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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弘新就被苏子籍带上早就准备好的牛车,二人路上无话,等苏子籍说了一声“大人,到了”时,祁弘新才睁开了眼,从疲惫中清醒了过来。

    “到了?”他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这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原本以为苏子籍是带自己去酒楼包间,或临时落脚的住处,或是衙门,结果却是将他带到了府城最大广场。

    而整个广场,此刻密密麻麻全部是人,粗略一数,起码有上千之数。

    祁弘新当即什么疲惫感觉都没了,睁大了眼睛,去仔细看这些人是谁,生怕是又出了什么乱子,自己被蒙在了鼓里。

    而这一看,更是让祁弘新吃惊非小。

    “这几个人……他们不是府城几个酒楼的老板?还有那几个,似是绸缎庄的老板?”因这几个被认出的人,都是祁弘新刚到顺安府时,接风宴上曾来过的人,祁弘新记性极好,只见过一次,就已是记住了。也因此,此刻看了才会这样吃惊。

    而除了这些认识的,剩下那些不认识,也都是穿着绫罗绸缎,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至少是地主商人之流。

    “苏大人,这是怎么回事?”祁弘新呆愣片刻,急急转身,问。

    苏子籍笑着:“祁大人,这些地主商人,都是来参与抽签。”

    “抽签?”

    “正是。下官手里握有的小矿,会当众以抽签形式卖出去,都是卖十年矿权,而每个参与抽签的人,抽一次,需交一百两银子……”

    “每个人交一百两?”祁弘新倒吸一口凉气,他立刻就明白了苏子籍的意思。

    如果在场这上千人,每个人都交一百两来参与抽签,那就差不多十万两银子!

    而矿权本金才三万两。

    这苏子籍,脑袋是怎么长的?

    在这一刻,祁弘新也不禁产生了这样疑问。

    “大人,不如走近些,旁观一下抽签?”苏子籍给了祁弘新一点时间来平复心情,再次出声提议。

    “去看看!”祁弘新自然是愿意的,他也好奇,这抽签办法,到底是否可行,而现在广场上的这些人,是否只是来看热闹的,是否愿意真的掏出真金白银来获得一次抽签的机会。

    他们走到前面的时候,正好看到负责官员,正让衙役先检查了箱子,将开口朝着在场的这些人转了一圈,好让这些人都看见,这的确是空箱子,并且没有任何机关跟猫腻。

    随后又请了三十余老秀才老举人走上前来。

    这既是给这抽签造势,提高一下逼格,同时这些人都是有功名有名望的人,都快活了一辈子,为了爱惜自己的名声,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造假。

    这依旧是为了告诉在场的人,这次的抽签是可信,输赢全靠运气,毫无人工造假的可能。

    果然,看到了这三十余人,在场原本还有些犹豫,此刻也一颗心落回到了肚子里,心里期盼了起来。

    毕竟他们只知道三十余个小矿,是需要用一百两银子来购买抽签权,大家进行抽签抽取,但是该怎么抽却是个问题。

    他们很多人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应该怎么抽。

    这件事,其实之前苏子籍刚想到时,是想着用真签来抽。但为了更公平,改变了主意,用了新方法。

    而此刻,三十余个老秀才老举人,就现场演示了苏子籍后来想到的方法。

    只见他们每人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个矿名,揉成团,当场塞进了箱子里。

    被合上盖子的箱子,只有盖子上有着一个可以伸手进去的洞,而每一个将纸条塞进去后的人,在手拔出来后,都立刻松开了,张开手掌,示意给在场的人看一看才退下。

    三十余个人全部将纸条一一塞进去后,就轮到了在场的人交银子了。

    祁弘新顿时屏气凝神,有些担心扫视了一圈,身着便服的他并不显眼,因人人的目光,都热烈落在了大箱子上。

    但即便是这样,随着官员的声音落下,顷刻之间,现场一片安静。

    “没人愿意做出头鸟第一个站出来吗?”祁弘新随即就明白了,但下一刻,就有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我出三百两!”

    三百两?

    随着这一声,不少人都露出了困惑不解表情,不是说,只需要一百两?

    可当一个文吏当场写了三个一百两的字,并且填上了买款人的名字,再揉成团,当场塞进了箱子里,现场的人都不傻,立刻都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除了三十余个小矿的矿名,所有出资的人,每一百两会多出一个纸团,这个纸团,其实也代表一次抽签的机会。

    假如有一千个人,每人出一次的价格,那箱子里除了三十余个有着矿名的纸团,还会有一千个抽到了也没用的百两银子纸团。

    虽然没有用,可每个纸团都是有银子和姓名,伪造就立刻露了馅。

    这简直公平到了极点,让在场人都立刻信服了起来。

    而且,通过这“出头鸟”出三百两,也能看出这次抽签,官府并不只限制抽一次,还可以多交银子,多几次抽签的机会!

    想到这里,在场的人脸上顿时闪过亢奋,都开始出价,有的出一百两,有的出二百两,有的出三百两,甚至有一个财大气粗想出三千两,这一声喊出来,直接就让现场都跟着安静了一瞬。

    有些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不善了,这是打算一个人包圆所有小矿怎么的?

    “诸位,一人最多出五百两,五次摸签机会。”立刻有个主薄喊话,告诉在场的人,一个人最多只能出五百两,再多就不被允许了。

    苏子籍见刚才最先出价三百两的人朝自己这边轻轻点了下头,也跟着笑了下。

    “那是托?”祁弘新眼尖,竟然也见到了,此刻以极低的声音问。

    苏子籍回:“是。”

    然后就听不到祁弘新的回复了,往一看,就见原本还想说什么的祁弘新,此刻正把目光转向后面大厅。

    喊了银,是在大厅里交银,就算是乡绅,也没有胆子喊了银不交,这时都纷纷交割银子。

    见状,苏子籍觉得,祁弘新更看重银子,只得说着:“祁大人,我们过去看看吧。”



    祁弘新听闻,颌首:“也好。”

    在苏子籍的引领下转到了大厅,正就赶上了挑库入银最热闹的时候,分成了十个办公桌,抽调了多个衙门的人员在办公。

    “施云维。”有一桌上的小吏喊着名册,在外面喊着银子的人,名字都会被记下来。

    听着喊声,一个中年人答应一声上前。

    祁弘新打量一眼,见中年人穿一身酱色袍,半新不旧,看起不似是乡绅,略一迟疑,就听着苏子籍低语:“这是施云维带来的人。”

    祁弘新立刻明白了,乡绅们也不可能自己带几百两银子,必是带了长随或管家过来,眼见着这中年人吆喝一声,一个年轻人捧着一个盒子过去,放到了桌上。

    小吏一打开,里面就是一块块的银饼。

    大概是看习惯了,小吏周围有人专门检银成色,又有人秤称,不久吆喝:“成色九八,重三百零一两七钱。”

    小吏说着,记录入册,又吆喝:“缪少岚!”

    “小人在!”又一个长随跟了上去,就见每喊一个,就有人捧白花花的银子走到登记一桌前,小吏检查过后,成色上好,足银足两,就会给其登记,又一个小吏则会按照交银的数额,来写一到五个纸条,揉成了纸团,塞进箱子里。

    而一捧捧的银子,都被装入木箱,整理摆好,祁弘新眼瞅着一个两个三个……已经快要记不清多少个的木箱被快速填满,封箱,沉甸甸被抬入后面。

    这里本就是往日交纳税款的地方,后面走廊连通着就是银库。

    没跟去银库,只看着这一个接一个被抬走装满了银子的木箱,祁弘新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呼吸也忽然变得困难了起来。

    尤其是站得腿都酸了的时候,一千多人终于全部交过了银子,小吏去外面喊了几遍,再无人进来,一直在忙碌官员这才在揉着脖子抬头时,看到了站在角落处身着就服的知府府丞两位大人,忙上前行礼。

    “这银子……总共算下来,入账的有多少?”祁弘新听到自己声音干涩问。

    官员却不知面前的这位知府大人的心情有多么紧张,他只看到这位杀伐决断的知府大人表情冷淡,心里就是一跳,生怕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忙立刻回:“知府大人,一共入账白银二十七万八千六百四十一两九钱八分!”

