,一盏盏的灯笼被点起,河面上顿时亮如白昼一般。

    罗裴穿戴整齐后出来,听着面前的亲兵低头禀报了前因后果,只怒斥一声:“喝酒误事,凡是看押的人,一律打十板子,罚一月俸!”

    又吩咐:“再加派人手去打捞,天亮之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亲兵得令下去,又加派了人去打捞。

    张睢也被惊醒,眼珠转着,不时瞥一眼罗裴,又连忙缩回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是腿有点软,微微颤抖。



    天蒙蒙亮时,一具尸体才被打捞上来,用木板抬着,放在钦差官船的甲板上。

    罗裴一向是不在意晦气与否,此刻拧眉看着昨日白天还在威胁自己的太监,见太监死的透透了,叹着。

    “这是何苦,本来不过是小小处分,交回宫内或王府管束,不想私下逃亡,却落水而亡,还累得本钦差也承担些责任。”

    说完这句,又命着:“验明正身,若是无误,一会官船靠岸,就吩咐将他送回京城,交给刑部的人。”

    “虽死者为大,但他谋害朝廷观察使在先,私逃在后,若是无罪,何必私逃?”

    “既是有罪,就按着程序来。”

    刘湛听到动静出来时,事情已被罗裴敲定,太监畏罪潜逃,是大家都看在眼里,可以说这一逃,反落实了罪名。

    哪怕齐王想护着,一时也得避嫌,不过刘湛想,将差事搞成这样烂摊子,齐王自己怕都恨不得将太监挫骨扬灰了。

    当然,罗裴还得被记上一笔,不过罗裴本来就是蜀王的人,也不算太麻烦。

    因着耳力过人,刘湛甚至还听到了一些人在低声议论着此事。

    “听说半夜跑出来划船,结果翻了,不会水就淹死了。”

    “真是自己找死啊!”

    “谁说不是。”

    别管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又是不是看出了这事有蹊跷,但明面上人人都是这样的说辞。

    其中张睢更是脸色煞白,连连应声,比别人声音都大点,只是有丝颤声。

    “这官场,果然是个染缸,便是罗裴这样的治水名臣,也免不了这种手段。”

    “就是可惜了,罗吉一死,龙女的事怕又要耽搁了。”

    刘湛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罗裴,叹了口气就回自己的船舱,将门一关,很有一种谁都不想见了的架势。

    偏偏才进去,就听到有人敲门,他不应,就在外面说着:“真人,是我。”

    来的是他之前吩咐去查资料的道童。

    道童自有迅速联络人得到资料的方法,这样快过来,倒让刘湛觉得,能有一点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

    因里面昏暗,外面亮堂,而刘湛在平时自己私下也是相对俭朴,懒得再点蜡烛,拿着这一份资料,就往外走,站在船尾,在阳光下翻看了起来。

    细看,不由得越来越沉吟。

    “以我粗浅相面术,也觉得苏子籍是贵人,十五岁中童生,当年又中秀才,十六岁中举,十七岁上京,在全国这一届读书人里拔了头筹,中了状元。”

    “其实还是遇到不少事,细细看,他一路走来,几乎都是遇难成祥,这样气运,这样经历,让人惊异。”

    “虽说太监有取死之道,不但派人刺杀命官,暴露了被抓了还不服软,威胁钦差,自然被暗里弄死了——这很符合逻辑,很自然,可放在苏子籍背景上,就有点不对了。”

    “这是被克死了?”

    “但一个寒门出身的子弟,纵是有贵人之相,又如何能在尚算微末时,克死齐王府大太监?”

    “要知道,皇子皇孙出身显赫,有些没有后台,在宫中被太监宫女欺负的也不少!”

    “这苏子籍的命,难道比皇子皇孙还要硬?”

    “但真有后台,也不会当年险些被一个小小县城里不入流帮派坑害了。”

    “这里面变化似乎有点奇异,或者我该去顺安府,再多接触一下,看一看苏子籍是怎么情况。”

    这样的念头一起,就再难压下去了。

    刘湛虽是跟着官船走,实际上并没有被委派职司,自由得很,只要他决定去顺安府,只需向罗裴说一声,靠岸时下船即可。

    只是这决定,却让他有些犹豫,望着涛涛河水,沉默了一会,才下定了决心。

    “龙女这事,一时尚难顺利,就去顺安府吧。”

    五月

    火球一样的太阳挂在空中,阳光直照下来,哪怕躲在牛车上,也并不觉得凉爽,憋闷燥热感觉,较之昨日又多了一些。

    按说,这样月份,在顺安府的地界不该这样热。

    反常的气温,让苏子籍越走,心里就越有了一个猜测。

    “前面路边停一下。”掀开车帘看着,苏子籍对前面赶车的甲士说。

    “是,大人!”甲士恭敬回答。

    路上的相处,让原本只是遵从上官命令才对苏子籍服从的甲士,已开始真的对这位年轻状元郎有了一个认知。

    这是一个大方、私下好相处,但公事公办时严格要求的上司。

    这样的顶头上司,在这些甲士看来,幸运才能遇到。

    承寿年后,抑武崇文,读书人科举考出来做官,能看得起武人的不多,对兵卒态度不要说和气,就是不当成奴仆对待的就很少了。

    苏子籍就有这个本事,虽说话随和,要求也不苛刻,但靠近了,又有一种不容冒犯的气度,而往往越是这样的人,就越可能前途远大,步步高升。

    留在苏子籍身侧的八名甲士,虽不理解这点,但都是渐渐将苏子籍当做了前途的依仗。

    因此,苏子籍下了车,立刻就有几个甲士跟了上来。

    苏子籍却只点了一人:“来一个跟着我即可,余下在这里看着车,保护岑先生。”

    他们路上就换了便服,甲士身材高大魁梧,跟在苏子籍身后,二人看起来倒是给人感觉并不违和,像由家仆保护着的公子。

    以苏子籍这样的俊秀模样,哪怕穿着打扮不算高调,也不会让人觉得这是同等身份的两人。

    沿官道而下,就是一片农田,却是土屋茅舍周围,门前门后俱都辟了菜园,有农夫刚好从后面转过来,大概是想歇息一会,抬头就看见了他们,先一呆,随后就有些诚惶诚恐地上前。

    苏子籍看甲士一眼,甲士明白了,和气与这农夫解释:“老丈莫怕,这是我家公子,因喜好农学杂书,出来游学,到了这里,想随便到田地里看看。若是叨扰的地方,还请海涵。”

