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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子籍目光落在几个学子身上,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有的相貌清秀如松竹一般,有的则相貌平庸但也有一些气质,无一例外的,是他们身上的儒袍,都是半旧不新,以他的眼力,离得这么远,都能看出这几人必是生活有些窘迫。

    他不禁想到了自己曾在县城时的日子,这种家境贫困还能考到举人,且没有就此享受举人身份带来的好处,而是继续赴京学习,甘愿继续吃苦的人,不管人品如何,起码是有着野心。

    要知道,考取了举人,不来京城,而留在家乡,就算不做官,做个乡绅,也可以过得很滋润,但来京学习,路费加在京用度,花费就很难宽松。

    京城,可没有人巴结一个举人。

    “你办的不错,到时可以重点关注一下。”苏子籍沉吟着说着,结交读书人,就是文会目的,自己要是不结交,反惹怀疑。

    把控住度就行,这种程度,来一百个也无妨。

    “是,主上。”简渠应道。

    苏子籍忽然看见野道人在不远处朝自己看来,在自己看过去时点了下头,苏子籍就明白,这是自己让他盯着的人到了。

    “随我下去,与这些学子们交流一二吧。”苏子籍笑着对简渠说。

    简渠自然是乐意之极,能陪做这种事,他脸上也有光。

    野道人见主上看到了自己的提示,就对着跟在自己的两个人说:“行了,这件事咱们也不必管,远远盯着就成。”

    他们要盯着的人,刚刚从一艘小船过来,登上了画舫。

    因为画舫是租借,船夫之流,都是画舫原本的人,虽这里因代侯办文会,代侯府的人也在巡逻,但只要是看起来像是读书人,一旦被放上来,也不会被盘查。

    赵公公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带着一个小太监,扮作带着书童的老儒生,上了画舫。

    “赵老爷,您可不要乱跑乱走,被他们发现您不是被邀请的客人……”暗中引他们上来的船夫有点担心地提醒。

    赵公公没说话,他身边扮作书童的小太监顿时把眼睛一瞪:“你说的这些,难道我家老爷会不知道?我们只是好奇,转一圈就离开!你在这附近等着我们就是!”

    “是,是!”这船夫是拿了人家的手软,只能带着一点担心目送着这对“主仆”走进了画舫。

    “谁在弹琴?”

    刚走进去,听到原本丝竹声停了,喧闹声也一下子消失了,整个画舫一层都静了下来,只听到一曲琴声响起,让赵公公也忍不住驻足倾听。

    其实不光是他们,就连一层学子,都露出如痴如醉的模样,并且试图寻找弹琴之人。

    “原来是那边在弹奏,有帘子隔着,莫非是女眷?”有人朝着原本没注意到的地方看去,发现之前就垂下的珠帘后面,影影焯焯似乎有一些人,看身形,似乎都是女子。

    因着这场文会,并没有请青楼女子,丝竹弹奏,都是这些学子自娱自乐,所以此刻听到这琴声,看到这场面,立刻就有了一个明悟:“这该不会是代侯府的女眷吧?”

    想想也是,在一年前,京城开文会,还是男女混开,只是随着林玉清闹出来的那件事,风气朝着保守转变,再开文会,除公主县主之流可以在邀请女宾同时也邀请一些有名气的男宾,男人再开文会,基本不会邀请女宾,为的就是避嫌。

    但隔开了,在珠帘后面由女眷陪同着女宾,那这种问题就不算什么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才女弹奏的琴曲,简直只该天上有!”一个学子感慨。

    “咱家也从没听过这琴声。不过,虽琴声极妙,弹奏者必是大家,但明显是女眷所弹……”

    这样的人,就算是才女,也没有被苏子籍这位代侯拉拢的必要,毕竟她不能入朝为官。

    赵公公心里这样想着,已经来到入口处,朝着里面望去的他,也将一楼景象,都尽收眼底。

    “过来有些名望的人,真的只有两个?”他看向小太监。

    这小太监在认人有着一些本事,快速看了一遍在场的人,就将与自己调查的名单上的人对上了。

    “除了张澜跟贺柄之还算才子,别人都没有名气,且基本都是寒门举子,甚至有几个人家境贫困,虽中了举后生活有了改善,但来京后依旧生活寒酸,频繁参加文会,也是为了免去人际来往的花费。”小太监低声回着。

    “并且正常情况,还有一些文具纸墨的赠给。”

    作举子,不可能只埋头读书,总要与读书人交际,参加权贵举办的文会,既可以交际,还不必自己花费钱财,而与人私下文会,则总不能一毛不拔,有些生活紧巴的读书人,也因此更乐衷于参加权贵文会,若得了彩头,还可能有些进账,这也是无奈之举。

    赵公公仔细打量,又见苏子籍虽表情宁静,却与这一个个寒门举子耐心说话,只看着,赵公公就一阵心酸,半晌,才惊醒过来:“没想到代侯只能找来一些寒门举子撑场面,现在还强颜欢笑,真是太不容易了。”

    结交也是看层次,这些寒门举子,在地方上或还能算是人物,可在京城算什么?

    堂堂太子唯一儿子代侯,第一次开文宴,竟然就这样凄凉!

    “走,去齐王府再看看。”赵公公不忍心看了,没再停留,带着小太监又顺着原路下了画舫,乘小船回到了岸。

    到了岸,改乘牛车,直接再次进城,赶去齐王府。

    因天寒,王府所在街等闲人也不能随便进,可齐王府门前,一乘乘从门口排出老远,而到了近处,各家家仆都不能随便进门,就在照壁前的棚下吃茶吃点心晒太阳。

    太监远远下来眺望了一下,看了一眼附近的茶馆都坐满了人,脸上闪过一丝阴冷的笑容,不言声注目着大门。

    哪怕到了现在,文会已开始了,依旧陆续有人从牛车上下来,朝里面去。

    “果然是宾客如潮,车水马龙,冠盖如云。”赵公公看了一会,神色越是阴冷:“让咱们的人好好看看,都记下名来。”

    “是!”小太监垂手应着。

    赵公公安静坐在车内等着,等着时,还能听到一些路人经过,低声说着一些对齐王举办文会艳羡,无一不是羡慕能进入齐王府的人,可与齐王结个善缘,以后或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赵公公听着这话,不由微微冷笑。

    就在这时,小太监已回来,垂手侍立,赵公公看了一眼:“都查清楚了?”

    小太监口齿伶俐的说着:“小的已让我们的人接了头,消息几乎没什么出入,这里有一份名单,您老人家过目。”

    说着,就将一份名单递了过去,嘴里则继续说:“参加齐王文会的举子,共有二百一十三人,有三十三人都在京中有些名气,多半以琴棋书画扬名。剩下的一百八十人中,有六十人为寒门学子,但学问都不错,下一科时都有很大几率上榜。一百二十人,或是外地官宦子弟,或是本地官宦子弟,哪怕没什么名气,但也有着根基。”

    “我们的人进去时,陆续又有一些人赶过去,因只是派人来送礼,而不是参加文会的,小的没去深查。”

    “二百一三十人?”手指轻轻弹了下这写着密密麻麻人名籍贯出身的名单,赵公公笑了下:“回宫罢!”