    二十七万两?

    二十七万两!

    二十七万两!!

    虽早有预料,上千个士绅,每人交一百两,也就有十万以上,抽二次就是二十万两,抽三次,就是三十万两。

    但听见这数字,祁弘新顿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一直支撑着他的力量,随着这个答案一入耳二入心,直接就松了,让他再也站立不稳,就要瘫软在地上。

    捂着胸脯,祁弘新甚至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二十七万两!

    他做梦也想不到,只是将这收缴来的三十七个小矿卖出去,就能得到这么一大笔银子!

    加上不久前收缴的现银,库存已超过了三十万两!

    治水衙门前在他催款时不得不许诺,说年底前必能将欠下的十七万两银子还了。

    这就等于今年至少就可以还一大半亏空,剩下的二十万两虽亦是不少,但跟之前的七十万两相比,已让人压力骤减了。

    “知府大人!”汇报账目的主薄被吓了一跳。

    苏子籍忙制止他去喊人:“大人只是一时激动,你且让人奉茶上来。”

    “是!”幸有府丞大人在,主薄心里庆幸,忙令人上了茶。

    苏子籍也与本就暗中保护着祁弘新的亲兵,将其扶到不远处的椅上坐了。

    这时有人将茶奉上,祁弘新喝了两口茶,砰砰砰乱跳的心才慢慢恢复正常,而那股子惊喜与惊吓并存带来的昏眩,也缓了过来。

    祁弘新忍不住看向了苏子籍,再明白不过,这次的事,乃苏子籍一手主导,这样的本事……

    “还请大人批准摸签。”不等祁弘新细想,苏子籍已再次恭敬请示。

    前面出钱的事已经完成,总不能让人就这么等着。

    几千个纸团被塞入大箱里,先混在一起,被人带出去,当众搅拌,又将箱子放在明处,好让那些出了钱的放心。

    祁弘新只能打住思绪,对正等着自己吩咐的主薄说:“这事你们办得很好,准备令那些人摸签吧,务必维持了秩序,不可造成混乱。”

    “大人放心就是,下官已请了郡尉派一百郡兵来维持秩序。”苏子籍笑着说。

    这准备的还算充分,祁弘新心想。

    但对于接下来的摸签,他依旧有一点点心提着。

    虽然银子都已入库,无论外面闹还是不闹,他都是不可能再让人将银子吐出来,但如果闹得太过,引起了民变,这也不是祁弘新愿意看到。

    “摸签了,喊到名字就上台摸签。”广场上现在临时搭建了个高台,主薄出去站在高台上宣布可以摸签了。

    跟方才一样,祁弘新与苏子籍依旧是站在角落处,望着摸签的过程。

    “顺安府洪平县程福来,摸签一次!”

    “顺安府清河县万有栋,摸签三次!”

    “江华府百里县郑奉,摸签二次!”

    …………

    一个接一个被喊了名字就上来,将手从箱子上方圆洞伸手进去,因眼睛看不见,只能凭手感去摸,在几千个纸团中摸出自己想要的那个,的确是要看手气。

    反正上去的每一个人,都是表情凝重,一副屏气凝神,仿佛自己正在进行着某种神圣事情的模样。

    能磨蹭多久,就磨蹭多久。

    直到有小吏催促一声了,这才会犹豫着将手抽出来,手里往往都会捏着一个纸团。

    “并没有中!”随又一个摸签的人将纸团打开,里面只有“一百两”和一个陌生的姓名在内,顿时叹一口气,带着一点丧气地走了下去。

    虽然没摸到矿权的人,都有点心疼白白花出去的一二百两银子,但想想,这摸签从一开始就说了,是在赌自己的运气。

    摸不到就摸不到,反正真正能摸到,也不过是三十七个,大多数人都跟自己一样,就当把银子献给官府了,这些人心里自我安慰着。

    这已经是第十一个上来摸签的人了,至今还没有人能摸到矿权。

    底下的人群顿时有一些骚动,倒不是在后悔,而对自己能否能摸到矿权渐渐产生了怀疑。



    祁弘新低声对身侧的苏子籍说:“摸签这事,没有托吧?”

    苏子籍亦是低声说:“这事是按照流程来,并没有什么机关,也没法用托来带动情绪。不过,无论早晚,总能有人摸到矿权,请大人不要担心。”

    毕竟前面的人很快就将矿权摸走,后面的人都没了机会,才是麻烦事。

    摸签的中后段才将矿权全部摸出来,最后的人没了机会,这倒是无所谓,毕竟事先就已声明了,早报名,机会更大,交钱登记时犹豫,落到了最后面,那自然怪不得别人。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祁弘新点了下头,眼睛却紧紧锁住又一个上来摸签的人。

    因着前面十一个都摸签落空,就连祁弘新都跟着有些期望值降低,没有像最开始那样,从第一个开始,就觉得对方大有机会。

    那个摸签的人大概也是这样复杂的心情,反倒没像之前那些人那样犹豫,只是将手伸进去,搅合一下,随便摸了一个纸团,就拿了出来。

    果然,第一个纸团上也只有“一百两”,以及一个名字。

    随着小吏看了,念诵出来,在场的人都跟着又叹了口气。

    这个人交了二百两,他又接着抽出了第二个纸团。

    相比于第一个时,他的心态就更稳了,几乎不抱希望了。

    展开时,也心态很平和,可随着纸团展开,目光落上去,这个身材魁梧看着不像是个富人反像是庄稼汉的男人,顿时脸色大变,将纸团忍不住凑近到眼前,仿佛要仔细看一看,这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而这反常的举动,顿时让旁观着人一惊,随即哗然。

    一旁的小吏见状,忙走过来,从这男子手里几乎半劝半抢将纸团拿过来,也跟着仔细看了。

    随即,小吏眉开眼笑:“恭喜这位江华府河沟县庄木林,抽到了顺安府清河县溪阴山煤矿!”

    哗!

    本就在男子神色有异就有了猜测,此刻小吏确定,直接将现场的气氛推到了一个高潮。

    终于有人真真正正摸到了矿权!

    二百两,就能得到一处煤矿,哪怕是小矿,十年矿权,也算是一本万利,真正是发财了!

    而在这个人第一次摸签失利就陷入沉思,没再继续关注的祁弘新,被轰一下热闹起来的声浪唬了一跳,这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投向到了摸签的高台。

    就见之前被他认为同样会失望下去的黑脸汉子,此刻眉开眼笑,刚刚才签了字,从官员手里接过了契约,还十分凑趣将契约举起来,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虽这并不能让在场的人看清楚契约上都写了什么,却引起了又一阵喧闹声。

    “怎么是外郡的人摸到了,不会有花腻吧?”立刻有人私下议论起来。

    “江华府河沟县庄木林,名字似乎有点熟。”

    “是我亲家,有什么花腻?”有人连忙上前恭喜:“恭喜亲家公了,得了这矿权,不过怎么挖矿,我们还得计较下。”

    在场的人都是郡县的乡绅,彼此联姻不少,当下就立刻喊出了中奖人的底细,熄灭了不少人的疑心。

    更重要的是,小吏的声音:“休得喧哗——顺安府清河县昌成济,摸签三次!”