    说着,就给了对方一把铜钱。

    虽对这甲士来说都是小钱,却喜得农夫弯着腰,连连道谢。

    苏子籍走在前面,任由甲士处理这事,很快就从这处农舍绕到了后面。

    本该在五月份连绵一片的农田,此刻长的不好,不仅如此,田地里的泥土也明显干了。



    先涝后旱?”随手抓了一撮土,捏碎了,仔细看着,苏子籍就是暗叹了一声。

    果然不出所料,才五月份,太阳就这样毒辣,这一路走来,顺安府地界也一直不曾下过雨,这样天气继续下去,怕是随之又要迎来一场大旱。

    又盯着地面看了看,见旁有农具,他拿在手里,就翻了一下地里的土,结果就发现,土地里有无数像是蜂巢一样的小孔,看清了瞬间,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

    这种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本能地厌恶,但为了看仔细些,他不得不忍着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继续翻了一片地。

    “这一片地里竟都是这东西!”居然有这样多蝗虫卵藏在土地下面,这可真是让早有心理准备的苏子籍都不由吃了一惊。

    “胡闹!”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响起一道男子的呵斥,苏子籍这才回过神来,却没立刻去看是谁,而就这样听着。

    “你们可认识这是什么?连这都不认识,你们是怎么当官的,又给谁当官?每天待在衙门里,只知道喝茶、看书,你们这叫什么?叫混日子!”

    “若都是这样得过且过,倒不必留在衙门里,还要装腔作势一番,累不累?不如直接回家去!倒更能清闲自由!”

    听声音似乎是中年人,而且还是官,苏子籍起身转过来去看,就见在不远处,应该就在刚才他翻土看着时,后他一步来了一群人。

    周围的一圈明显都是本地的官,个个穿着官服,看样式,应都是六七八品的样子。

    但无论是六品,还是八品,这些品级却都在此刻被一个人训得抬不起头来,同样的灰头土脸。

    直到有人动了,之前被挡住了的说话人身影露出来,被苏子籍隔着十几米看到了。

    不得不说,这个人一现身,苏子籍再次惊讶了下。

    但不同于看到仿佛地下皆是蝗虫卵时的惊悚,看到这人时,却有些五味陈杂。

    目光落在明显黝黑干瘦的脸上,这样明显是被太阳给晒成的姿态,实在与官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更不用说,被围在中间的这个男子,岁数五十左右,袍子撩起来别在腰带上,裤腿更是高高挽着,与肤色一搭配,看着,比起官员,更像上了年纪的农夫。

    就见这人竟用手直接掰了一块土,指着,给周围的人看:“这就是蝗虫卵!你们也都看到了,满地都是,数不清的蝗虫卵!”

    “现在不管,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再次孵化出来,将补种的庄稼也都吃得一干二净!”

    “怎么?还愣着做什么?既知道这是何物,还不速速派人扑灭?”

    他怒视着其中一个官员:“这武安县一旦起了蝗灾,就是你这个县令的失职!”

    武安县县令三十多岁,身材微胖,因长得够白,所以算是个白胖子,此刻被这黑瘦上司当众怒喷,心里也有话说。

    他委屈地回道:“大人,不是下官不尽心,实在是县里没人啊!”

    “能动用的人力,都组织了去修缮水利,武安县挨着河道,之前涝了时,就受了很大损失……”

    大概是知道,不将苦处说出来,这位大人喷完了武安县的县令,就该轮到别人了。

    又一个官员也搭腔:“刘大人说的不假,大人,顺安府各地,之前几乎都受了灾,到处都在修缮水利,人手是真腾不开啊!”

    “再有,府学漏了雨,也在修缮……”

    “那就把府学的人先撤下来!”黑瘦男子不等这官员说完,就立刻皱眉:“人手都先安排到各县的农田里,先把蝗虫卵给除了!”

    之前的官员苦笑:“大人,您这不是难为我等吗?就算是把府学的人都给撤了,也不过是数百人,看着不少,铺开到一个府,又能顶什么事?”

    “再说,要组织民工干活,就要耽搁农事,眼下三四月已经过了,因水涝的,补种的补种,准备的准备,再调人去做别的,他们哪里能愿意?”

    “是啊,大人,现在已是进入了农忙的时候,大家总不能不种庄稼。”官员亦是附和道。

    又有一个官员上前一步,诚恳的说:“而且,就算是征发人手,总得有钱有粮才能办成事,便是不给工钱,每日总要给两碗米饭吧?光是这些花销,对如今的顺安府来说,都已是……”

    后面的话,这官员没说下去,但周围一圈官员,包括之前还拧眉的黑瘦男子,都清楚是什么内容。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话着实不假。

    眼下的顺安府,就是不仅没钱,而且还亏空了七十万两银子。

    这样一大笔亏空不解决了,便有钱收上来,也基本是砸进了黑洞里,听不到一丁点的响。

    黑瘦中年人也无可奈何地咽了口水,沉默了一瞬,他咬着牙说:“我会向省里求援,这你们不用担心。”

    “你们要做的,就是尽快灭蝗,这可不是小事,一旦起势,就不得了。”

    但这灭蝗,不仅是在人力上的问题,其实还有自古以来对蝗虫本身的畏惧带来的问题。

    别说是一般的百姓了,就是熟读四书五经从科举上考下来的官员,也有一些面露为难之色。

    其中一人更是迟疑着,直接问了出来:“大人,可这蝗虫并非普通虫子,若是杀蝗虫过多,会不会……”

    在黑瘦男子的盯视下,硬着头皮说出了后面的话:“会不会伤天地之和?”

    黑瘦男子明显暴怒了,苏子籍离得十几米远,都能看到男子的额上蹦起了青筋。

    但最终,在别人都面露赞同之色情况下,他最终还是按捺下了怒火,只冷冷说:“若有罪,老夫一人担着就是!命令是我下的,与你等无关!”