    这辆牛车同来时一样走了,因着齐王府门口停着太多牛车,根本没人注意到曾有这一辆车来过又走。

    齐王府内,齐王只在文会最初时转了一圈,接受了一群人恭维,就直接让自己的幕僚来帮着自己应酬,自己则回了上首位置,喝着美酒,看着场中的歌舞,心情很是不错。

    这时,一个名叫孙伯兰的幕僚,笑盈盈进来,并径直来到了齐王的身侧。

    见是他,本就心情不错的齐王,招呼着到近前说话。

    “可是打听到代侯文会的情况了?”齐王问。

    孙伯兰相貌生得俊雅,一张容长脸,眉眼清俊,是个白面短须的三十岁男子,长身玉立,一身儒袍,让他看起来很有几分风采。

    少有权贵不颜控,齐王也不例外,况且这孙伯兰不仅相貌看着风雅,而且为人也很识趣,很会办事,更会说话,才进来不到两个月,就已经得了齐王看重,将别的幕僚纷纷挤了下去。

    听了齐王问这话,孙伯兰态度从容,笑盈盈:“王爷,我已是打探过了,甚至还亲自去看了,您怕是不知,代侯不是在府内开这文会,而是将文会挪到了河中画舫上开!想必他是知道这场文会在京中开了,跟咱们府上一比,会被比到了尘埃里,必丢脸更甚。”

    “之前王爷您不是已经下了命令,让京中和我们结交好的举子不许去?果不其然,文会果然没有一个京城的才子去,唯二去的才子,还是在偏远蛮夷之地有着一些才名、才刚刚到京的举子,想必也是不知道您开了文会这事,才会应了邀请。”

    “不仅如此,去的人全算上,也才不过几十个,连五十人都不到,与咱们齐王府的文会一比,光是咱们这里的人数,都远远超过他数倍,代侯这次可是丢了好大的面子!”

    孙伯来说得生动,齐王果然听了后,面上神情更好,大笑一声:“好,好!”

    显然心情愉悦。

    “唉!”不远处一桌,坐着喝闷酒的文寻鹏耳朵尖,虽然齐王说话声音不算很大,可也听到了几句,看着眼前这热闹景象,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想到自己近日来遭到冷遇,又叹了口气,闭口不说,只是喝着冷酒。

    像他们这种幕僚,都是三两人凑到一起喝酒,但他周围竟无一人,冷清至极。

    “哎哟,文兄怎么一人在喝闷酒?可是心情不好?”正慢慢喝着,一个人突然坐到了他身旁说着。

    文寻鹏一转头,就看到来的不是别人,真是刚刚还在陪着齐王说笑的孙伯兰。

    文寻鹏扯了扯嘴角:“这话我可不敢认,王爷今日举办文会,我怎么会心情不好?”

    “说的也是!王爷对文兄你曾经也是器重,就算有所冷落了,你也不该不高兴的,对吧?既是高兴,孙某敬的这杯酒,你可一定要喝!不然就是心有怨怼!”说着,孙伯兰就举杯,朝着文寻鹏示意了一下,喝了一口。

    在他这样的逼迫下,文寻鹏只能也微微蹙眉,给自己满了一杯酒,喝了。

    孙伯兰又道:“孙某虽是刚来王府,但承蒙王爷厚待,不得已才占了文兄你的院落,让你搬去了别处,与奴仆挤在一起,这实非孙某本意,孙某这一杯,算是赔罪,文兄,你可一定要喝啊!”

    随后又是一杯。

    文寻鹏本就心情不好,被孙伯兰故意戳到痛处,再被迫喝了一杯冷酒,顿时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起来。

    之后又被以各种理由劝了几杯酒,孙伯兰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则本就愁肠满腹,如今更醉意上头。

    “……呕!”最后一杯酒才喝下去,文寻鹏就脸色一白,捂着嘴,匆匆离席,朝着偏僻处走去。

    才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有路过的仆人,看见喝成这样的人是最近受冷遇的文先生,都皱着眉,避得远远的。

    文寻鹏吐了一会儿,才直起身,表情难看摇摇晃晃往自己住的院落走。

    “可叹我跟着王爷这么久,却被一个新来的小人如此欺辱。”

    “便是我这几次出谋划策,没有大功,但计策毕竟出得没错,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

    “王爷竟然真会让我挪了院落,给那个小人腾地方,让我与仆人共住一个院落,这哪还是我曾经觉得是明主的王爷?”

    他跟着王爷,出谋划策这么多次,十次起码有六七次都能给王爷带来帮助,剩下的那些失败,也多半是因外因导致,而非计策有错。

    自己非神,自然做不到处处都能提前算尽了一切,可纵观整个京城,诸王的幕僚,又有几个人是真能做到一切尽在掌握,就没有失误?

    不过是几次失误,就把自己从云端打落,让个新来的小人折辱自己,这样的人,不辅佐也罢!

    “但如果请辞,还要找个时机。”

    文寻鹏虽已生去意,但想到自己到底跟了齐王许久,知道不少秘密,请辞未必能被允许,说不定还会引来杀身之祸,他不由沉思。



    皇宫

    御书房内,皇帝活动一下身体,就又慢悠悠走回到案桌,正要坐下继续批阅折子,赵公公悄无声息进来,将一份资料递过去,说:“陛下,这是老奴搜集的资料,请您过目。”

    “齐王也在今天开了文会?”没看之前,皇帝问。

    赵公公弯着腰:“陛下,齐王的确实在今天开的文会。”

    “跟代侯是同一天啊。”皇帝淡淡说,先打开代侯的资料,上面有着时间、地点、人数,以及参加所有人的姓名、籍贯、出身、名气、地位。

    只是这么一看,皇帝就微微蹙了眉。

    虽早就在之前就有所预感,可都比不上真真的证据摆在面前,皇帝暗暗感慨。

    只有两个勉强算是才子,而且还都不是京城本地人,只是外地来京,在京城没根基。

    剩下的举子,大多是寒门出身,基本没几个官宦子弟,有也都是小官之子。

    原本还担心皇孙入籍,会扯起太子的旗帜,一呼万应,现在看来,竟是自己想当然了,这情况,莫说一呼万应,简直可以说是门前冷落。

    不是苏子籍没有才能,而是根基太浅,纵然是太子之子,区区一个代侯,也根本没办法靠着自己力量去做什么。

    原本的忌惮,现在想来,竟成了笑话!

    “竟是人走茶凉,太子离开之后,代侯也不被看重了?”

    皇帝心中叹着,又继而去看齐王的名单,这一看,脸色就一沉。

    二百一十三人参加齐王文会,其中光是京城本地知名才子就有着三十三人,剩下的一百多人,竟是外地或京都本地大大小小官员之子之孙,甚至不乏朝中一二品大员的孙子,这份名单,简直触目惊心。

    “这些人,怕是占应试举子可能中进士的一半。”只是这一念,皇帝腮上肌肉就不由抽搐两下。

    “朕有件事你立刻去办!”看完,皇帝就对着面前站着的赵公公不咸不淡的说了出来。

    “请陛下吩咐!”赵公公忙说着。

    “马上就要到代侯跟叶氏的生日了,立刻着人去,赏赐两柄玉如意,对了,再赏赐两份多子多福玉珠。”

    “是!老奴这就亲自去办!”赵公公应声,立刻出去安排。

    永安宫

    此时已傍晚,宫殿亮起了灯,烛光分明。

    皇后坐在殿上,听着下面太监禀报,沉吟:“叶不悔的生辰也要到了?说来倒是缘分,她与皇孙倒日子挨着。”

    “陛下赏赐玉如意与多子多福玉珠,本宫不好也赏同样东西,这里有一本道经,连同着这一匣子东西,赐给代侯吧。”

    说着,就有女官捧着一个匣子过来,太监忙恭敬接了。

    到了宫门处,侍卫个个钉子一样站着,一个太监赔笑拦下,口里说:“我的好哥哥,按照规矩,送出宫的东西,需要检查一下,您看?”

    “快些检查了,我还要赶紧出宫回宫,宫门一锁就是大事了。”永安宫太监将东西一递,催着。

    太监忙打开下子翻了翻,发现的确是一本道经,并非手抄,乃是印刷品,薄薄一本,只有二三十页,每一页都翻了,并无夹片。

    而剩下的则是一叠银票,每张百两,看起来有数千之数。

    一张地契,城外一处农庄,上面写着五百亩。

    这都是正常的东西,虽这东西赏赐给臣子不合适,但谁不知道代侯乃皇后的亲孙?做亲祖母的给亲孙儿送银票和地契,再正常不过了。

    “哎哟,耽误了老哥哥时间,您请!”查过后,太监忙侧身让开,依旧是赔着笑脸。

    见永安宫太监出了宫门,才回身去了御书房。

    画舫

    读书人喜欢秉烛夜谈,席上觥筹交错,一个个吃酒吃得红光满面,两厢笙篁齐奏,新进的画舫歌妓唱歌。

    苏子籍与一群举子交流一番,入了垂帘。

    叶不悔正与周瑶低声交谈着,见他过来,笑着招手:“相公,我刚才画了一幅画,你快过来点评!”