    昌成济立刻紧张的上去。

    眼见着人人争前恐后,虽然抽签的顺序本就是按照交钱的先后顺序叫的,但每每再有人上来,台下的人都越发的紧张,生怕在自己上来之前,矿权就先被人抽光了。

    这热闹的场景,哪怕是没摸到的人,也根本没想着闹事,而回到人群中,同样好奇继续盯着台上的人。

    祁弘新毫不怀疑,官府允许再开放一批抽签的资格,这些先前没摸到矿权的人,绝对会第一时间冲上去交钱,重新进入到等待摸签的队伍里。

    这样的模式,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办法,别说从没见过,祁弘新为官这么多年,甚至连听都不曾听说过。

    他的脑子嗡嗡响,等回过神来时,摸签竟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三十七处矿场,全部有了主人,没有摸到的人虽然失望,也没有想闹事。

    甚至最后面一小群没有轮到就先没了机会的人,也只是扼腕自己交钱时速度太慢犹豫太多,错失了机会,他们深信自己能更踊跃一点,说不得就能也摸到一二矿权。

    这样的结果,比祁弘新之前预期的,已好出太多了。

    以后顺安府有了别的营生,继续按这种摸签方式来办,估计来的就不止是这一千多人,而可能是来更多人了。

    最重要的是,结果比正常的模式,要强出太多。

    这些私矿,十年矿权,哪怕抬高一些价格,原本也只能卖出几万两银子,现在平白无故多出二十万两,极大弥补了亏空,这是何等令人惊骇的敛财能力!

    祁弘新只要一想,这件事短期跟长期都可能带来极大的好处,看向苏子籍时,就忍不住直了眼。

    他组织了一下言语,声音干涩的问:“苏大人,可否告诉本官,你是如何想到这办法?”

    苏子籍笑了,他能说,这根本不是偶然,而是一个“贪官怎么在现实情况下填补亏空,全身而退”的课题,并且学术几乎无所不能么?

    但这话不能对祁弘新这么说,那是傻了。

    他这时只是谦虚说:“大人,下官自到顺安府来,听闻巨额亏空,一方面考察府内的情况,一方面昼思夜想,夜不能寐。”

    “说实际,亏空的事,不是下官的责任,但接手这个亏空,却也是烫手的红炭团儿,先前的知县蓟弘义,也是承寿十三年的正经进士,由于运气不好,接手的是亏空大县,却是三年后不但不升,还降了一级。”

    “官宦中,办砸了差事,贬一级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下官还是有些不服气,总想要解决。”

    “平常解决,就是开源节流,这个太久,下官怕等不得。”

    “又或搜刮百姓,上任知府因此加税闹出民变,下官又不敢,苦于才思学浅,终不能解决。”

    祁弘新没言语,点了点头,这问题,二千年来,历朝历代都没有人能解决,眼前的少年何德何能,能将其解决?



    祁弘新细想,目光盯着,只见着苏子籍对天作了揖:“苦思不得,偶有一日,与凌晨之间,突然灵光一闪,就得了这主意,或是天意要大人治灾。”

    “天意么?”祁弘新张大了嘴,怔了许久才回过神,心里迟疑,转眼一想,除了这个,别无可能。

    果然,哪怕祁弘新这样的官,听了这话,面色也更好一些,轻笑一声,语气难得柔和地说:“苏大人不必谦虚,这一切便是有天意,也是靠着苏大人做事有方才能有这样的结果,你放心,本府回去定会上报奏章,为苏大人你请功。”

    口中说着,心里却忧疑。

    堂皇几千年,亏空窟窿无数,别说前朝,就是承寿十一年,皇帝派户部侍郎查库粮,后者发现舞弊惊人,然而尚未来得及禀告,一场大火将粮仓与粮食付之一炬,亏空自此无从查起。

    这就是火龙烧仓,当然这种方法,不但户部侍郎隐瞒不过,皇帝也清楚,故当事人连贬三级,不过总比清查出来,杀头抄家好。

    要是早知道这方法,大把的贪官就能靠这方法逃过大劫。

    眼前少年,想出这办法,与朝廷是福是祸?

    却听着苏子籍轻咳了一声:“其实这方法,也很难普及。”

    “哦,这怎么说?”祁弘新本累极了,有了银子,就觉得全身一松,正歪倚在椅子上,这时略一动身,直了腰问。

    苏子籍凝视着银库,转眼收回了目光:“其实这方法要成,首先就得士绅有钱,其次就是一个字——公!”

    “公?”祁弘新目光一闪。

    “的确,下官这方法,要害就在于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百两银子,换十倍二十倍的矿权,这就是巨利。”

    “本小而利大,因此不但本府士绅,附近三府都有人来。”

    这话听得祁弘新连连点首。

    “而抽签,最怕的是舞弊暗间,下官为了使他们相信没有舞弊,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祁弘新想起刚才的种种方法,不由点首。

    “可良法出,一有私心,就必扭曲。”

    “官府再用这方法,怕就有人抬高到了三百两,五百两一签,这样本大而利小,参与的人就少了。”

    “又或者抽签的三十七矿,都是内定,那些士绅只是陪衬,也是极有可能。”

    “这样的话,没有几次,这方法就臭不可闻。”

    “为人要有公心,想着官府,官府更要公心,想着天下,一心为私,虽公也不公,怕是以后变成了横征暴敛的手法——贪官污吏借以逃避罪责,而士绅不得不抽签。”

    “这就是下官的罪过了。”

    这话说的实在,以祁弘新经验,以后官员肯定这样搞,不由感慨,许久才点点头,说:“你说的很是,怕是以后会变成这样,本官也会细折禀告朝廷。”

    “不过,眼前的难关渡过了,本府就先回去,这里由你收尾……”

    因事情已了,祁弘新有事情忙碌,在此也不能久呆,很快与苏子籍一起出大厅的门,才一出去,就看到师爷帽子跑得都歪了,脸色难看急匆匆跑来。

    “大人,大事不好了,蝗灾爆发了!”

    这一句话,就寒冬里的冰水直接兜头盖下,让原本心里多少有些喜悦的祁弘新一下子就僵在了当场。

    他下一刻就抓住了来寻他的师爷的胳膊,急急追问:“蝗灾爆发了?怎么可能!已命全府扑杀蝗虫、灭除虫卵了,怎么可能还会爆发!”

    而且不止是爆发,还是突然爆发?

    能够让跟着祁弘新做事的见惯了大场面的师爷都失态,这绝对不是一般程度的爆发,必是一爆发就十分严峻了!

    “大人,我们还是先过去看看吧!”见祁弘新双目赤红,生怕这一位惊怒之下再倒下了,苏子籍忙出声提醒。

    祁弘新很快就按捺下了这股惊怒情绪,努力平复心情,点头:“你说的是!”

    “来人,给我备马,立刻叫起衙役,随我而去!”

    “还有,通知郡尉,这次给本官全数动员,维持全府安宁,谁趁机打劫,格杀勿论。”

    几个小吏忙不迭答应,传呼人手,备马,祁弘新又厉声命令:“银库更要盯紧了,谁趁机拿一两银子,我就杀他的头。”

    “知会府内各衙门,全数动员,都有巡视之责!”

    “是!”

    祁弘新不再说话,翻身上马,而苏子籍虽没有马骑,但也令人备车,牛车虽走得慢一些,但这不妨碍到了时,看到了漫天飞舞的蝗虫。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这一幕,苏子籍仍立刻脸色凝重下来。

    “蝗灾。”

    这是蝗灾,漫天都是,灰扑扑,黑压压的一大片,铺天盖地,一眼看去,蝗虫正“嗡”的一声,俯冲下去,一片目光所及的农田,本是葱葱郁郁,就快收割了,现在一冲,没有片刻,就变成了赤黄一片。

    别说是地表绿色,就连露在地面的一小部分根部也不放过,嗡一群过去,只留下了光秃秃的泥土,似乎整个大地都在蝗虫群中簌簌发抖。

    苏子籍神色凝重,既已成灾,现在再挽救是晚了,这一茬儿的庄稼,只能等着再补种了。

    祁弘新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见周围的人都惊惶不安看着,顿时暴怒:“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升火,扑杀蝗虫!快去!”