    说完,一甩袖子,直接就走,不想再与这些人多费口舌了。

    大步流星走过来,就看到一个年轻公子正在一旁望着自己,虽心情愤怒,仅仅眼光扫一眼,就心里暗赞了一声:“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别看他自己因到处跑,晒黑了,可还是那句话,大多科举出身的文官,都对气质容貌有要求,只不过程度不同罢了。

    甚至这还是朝廷的法则,有一个专门要求“官体要仪表堂堂”,苏子籍的卖相就极好,尤其是此刻穿着打扮并不奢侈高调,之前又曾翻看土地,就这身为读书人能做这种事,就先赢得了好感,此刻走近了,自然更眼前一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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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游学至此,难道是对农事有兴趣?倒是难得!”

    对很多读书人来说,读书是为了什么?

    为了能够通过科举取士出人头地,而这农事上的知识,却并不能给他们带来科举上的助力,自然也就导致很多人通过科举考出来做官,连庄稼是怎么长出来的都不清楚。

    但这场合,他身后还跟着一串官员,实在是不适合打招呼,所以也就是盯着苏子籍看了两眼,就从苏子籍身侧过去了。

    苏子籍则微微转身,望着此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怔忪。

    “这就是顺安府的知府祁弘新?”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本是喃喃自语,却不料有人在一旁竟回答了:“的确是祁弘新。”

    “其实,此人以前也不是这样,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俊雅之人,很喜欢风雅之事。”

    “只是自从做了小郡的郡守,就再没升迁过,哪怕做再多事,也不过是平调去别处,时间久了,也就弃了升官的心。”

    “现在他一门心思扑在了民生上,许是环境也在影响人,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这样。”

    这几句话,既有感慨,亦有着淡淡的佩服。

    最后此人更说:“不过,因此也得了好大的功德。”

    说话间,就已走到了苏子籍的近前。

    苏子籍笑着朝来人躬身行礼:“见过学士。”

    原来这突然回答了苏子籍的,竟不是别人,而是之前在官船上决定要来顺安府的刘湛。

    换了一身道袍的他,却笑着说:“私下不必多礼。”

    他本来出发的比苏子籍晚,但因苏子籍一行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并不是直接过来,而去了各处,耽误了一些时日,反让他后来的人走在了前面。

    这个人的突然出现,让苏子籍顿时升起一丝警惕。

    哪怕刘湛对他的态度一直不错,但以前利用钦差进攻过龙宫,这次又与齐王的人为伍,其心难测。

    苏子籍试探着,接着说:“《礼记》说,有功德于民者,加地进律,不过这功德与你说的有区别——道门也竟这样说?功德,好像是梵教的说法。”

    “我们也有的。”刘湛倒是不介意有人这样说,不过,也没就着这一句解释,而是转而又说起了祁弘新。

    “祁大人已不是第一次,甚至不是二三次知府了,在此之前,他已经五任郡守或知府,每到一地都造福一方,尤其对农事十分上心。”

    “不说所有人都感激,其实,也能算是一句万民感激了。”

    “每次任期满了离开,都有人送上万民伞。”

    “别的地方官任期满了离开,其实也有万民伞相送,但多半是早就暗示准备了,而不是百姓自发所送。”

    “由此可见,此人的确是做了很多务实的好事,这样的官员,自然是有着功德。”

    这样说着的时候,刘湛也忍不住感慨。

    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农田边上看到苏子籍,还恰好看到了他翻土查看。

    本来他一路赶来,是想着再看看苏子籍的气相,好推算一番,结果见了这一幕,本就有的一丝欣赏,就顿时多了些。

    性格刚强的刘湛,虽对妖族不论好坏皆诛杀,但这不仅是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关乎门派内部的利益。

    对于同类,他的喜好则固定得多,也好分辨的多。

    他欣赏的是有着为国为民之心的好官,虽这种欣赏并不能干扰他做事的决定,但无伤大雅的事或顺手而为时,也不介意给这样的好官帮个小忙。

    像这苏子籍,虽然让刘湛看不透,之前还生出了忌惮,但观其言行,还是个在意民生,而不止是只知道读书的人,这一点,在新进士里实在是难得,刘湛对其自然难免又多了一点好感。

    毕竟这样一个相貌不俗、气质出众,又文采风流天资过人的少年,只要不是嫉贤妒能的年长之人,又没有什么国仇家恨,就很难不去欣赏。

    “可惜的是,哪怕他出身清白,本不该有问题,却仍让我有些看不透,而且现在也成了新科状元,进了官场,倒不好收他进道门了。”

    “这样的好苗子,错过了,着实可惜!”

    莫看他已收过两个正式的徒弟,身边得用道童更有着几个。

    但第一个徒弟之所以会收下,是因为当年形势所迫,不得不收,掺杂了一些政治因素,不够纯粹。

    第二个徒弟看似是巧合遇到,因此收了,实际上,却也是因为不得不收,当初是为了龙宫的事,后来则是对方因龙宫的事受了挫折,损了气运,与他之间有了因果牵扯,已是扯不开,索性只能一直带在身边教导。

    真要无所求,只看天资收徒,对刘湛来说,反倒会要求更高一些。

    起码作为能传衣钵的人,各方面都要在他眼里毫无疑点,免得到时反给道门招进了贼人来。

    苏子籍天资是够了,可惜欠缺了一点缘法。

    “至于现在,人家已经是堂堂状元,代理郡丞,尹观派虽大,也招揽不了这样的弟子了。”

    遗憾的念头一闪而过,刘湛没有再说下去。

    苏子籍不知就这么一小会的工夫,刘湛竟然想了这么多,甚至起过一瞬想收他为入室弟子的念头,若是知道了,怕就要心情复杂了。

    他听了刘湛的话,只是点了点首:“原来是这样,做官一心扑在民生上,倒是个好官,也无愧于民了。”

    刘湛也不在意他是否真的这样想,自己看着祁弘新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袖手而立,叹:“可惜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府内亏空七十万两,再想做事,也是有心无力。凡是做事,哪样能离开银子?没了银子,他怎么办事?难!”

    苏子籍故作惊讶:“七十万两?怎么可能亏空这么多?”