    “夫人竟做了画?”苏子籍微微惊讶,还从不知道叶不悔会画画。

    过去顺着叶不悔捧起来纸一看,发现竟是几笔勾画的游船图。

    “竟真的不错,你这几个月,莫非是拜了名师?”苏子籍点了下头,虽看得出,是初画之人所画,有些稚嫩,但的确有些感觉了。

    叶不悔笑着说:“才不是,只是自己闲来画着,今日是听了阿瑶的琴声有感,所以才能画出这幅画来。”

    说着,就有些佩服地看着周瑶:“阿瑶琴真是弹的一次比一次好了。”

    想到方才,因着听了周瑶所弹琴曲,举人也都是灵感爆发,不少人弄出了新诗新文,倒也使得宴会热闹,苏子籍心中不由一怔。

    “这些人看不出经验,难道也能接受到益处不成?”

    “以琴入道,论起影响,真的这样强?”

    “前世看过九指琴魔,以琴杀人,或一曲就能抵上一支军队。”

    这样的念头一起,苏子籍又笑了:“周瑶乃周家的千金,便是以琴入道,也不可能去上战场。”

    “以琴杀人也太过荒谬。”

    苏子籍露出几丝疲色,招待这些人可不是清闲的事,在这待了一会,就准备再出去。

    这时宴会将散,再说些场面话,也就可以宣布结束。

    就在这时,野道人急匆匆进来,找到苏子籍,禀报:“主上,宫里来了宣旨的公公,马上就要到了。”

    苏子籍一怔,就立刻说着:“快摆香案。”

    等苏子籍和叶不悔听了这消息,准备迎接时,人就已到了。

    “代侯夫妻接旨——”尖细声音在画舫一楼入口响起,立刻让整楼参加这场文会的举子都惊住了。

    举办文会途中突然有圣旨到,这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多想。

    但此时不管惊慌也好懊悔也罢,都纷纷避让,跪在了角落,让苏子籍、叶不悔二人跪倒接旨。

    前来宣旨的是两个太监,赵公公率先宣旨,将玉如意跟多子多福玉珠赏赐给了苏子籍、叶不悔。

    “孙臣姬子宗谢恩!”

    “孙臣妇叶不悔谢恩!”

    苏子籍领着叶不悔叩拜领圣旨,立刻就有两个小太监捧着玉如意跟多子多福玉珠,交给了二人,二人恭敬收了,又交给岑如柏、简渠捧着。



    这对夫妻又继续叩拜,领了懿旨。

    永安宫的太监传了皇后懿旨,笑盈盈将一个匣子双手捧着,交给了苏子籍。

    纵是有些人好奇里面是什么,也不敢去催着苏子籍打开,来给自己解惑。

    但单凭皇帝赏赐下来的这些东西,就足以让人惊叹。

    这些东西,其实真说起来,都不算贵重,有些朝臣立了功,皇帝赏赐也是会有的事情。

    但其中有一样东西,却引起了许多人惊叹,那就是,皇帝赏赐给这对夫妻的两柄玉如意。

    要知道,玉如意由皇帝或皇后赏赐下来,意义绝不是物品本身价值这么简单,光凭字面意思来理解,就能看得出,得了玉如意的人,必是得皇帝满意。

    “代侯,怕是圣眷不小。”

    来的这几十人中,当然大部分并没有想的那样多。

    但有几人,不像是别的举子,恰恰相反,敏感度很高,甚至算是有心人。

    这次会冒着风险来参加代侯举办的文会,无非是本着“投资”的想法,觉得去齐王那里,以自己根基出身名气,根本不可能博得关注,可来到代侯这里,那就可以受到重视。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也就是说的他们。

    其中的代表,就是张澜跟贺柄之。

    贺柄之来之前,还曾被人劝说过,他自己则抱着搏一搏想法来,恰看到这一幕,让他内心惊叹之余,暗暗欣喜。

    “看来我是赌对了,果然,陛下既会让代侯入籍,就说明不会再追究当年的事,代侯能被认回来,就代表着正统,就算眼下有些式微,但有着帝后宠爱,也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也有作为别人“探子”,参加这场文会,好打探一下代侯情况,看到这一幕,心中亦一惊:“这么看,陛下对代侯不薄,看来要重新估计一下了。”

    两位太监没在画舫停留多久,只在苏子籍邀请下喝了一杯酒,就客气告辞:“宫门要锁,我等不能久留。”

    “请恕我不能远送。”苏子籍深深作了揖,眼见着太监沿着船舷而去,这才露出一丝笑容。

    “帝后赏赐,我这局就成了。”

    送走了太监,苏子籍先带着叶不悔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就着烛光一看,就笑了:“这是五百亩郊外田地的地契,你且收着,以后我们府邸,就不需要买米了,足自己用了。”

    “这些银票有五千两,你也先收着。”这两样东西,苏子籍直接重新放进匣子递给了叶不悔。

    “你是夫人,全家都有你掌管。”

    又翻看那本道经,原本以为,能被皇后特意赏赐下来的道经,也许可以让自己增长一点经验,但翻了一遍,半片紫檀木钿都没有反应。

    “看来只是一本普通道经,没有特别。”苏子籍微微失望。

    而且看字体,也不是有感悟的手抄本,而是印刷,这是连一点二点的经验都不会有了。

    正打算合上,让叶不悔一起放进匣子拿回去时,突然心一动,将自己刚刚翻过的一页,又翻了回去。

    “这里竟有指甲痕迹?”苏子籍又仔细看,发现自己刚才果然没有看错,这一页,一行字下面被指甲掐过,虽不明显,但一行行的读过,或就能看到。

    而苏子籍眼神好,只是随便一番,就注意到了。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皇后这是在提点我?”苏子籍默念着这一句,心一动,若有所悟:“却和我以前感悟相同。”

    “纵观历代争嫡,有二种人是一早就出局。”

    “一种是自己放弃,表示无意帝位,这种人,不管是假是真,第一时间就出了局了。”

    “九州万方,上亿百姓,天下神器,终归要托付给一人,谁敢把这担子给不能担当的人?”

    “其次就是结党营私过甚的人,就拿我原本世界最近也是最有名的满清九子争嫡的和电视,八王结交满天下,不仅仅百官,连阿哥都折服。”

    “这种人也第一时间出局。”

    “只有市井,才有人喊着我要逆天,与齐蜀两王直接争,就算争赢,怕在皇帝里也难有好印象,这不争之争,才是皇后屹立于今不倒的法宝。”

    “她这些年动了,争了,怕有再多情分,也要消磨干净。”

    “主上。”就在苏子籍沉思时,简渠敲门进来:“时辰已是不早了,宴会是不是该结束了?”

    “是该散了。”苏子籍将这道经也直接交给叶不悔,跟着简渠走下了楼。

    “诸位!”他朝着在场举子一拱手。

    待现场安静下来,大家都看向,苏子籍才继续说:“新年快到了,本侯受此大恩,无所表达心意,愿亲笔手绘千福图,献给陛下和娘娘。只是本侯手艺不精,诸位有书画的先代作品,可以与本侯交换!”

    “无论是用本侯的书画藏品来交换,还是用别物,到时都可以细谈!”

    举子听了,不管是不是真心,都热烈响应。

    “侯爷果然纯孝!”

    “侯爷一片孝心,有的话,必送来!”