    又立刻让人调来郡兵、衙役,甚至是当值与不当值的官吏,所有官民,都齐力扑杀现在到处飞的蝗虫。

    但是苏子籍站着没动,微微蹙眉,凝视着头顶眼前飞过的蝗虫,手疾眼快直接伸手抓住了一只,捏在指间,仔细看着。

    “不对。”他低声:“这情况不对。”

    这次突然爆发蝗灾,绝不是蝗虫暴增导致,也不是自然的从别处飞来的饥饿的越界蝗虫,虽有很多一看就是从别处飞来,但按照蝗虫的生长期限,能造成这种程度蝗灾、如此饥饿不择食的蝗虫,体型不该是这般大小。

    这样大的规模不正常,这样体型的蝗虫也不正常。

    “公子,这蝗虫……体型忒小了些。”跟着一起过来,刚才也在皱眉看着的岑如柏,此刻亦是凑近了,惊讶说着。



    苏子籍深深蹙眉:“祁知府原本布置,已经削减了蝗灾,现在这突然爆发蝗灾必有蹊跷,明显过于诡异了些,岑先生,你这就回去,立刻让你那些江湖朋友调查此事,看看是不是有妖怪从中作祟。”

    “再有,迅速去别郡县寻找粮家,不拘粗粮还是细粮,但是你们别亲自买卖,而是给官府的人牵头,明白么?”

    一买卖,就是泥烂在了裤裆里,说不清了。

    “公子放心,我明白。”知道这两件事的紧要程度,岑如柏就要走去找人办事。

    看得出,在治蝗灭蝗的事情上,祁弘新足尽心。

    可惜虽有想法,但此情此景下,已无力回天,半天下去,苏子籍眼见着他嗓子都喊哑了,发动百姓捕杀蝗虫,身先士卒,仿佛不知疲倦,可即便这样,随着蝗虫越聚越多,百姓也从一开始的惊惶愤怒,变为了现在的畏惧跟绝望。

    “大人,情况不对!”接到一个游侠的耳语,苏子籍转身追上了祁弘新,祁弘新擦了一把汗,阴沉着脸问:“苏大人可是有什么发现?”

    “是的,有人趁机在人群中散播谣言。”

    “对着百姓说——你们还敢捕杀蝗虫?没看到眼下这蝗灾就是蝗神的报复!”

    “之前你们按照官府的要求,扑杀了那样多蝗虫,可结果怎么着?还不是越杀越多?现在接着杀,再种庄稼,就算长出苗来,就会来更多的蝗虫,让你们颗粒无收!”

    “大人,这种言论,在灭蝗有了初步成效却随即引来漫天蝗虫的情景下,极有说服力。”

    说着,苏子籍一指:“您看!”

    祁弘新放眼看去,本就因民间流传的说法,对蝗虫有着本能畏惧的百姓,听到这样的言论,再看到这样蝗灾景象,都被吓得脸色苍白,手里工具一个个的被扔到了地上,甚至不少人跪倒在地,朝着天上飞舞的蝗虫磕起头来。

    当然,也有不畏惧谣言不害怕所谓蝗虫神的,但因庄稼几乎已完了,官府又不给什么奖励,所以也阳奉阴违,不肯卖力了。

    “可恶,可恨,谁敢传这谣言,来人,立刻勘察,将其立刻正法。”

    “大人,现在民情绝望,沸腾如火,您令人捕杀,百姓可不知道是奸细,一有煽动,怕会有民变!”

    苏子籍一惊,这时顾不得藏得锋芒,大声说着。

    见祁弘新全身一震,又缓和了语气:“您先前布置,本很是妥当了,现在这蝗虫的情况,很是诡异,怕是难以解决了。”

    “我说句诛心的话,百姓原本的田里庄稼完了,就不肯灭蝗了。”

    “催促也是无用,这才是他们罢工的真正原因。”

    “你有什么办法?”祁弘新立刻问。

    “蝗灾之下,不但本府粮食颗粒无收,更会导致别的郡县也遭殃,下官建议,为了激发百姓的积极性,可实行一斗蝗换一斗米。”

    “百姓是迷信,但只要有利益,别说是蝗虫,就算真有蝗神也杀给人看。”

    “而且粮食颗粒无收,又青黄不接,百姓无食,容易激起民变,一斗蝗换一斗米,不但可促使全民参与灭蝗,还可以安定百姓,等于救治饥灾……当然这要耗费大量银粮,可现在正巧有了二十七万两。”

    不等苏子籍说完,祁弘新立刻明白了:“你不用说了,这方法甚好,本官立刻命令——告之百姓,一斗蝗换一斗米。”

    “还有,县库府库的粮食不要怕损失,本府立刻派人去别的郡县购粮。”

    “大人,官方购粮,速度未必快,可以向民间购粮,或允许民间购粮来,只要不超过市价三成,就可成交。”

    “蝗灾既有,涨价是必然,三成是必须,没有这钱,大户不会卖粮,总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又强征吧?”

    苏子籍提醒,祁弘新立刻醒悟,吩咐师爷与几个官吏:“拿着本官令牌,立刻采购粮食。”

    “市价三成内都可成交。”

    “还有,谁敢囤积粮食,高价待售,本官就拿他正法,府内粮食,一概只许高出三成。”

    “是!”

    随着命令传达,本已绝望的百姓,突然之间打了强心针,欢呼起来,不仅仅这样,躲在屋里的女人孩子老人,都蜂拥而出。

    不断有篝火点燃,不断有人用网用布扑杀。

    “对于靠天吃饭靠地养家的百姓来说,畏惧所谓蝗神,其实是一种无奈之举,亦是卑微之处所诞生的信仰。”

    苏子籍没继续留在祁弘新那里,而又去了别处,看到这些场景多了,阴沉的脸渐渐多了些笑容。

    “只有利益,才能真正动员百姓。”

    想要靠道德或义务来打破本就扎根在人心中的这种与生存息息相关的信仰,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别说百姓,就是官府也一样,换了别的知府,一旦本府农田被蝗虫吃光,怕是立刻会停止拍打,任凭蝗虫去别的郡县——因为假如只有自己被吃光,重重处分少不了。”

    “可周围几郡全部吃光,官员反而无责了。”

    “这就是为什么官府无所作为的原因。”

    “唧唧!”正想着,忽然脚边有毛茸茸的东西拱了一下自己,低头看去,就发现这段时间不知道跑去哪里浪去了的一大一小两只狐狸,正皮毛溜光水滑围着自己转圈,还讨好抬头冲着自己唧唧叫。

    虽然一直都听不到狐狸的语言,但也就只有饿了讨要吃食时,两只狐狸才会一致这么乖巧了。

    苏子籍有些无语地看着它们:“你们两个,只知道跟我要吃,却不干事,难道真把自己当宠物了?嗯?”

    “唧唧!”狐狸不干了,都争先恐后地叫起来。

    苏子籍忽然想了下,示意它们跟上自己。

    赶车的所谓车夫,就是被岑如柏特意留在身边的曾念真,此时正驱赶牛车,就跟在路边上,苏子籍也不用避着他,跟一大一小两只狐狸相继上了牛车。

    在车上,放着书,苏子籍将书递给两只狐狸,让它们指字发言。

    果然,狐狸们显然是不承认自己是吃干饭,它们这次居然也没争抢,而是在嘀咕了两句,由大狐狸翻书,指了几个字,连起来一读,竟然与这次的蝗灾有关。

    “你们是说,这次的蝗灾,是从帮派中逃出的妖物在作祟?”



    “唧唧!”两只狐狸都同时点头。

    “果然是这样。”苏子籍在听到这个答案时,就有一种“果然如此”之感,毕竟这种诡异的事,人为可能性本就小于妖怪作祟。

    前面的曾念真耳力过人,虽听不懂狐狸的话,但苏子籍那句话,却听到了。

    曾念真拧了下眉,这个江湖剑客虽混迹江湖,看似不羁,但蝗灾的事,造成的影响太大,危害也太大,一听是妖怪所为,不由脸色一冷:“可恨,我之前没有将它们斩尽杀绝,让它们逃了,结果危害人间!”