    刘湛倒不介意在苏子籍面前表现出消息灵通的一面,顺安府的事虽然不是每个官都知道,但像他这样的身份,结交的人不少,若要知道,也很容易。

    所以他直接就回答:“这是笔糊涂帐,说起来,还和皇上十一年前巡查到这里接待有关,当时就亏空了十一万两。”

    “以后有的历任知府贪污,有的是最近治水借去,这花销嘛,莫说是七十万两,就是七百万两,想花出去,也有的是办法。”

    这话说的,却带上了几分嘲讽意味。

    想必这七十万两之中,被贪污了的那部分绝不会少。

    “但是,钱被拿出去容易,要讨债却难了。”

    “贪污的且不说,必然是要不回来了,治水衙门最多今年也只能还十万两,这还是往多了说,再遇到什么事,怕是十万两都没有。”

    “可这,就苦了后来想办实事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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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子籍安静听着。

    而刘湛说完这番话,细看面前少年,这垂眸细听的模样,实在让人觉得安静极了,又含着一种随时能掀起风浪的气质。

    这样的人,竟出身寒门?

    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越是观看苏子籍的气相,刘湛就越觉得一团乱麻扯不出个头绪,暗想:“我还是不学天机之术,看不出底细。”

    “要是惠道在就好了。”

    其实天下寒心者很多,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就是,你寒心,我不在乎。

    只有特殊不可代替的人,才有这感慨。

    刘湛只能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又说:“你现在代理郡丞,正好管的是府库,虽然亏空的事是前官造成,责任并不在你,但能解决些,也可解燃眉之急。”

    可这话说完了,刘湛就又摇摇头:“但这事实在是难办,连祁弘新当知府十几年,结交人脉深厚,都没有办法,你也不必强求,只需尽力即可。”

    苏子籍听了,点了点首,说:“这事说难很难,说容易也很容易。”

    “哦?怎么说?”刘湛立刻追问。

    苏子籍摇头:“此事只有个想法,不好提前说了,等办成之日,刘学士自然就知道了。”

    “也罢。”见苏子籍不肯多说,刘湛也不是在除妖外的事情上喜欢强人所难的人,虽心中好奇,还是点了下头:“那我就拭目以待。”

    “只是可别想着加税,前任知府,就是觉得亏空大,想加税填补,结果遇到了涝灾,雪上加霜,激起了民乱,所以才翻了船。”

    “现在不但罢免官职,还追究其责任,怕是难逃诛戮了。”

    苏子籍一直没有暴露,刘湛对其还是有着好感,提醒的说着。

    “这自然不会……学士可是在顺安府待上一段时间?”苏子籍就换了话题,状似好奇问:“下官还以为,学士会跟着罗大人去巡查各地。”

    “先在顺安府待一段时间,看看这里蝗灾情况,若是无事,再去追赶官船也不迟,左右我不过是顺路出来,并不是挂职的随员,倒不受拘束。”刘湛随口说。

    说完,就抬头看了看恰好从他们头顶飞过的蝗虫,脸上也露出一点沉重。

    他这样的人,活的时间久,去的地方多,这样灾情其实也见过几次了。

    但说真的,按照梵教说法,神通不及业力,除非有钱有人,否则真人也不能凭借一己之力,甚至一门之力来灭了这一府的灾情。

    更不用说,有蝗灾隐患的,何止是一府一郡。

    “我见你似乎有事要忙,去忙你的事吧,有机会,你我不久就能再见。”收回目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刘湛对苏子籍说着。

    苏子籍其实也不耐烦与刘湛在这里闲扯,这人除非遇到妖怪,性格尚好,没准能成为忘年交,偏偏从根子上就已不是一路人。

    苏子籍始终没有忘记,汲取到的记忆中,尹观派的作法。

    仅仅利益之争,好办,威逼利诱就可。

    仅仅理念之争,也好办,人的意志从来屈服于肉体。

    理念和利益的结合就不好办了,往往会变成所谓的钢铁。

    苏子籍于是顺势拱手:“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转身就利索走了。

    跟着苏子籍的甲兵,刚才一直都在十几步远,此刻跟上了。

    等回到牛车那里,岑如柏正站着与农人说话,见他回来,立刻笑着:“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可是要启程了?”

    苏子籍点首:“走吧。”

    上了牛车,随着晃晃悠悠前行,离开了一大截,岑如柏才对苏子籍说:“我问过附近农人,听说顺安府的矿、盐,都是官营。”

    “顺安府有盐湖?”苏子籍反应过来。

    岑如柏点头:“有盐湖,能产盐,但这虽是顺安府经营,可受盐课提举司的节制,很难插手,相比下,因山多,倒是各种矿多些。”

    “还有一些工坊,也是官营。”

    “这些是不是都是官营,能不能转私或租赁?”苏子籍问了一句。

    岑如柏笑着:“魏世祖有喻,凡天下出铜铁州府,听人私采,官置其制,收其课税!”

    “本朝却半官半私,加强了管制,金银一概入官,不过还是有几种矿类允许民间经营,可租赁给民间。”

    岑如柏说到这里,就又摇头:“这事怕是这样随意打听,难以真正打听出来,需去实地巡查一番。”

    “还有,这些矿坑的租赁,都是府郡的收入,是有定额,不能随意修改,更有不少是关系户,公子要动的话,还是谨慎。”

    苏子籍松弛向后垫子一靠,微笑:“这个当然,为政者,不得罪巨室。”

    所谓的不得罪巨室,许多愣头青就不服了,其实说穿了非常简单,就是力量对比,它们不是不能搞,但不能横冲直撞。

    “不过,就算不得罪巨室,也是泛论,那些中小室,或本身有黑、肮、人命的巨室,我倒也可以杀一二个。”

    “你有江湖人的朋友,先查查那些帮会性质的矿主。”

    “公子虑到这里我就放心了。”岑如柏也微笑了:“这么说,公子打算过了些日子,再去衙门?”

    “不错,本来亏空的事,我是有些想法在内,或能解决些。”苏子籍说着:“只是加上了蝗灾的事,比我之前猜测的还要棘手。”

    “现在去了衙门,身份过了明路,很多事都有人盯着,反不好办了,反正现在离着圣旨规定抵达顺安府上任的期限,还有大半个月,可不能浪费了。”

    “事情总得未雨绸缪才可。”

    农田处,望着苏子籍在甲兵保护下离开,刘湛没有走,而是目送着远去了,才看向了一处。

    在那里,一个道童正快速走来,等苏子籍的牛车都动了,道童才到了近前,低语了几句。

    刘湛顿时一怔:“齐王的人,已经动手了?”

    道童点头:“是的,有妖集中,只是带着齐王的令喻公文,真人,要不要截杀?”