    “学生家中就有几样书画藏品,到时可以送来。”

    无论是立刻表态有,还是表示只要遇到了就会送来,苏子籍都作了揖表示感谢。

    在圣旨跟懿旨到来前,堂堂一个国侯,更是本届状元,对这些举子态度和气,就已让人觉得他能礼贤下士,而接了圣旨跟懿旨,还是谦虚近人,更是让人心折。

    “代侯大有风度。”不少人就有过这念。

    直到画舫靠岸,送走了这些人,苏子籍才轻轻呼了口气。

    “周小姐也被周府的车接走了,我们现在回去?”叶不悔这时也送了人回来,见苏子籍还站在画舫里出神,轻声问了一句。

    “回去吧。”

    这场文会看似不成功,因来的人大多是无名之辈,可因圣旨与懿旨到来,帝后赏赐,莫说只来几十个无名之辈,便只来了几个人,也无人再敢笑话。

    见叶不悔因得了玉如意,尤其是多子多福玉珠露出的羞色,到现在还没有消去,苏子籍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夫人既这么说了,那就回去吧。”

    少女的脸颊白里透红,苏子籍带着一点调侃意味的目光,让叶不悔连耳朵尖都跟着红了。

    等离开画舫,与简渠、岑如柏等人乘牛车回府,夜色已彻底深了。



    苏子籍让叶不悔先休息,去了书房,就见着简渠和岑如柏立刻行礼:“恭喜主上,恭喜主上。”

    苏子籍目光一闪,说:“何喜之有?”

    “虽这次没有名人前来,可帝后赏赐,就是最好的捧场,主公还是得了圣眷,毕竟主公是太子之子。”

    两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苏子籍笑了,一副赞同的样子,而野道人却是知道些内情,心下掂掇着沉默了许久,还是不敢说破,只是转了话题,禀告着事。

    试吃次日,苏子籍就做主,让梦缘楼正式开张营业。

    随着野道人一同到京的海鲜不少,第一日试吃只消耗了一小半,剩下最多能拖上几日,过几日再开张,就浪费了第一次运来的海鱼。

    而试吃的成功,也的确让梦缘楼才一开张,就一炮打响。

    “主上,梦缘楼的收支不错,已趋于稳定,不过最近有不少人都盯上酒楼的生意,许多人听说是您的生意,倒也不敢招惹,可有地痞流氓居然敢来酒楼惹是生非,这实在是有些不寻常,不像是本地帮派做的事。”

    “哦?说说看,他们到梦缘楼,都做了什么?”苏子籍微微挑眉,问。

    野道人说这些人不像是本地帮派派出的地痞流氓,苏子籍信。

    早在刚京城不久,野道人这条外地的蛇,就依附着他,渐渐将本地的地头蛇打得不敢来招惹。

    现在他已是代侯,跟昔日比起来,更是不一样,本地的帮派虽是地头蛇,可也精明得很,到现在还有那些帮派,哪个不是极聪明,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让他们跟代侯府过不去,怕是打死也不敢。

    这些地痞流氓背后,怕是另有其人。

    具体是谁,苏子籍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了。

    野道人又说:“他们也不多做什么,就是来了,点一两样菜,就说不好吃,还在街头堵门,嚷嚷着店大欺客,赔银子。”

    苏子籍想了想,嗤笑:“都是一些下作手段罢了,处理过分了,就说我没有仁心仁德,不处理就失了分数。”

    “主上,请把这件事交给我吧。”这时,简渠开口说。

    苏子籍看简渠一眼:“可以,这件事就交给简先生了。”

    见着简渠和岑如柏各领了命退下,苏子籍喝了口茶,才真正放松的吐出一口气。

    “总算计划顺利。”

    “第一步就是释疑,从此后,太子党的嫌疑,我就没有了,要不,始终是一根刺在皇帝心中。”

    “有了刺,任凭千种理由万种功勋,一旦对景就有祸,万难承当。”

    拔刺比建功种福的作用多上十倍。

    “拔了刺,才谈得上有竞争大位的资格,我却不能懈怠,必须步步紧逼。”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哈哈!”

    苏子籍振作了精神,又问野道人:“刚才其实是小事,单文会这把火还不行,你们是否知道现在最炙手可热的武将是谁?”

    “最炙手可热的武将?”野道人心中一凛,他掂掇良久,才说着。

    “主上,现在最炙手可热的武将,出名大概有三位,分别是傅桑云、段衍行、周鹿。”

    “傅桑云,这人是永昌侯世子,不过三十岁,就已被提拔成步兵统领,是正二品的武官,听说很得陛下信任。”

    “段衍行,禁卫军统领,从三品武官,同样年轻有为,今年三十六岁,是从普通禁卫军做起,出身贫寒,因曾在七年前,意外在一场皇家狩猎中救驾有功,被陛下看重,后来七年不断提拔,有了从三品官身。”

    “周鹿曾是地方武官,几年前因平贼有功,屡次升迁,今年被调回了京城,目前在刑部供职。”

    苏子籍听着这三人名字跟简单资料:“你去调查,这三人谁桀骜难驯,多行不法,要是没有,你再去寻别人。”

    简渠和岑如柏刚才以为帝后赏赐是侥幸,或福运,野道人却隐隐知道,全部是算计而得,现在听了这话,心中暗凛:“是,臣立刻去办。”

    周府

    “小姐,老爷请您去前面书房一趟。”丫鬟小心翼翼走到小姐的琴房外,轻声说着。

    今日回来后,小姐就进了琴房,却没抚琴,不知道是在做什么,丫鬟仆妇也不敢问,只能小心翼翼在外候着,此时听了前面来的丫鬟传话,才过来一个向小姐传达这事。

    片刻,周瑶就出来,面色略带着一丝疲惫,倒又换了一身衣裙。

    “走吧。”说着,周瑶出去。

    到了前院书房门外,与一个父亲的幕僚擦肩而过,周瑶也神色不动,等着询问过后,得到了父亲的允许,才推门进了这只剩下父亲一人在的书房。

    “父亲,您找我?”见父亲面带一丝凝重,周瑶问。

    “瑶儿,你刚从代侯文会回来,可累了?坐下说。”见女儿面色不算好,周父忙让她坐下说话。

    周瑶在椅子上坐下:“因来回路程不近,的确是有些累了。”

    “是啊,代侯这次举办文会的地点是画舫,而不是代侯府,的确来回奔波些。对了,听说在文会上,有陛下跟皇后娘娘的钦差过去宣旨?”

    听到父亲询问,周瑶平静答:“是,皇后娘娘赏赐了代侯一个木匣子,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宾客不得而知。而陛下则赏赐了代侯夫妇各一柄玉如意,各一份多子多福玉珠。”

    “玉如意?”听到皇帝竟赏赐了代侯玉如意,周父才暗舒了一口气,这说明皇帝的确对入籍的皇孙有着善意,起码是打算给撑腰。

    而自己的女儿与叶不悔结交,看来这条路倒是走对了。

    又问了一些文会上的细节,见女儿疲惫更甚,周父心疼女儿,不好多问,令其回去休息。

    周瑶向着父亲告退,一路上沉默,府内走廊灯笼一盏接着一盏,在灯光下,她肤色雪白,螓首微低,奇怪的是,仅仅只这一举动,那一低首娇羞就突现在周围人的脑海里,压抑不能了。

    见多了小姐的婆子,一刹那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心想这小姐,原本仅仅是出色,现在却越来越漂亮了,一直忍不住打量她。

    只是无人知道,沉默着的她脑海中,一个神秘声音,从她没出书房起,就一直在和她说话。

    哪怕周瑶并不回应,这神秘声音也不介意。

    “你父亲刚刚暗松了一口气,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

    “说起来,我也觉得,苏子籍,现在或有几分把握成龙,你真不动心?”