    就听到苏子籍问:“曾先生,可愿意随我去斩妖?”

    “公子,曾某自是愿意,只是妖怪很是警觉,要是有兵抵达,怕是立刻会逃窜。”曾念真说着。

    “不带兵,就我们去。”苏子籍摸了摸剑,对曾念真无所谓,要是给官人看见了,问题也不笑。

    “这……大人是万金之体。”曾念真迟疑了。

    “莫非你认为我战力不行?”

    “当然不是。”曾念真想起了苏子籍搏杀林国公子的过程,心中释然。

    眼见的人,不但是官人,也有一身侠气。

    这很好,很符合剑客的审美。

    顺安府·洪平县

    郊外一处小园,前榆后桑,看起来平常,院内两人正在说话。

    两人看起来,都是三四十岁左右,一人穿绸袍,看起来富裕,或是个商人,一个穿一身浆洗得褪色的青衫,透着点书卷气,也许是读书人。

    “你走科举妖这条路,可有心得?”

    “难,太难了。”读书人连忙摇头:“我花了十年,才会读书写字,又花了十年,才勉强能写文章。”

    “现在能背诵了,可硬是写不出文章,到现在都是个童生。”

    “扑哧,那还得努力,虽我们受人道排斥,难度提高,但总得中个秀才。”商人笑着:“看我,虽不算富豪,也大小算个人物了。”

    读书人颌首,不过心思不在这里,朝府城遥遥望着,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有些担心的转了话题说:“我们这样搞,是不是有些动静太大了?会不会被人发觉?”

    这顺安府里,可是不仅有一个实力强大的道士,随时可能出手,而且还有着可以一剑杀死同伴的高手,有这二人在,他们这样高调,万一引来了这二人中的一个,那不是找死吗?

    商人就是一笑,安慰:“你放心就是,我是龟妖,最能有灵感,所以才能捕抓商机,杀机也一样,有人要害我,必会引发我的心血来潮,且天机妖也有一符在这里,它比我更敏锐,真有人来杀我们,也会突然自燃,以示警告之,足我们及时撤离的,放心吧。”

    读书人听了,放下点心,才想说话,突然之间变了色。

    只见着厅门处人影一晃,化成了淡淡的影子疾冲而入,剑光一闪。

    这读书人怒吼一声,突然之间手变成爪子,只听“铮”一声,剑在千钧一发之中架住了剑,反应之快骇人听闻。

    还没有来得及幸庆,“噗”一声,几乎同时,一剑自右肋贯入,就算是妖体也经不住,剑尖直透穿出,血飞溅。

    读书人发出一声厉叫,跌在地上,直到死,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敢置信,仿佛想不明白,明明已准备周全,怎么会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就这么不明不白被人给杀了?

    “怎么可能,为什么有敌人来我却不知?!”见与自己刚刚还在交谈的同伴顷刻间丢了性命,龟妖大骇,根本不及细究这个问题,转身就逃,虽是龟妖,但速度极快,几乎一瞬就到了墙上,却听身后冷冷一声:“雷!”

    晴空万里无云,但是龟妖只觉得轰一声,整个妖都被震撼,一时动弹不得,想要回身去看是谁呵斥出这一声都不能,心中的惊骇与不解,简直与恐惧的情绪不相上下。

    “果然可行!”在身后,其实根本没有雷光,苏子籍看到了它僵立一瞬,心下顿时一定。

    斩杀这只妖怪还在其次,反是这次对【绛宫真篆丹法】的使用效果,让苏子籍很是满意。

    虽并非真雷,只一声,就让妖怪几乎束手伏诛,这等于让苏子籍又多了个好用的杀手锏,自然心中高兴。

    但高兴归高兴,手下可丝毫没有停,在它停下瞬间,一道眩目的剑光直刺,只听噗一声,剑光倏敛。

    龟妖鲜血泉涌,但却不重,龟壳天然的防御,使得穿入不深,剧痛之下,映入眼中的雷光顿时消散,就要逃亡。

    “噗”一剑不中,接着一转,龟妖才想动,视野却突然拔高了,随后就看见了无头的尸体,在变回原形,顿时意识到,不是自己视野拔高,而是自己的头颅被人一剑斩落,飞了出去。

    龟性生命顽强,虽斩首,可一刹那,汹涌的灵机在生死之间爆炸,龟妖看清了杀了自己的是谁,有最后一点妖力还能再坚持一瞬的妖头,顿时大喊一声:“龙,你是……”

    后面还想说什么,已是生机彻底断绝,人头落地,咕噜噜一滚,与跌落在地的无头尸体最终挨到了一起。

    “龙?”

    苏子籍蹙眉,却是不解。

    “这是何意,难道是在水府龙宫传承时得了机缘,修习蟠龙秘法,让这个妖怪认错了?”

    曾念真却并不知这其中的事,这声“龙”,让他有些诧异,目光也忍不住地落在了苏子籍的脸上,但闷声没去问,只是说着:“公子,杀这二个很顺利,快去下一个吧!”

    “要是拖延,怕是那些妖怪,有了警觉。”

    “你说的不错,我们立刻就去,不过,得先处理下这些尸体。”因用着雷法,苏子籍突然之间想起了尹观派的核心机密,这就是尹观洞天,能把妖怪转化成灵气,因此缔造了鼎盛。

    “我是没有这条件,但龙宫,算不算一处洞天?”

    “记得先前和妖怪搏杀时,曾带着妖怪下降到龙宫,杀了妖怪,就被幼龙吃掉了,现在或也可以废物利用。”

    想到这里,苏子籍换了下心法,伸手向着妖尸摸了过去。



    苏子籍有些惊喜。

    原本他仅仅是试下,但随着一按,妖尸突然之间起了变化,淡到透明,一副即将消失的模样。

    “成功了。”苏子籍猛然间灵光一闪,又有了新的想法,手快,一把就抓到距离最近妖尸。

    果然,别的都在下一刻全部消失了。

    “居然都消失不见了?”曾念真哪怕见过妖怪,甚至亲手杀了不止一个妖怪,这样场景还真是头一次见,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

    见他好奇,苏子籍索性将尸体扔给曾念真:“先拿着,用牛车运回去,我们赶去下一个目标。”

    苏子籍钻入了牛车内,看着堆放在角落处的妖尸出神。

    因妖怪尸体被带上车,导致一大一小两只狐狸都必须要挤在一起,才能坐得下,都唧唧叫着,像不太高兴。

    苏子籍被它们吵得回了神,却没有安抚它们,而是盯着它们看了片刻,在两只狐狸被盯得即将炸毛前一刻,才开口问:“听说狐狸有了修为,多半会幻术,你们两只应该也会吧?能不能把这妖怪变成巨大蝗虫?”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对视了下,唧唧着,似乎在商量着这事,片刻才向着苏子籍比划了起来。

    见苏子籍一时没看懂,忙又扒书,翻着,好不容易才让苏子籍明白了它们的意思。

    “能变,但是只能维持一炷香时间?”

    明白了,按照这时代的计算时间方法,半个时辰为一个小时,一炷香一般是指代半小时。

    也就是说,这幻术最多维持半个小时这么长。

    “唧唧!”

    “还要求十只鸡加餐?”苏子籍又看到后面的要求,顿时笑了:“这不难,此事能办成,二十只我也出得!”

    “唧唧!”

    成交!

    顺安府·白云道观

    城东麓白云山,离城仅仅六七里,有一小山,一泉涌出垂下,是府内胜境,山上除了梵寺,还有一座小小的道观,香火不多不少,并不引人注意。

    刘湛此时正和道士在说话,道士叹着:“开元寺的悲田,实际是信众向梵寺捐赠田地,号称收容贫苦无依的孤寡残疾,才叫悲田。”

    “供父母的思田、供梵僧的敬田、供贫穷的悲田,也许这本意是好的,可和尚不亲自耕种,变相租给佃户耕种,田产由原本三十亩,变成了一百七十亩。”

    “这实是可忧。”

    说是可忧,也不是忧国家,还是忧道观。

    刘湛却不以为意,笑着:“我也读过梵经,与外道别开一格,的确精妙,可是只要没有显圣之力,就不足为患,只是假道罢了。”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力量真实不虚,要是仅仅想获得信众,我们一些咒水就可以招揽。”

    才说着,突然之间刘湛身体一震,听得远处雷声隐隐滚动,似有电光闪烁,但片刻就停了,就转了口:“你可听见雷声?”

