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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

    不远处眼见着道人举剑就刺,叶不悔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喊着,她刚才被曾静袍袖余风扫到,直接撞到桌子上,剔骨刀脱手,腰处受伤,本来疼痛难忍,此时全然顾不上,挣扎就要冲过去。

    “唧唧!”小狐狸焦急叫着,叶不悔充耳不闻,眼里只有就要一剑贯穿的父亲,就要扑上去。

    “你!”一个人影突然弹起,手一捞就抓住了剔骨刀,只是一刺,这速度极快,迅雷不及掩耳,只听“噗”一声,曾静腰一痛,慢慢回首,正遥遥对上一张冰冷的脸。

    苏子籍抓着刀柄一转,说:“妖道,去死吧!”

    这一搅,血流如注,曾静大叫一声,反手一掌,苏子籍趁势疾退抽刀,但还是被袖子再次打中,闷哼一声,脸色一白,再次受了伤。

    剔骨刀脱体,鲜血喷泉,曾静惨叫一声,在身体受了这样重伤,也承受不住,身子一歪,就跪倒在地。

    “不可能!”

    自己的定身术,别说是普通凡人,就是妖怪也要定上一瞬间,他根本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书生刺中?

    曾静心中升起浓烈的不甘,原本奉曹易颜之命前来,本来不过是将十一人弄的破相,不想一过来,发觉其中之一苏子籍,还是原本要对付的前朝宗室!

    苏子籍改了姓,但经过追查,的确是当年尚存的二十三王之鲁王一系的嫡系子孙,这可真是踏破铁屑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本就要汇集大魏嫡系宗室的余气,方能重新凝聚天命,上次听见了沈诚失败,还觉得此人无用,不想就可一举二得。

    只是更惊喜的是,竟遇到伪郑流落在外的皇嗣,这真是上天都要助我!

    见苏子籍毫无内息和灵力,不过是文弱书生,念在了前朝宗室份上,自己稍手下留情,不想就给此人袭杀。

    这人哪来的力量,难道是大魏余气庇护?

    或者是连连掠夺了大魏宗室的余气,而受到了反噬。

    “皇上,我是为了大魏,为了大魏啊!”这一念看起来多,其实是电光火舌之间,就听着苏子籍冷笑:“你这老道自视甚高,说什么复辟魏朝,就你这模样,自己都难保了!”

    曾静含糊不清笑了一声,古怪中透着阴狠,突一咬牙,突然之间,似乎打了鸡血,整个人一振奋,脸上泛出血色,人突然之间敏捷,剑光一闪。

    “铛”一声,苏子籍的剔骨刀脱手,手上一道血痕,却是中了一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反手对着叶维翰就是一刺。

    叶维翰大惊,奋斗一躲,但还是刺中,剑尖刺入。

    “混蛋”苏子籍一脚上去,道人枯瘦的身体就被踹倒,但曾静却根本不顾,颤抖着手,死死盯着自己手中剑,但不管怎么看,这剑都毫无变化。

    “怎么会?竟不是龙种?为什么剑没有反应?”这剑其实是专门弑龙剑,被贯穿的的确是龙种,就会有变化。

    之前不得寻找到的大魏宗室,就算旁支宗室,一旦血染剑,就会被吸取余气,这剑都有反应。

    他眼睛变得赤红,原本喜悦一扫而光。

    “不!我不会错!这里必有龙种!”说着目光,就落在了不远处的苏子籍跟叶不悔二人身上。

    “莫非,龙种是这个少女?”

    因为苏子籍的那口血,让曾静直接就剔除这个人,既此处的确有龙气反应,又有绘龙玉佩,他不相信自己会一无所获。

    曾静的目光锁定了叶不悔,近似疯魔的模样,让本来恨着的叶不悔,也几乎受不住,差点腿一软倒地,却硬撑着,死死咬着嘴唇。

    “你杀我爹爹,我跟你拼了!”说着,她直接拣起了剔骨刀,直接迎上去。

    “来的好!”曾静一剑,但见一道风出现,小狐狸伸爪一拍,剑就偏了,它本身却闷哼一声,跌了出去,嘴里溢出血来,肉眼可见的一身本就黯淡了的白毛,变得越发灰扑扑。

    “唧!”曾静眼中露出了凶光,就要再刺,苏子籍一把抢过剔骨刀,直扑上去。

    曾静原本只剩一口气了,见这次冲上来的,不是叶不悔而是苏子籍,手一垂,只听噗噗连声,身中三刀。

    “皇上,臣效忠到此矣!”身体直直跌倒,顿时气绝。

    “不、不悔……”叶维翰身中一剑,其实插偏了,不过他本来就油尽灯枯,慢慢地转过看向叶不悔,慈爱的眼眸里,此时盛满了复杂的东西。

    “爹!”叶不悔扑了上去。

    “不、不悔……”叶维翰的手轻轻抬起,摸了摸叶不悔的脸。

    “爹……对不住你……其实……其实我并不是你的爹……我……咳咳……”