    周瑶没听见一般只安静往前走着,呼吸中,点点光入体,神秘声音停了下来,只隐隐注视着周瑶的这变化,暗暗羡慕。

    “以琴入道,人族真得天之厚遇。”

    应国

    深夜,月亮高高挂在空中,星辰点缀,交相辉映。

    这座城池连同着大片荒原、山脉的边塞小国,其中一座距离大郑稍近的城池,在夜色下吊桥轻轻落下,十几骑几乎悄无声息进城。

    因着只是一小队骑兵,还包着棉花,马蹄声甚至没有惊动城门附近的住户。

    在一条大街上行了不到半柱香时间,这些人就进了一个高门大院,进去后,都翻身下马。

    曹易颜正在回想着一路上见闻,就见迎面快步走来一个上了岁数的人,五短身材,黑红脸膛,穿着大魏的三品武官,虽已年过花甲,精神矍铄,与曹易颜对视下一刻,直接跪倒在地,口中:“臣曹平芳,拜见太子殿下——我们等了许多年,您终于来了!”

    前朝大魏的应国,因不以大魏的名义来行事,过去三十年,并不曾被大郑察觉。

    但这势力从不曾忘记过大魏,每年都会派人在现在大郑搜寻皇室后裔,但找到的人都不合适,到了近日,才与曹易颜接上了头。

    “曹将军请起。”

    得知现在盘踞在这边陲小国的武将,竟然是当年禁军提拔的曹平芳,曹易颜对这次过来,也是带着不小的期待。

    这位曹将军,曾是低级军官出身,因一腔忠勇,被当时的大魏末帝破格提拔,赐姓,成了大将。

    公允的说,大魏末帝谈不上昏庸,只是大厦已倾,回天无力,不过也作出了不少努力。

    出身卑贱的曹平芳,被赐姓曹,连名字都是末帝所取,虽没有收义子,可也是厚恩,因此大魏覆灭,曹平芳宁死不降,哪怕当时护着一位小皇子,小皇子也在路上夭折,他带着的人更屡遭追杀,都没有投降大郑,而最终在蛰伏下来。

    现在这位曹平芳将军,已七十多岁,白发苍苍,虽看着还算硬朗,可跪在面前这流泪叩拜的模样,也让曹易颜心里发酸。

    “这已是硕果仅存的大魏残将之一,而像曹平芳这样忠心,一心想要为大魏复国,更少之又少。”

    “上天庇佑,我大郑气数不绝。”

    曹易颜暗暗庆幸,他是观察了许久,才敢回返应国,时间长达三十年,就没有任何部署和暗手能靠的住。

    现在还有人忠心于大郑,只能说是天意。

    “只是现在边陲小国,说是国,其实就是一些县城,荒原颇多,部落跟村子稀稀拉拉有一些,除了山脉,荒原之地这三十年来,开垦出不少田地,种一些粮食,因这些年的经营,也给大魏留下了火种。”

    “面积有十个郡,人口有三个郡,也不算小了。”

    曹易颜心中感动,脑海中快速闪过这些念头,身体已前倾,伸出手,扶起了面前的老将军。

    “曹将军,你当年一力主张避开肥沃之地,来到荒野,这才保留了根基,真是我大魏之福啊。”

    “你现在带着的这些人,一看就都是精兵强将,都是我大魏的精英!”

    “这些年,辛苦您了。”

    曹易颜的话,让老将军眼泪又差点流下来,忙擦了擦眼泪,哽咽:“太子殿下,您说的哪里话,当年没能保住大魏,已是臣的失职,现在不过是在边塞苟延残喘了三十年,哪里能称得上辛苦?”

    曹易颜自然是不能认这话:“老将军过谦了,若非您此举,焉有今日重逢?您这不过是有先见之明,为大魏留下了根基。”

    听到这里,曹平芳想到了一件事,脸色一沉,低声说:“太子殿下,现在却有人要坏了大魏的根基。”

    “当年蒙陛下恩典,托付政事的李家,已有不臣之心,不仅仅是这样,还有池家、康家蠢蠢欲动,真是乱臣贼子。”

    “只是我们这些老臣还有一把老骨头在,才勉强压制,不得不防。”

    李家?池家、康家?

    要是等闲说,曹易颜还不敢信,但是经过了半年以上的调查,对应国的情况大体上了解了,听了,眼中闪过一抹冷意,说:“此事我已知晓,将军不必忧心,便是李家想要取而代之,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先让我见见老臣吧,当年先帝还留下了圣旨。”

    这旨意是大魏的秘库中获得,却是册封太子的圣旨,只是名字留白。

    现在自然填上了自己名字。

    这对不认的人自然是废纸,对认的人还有些大义。

    曹易颜说着,就背着的行囊里取出一份卷着的紫绸圣旨。

    “臣等恭请圣安。”

    说话间院落已出三个同样白发苍苍的老者,都穿着大魏的官袍,不过是文官,或是是因文臣在乱世为了活着也得懂武,虽穿文官袍,可三人肃杀之气也不少,三人之前没过来,或者是观察,又或者给曹平芳与曹易颜留下单独说话的空间,此刻一出来,也叩拜太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是正经册封太子的诏书,用的最高级的“诏”,而不是诰、制、敕、谕,只听着曹易颜朗声。

    “储贰之重,式固宗祧,一有元良,以贞万国,嗣子曹易颜器质冲远,天资粹美,宜乘鼎业,允膺守器,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钦此!”

    四个老人经过三十年,闻得大魏的圣旨,都不由哽咽:“臣等领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易颜还要安抚,就见着曹平芳起身,而一个老者已抱半尺厚一叠文卷过来,说着:“太子,这就是应国十郡,以及王廷的情况。”

    “还有李家、池家、康家的情况,我已经润色誊清,请太子御览。”

    曹易颜仔细看去,见着有户十九万七千户,大体上有九十八万人,有兵三万,其中有八千受曹平芳控制。

    余下分散在各郡,而李家本是文官,但三十年来,控制渗透的已有五千。

    至于文官,更是大半受其控制,差不多有三分之二。

    “我再晚几年来,怕是情况就不可收拾了。”曹易颜暗暗想着,这国虽小,可有军民百万,就是一方王业。

    得了此国,加在身上的使命才能完成,激动、兴奋、喜悦、还带着一丝怅惘袭上心,就听着曹平芳问:“不知太子要如何拨乱反正?”

    “事不宜迟,迟者生乱,曹将军和诸位的人,想必都被盯死了,我有兵六百,变成商队抵达,但怕过几日就会发觉,因此,还不如雷霆一击,就在明天早朝,诸卿觉得如何?”

    太子这样决断,四臣又惊又喜,叩拜:“臣等应命。”



    冬日的京城,繁华不减,路上行驶的牛车或行人,速度明显快了些。

    寒风刺骨,从衣裳透进去,实在令人痛苦。

    代侯府门口,刚刚下了牛车的简渠,虽身上穿着大氅,脚下踩着暖和的鹿皮靴,但仍在下车瞬间,就下意识拢了下衣裳,朝台阶快步走去。

    正好出门的岑如柏,见他面带轻松,就猜到主公交给的事,怕解决的不错。

    “简兄,你可听说京城最新消息了?”岑如柏想到自己打听到的消息,想着简渠因是钱大帅的旧日幕僚,在京城也有一些人脉,随口一问。

    没想到简渠还真听说了,神色就跟着凝重下来:“你是说,应国发生政变一事?据说国王第三子杀掉了宰相,现在成了慑政,看来不久就要成应王了。”

    “朝堂上的诸公是真的吵翻了天啊。”岑如柏叹着:“竟放任这消息传开了。”

    “大概也跟此事与大郑关系不大有关。”简渠说着。

    但真的关系不大吗?

    二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数。

    任何一个国家,边陲国家,哪怕是小国,政权变更,都不可能毫无关系。

    毕竟算是卧榻之侧了,原先它是臣服,也就罢了,可换了国王,政策变了,谁知道会不会给自己惹出一些麻烦来?

    更何况,这还不是普通的政局变化,而是直接发生政变,大郑作“中原大国”,往年也与周边小国有来往,这时不派人去看一看,不采取一下措施,别的国家纷纷效仿,到时还了得?