    若是截杀,都无需刘湛亲自,只需传一道消息,道门里的人,就会闻风而动,去阻截了。

    刘湛想了想,不像往常干脆,而犹豫了一下:“先看看。”



    道童有些不解,往常遇到这等事,真人一向恨不得立刻将妖怪除了,现在遇到这样机会,却反犹豫,难道是因更在意这里的事?

    可这里,不过是有一个新科状元苏子籍,一个普通人,哪值得真人这样忌惮?

    但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就这样问出来。

    倒是刘湛,其实犹豫说出这话,就又蹙起了眉。

    显然,这样的除妖机会,还是众妖集合的机会,对于他来说,也不是那样好遇到的。

    “自妖一诞生,就有反噬。”

    “小妖还罢了,随着年岁增长,心魔夜复一夜增长,龙君开辟万道,使其妖族沿人道而行,至臻于化境,渡过心魔,获得解脱。”

    “棋道、医道、琴道还罢了,危害不大,还有鬼神妖和科举道这种渗入民间官府的道路,要不是龙君没有完善,怕是祸端之烈,远超余妖。”

    “龙君实在应该死,龙女也必须扼杀。”

    堡垒最怕的是内部攻破,这几百年来,道门与妖怪之间,可不仅仅是你跑我追的游戏,而是渗透和反渗透人类社会的关系。

    久了,道门寻妖捉妖的技能增强了,但妖怪逃跑和渗透的本事也同样强了。

    而且妖怪的寿命很长,当年趁着妖皇陨落趁机斩杀一大批,余下再想随便就捉到个修为高些的大妖,也渐渐难了。

    只因那样的妖怪但凡是活下来,不但修行高,而且还有着人间的身份,甚至曾经还有妖怪渗透到了高层,得以调动官府围剿道人,破灭山门的事。

    就拿自己来说,不是尹观派想攀附官府,而是不这样干,就反过来被妖怪借官府力量围剿了。

    “为什么妖怪也有脑子呢?能不能只会打打杀杀,喝血吃人?”

    刘湛自嘲了一句,仔细想了想,若大兴旗鼓让人过去,怕会搅了局。

    往常也就罢了,这时众妖集合,或是与齐王勾结,要除龙女。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纵然他已确定齐王与妖怪的确有勾结,但是不是这次会合作,又怎么个合作法,到了关键时会不会翻脸,谁也不好说。

    要是妖族另有想法,齐王被蒙在鼓里被利用了,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他补充了一句:“让它们过去,只是需派人跟上去,查清楚它们想干什么,只好是确定它们在人间的身份。”

    “当然,一旦有变,要涉及妖族兴起,立刻扑杀之。”

    道童因为经常接触各类情报,想得其实更细致一些,他忍不住提醒:“真人,这些妖会不会有别的谋算?”

    “要是它们与齐王勾结,有着官文护体,是否也要动手?”

    刘湛听到这里,神色就是一冷:“就算有着官文护身,应该动手就动手。”

    见道童仍有些迟疑,他没好气地说:“首先,朝廷比我们更仇恨猜忌妖族的渗透,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只要杀得妖怪,就没有大罪。”

    “至于别的,我们是道士,就该做道士该做的事,别看我们亲近蜀王,但真的深入掺和政事,实是自寻死路。”

    但道门不掺和,妖族掺和了,以后万一妖族因此起势,哪里还有我们道门的下脚之地?

    道童心里想着,可见刘湛脸色不太好看,也不敢分辨,忙低声应了。

    刘湛也不在乎一个道童是不是心里转过了这个弯,反正不是自己要传衣钵的徒弟,整个道门里那样多人,也不能阻止别人想法。

    就算真有心来个从龙之功,也不是下面的人能拿主意。

    这些事对于刘湛来说,都是小事,想到自己转道来顺安府的目的,刘湛就再次拧起了眉。

    “苏子籍此人,从气相上看是个贵人,但这贵气又有些奇怪,可要深看时,又朦胧了看不清楚。”

    “难道他竟不只是贵,还是贵不可言的命格?”

    “寒门出身,新科状元,贵不可言,那只能是将来封侯称公了,但大郑虽然开国时有封爵,但都是与大郑开国皇帝一起打天下的人。”

    “现在已是太平盛世,虽有战乱,但绝不到能掀起大战程度,一个臣子,不立下赫赫军功,如何能做到封侯称公?”

    这让刘湛有些想不明白,文官当到了顶,治理有方,也不过封伯,还是流爵(不能世袭),何有此相?

    他虽是在朝廷有着虚职,也结交了一些官员,但罗裴那样的钦差大员,也不知道苏子籍的身世之事,刘湛自然也就没那个渠道知道。

    而这种事,若没人挑破,任谁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

    但即便不知道这些,刘湛若有所思:“这些先不说,苏子籍,现在这样情况,你要怎么作为?”

    顺安府·府衙

    刚刚从外面回来一众官员,没等各回各位,就又被带到知府衙门,按照知府大人的要求,坐在大厅里,开着灭蝗会议。

    这就让已经有些疲惫的部分官员心中越发不满了。

    他们当然也知道,蝗虫若成了势,对农事影响很大,这不算是小事,可现在蝗虫不是还没成灾么?

    大多数还只是蝗虫卵待在地里,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要紧?

    哪至于就将他们当做奴仆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他们好歹也是有着官身的人,先是被带去农田里,被训斥得抬不起头来,还要被逼着与农夫为伍,做一些在他们看来斯文扫地的事。

    这也就罢了,就当是作戏。

    可累了一天了,就不能让他们歇口气再继续?再说,他们也并不是每天无所事事,在衙门也有着许多事情要忙!

    但基于祁弘新是知府,品级高,是上司,就算是心中不满,也只能沉默以对,不敢出声发牢骚,只是个个沉默。

    只是他们的这种消极,就已是让祁弘新恼火了。

    他坐在上首位置,已换了官服,黑瘦脸看起来十分严肃,拧着眉,扫视了一圈下首坐着的府县官员,心中也很有些不满。

    若不是他初来乍到,还没有在本地培植出几个有力的帮衬,哪里用得上这些酒囊饭袋?

    当然,祁弘新也清楚,有些事怪不得这些官,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是这不是懈怠的理由。



    顺安府这些官员暗暗叫苦的同时,祁弘新这个三五年必换个新郡新府的人,何尝不是心里不爽?

    每次换任,不但千里奔波,而且地是繁难有问题的郡府,就算是祁弘新自己,也觉得疲惫不堪。

    自己都这样辛苦,你们还能这样懈怠?