    “雷声,真人,现在晴朗,哪来的雷声?”

    “这不是真雷,而是有人施展了绛宫真篆丹法?”因心中存疑,刘湛朝着那个方向皱眉望去。

    道士见他表情有变,问:“真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似是本门道术被人施展了,我去看看。”刘湛说完,人影一晃,就此消失了。

    绛宫真篆丹法是本门核心秘法,只有掌门和掌门弟子才能学得,怎么流传到了外面去了?

    这届的掌门弟子,自己还没有确定,不可能是掌门弟子。

    “……”

    刘湛出了去,就出示令牌,征了一匹马,出城顺着他分辨的方位,又似乎有着秘法,很快就到了妖怪藏身的院落。

    “有妖气!”果然闻到了还没有彻底消散干净的妖气跟血腥,但显然他来得太晚了,那个似乎用了本门道法的人,已早走多时了。

    “本门的绛宫真篆丹法,实际上并非是真雷,但所中者,都觉得自己看见,甚至被命中了雷。”

    “这等牵引天地精神的秘法,别门可没有。”

    “虽尸体没有了,也感觉不到施法的痕迹,但我的感觉肯定不会错,在本地突然出现,且能使用本门核心道法,造成这等威力,可不是初学人,会是谁呢?”刘湛暗暗想着,浮现出了阴影。

    虽任何门派的绝学,都不可能完全不泄露,但这看保密程度,普通入门,学习的人很多,当然很容易泄露,可核心只有一二三的密法,就很奇怪了。

    “难道是罗景?”有人就有斗争,传承上,当然也有本定了掌门弟子的人失位,或被杀,或叛逃,是有可能泄露。

    “而且,应该不止一个,他本身,或身边人,实力很强,且是用刀剑的人。”只看地上的妖血,就能看出,死去妖怪并不只是被用到道法,还被兵器杀死。

    虽他奔来时,脑海中曾经闪过苏子籍的面孔,但他可是与苏子籍打过交道,二人更近距离接触过,并不曾在身上感觉到修炼过道法的痕迹,对自己的眼力,刘湛还是相信的。

    但除这个人让他格外记住了外,别人还真的没有入了刘湛的眼,自然也就无从找起了。

    带着一丝郁色回到道观,没等进屋,就看到一个道士急匆匆从外面进来,一眼看到他,顿时眼睛一亮,跑了过来。

    “真人!”

    “怎么,有什么新的消息?”刘湛问着。

    却不料道人禀报:“真人,是关于龙女的事!”

    “弟子刚才回来时,发现有一群百姓,边走边议论,说有消息传出,龙女怜悯世人,亲自击杀蝗虫神,还将蝗虫神尸体放在了顺安府府城外十几里龙女庙里……”

    “龙女庙?呵!”刘湛听到这里,就一阵冷笑。

    原本水祠,百姓都不知道供的是哪位水神,后来被叫做蝗神庙,现在又被叫龙女庙,且不说百姓这叫法何等多变,就说这事背后没有龙宫势力作推手,他就将自己的脑袋给拧下来!

    再有,有没有所谓蝗虫神,他会不知道吗?

    这世上本就不曾有过这种妖物,若有,早就因它们的生生不息而成道门的主要捕杀对象了,哪里还需要什么龙女动手?

    回过神时,见面前的道人因他的冷笑而停住了,刘湛皱眉:“说下去!”

    道人忙继续往下说:“传闻一出,许多百姓要前去水祠观看,弟子估计,至少不会低于上千之数。”



    “没了?”

    道人忙说:“没了!因要急着向您禀报,弟子听到了这消息,就先回来了。”

    “我知道了,退下吧。”

    挥手令其退下,刘湛站在原地,想了想这几日前后发生的这些事,可任由怎么串联这些事,都依旧是仿佛有一团乱麻将真相隐藏在其中,让无法看清。

    “可恨,真的是乱成一团了。”刘湛不是一个喜欢让事情脱离自己掌控的人,尤其还是涉及到龙女信仰,一旦这事真办成了,那能直接影响到龙宫局势,涉及到道门的利益,不可能不亲自去看一眼。

    等刘湛赶到了水祠,才知道向他禀报的道人不止没有夸大其词,甚至还是往少了说了。

    在场的何止是一二千百姓,这将附近道路都全部堵满了,连附近屋顶上、树上都站满了人,没有五千,也有三千了。

    刘湛没有从人群中挤到前面,而学着那些往高处站的人,也跟着几下爬上了一棵树,在更高枝杈上站着,朝下面观看。

    这倒一览无余了。

    就见水祠前面的一片空地上,有许多柴木堆积着,一只巨大蝗虫,足足有着一米宽三四米长,身体与翅膀都栩栩如生,看着就跟放大无数倍的真蝗虫一样,被安置在这堆木柴的最上面。

    因架得足够高,有些挤不到前面去的百姓,踮脚抬头,也都看见了。

    “娘啊,好大一只蝗虫!”

    “原来这就是蝗虫神?!”

    “呸!什么蝗虫神!害得我们庄稼全没了,也配称神?没看被龙女给杀了吗?那是妖!蝗虫小妖!”

    “对!是蝗虫小妖!”

    被惊得尖叫了的百姓热烈讨论起了龙女杀蝗虫妖的事,现场人挤人,很多后面的人试图往前面挤,好能近距离看一看这妖怪是什么模样。

    因有几名郡兵拦着,维持着秩序,想到之前在这里曾有五十三人死于非命,看到这几个郡兵,百姓立刻就怂了。

    人群就像风起时的麦浪一样,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在拥挤的同时,还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秩序。

    “难道竟是我孤陋寡闻了,这世上真有蝗虫妖?”唯有刘湛,在看到巨大的蝗虫,陷入到了一种自我怀疑中。

    为了看清楚一些,他不得不几个纵跃,从树上闪身下来,踩着人的脑袋,到了人群的前面,因速度够快,落下后又藏匿在了前面人群中,纵然有人捂着脑袋叫着“谁踩我”,倒没引起什么骚乱。

    而刘湛也如愿地上前,近距离看清了巨大蝗虫妖的真面目。

    “这不是一只狼妖么?”

    离得近了,幻术对刘湛这样道门真人不起作用,他蹙眉看,发现柴木上架着不是蝗妖,而是一只没了脑袋的狼妖。

    而这幻术,他也察觉出,似乎出自青丘一派。

    恰在这时,随一阵骚动,一道熟悉身影从水祠内出来,却是苏子籍。

    “这样巧合,这样配合,难道苏子籍和使用雷法的人有关,甚至还跟青丘一派扯上了关系?”

    刘湛脸色微沉,立刻疑心了,可凝神仔细查看这个年轻人,可之前一样,无论怎样看,都觉得除了所谓蝗虫神是狼妖,乃被青丘的幻术所变,这一点可疑,别的都再正常不过了。

    “官气已聚,这不足为奇,是六品之相,并且贵人之气浓郁,怕前途广大,连我也看不透。”

    “但真修了道法,我不该毫无所察,除非他修为远远高过了我。”

    “苏子籍的出身清白可查,年纪无法作假,真早早就修过了道法,又何至在一年多前被小县城帮派哄骗借钱?差点连祖坟都被夺了去?”