    比起政变这件事,不可控才是让大郑最不满。

    岑如柏之前,是从坊间听到了一些传闻,说是有大臣下朝,仍怒气冲冲,显然在朝堂上与人激烈争吵过。

    而简渠这边,则是在处理地痞流氓这件事的同时,与相熟的人交谈,闲聊时,听说了朝堂上发生的事。

    无论是前朝还是大郑,都是正四品及以上实权官员才能上朝议政,而公侯伯爵以及诸王,则需要皇帝允许才有这个资格。

    苏子籍初封国侯没多久,身上并无实权,国侯虽可上朝,但因皇帝没有旨意,他只能在府中遥控局势,而没有亲临朝堂。

    “都在吵闹着如何处置这件事?”书房里,刚刚听了岑如柏汇报的苏子籍,手指屈着,轻轻敲着桌面。

    “边荒小国发生政变,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我突然有一种此事或与我有些关系的感觉。”

    这感觉很微妙,随着【蟠龙心法】不断升级,遇到一些与自己有些关系的事情时,苏子籍很容易就会感觉到,虽可能只灵机一闪,但也足了。

    “虽不知是不是此事背后的势力,与我有什么关系,这件事仍需让人盯着。”

    这样想着,门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主上,我是简渠。”传来简渠的声音。

    “简先生,进来说话。”苏子籍合上本就没怎么看的书,说。

    简渠推门从外面进来,因着屋内有火盆,温度不低,他向苏子籍行过礼,正要说话,苏子籍示意他先将大氅脱了。

    简渠一笑,这才脱去了大氅,苏子籍又命人送了热茶上来,这才让他继续汇报事情。

    喝了一口热茶,整个身体都暖洋洋起来,简渠心里也是暖着,提到自己去办的事,神情就有些凛冽。

    “主上,地痞流氓的事,臣已经办妥了。”

    “哦?这么快?”苏子籍对此还真有点感兴趣,示意简渠仔细说。

    简渠这件事办得漂亮,也乐意在主公面前显露一番:“臣没有直接去与地痞流氓交涉,而将他们的出身来历查清楚,派人去拜访了他们的族长。”

    “那些地痞流氓要了钱就可以不要命,但他们家族,却大多是奉公守法之人,有着产业,有着家小,他们要命。”

    说到这里,简渠露出冷意,也让苏子籍点首。

    出于现代社会的法律理念,一人之罪一人当,很少祸及家族,所以穿越者很少想到这点。

    可这里不是现代。

    祸及全家和家族才是法律,才是正义。

    “这些地痞流氓得罪了主上,我就将这事说给他们族长。”

    “您初封便是国侯,以后少不得是诸王之一,得罪王爷,别说是普通百姓,就是豪强也是捅破了天的大事!”

    “臣才派人去说了,不到一日,因担心这些地痞流氓祸及家族,他们的家族全部都行动起来,将他们一个个收拾。”

    “有的念及了亲情,尚给机会,也直接打断了腿,让他们起码一年半载都无法再出门,至于不孝想要反抗,直接开了宗族会议,由他们的爹娘,亲自把他们沉了塘。”

    苏子籍连连点首,据说某朝的大将,由于不听话,就差点被爹娘沉塘。

    孩子不孝可以打,要是可能祸及全族怎么办,沉塘。

    念句江山如此多骄,要是孩子,百分之百当天就哑,晚上就沉塘,动手还是亲爹亲娘。

    “孩子,别怪爹娘,我家庙小,容不得您这大菩萨。”

    大义灭亲,在此发挥的淋漓尽致,因家大于国,神圣的牺牲感更强。

    说到这里,简渠忍不住叹:“往日时,臣也曾经腹诽,在一些地方族规甚至远远高过律法,宗族强大,但不得不说,也正是因如此,才能在这件事上这么快得到解决。”

    可见,有些事,真不好说是好还是坏,只看如何利用了。

    “干的不错!”苏子籍听了,很是满意。

    简渠这事办的妥当。

    地痞流氓之所以敢那么做,无非是因他们行为,按照律法,最多关个一两日,甚至直接关了,都要被议论说酒楼仗势欺人。

    可让他们族长利用族规来惩治这些人,那就是人家自己族内的事,无论是前朝还是大郑,都是理所当然。

    哪怕是京城,族长发话,以不孝罪名,将一个族人沉塘,官府也根本没法插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些地痞流氓有此下场,在没有影响到代侯府的情况下,既解决了麻烦,还震慑了人,让外人都知道,代侯府也不是软柿子,可以任由随便捏。

    此事过去,怕是幕后人想要再利用相似手法继续闹事,也不成了。

    “简先生,这件事你办的很好,先下去休息,字画接收交换的事,还需你多费心了。”苏子籍说着,就让简渠下去休息。

    “主上,我可以进来吗?”简渠走了没多久,门外就传来野道人的声音。

    苏子籍请进,野道人就进来,虽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他还是怕隔墙有耳一般,在苏子籍跟前低语:“主上,您交代我办的事,快成了。”

    “很好,接下来,就是让人发觉此事。”

    齐王府

    齐王站在高阶上,居高临下,在看着死人一样看着下面跪着的人。

    被他这冰冷目光扫过,跪着的人下意识抖,也分不清,究竟是寒冷的天气,还是大难临头的预感让他冷。

    “……事、事情就是这样,王爷,也是为了给您分忧,若不是代侯府的人太过狡猾,竟然找去了那些地痞的家族,奴婢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听着这人还在狡辩,齐王此刻不仅是神色冰冷,就连语气,也冷得直接结冰了。

    “呵呵。”他冷笑了一声:“你们私下做着这事也就罢了,可既都没成功,还有脸向我禀告?”

    虽然齐王一向反感手下人自作主张,但若做成功了,齐王也会奖赏,甚至因被整的人是苏子籍这新封代侯,那时或还会很高兴。

    想必这个跟着自己时间也不短了的人,也是这么想,把自己的的心思也揣摩得很透了。

    但结果偏偏失败了!

    一个难以两全的局面,竟被另类破局,人家根本没直接出手,而让地痞的家族来管教族人,只这一下,就将这局打得七零八落,再也无法进行。

    虽然外人并不知道这些地痞流氓是自己府内的人找去,但前有齐王府与代侯府同时举办文会的事发生,便是此事不是自己做的,旁人怕都要这么认为,根本也不需要理由,第一反应怕就会想到了。

    本就因着父皇赏赐代侯玉如意一事大为光火的齐王,此刻就像爆竹被直接扔到了火堆里,轰一下就炸了。

    让外人知道自己用地痞流氓,岂不是觉得本王太过没有格调?

    “将他立刻拖下去,砍了!”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齐王直接下令。

    “是!”早就准备着家兵一拥而上,拖起此人就往后面走。

    这人乃是王府仆人,而对待仆人,别的府邸或还会顾忌一二,怕被指责暴戾,但齐王根本不在意这些。

    被一拥而上的人直接拖起就走,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拖去专门用来杀人院落,这人被吓得脸色惨白,惨叫声更犹如被杀的猪。

    “王爷——!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王爷!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王爷!”

    几个幕僚是特意被叫来围观此事的,听着这惨叫,都下意识抖了一下,脸色也有些发白。

    “你们看,此人自作主张,还坏了本王的事。”

    “对于现在局面,你们都有何想法?”齐王目光从自己谋士脸上扫过,露出了笑容:“有,不妨说说。”

    文寻鹏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王爷,臣倒有个主意。”就在齐王快要撑不住笑容时,孙伯兰站了出来。

    齐王看了他一眼,有点欣喜:“孙先生说说看。”

    “是!王爷,苏子籍这样老练,恐怕这些事让他丢不了面子,而且就算丢了面子,对他这样流落在外十几年的人来说,怕不算什么。”

    孙伯兰一笑:“不如直接打击他,听说他收了不少前太子的人,我就不信,里面个个忠贞,或能找出人来,先在内部攻破,到时无论是干什么,都很方便……”

    齐王点了点首,这主意不算很惊艳,却也不差,只是话到口中,却对着文寻鹏说着:“你几次失败,本应该处罚,念在你过去薄有功绩,这事,就交给你办好了。”

    “啊……是!”文寻鹏没有想到,自己闭口还是逃不过,心中惊怒,这主意是孙伯兰所出,自己办成了是应该,也没有功劳,办错了,就责任全部在自己了。

    这想必是考虑到,几次涉及苏子籍的计划都出了问题,所以找个替罪羊,王爷何其偏心也!