    但为了灭蝗的事,他只能是将不爽按捺下,扫看了一眼,说:“蝗灾事关民生,就是说错了也没什么。这次会议,就是为寻求个灭蝗的好办法,你们中大多数人都是进士出身,我想,总不至于脑袋空空,连个主意都想不出吧?不拘是否能用,畅所欲言吧。”

    随手就指了一个:“刘县令,既是刚从武安县回来,就由你先说说看吧。”

    以前的知府,虽由于民乱而被解职拿问,但是平时作人处事圆滑,像祁弘新这样直白的嘲讽,让顺安府这些本打算沉默以对的官员也有些坐不住了,而武安县的白胖县令,再次被当众点名,更是额头冒汗,心中叫苦不迭。

    不过这个刘县令,其实还是读过些书,仔细回想,还真找出点干货。

    “回大人,这灭蝗,下官曾也读过县志,先前的办法,可集起乡民用竹竿撑起八尺长的白布,把蝗虫驱赶到一处后再集中力量扑打。”

    “扑打的蝗虫还可就地淹埋。”

    说着,众人都无动于衷,这方法也太累了,当然累百姓不要紧,可根本上解决不了多少事。

    刘县令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又说:“当然,秉被蟊贼,以付炎火,蝗虫用火应是可行的,只是,蝗虫分散……用火之前,需先将它们集中到一处才成。”

    “用火?”祁弘新点头:“这办法的确可行,其他人怎么说?”

    见祁弘新没揪着刘县令让他继续说,别人倒松了口气。

    原本还以为,对方又要趁势发作一番,没想到竟这样轻易就放过了,本来紧张的气氛,倒因此一松,其他人也有主动开口说了。

    但这些人对灭蝗始终没什么经验,顺安府十几年内都没闹过蝗灾,他们这些人平日就是注重农事,对此也一下子没什么办法。

    倒是有个年纪大些的县令,是个老举人谋官上来,他想了下,说:“其实,蝗虫虽然分散,不好灭除,但也不是没有法子将它们驱赶到一处。但需要人力、物力投入,怕是整个府的百姓都要参与进来方能成事。”

    “你说说看。”祁弘新目光落在他身上,鼓励。

    顶着同僚意义不明的各种目光,他犹豫了一下,才再次开口:“蝗虫既是虫,应该也是喜光的,白天时拿它们没办法,可是夜里点燃篝火,或能将蝗虫引来。”

    这办法……似乎可以试试?祁弘新原本憋着的怒火,终于稍稍消散了一些。

    虽说顺安府就是个烂摊子,这边官员也大多得过且过,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能办事的人。

    “可只是点燃篝火,怕是这点光,不够引来蝗虫的。”有人忽然说着。

    祁弘新再次点了下头:“那你有何办法?”

    这人噎了下,倒还真仔细想了:“篝火不够,倒可以用灯来引。”

    又有人说着:“那还要在蝗虫密集的地区分路设灯,用密切配合的灯光,把大批蝗虫吸引而来了。”

    毕竟只点少数灯,跟篝火一样,同样不能解决大问题。

    因着几个官员开了头,其他原本不太想说话的官员,也被带动了,相继加入到了讨论中来。

    还别说,正应了那句话,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在场的这些人,之前不过是得过且过的心理,外加新任知府想要使唤动他们,也有着一点困难。

    但真的非要他们想办法,他们也不是想不出来,不是进士就是举人出身,饱读诗书,农事上的常识纵然不成,可集思广益想一些巧法,也难不住他们。

    最后得出的结果,就是用篝火诱杀。

    在天黑时点燃篝火,除此之外,还要在蝗虫密集的地区分路设灯,用密切配合的灯光,把大批蝗虫吸引而来,然后被火烧到的蝗虫,就会失去飞行能力,大批百姓趁机捕杀。

    但办法定下来了,却仍有人觉得不妥。

    “首先这篝火还罢了,虽也要耗费柴火,凑凑总有,可这分路设灯,开销就大了不少,组织民众扑打,更是耗费银粮,我们现在就缺这个。”

    “而且还有个事。”

    在农田里就质疑了的官员,先是说到了花费,接下去不质疑祁弘新的决定,而是转了个弯,提到了蝗神在民间的地位。

    “大人,非是下官非要提起此事,但这事的确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可能引来乱子。”

    “现在就有人煽动百姓,说扑杀蝗虫,会得罪蝗神。”

    “蝗神?”

    祁弘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扫视一圈在场的官员,露出冷笑:“这又是什么神?可有朝廷册封?”

    这官见他脸色不善,也是不惧,只是躬身:“这是前朝流传下来的规矩,蝗神虽没有朝廷册封,但在民间信仰很大,并不可小视……要是引起了骚乱,就不好了!”

    上任知府可是民乱丢了官,说不定还要丢了性命。

    祁弘新听了一哂,冷笑一声:“你们自束发受教即读圣贤之书,怪力乱神子所不语,六合之外存而不论,而且当了官,在观政时,没有学过?”

    “地方官,就有着剪除淫祀的责任,这样魑魅魍魉居然也能在公堂讨论,还让你们顾忌?”

    “这实是可笑。”祁弘新突然仰天大笑,笑完,冷冷的说:“你刚才说,有人煽动百姓,这等就是要挟官府,在此关头,实是可杀,你速速去查清,是谁在散播这谣言,谁在煽动百姓?”