    刘湛在对苏子籍有所怀疑,就让人专门去苏子籍生活过县城仔细搜集过情报,无论是从街坊口中,还是从昔日不远不近的同窗口中,得到情报都大同小异。

    无论怎么看,都只能看出这是一个有天赋有骨气有着进取心的读书人,而不是一个潜心修炼过的道法高手。

    而初学者,只要是学了本门道法,就不可能不带一点痕迹,刘湛自有侦查,但苏子籍的的确确是没有一点痕迹。

    不是高手,也不是新手,难道隐隐雷声,跟苏子籍无关?

    并不知道有人正在人群中仔细盯着自己,就算知道,苏子籍也不会在意,真这么容易就被看出端倪,那他早就死了。

    这时的他,身着六品官服,长身玉立,站在人群前面,先抬手,并往下按了按,示意闹哄哄的人群安静下来。

    “诸位乡亲,你们也都看到了,龙女已杀了蝗神,这是不争事实!”

    “从此以后,再不可能有蝗神报复你们,并且蝗虫乃是害虫,人人可杀,你们之前辛辛苦苦所种出庄稼,就是被它们祸害了,既杀之无罪,有血性的人,难道不该回赠它们一番?好出胸中这口恶气?”

    “再有,官府既答应收蝗虫,就绝不会食言,本官以自己六品乌纱帽担保,一斗蝗虫换一斗米,此事绝非戏言!”

    “乡亲们大可放心去捕!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等别人捕光了,你们落到了后面,换米换得少了,到时悔之晚矣!”

    说完这番鼓动的话,苏子籍就对衙役说道:“点火!”

    这几个衙役都早就举着火把了,听到这话,立刻将手里裹了油的火把,朝着干柴上直接扔了过去。

    而这堆得满满的干柴上,本也撒了不少油以及助燃物,随几只火把被扔上去,大火很快窜了起来。

    无论是蝗虫,还是狼尸,燃烧起来都有油脂,而这在大火包裹下,就更是很快就弥漫出一股肉香,不久这肉香在大火的快速烧灼下,就变为了一股有些难闻的味道。

    现场鸦雀无声,唯有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起。

    看到这一幕的百姓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这曾经让他们畏惧的蝗神,竟然真的死了,被龙女所杀,现在更在一声令下被点火烧了,也丝毫不动,足见是死得透透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纵然有着再难闻的味道,骤然一松带来的欢喜,也足以让他们欢呼了。

    “龙女万岁”

    “龙女万岁”

    随着一二人突然喊了一声,百姓都纷纷跪下,朝着水祠磕头,跟着喊了起来。



    刘湛皱眉看着,因周围的人都纷纷跪下,反把他给显露出来,对这样气氛十分不喜,索性一甩袖,转身离开。

    苏子籍盯着不断窜向空中的火焰,一切都如他预料,半个小时的幻术,足以让他完成将“蝗神”尸体摆放在这地方,让附近百姓都来看了,当众点火焚烧。

    哪怕这时时间过了,里面蝗神已变回了狼尸,但在这样大火焚烧下,也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再没有证据了。

    听着百姓自发的呼喊,他心情一松,转过身,面向众人,感觉到身体一松。

    “大事定了。”

    转身问着小吏:“现在,有人拿蝗虫换米了么?”

    不少人还是头一次见到苏子籍,听着问话,这小吏赔笑:“大人,以蝗换粮的事,通知乡里需要时间,许多人还不知道换粮的事。”

    “宣令的人还在整个乡,满片村跑。”

    苏子籍恍然,现在通讯困难,怕消息还没有传播出去,就算府里县里派人去通知,也不是一时能通达。

    “而且,知府大人下达命令,让粮从仓库运来,还只有二个时辰不到。”

    “运粮的事很烦琐,现在还没有到,按照道理来说,扑杀的蝗虫也有了,不过由于粮没有到,还没有人换米。”

    才说着,突听见了车轮的声音,一看,小吏连忙说:“您看,粮运来了。”

    苏子籍一看,只见道路处,果然有不少粮车,由牛车运来,上面满载的是米,近了一看,全是旧粮和粗粮,有的还发了点霉。

    不过这不算什么,苏子籍也没有发疯去挑刺,他是来办事的,不是来砸盘的。

    “就看谁来换粮了。”

    随蝗神被烧一事经过许多人亲眼所见,更多人听说,认可,就算有心人想再煽动百姓,散布谣言,也没有发酵的温床。

    一斗蝗换一斗米,这诱惑,在现在庄稼全完、青黄不接、粮食大大不足的情况下,更是翻倍增长。

    但与官府有关的事,哪怕心里极愿意,可第一个去出头的人,依旧是需要不小的勇气。

    名叫赵阿牛的年轻农夫,家住顺安府武安县赵家坡,这个地方的一大片农田,被蝗虫糟蹋得几乎不剩什么了。

    庄稼已经被吃了,农夫当然不肯扑杀蝗虫了,再扑杀也是帮别人,自己得不了好处,而且这很耗费体力,家里粮食不多了,要省一点是一点。

    赵阿牛年轻,旁观了火烧蝗神的事,他兴冲冲回了家,都没去跟爹娘打招呼,就自己取了工具跟笸箩,快跑去了农田上。

    正有一大群蝗虫嗡嗡嗡地飞过,似乎在寻找着可以下嘴的东西,赵阿牛人高,力气大,几乎只是几下,就用箩筐笸箩,扣下了不少的蝗虫。

    没有生火,等关严实了,提回了家,从深井里打上来两桶水,直接将箩筐、笸箩浸入水中,不一会,里面乱撞的小玩意儿就都没了动静。

    这样一次两次三次,在他爹娘终于发现在干什么后,赵阿牛已将起码一斗蝗虫的尸体收集完了,甚至还有得富余,拔腿就往外跑。

    身后则跟着他爹他娘,在后面拍着腿大骂:“你个混球儿!那可是蝗虫啊!你也不怕蝗神降罪!”

    赵阿牛跑远了,还不忘回头对这没去现场旁观蝗神被烧一幕的老两口解释:“爹!娘!蝗神早就被龙女娘娘给弄死了!尸体都被烧成了渣渣,它还能来降罪于我,尽管来就是了!跟粮食比起来,这又能算得了什么?”

    说完,就跑了。

    径直跑到了兑换点,就见着七八辆牛车,周围是全部发了配刀的衙役,因这兑换粮食,基本上是各县粮库附近兑换。

    当然这粮车是为了让百姓相信,特别开辟的入乡点。

    赵阿牛回来之前都问清楚了,但此刻近在咫尺,看着虎视耽耽的衙役,他又心里有些打鼓了。

    像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遇到什么事,能自己解决,就绝不上衙门,对当官跟当差的,有着一种近似本能的畏惧。

    此时此刻,赵阿牛有一种预感,暗中一定有着不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的腿肚子有些发颤,但还鼓起了勇气,一步步走向了衙役。

    本以为张嘴会很难,但没想到,不等开口,见他过来就眼睛一亮的衙役,就立刻走出一个,热情问:“你可是来用蝗虫兑粮?”

    这可是等了这么久,来的第一个,再不来人,上官就要拿他们撒气了,毕竟这也关系着上官会不会被更上面的大人训斥!

    “啊?是!”赵阿牛被这挤出来的笑给弄得心里更怕了,可事到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几个衙役几乎是半迎半送将他带了进去,外面的人见到这一幕,都屏住了呼吸,直到片刻,神情恍惚的赵阿牛从里面出来,离开了粮车的范围,才终于有人凑上来,也不管是否认识,就直接问:“哎,兄弟,怎么样?衙门是不是真的一斗蝗虫兑一斗粮?”

    六七个人围着赵阿牛,让他顿时醒过神来,他警惕扫了一眼,将装着一小袋粮食的箩筐抱紧了一些。

    “是啊!我用一斗半的蝗虫,换了一斗半的米!”他说完,就忙趁这些人愣神的时候,从他们身边跑过,一溜烟儿跑远了。

    “居然真的给粮!”