    只是看着王爷冰冷的目光,他只得恭敬应是。

    代侯府

    书房数丈见方,清幽雅致,南首一架紫檀书橱,满满的手抄书,墙上悬著玉箫,西首窗前有书桌,上面一个花瓶,插著数株梅花,疏疏已放未放,淡雅宜人,除此,尚有一副展开的画。

    此画是雨中古祠,檐下吊着灯,一个道人背剑而望,上有提诗。

    “【丹青】+300,13级(8857/13000)”

    “【书法】+260,13级(10095/13000)”

    增加的数值,还让苏子籍还算满意,正站在书房案桌前的他,发觉无法汲取经验,这才再次仔细端详着面前作品。

    “有些意思。”嘴里这样说着,苏子籍就走到一旁,拿起毛笔,蘸了墨,在已经铺好画纸上,直接画了几笔。

    说是几笔,其实是一气呵成,收笔时,一幅山水画又多了一笔。

    仔细看,这看似是山水画,但每一处细节都是福字组成,要真画成,别说这画艺了,就是用的心血也不少。

    丢下笔,苏子籍沉思。

    “前朝不愧是历史悠久的朝代,哪怕名声不显的文人,也有300点经验。”

    字画的作者不过是一个不曾在历史上留下过名声的文人,只在生活的一片地方有着名气,这样作者,所著作品,自然也就卖不上价格。

    哪怕作品出色,因不出名,而不受收藏者青睐,这本就是无奈的现实。

    苏子籍愿意用自己已汲取过经验的一副还算有些名气的前朝字画交换了这一幅,可是让送字画的举子十分惊喜,并且在无心下,达成了一种千金买马的效果。

    自以后,就陆续又有一些人来送字画。

    众人都觉得,这是因代侯为人大方,不肯占举子便宜,往往用价格更高字画来换新字画。

    但实际上,苏子籍收集过去的字画,本就不是为了收藏,而为了汲取经验。

    就凭这一幅字画能汲取到300经验,在苏子籍看来,就已有着交换过来的价值了。

    “主上。”

    野道人无声进来,直到苏子籍收回思绪,转身时才轻唤了一声。

    “你回来的正好,今日府内买了几筐冻梨,听说你爱吃这个?一会让人送一筐到你院子。”苏子籍见他回来,笑着说。

    野道人也笑着谢了,一正神色,说起了事。

    “主上,您让查的三个人,有两个人已查到了一些结果。”

    “傅桑云许是因出身显贵,又已正二品武官,所以平时谨言慎行,甚至不与同僚过多结交,只与一些同是步兵衙门的下官往来,而段衍行跟周鹿,在谨言慎行方面欠缺,为人都有些狠毒。”



    “段衍行从七年前平步青云起,就陆续收了许多商人的孝敬,这本没什么,许多京官都会收这银子,但他却仗着得皇上信任,帮着人平了十几桩人命案子,有几个苦主甚至因此被关进了大牢,至今还在狱中受苦,原本乡绅或商人,也因此家破人亡。”

    “周鹿也贪财,没在这上面害人命,可他有一个毛病,尤其喜欢美色,而且,还为人暴戾,对收进府的姬妾动辄打骂,每年从府邸拖出去的尸体,总有二三个,这些女子,虽大多是被卖到周府当奴婢,但其中也不全都是自愿被卖。”

    “他在地方时曾有过几次,当街看到了美貌女子,就令人去其家中要人,若是不从,就罗列罪名,令其破家,再将其当做罪奴带回府,往往这样女子,撑不过一年,就会被扔到乱坟岗。”

    “主上,此二人都可杀!”

    野道人这样说着,面上的神情还平静。

    毕竟在帮派里混着时,对这类官员也有耳闻,比起文官可能还顾忌一些名声,权贵和得了皇帝信任的武将,往往胆子更大。

    也难怪有些清流文臣看不起权贵跟武将,全因在权贵跟武将阵营里,太多这样的害群之马。

    而且,相比权贵,有能力的武将只要不造反,对皇帝忠心耿耿别无二心,便是有些暴戾好色的名声,只要没人将证据捅到眼前,不少皇帝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觉得这样的人不贪名,更让自己放心。

    而龙椅上的那位,显也是这样的人。

    苏子籍听了这二人罪名,心中就是一阵厌恶,目光睨了一眼:“就先拿段衍行开刀吧,他身份更敏感。”

    野道人点头:“那我就让人继续盯着段衍行。”

    “至于齐王府……”苏子籍沉吟片刻:“就还是选那个陈管事吧。”

    苏子籍突然之间,有了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闭口沉吟,似乎这用过一次的工具人,再用一次,会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难道我新获取的技能,会在他身上升级?”徘徊良久,苏子籍暗想:“或者挖掘出别的作用?”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次去,我亲自去看看。”

    数日,一条与齐王府隔着几条街的路上,天色已晚,路上行人有所减少,来往的牛车也行色匆匆,陈管事因喝了一点酒,穿的也厚实,并不觉得冷,溜溜达达走着,还有心情哼着小曲。

    “就算我办差了事,现在也转祸为安,我果然聪明。”

    才想着,一辆牛车这时从他身边经过,擦着驶了过去,虽没被撞到,让陈管事顿时有些不爽,骂了一声。

    “他娘的,这是赶着去死啊!”

    才骂完,突然之间,一股恶心的感觉,直接就从胃里翻上来,陈管事低下头,一张嘴,哇一声,就将才吃过的酒肉全都吐了出来。

    秽物吐了一地,难闻的味道被风一吹,能传出挺远。

    从他身后走过去的一个路人,嫌恶看了他一眼,就捏着鼻子急匆匆过去了。

    “主上!”不远处放缓速度的牛车里,野道人惊诧看着突然怔住主公,唤着。

    而此时,苏子籍眼前一黑。

    等一切恢复,苏子籍平息了一下眩晕,定睛看去,发现面前是一张龙案,在这张龙案上铺着一张空白无字宣纸。

    旁有笔墨,苏子籍在这一瞬间,仿佛有了一丝明悟,伸手就提起笔,在这张宣纸上快速写下了一行字:“责令齐王府陈管事自己找到段衍行的心腹。”

    才写完,宣纸上就一阵令他眩晕的白光爆起。

    等苏子籍要下意识抬手去遮挡这光时,就听到野道人急急呼唤:“主上!主上你没事吧?”

    苏子籍微微晃了下脑袋,发现自己已回来了,还是在车内,看样子驾驶不远,也就是一二分钟的事,当下说:“我无事。”

    “主上,您突然脸色苍白,必须要回府,让大夫看一看才成!”野道人显然被苏子籍这异样给吓到,根本不信无事,直接招呼前面的车夫:“速速回府!”

    “我不要紧……”苏子籍忙说,见野道人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只能改口:“等办完了此事就回去,先跟着管事走,看看他去见什么人。”

    刚才自己施了文心雕龙与这个管事身上,突有着变化,自己必须跟着去看看,是不是如愿。

    见苏子籍坚持,野道人只能同意了。

    “这陈管事莫非又要去青楼?”

    牛车停下,野道人掀开车帘,向后看去,见这管事吐完,正摇摇晃晃往这走,嘴里还骂骂咧咧,野道人蹙了下眉,等走过去了,才让车夫与前面的人保持着距离,跟在后面。

    从他让人盯着这陈管事以来,基本上最爱去的就是三处:酒楼、赌场、青楼。

    方才刚被人在酒楼里请了一顿,看这所走方向,很可能就是青楼了。

    “嗯?”