    虽是冷笑,一副不容分说不容置疑的神气,别人见了,哪怕想委婉劝说一下这位新任知府不要一就任就将三把火烧得这样旺,但在这段时间接触,却又明白,这位新任知府不是能听进劝说的人。

    难怪多年不得升迁,便是立了功,也只能继续做知府,就这臭脾气,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一些官员忍不住腹诽着。

    最后,会议上唯一没能解决的事,再次回到了拨款这问题上。

    不得不说,在别的事情上,祁弘新都能想到办法,甚至压住官员,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事。

    唯有事关钱的事,他的确是一筹莫展,但没钱就这样等着不办事,绝不是他的作风。

    “这事我会解决,你们只需先做好灭蝗的准备。”祁弘新说着,因对这群人实在是有些不放心,又说:“你们各自回去,要派人时刻观察地里情况,有异变,要立刻报与我知。”

    随后散会,看着这些官员鱼贯退去,祁弘新深深叹了口气。

    府城外十几里,有一座山都算不上土丘,不知何代修一座水祠,供着的是一位附近百姓也不清楚来历的水神。

    或者说可能原本还识得,水祠冷落后,就渐渐被百姓遗忘了,只知道是水祠。

    原本香火不算旺盛,偶尔才有一些人去祭拜,可前阵子突然显灵了,这消息使人将信将疑,香火也多了些。

    可最近不知道怎么,突然来了不少香客。

    “上次显灵的不是水神,是蝗神!”就有这等话流传出去。

    只是有心人只需略一打探便知,来这里烧香祭拜,冲着的不是正殿供着的水神,而是于侧殿不知何时立着的蝗神。

    新修起来的偏殿,虽面积没有正殿大,但要豪华得多,里面铺着的是大块同色石砖,殿内殿外的木头都是选的好料,虽比不上真正大祠道观,但在这小地方,已是相当不错了。

    里面供的却不是一尊蝗神,因蝗虫往往是成群结队,所以这里供着,也是一排足足十几尊似人非人看起来狰狞的恶面神像。

    都是用上好的石头雕刻而成,栩栩如生,立在殿内,在香烟缥缈中,乍一看,奇形怪状、恐怖非常,莫说是吓哭孩童了,大人看了都会被吓一跳。

    可越是这样,反倒让进来的人更加敬畏。

    “你这个孽子,快跪下给蝗神请罪,得罪了蝗神,我们家的庄稼都会被吃光!”一对老夫妇推个年轻人进来,强按着跪下,让他给蝗神磕头。

    年轻人的表情带着几分抗拒,被猛地按倒后,犹豫了一下,终是因着蝗神的威名渐渐传开,心中也有些犯嘀咕,听话朝着上面磕了几个头。

    “蝗神真的很灵么?”也有人暗暗咕嗒。

    “不管灵不灵,拜了总没有错。”

    “蝗神爷爷,求您派的蝗兵蝗将去别处吧!”有人连连一进来,就叩了下去,叩的额都青了,显是已经受了蝗虫祸害。

    这样因之前不信还有不敬的人其实很多,但随身边的人信的越来越多,这些人中也有一些或是自己畏惧了,或是被家人强压着,来给蝗虫赔罪。

    一根根的香点燃了,伴随着喃喃之声,让这偏殿比正殿还要香火鼎盛,更像是供在这座祠宇里的正神。

    过了午后时分,蝗神殿都会关闭,直到次日才会再次开启。

    最后离去的几个香客在这里的祠祝催促下,恭敬再次朝着蝗神像拜了几拜,才小心翼翼出去,并随手关了门。

    随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了,台上供着的神像上竟有十几道光点,直接落到殿中央,随后快速拔高,化成了人形。

    这一群人穿着黑袍,男女都有,有的用面罩遮着脸,有的则露出一张张在人类算是出色的面容。

    一个眼角微微上挑,还有着一点红晕,有些雌雄莫辩的大妖,看了一眼刚刚远离喧闹的大殿,此时叹了口气。

    “哎,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能让这些愚夫愚妇对蝗神的存在深信不疑,甚至连借住在后镶的那个读书人都被我们恐唬吓住了,小小蝗虫竟比真妖还威名赫赫,这事若以前说出来,谁会信呢?”

    一个黑面大妖亦心情复杂说:“是啊,虽说这人间也闹过蝗灾,但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我们妖族威名赫赫,连人族帝王也要礼让三分,哪还得借住蝗虫之名做事?可现在……可现在,我等昔日大妖,竟沦落至此!”

    但也有妖劝着:“你们两个也都是修行几百年的大妖,原本更能想得开才是,怎么倒学起人类一些酸儒来?”

    “咱们妖族做事,讲究的是结果,拼的是实力,能搅动风云,让人类朝廷焦头烂额,这也是实力!”

    “借助蝗神之名来闹事,这只是计策,你们怎么还当了真呢?”

    “现在之计是要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借着蝗神之势,我们总算是可以操作一番,逼官府按着我们的计划走了!”

    “可惜还是影响有限。”

    有大妖叹着:“要是真有蝗神就好了,我们现在仅仅只能稍微影响下,使蝗虫群向几处有着水祠的郡县集中。”

    但随后又自得:“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能逼使受灾信民在水祠偏殿建立蝗神,加上你我影响的士绅也趁机出钱出力,也比我们之前的计划更快达成目标。”

    “蝗虫半月后必会爆发,只要我们制造了舆论,就能进一步,一举用蝗神代替龙女。”

    “没了水祠,看龙女怎么办?”

    先前眼角有着如胭脂一般红晕的大妖本沉默了,此时听到这话,又说:“真有蝗神,我们的确不必这般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了。”

    “可惜的是,蝗虫生命太短暂了,成不了妖。除非遇到百年难遇的机缘。”

    “但何时能有帝流浆降下,连我们妖族最能掐会算的妖也无法算出。毕竟这牵扯太大,必有遮掩。”

    “听说当年龙君,能天降甘露,点化妖怪,要是有蝗妖,我们就能对人类反攻。”

    黑面大妖冷笑一声,不忿:“可龙君却不敢点化蝗妖,要不,人类官府不服,万千蝗妖进攻,立刻寸粮不生!”

    “上次龙宫苏醒,据说一次一下点化了上百水妖……可惜的是龙女更进一步,已经背叛我们妖族,想让她帮助我们,已不可能!”

    “况且,就算她现在想回头,有过背叛,我们也无法信她了!身为龙女,本该帮扶妖族,为妖族振兴而努力,现在这样,实在可恨,我们这次就是要拆其祠宇,让她先失了信仰!”

    没了信仰,所谓的水神,不过就是厉害的水妖罢了。

    到那,大家都是妖,谁又比谁高贵了?

    但这黑面大妖这样说,他身后的小妖一些颤抖着,并不说话。

    也有妖怪说了公道话:“听说龙君的点化有局限,只能点化水妖,并不能点化陆妖。”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妖怪争吵起来,就在这时,随着一道光亮起,一个同样穿着黑袍罩着半张脸的男子转了过来。

    妖族认同族,尤其是一些特别的妖,都是靠气息与力量,而不是脸。

    所以哪怕现场的这些妖乍一看这个露出眼睛的男子有点陌生,可还是立刻认出了这是谁。

    “天机妖?你又换了一张脸皮?”