    哪怕亲耳听到过官员承诺,还不止一次,可都远不如真有百姓用蝗虫换到粮食这种事实来得振奋人心。

    这六七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下一刻,都朝着家的方向撒丫子跑了去。

    路边现在还有不少蝗虫,趁着现在还能捕捉到,必须尽可能地多捉,好多换些粮啊!

    而有人真的用蝗虫尸体换了米的消息,大风一样,顷刻间吹满了整个顺安府。

    人们终于不再观望,而蜂拥出去捕杀,有人本是贫穷人家,差不多要断了炊,当天捕到的几斗蝗虫尸体,就真的换回了几斗米,省着吃,起码能救了命,多拖延一段时日。

    顿时成千上万的百姓,不断用各种方法扑杀,其中最快的还是篝火,引着蝗虫过来,火一过就烧了翅膀,就可以用网用布兜着。

    一斗蝗换一斗米!

    蜂拥的热情,使整整八车粮,只在半个时辰,就兑换完了。

    “乡亲们,去衙门,去衙门换粮!”衙役高喊着,本来畏惧衙门的百姓,也想出了办法,凑起了一袋袋,每袋一石蝗虫,去衙门换粮。

    整个夜中,到处是篝火和火把,照得乡间星星点点,煞是热闹。

    顺安府·粮仓

    城东北部有粮仓,砖铺顶面,四面共筑水道12个,并周砌女墙维护,不仅仅地面上有仓库,还有粮窑。

    粮窑口径10米,深10米,窖底夯实用火烘干,铺设草席木板储粮,粮入窑,上面铺席,用土密封。

    有刻字砖记载仓窖位置、粗粮来源、入窖年月以及授领粟官的职务、姓名。

    现在,人群排成了队伍,不断有人运来一石石蝗虫,又称了一石石粮出去,虽然经过了一夜,在凌晨时,还是人流不息。

    “这方法很有效,但太耗费粮食了,换的蝗虫又无用,长此下去,怕解决了蝗虫之患,亏空反越发严重了。”

    在苏子籍站在台阶上,望着不远处蝗虫换米的热闹景象时,有人走到近前说。

    曾念真手一下就按在了剑柄上,苏子籍则看了一眼,轻轻摇了下头,对过来的刘湛一礼:“刘大人,又见面了,只是大人此言差矣,请随下官到这里来。”

    说着,就是一伸手,做个“请”的手势。

    刘湛看了看,这附近都是民宅,不知道苏子籍要带自己去哪。

    当然了,他这样的高人,自然去哪里都不怕,心里提高警惕,跟着苏子籍以及一看就是江湖客的跟随,一前一后走了百米,到了一处木栅栏的空地上,可以看明白,这空地是吃光的田,栅栏还是新建。

    有一个老汉迎接,见是苏子籍,表情谦卑的一礼:“大人!”

    “你且去忙你的去吧,我带这位大人进来看看。”苏子籍说。

    往里引着刘湛走,解释:“这里是我租赁下的一处田地,里面养着猪与鸡鸭。”

    这事又与刚才自己所说有什么关系?

    刘湛微蹙眉,没有立刻询问,却是要看一看,苏子籍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等随着靠近,才发觉鸡鸭养的不少,只是由于夜里,鸡鸭都归了棚了,猪圈里的猪却还很活跃,刘湛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停留得稍微长久了一些。

    苏子籍轻笑一声:“大人,这些家畜养得如何?”

    “不错。”刘湛说着。

    苏子籍仿佛没看出的不耐烦,看了看天色,又问着鸡叫,对赶过来的老汉,以及一帮临时雇佣的农民命令:“开棚了。”

    一声命令,临时的鸡鸭棚都打开,片刻,一批批鸡鸭涌出,围的栅栏其实就是大草场,在上面奔着,啄着。

    “喂食!”又一整车的饲料,倾倒在地上,这些鸡鸭仿佛听到了号令一样,扑了上去,拼命啄着。

    “这里鸭鸡猪成群,每日需要饲料是不少开销,但因有了蝗虫,这些都不是问题了,大人请看。”

    他示意刘湛去看鸡鸭正在吃着的东西,刘湛蹙眉凑近看了,发现这些鸡鸭正啄着的,主体根本不是他之前以为切碎的菜叶,而是个头不大的蝗虫尸体。

    这顿时让刘湛愣住了,但他不傻,片刻后就反应了过来:“这么说,猪圈里也是……”

    “正如大人所想,蝗虫收来可以给鸡鸭吃,吃不了就晒,晒干磨成粉,搅拌在糠中给猪吃,猪也十分爱吃。”

    “这甚至比喂菜叶子、剩饭更好,鸡鸭以及猪,或还能长得更快些。”苏子籍笑着说。

    有人说,蝗虫营养丰富,人为什么不食?

    蝗虫必须炸着吃才好吃,现在哪有那样多油,这和不食肉糜一样了。

    换成鸡鸭猪就没有这问题了。

    “当然,这一斗蝗,肯定不值一斗米,但至少可废物利用,弥补下损失。”

    “再说,大人也别太担心了,所谓的斗蝗换斗米是称重,而不是体积,这府内的蝗虫就算以万万只论,其实也不过相当十万石罢了。”

    “虽也不少,却还承担的起。”

    “更救济了百姓,省的朝廷赈济灾民,这样算下并不亏。”苏子籍笑着:“对了,这些鸡鸭猪,也是官府所有,并非我的私财。”

    这样用蝗虫喂养,就名正言顺,谁也说不上错了。

    “此子居还有这样的办法,这么看来,竟一点都没浪费,还无懈可击,半点破绽都没有!”

    想通了这些,刘湛看苏子籍的眼睛有些发直。

    蟠龙湖·水府龙宫

    淡金色天穹水波一样荡漾,有微光洒下来,照的重楼叠阁微明,只是仔细看,却还是到处是废墟,并且活动的水妖很少。

    上次海眼出现重新繁荣起来的龙宫,这段时间里又破败了下去。

    不仅仅是因突然出现的天雷,让宫殿受损许多,也有不少水祠被捣毁的损失,虽然龙宫力量来源不仅仅是香火,但也是很大的一块。

    虾兵蟹将也有些有气无力,有的在巡逻,有的靠在一角发呆。

    它们中的一些同僚,有的在天雷那一日就死了,剩下这些受的伤,则在龙女得到承认的灵气降下,就得到了恢复。

    若非如此,水祠被捣毁了那么多,最近又干旱,湖水下降,怕是让它们连继续保持人形都困难。

    就算如此,也只是勉强硬撑。

    “干旱不会持续太久,你们再坚持一下,等下了雨就好了。”贝女出来转了一圈,对水妖安慰。

    回到了宫殿,顺着长长走廊走到了其中一个偏殿,这里烛光明显昏暗了一些,正盘起来,在一张镶嵌着宝石的榻上酣睡的小龙,让贝女的担忧更浓了一些。

    自从龙宫灵气下降,幼龙就懒洋洋不动了,虽看起来身体并没有出问题,甚至还似乎胖了一圈,但事关龙宫存亡,贝女还是不得不打扰了幼龙的休息。

    “姬君。”

    其实不用她轻唤,闻到了她进来的气息,幼龙就已醒了,只是懒洋洋不想动罢了,此刻看她走近了,才甩了甩尾巴,娇声娇气叫了一声:“贝姨?”

    贝女被叫得心都软了一下,还要硬下心肠,说:“姬君,现在龙宫内情况越发不好了,继续这么旱下去,为阻止灵气再降,可能又要不得不暂时封闭龙宫了。”

    幼龙听她说到这事,只是用尾巴尖轻轻拍打榻,脸上不见担忧,还反过来安慰她:“贝姨不必担心啦,我老师会帮我解决这件事,肯定不会有问题!”

    贝女就是一噎,虽龙女的人类老师,贝女也很佩服,并无恶感,但这种事,一个人类如何能有办法解决?

    这真是孩子的发言,果然,是龙女年纪太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