    结果,跟着跟着,眼前着距离陈管事常去的青楼没多远,见他突然停了下来。

    “有变化?”野道人一凛,再次让牛车停下,看着不远处的人,等着下一步的动作。

    前面,陈管事本想着再去青楼找自己的老相好,可走着走着,突然就想去喝茶了。

    “去茶馆也好,刚才突然吐了一场,胃不太舒服,喝点好茶,悠闲听听书也不错。”

    这年头,茶馆里一般都请了人说书,说到底,去哪里对他都是消遣,他既改了主意,就直接转头,朝自己去过一次的茶馆而去。

    茶馆距离不算远,很快就到了。

    没进去前,这茶馆附近,就有着浓烈茶香,等进去了,香味就更浓了。

    与酒肉不同,这茶香,闻着就很醒神,野道人进来时,正听见已坐到临窗一桌的陈管事提声:“快给我上壶好茶。”

    野道人也不觉得陈管事突然来这里奇怪,吐了找茶馆清清胃,清清口也是正常,找了个角落,先请整个人包裹得严实看不清容貌的苏子籍坐下,又朝伙计要了一壶茶。

    等茶的工夫,苏子籍闭目养神,野道人则观察着四周,等目光重新落到陈管事身上,往他旁坐着的男人身上一扫,略作打量,这一看就吃惊非小。

    “那不是段府的管家?”

    此时跟陈管事坐在一起,竟然就是段衍行的人!



    此人一张方脸,身材魁梧,看着有些彪悍,年龄不到四十岁,是段衍行的族人,段衍行发达,就跟着到京城,给段衍行做了管家。

    同样贪财,段衍行犯下的事,有一些还是这个段管家牵线搭桥,野道人对其还特意观察过,自然认得此人。

    这可真是意外惊喜!

    野道人想到今日主公吩咐的事,只觉得每一句都带着深意,让他佩服不已。

    “原来是这样。”苏子籍听着野道人低声禀报了此人身份,顿时明白在龙宫遇到的一幕是什么意思。

    “难道文心雕龙,还有拨弄命运方面的力量?”

    “又或者是蟠龙心法的作用?”

    苏子籍心里一动,就用上了【文心雕龙】。

    “哟,这位老哥也是来喝茶?”段衍行管家,原本只冷淡喝茶,突然觉得呆坐很无聊,竟有一搭没一搭和陈管事攀谈起来。

    陈管事笑:“是呀,茶还不错,就是贵了点,一壶300文。”

    “一壶300文不贵,这可是四洞茶。”

    苏子籍见着两人渐渐熟悉起来,不由点了点首,就听野道人凑上来:“主公,要不要我们再凑把火?”

    “不,不需要,一动手,就有痕迹。”苏子籍笑着:“这就是酿酒,得自然让他们发酵。”

    说着,又略觉得头晕,心里诧异,就吩咐:“我们回去吧!”

    “是!”野道人也觉得,主公身体不是很好,心里奇怪,连忙出去,请着入坐,向家驾驶而去。

    一个时辰,茶馆出来了人。

    看来这次又是立了一功啊。”哼着小曲往回走的陈管事,脸上笑容压都压不住。

    作为齐王府管事,他也盼着齐王能夺嫡成功,自己跟着鸡犬升天,而段衍行这个人,他这个王府管事自然也是听说过,知道是一个在京城有兵权的人,能为王爷与此人搭线,这不是功劳,什么算是功劳?

    从后门回来,遇到几个奴仆,看到他这样笑眯眯,忙问好,等跟他离得远了,才忍不住腹诽:“这又得了什么好处,高兴成这样?”

    对旁人是如何看待自己,陈管事也不在意,反正他主子只有一个,就是齐王。在王府里,便是被齐王爱敬的王妃,也一般管不到这些前院的管事,只要齐王觉得他有功,就一切都好。

    此时天色晚了,但还没到熄灯休息时,陈管事想着这样的大事,要赶紧禀报给王爷知道才成,回了府根本没回自己的住处,而直接奔着正院来了。

    正院门口有着巡逻的家兵,他们与奴仆管事算两路人,但一般有脸面的管事也不会得罪这些家兵,而家兵因家小一般也被府里养着,对于能管着杂务的管事也挺客气,彼此算是关系不错的熟人。

    今天在正院外面站着的几个家兵,恰都是往日跟陈管事关系很不错,陈管事见了,就走过去打了招呼。

    随后问了其中一个人:“王爷可在里面?”

    这人点头,陈管事又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那王爷现在心情如何?”

    这禀报事情,也是要看时机。

    像他此刻要禀报的事,拖个一时半刻也不打紧,毕竟这是自己额外办妥的事,并不是被王爷交代必须办,若王爷心情不好,他完全可以暂时避开,免成为被迁怒的炮灰。

    被陈管事问到的这个家兵,看他一眼,到底与他喝过几次酒,有点交情,就低声提点了一句:“倒没见着王爷发火。”

    这就够了。

    陈管事松了口气,朝着一拱手,就入了正院。

    齐王此时并不在院中,而正坐在厅里,跟王妃说话,还逗着儿子。

    听到有人禀报说是陈管事求见,齐王沉吟了一下:“让他进来回话。”

    片刻,陈管事就进了花厅,见王爷跟小世子也在,先向三位主子依次见礼,等齐王还算心情不错让他起来,陈管事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汇报。

    “王爷,这孩子怕困了,我就先带着他回去了。”王妃见状,立刻带着小世子,笑着向齐王告退。

    齐王难得跟妻儿互动一下,被陈管事给打搅了,虽方才心情还好,此时也隐隐透出一丝不悦。

    但面上还没露出怒容,只是在王妃跟小世子都回了卧房休息,才沉声问:“说吧,到底有什么事要禀报。”

    “王爷,今天奴婢,结识了段衍行段将军的人。”

    陈管事低首,将自己喝多了酒,想去喝壶茶,结果结识了段衍行的人这件事,与齐王仔细说了。

    “这么说,那段勤真是段衍行的人?”齐王初时有些不信,但随陈管事仔仔细细将细节说了,他倒慢慢信了。

    这事看来还真是巧合,毕竟若非是巧合,总不能是段衍行主动派人来联络自己。

    除非段衍行疯了,才会做这种“自降身份”的事。

    虽说齐王是王,可以段衍行现在官职,是掌管着京城一部分兵权的人,很受父皇信任,这样的人,有什么可急?

    完全可以稳坐钓鱼台,坐等诸王来主动结交,怎可能主动来投?

    虽齐王对自己有信心,而且他上位,或更合武人心意,但能坐到段衍行这个位置上,绝对不是脑子空空的人,便是粗人,也是粗中有细,不会派人这么做。

    那么,是设套来坑害自己?

    这就更不可能了,以段衍行的身份地位,完全没必要投靠了一方,更不要说以自己为饵来陷害。

    这种事,亡命徒为了博富贵去做有可能,已经走投无路或升迁无望想要博一个从龙之功的“赌徒”,也可能去做。

    段衍行炙手可热,又深得帝宠,没理由这样做,要知道,就算成功了,也难逃“离间皇帝父子”之罪的诛戮。

    “你确定,没有人带你去喝茶?”

    “奴婢确定,奴婢跟了王爷多年了,知道厉害,这点有任何含糊之处,请王爷立刻斩了奴婢的头!”陈管事低声说,声音坚决。

    “恩!”齐王还是相信的,自己的管事没有那样傻,他沉吟着,将这两个可能都给否定了。

    “这两个可能都不是的话,难道是我天命所归,这是天在助我?”

    “身份有点敏感,不过,若关键时有了姓段的帮助……”说真的,哪怕这十分冒风险,就这巨大好处,也让齐王难以下决心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