    “是我!”就见天机妖将面罩往下一拉,露出了一张神情憔悴的脸,一双眼睛也布满了红丝,的确是楚孤容的脸。

    天机妖并不和人类一样多寒暄,只阴郁的扫了大妖一眼,暗想:“现在有二件事,一件最大,就是趁着龙女还没有正式受封前,给予打击。”

    “要不,给她受了封,就渐渐恢复权柄,别说是我们,就是原本渐渐崛起的周玄,怕也要被扼制气数,这也是为什么不少顶尖大妖支持我的原因。”

    “对了,周玄这厮,本体是乌鸦,却得日之精,想成为三足金乌,又辟一条妖王之路,不知道可否成功——千万别成功。”

    “第二件就是因楚孤容的因果,不想这样顽固,戾气难以消磨,不顾我们本是一体,宁可折损我的根基,也要逼迫我杀得苏子籍。”

    “但苏子籍他身有龙气,最是克制我等,岂是好杀,直接杀不太可能,只能迂回,可惜的是齐王不上当,不肯倾力杀之。”

    “现在论迫切,还是龙女的事更急,钦差罗裴已携带圣旨,虽刘湛也不希望龙女受封,忽悠钦差先去巡省,但也不能拖太长时间。”

    “得二件事变成一件,先遏制甚至击杀龙女,夺取龙宫,再用龙宫击杀苏子籍,才可一举成为妖王,至少得免去这种转生对我的祸端。”

    想到这里,天机妖说着:“龙宫必须夺取,我已经算出,这旱情三月后就会结束,转成暴雨。”

    “在此之前,正好可以把水祠全部改掉,我已得齐王批准,只要我们形成事实,就可默认。”

    “你竟办成了此事?我听闻齐王可是不好忽悠。”一个大妖有点惊讶地说。

    当然了,他这话却不是因不信天机妖,而是这事太过顺利,的确让妖们有些不敢置信。

    天机妖说着:“这事本就不难,毕竟做事的是我们,齐王只需让人默认即可。可要做成这事也并不容易,你们可都准备好了?”

    先前的黑面大妖咧嘴一笑,显得妖异的眸子里闪过嘲讽:“放心吧,忽悠一群愚夫愚妇,又是借着蝗神的威名,他们可是十分听话。而且,蝗神现在的信众里,不止是有着一些普通村妇,除了乡绅,还有着几个读书人可以用一用。”

    “哦?可是有功名的?”

    “有一个举人。”

    天机妖点头:“举人能挑头来做这事,的确对我们更有利。”

    “不过,这些都只是铺垫,我们还是要先去龙宫才成。”

    “天机妖说的不错,只要占领了龙宫,实行大妖共治,才是妖族之兴。我们不如现在便去?左右这里的事该做的已做了,接下来的事,就不是我们能出面了。”

    “反正这里来的,大妖都能飞,小妖来的都是禽种,都有翅膀,也能飞。”

    有大妖这样提议了,立刻得到了同意。

    天机妖也想尽快解决此事,觉得在人间这里闹得再声势浩大,其实也是治标不治本,唯有除了龙女,或将龙女彻底囚禁,夺了龙宫,再夺了传承,这才能保险。

    “且忍耐些,苏子籍既能在水中杀了你,或与龙女也有些关系?先除这龙女,再来对付苏子籍,就更是容易。再说,你我吃了这样的大苦,只是简单杀了对方,焉能解恨?”

    “只要我能占了龙宫,天下众妖都要听我号令,到时,就算苏子籍是郑朝的皇孙,又能如何?凭借你我到时的实力,完全可以将他捉住了,慢慢折磨。”

    “你看如何?”

    因着感觉到一股阻力在阻碍着自己,天机妖不得不在心里这样劝说忽悠着。

    像是精分一样,那股来自他本身灵魂力量的阻力,听到了这番话,慢慢重新蛰伏了起来。

    幸亏楚孤容死了,被自己汲取,就失去了智慧,要不还真难忽悠。

    “从这里到蟠龙湖,有着数百里,就算能用法术或翅膀赶路,也需抓紧时间了。”有大妖见天机妖竟怔在原地,似在想着什么事情,忍不住提醒。

    结果就看到它忽然抬头看向自己,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红色凶光,将这大妖都弄得蹙起了眉。

    “你该不会是……”

    “走吧。”没让这个跟他还算熟悉的大妖将话问出来,天机妖直接朝着外面走去。

    这大妖见状,也不好多说,将心中的疑虑压下,也跟上。

    小妖的法术跟修为远远不如大妖,但他们都是跟着大妖来,在这时,自然是跟紧了自家老大,一个个变成原型,嗖一下,就一起飞上了天空。

    天色这时还没暗下来,正是阳光明媚时,水祠虽是关了门,没了香客,但附近却有人行走,似有所觉抬头看去,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串黑点一闪而过,忍不住问着旁边的人:“你看那边是不是飞过了一群什么?好像是从那边的水神祠飞上去的……”

    “别乱指!”他的同伴立刻脸色一变,将他指天的胳膊给按下来,惊恐说:“你不要命了!从那里飞出来的还能是什么?乱指小心惹了蝗神!”

    又叮嘱道:“还有,什么水神祠,现在大家都叫蝗神祠,你可别再叫错了!”

    而被误认为是蝗神的众妖,在五个时辰终于到了数百里外的蟠龙湖,流星一般陆续落到了岸边,因着所落这一片没人走动,他们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这里的湖水也已经降了。”只看了一下水位,就有大妖表情复杂地说。

    虽然这种旱情明显的情况,有利于他们趁势作乱,好浑水摸鱼。

    但龙宫对他们妖族实在是极重要,龙宫所在的蟠龙湖水位也下降这么多,这也真是让他们高兴也不是,担心也不是。

    又一想,龙宫本身有着屏障,就算是真是大旱了,露出了湖底,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龙宫。

    更何况天机妖既说已算出三月后旱情结束,暴雨将至,那么,就算是有一些差错,也错不到哪里去。

    他们实在是无需为此担心。

    “虫卵已经开始孵化了。看来是因这里的天气与顺安府有着一些不同,所以这边孵化的更早一些。”又有妖好奇地看了看这附近的蝗虫孵化情况,笑着:“对我们来说,情况已是越来越有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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