    “爹!你别说了,我就是你的女儿,你就是我的爹!永远都是!”叶不悔苍白着小脸,红着眼圈说。

    “你……你其实……其实是……”叶维翰似乎想说出叶不悔身世,可目光落在死尸身上,又摇了摇首。

    “不,你还是不知道为好,答应、答应爹,不要去深究身世……爹宁愿你一辈子做个普通人……”

    叶不悔大颗大颗眼泪落下:“我答应你,爹,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女儿,快好起来!”

    叶维翰笑笑,就是一阵剧烈咳嗽,血不断从口中喷出,伴随着还有一些细碎的内脏,只觉两眼发黑,脑子一阵阵眩晕,时不时会闪过一些画面,有一个个人影,有的在招手,有的在怒视,有的在哭笑。

    叶维翰心里清楚,自己大限来了,勉强招手:“子籍!”

    “我在!”苏子籍连忙蹲下,叶维翰受了这样重的伤,已再无生机,此时还能强撑着精神说话,苏子籍很是怔了下,目光落在小狐狸身上,觉得叶维翰还能撑这么久,或跟这小狐狸有关。

    但眼下不是猜测这些的时候,苏子籍望着叶维翰。

    叶维翰说着:“我、左袖,还有信。”

    苏子籍立刻就伸手拿出,是张很短的信,上面有名单,来不及细看,又聆听叮嘱,只见叶维翰慢慢将手里抓着的玉佩,小心翼翼放在了叶不悔的手里。

    “我、我本想,本想着让子籍收着此物,可,既、既你答应我,不、不再深究身世,这玉佩、你、你留个念想吧。”

    他剧烈喘息着,又慢慢地说:“还、还有,一定,一定不要荒废了棋道,答、答应爹,一定要成为棋圣……”

    “我答应你!女儿一定会成为棋圣,爹!”

    叶不悔泣不成声地说道,下一刻,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一歪,再没动静,心中的悲切一瞬间就淹没了她,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府城·杜家别院

    “三妹!”见胡三姨一口血呕出来,杜成林忙扶住,脸上带出心疼。

    “你这又是何苦?我不是已算过,夕颜此次虽凶险,但仍有一线生机,你伤势还未痊愈,不可再窥看天机!”

    胡三姨擦拭了嘴角的血痕,摇头:“这事很不寻常,我乃夕颜至亲,就是负伤掐算,也不该只看到一片乱局。”

    “我看你是关心则乱。”杜成林无奈说:“夕颜不是胡闹的孩子,她既跟去,定然是两个人有着特殊之处。”

    “你可派了人看榜?”胡三姨沉默片刻,突然问。

    “早就派人去看了,怎么,你是觉得,夕颜发现少年有着官运,想借着他的气运来遮掩气息?”

    杜成林觉得这个可能虽有,并不值得胡夕颜冒这样风险。

    但看胡三姨的模样,显是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老爷!老爷!”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随从声音。

    跟在杜成林的都是人类,并不知道杜成林的身份,杜成林看胡三姨一眼,胡三姨身形一晃,就化一条大狐狸,跳到隐蔽处遮掩住了身形。

    杜成林这才对外面的人说:“进来。”

    “老爷,您交代小的去办的事,小的已经办了!”随从虽不解杜成林为什么让自己去看榜,毕竟杜成林是棋圣,与科举根本不是一个系统,虽位品不高,才八品,可谁不久仰?

    也没有听说,这次有人是杜成林子侄啊?

    不过仍尽职将上榜之人的名字都抄了下来,此时展开给杜成林:“您看,这就是所有上榜之人的名单!”

    “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挥手让其出去,见胡三姨过来同看,杜成林一看,就不由微变色,虚指着第一名,赞赏说:“不愧是夕颜,真正好眼光,这个苏子籍,竟然是一榜案首,看来的确有才!”

    要知道,大郑建国到现在,对科举十分重视。

    经历了战乱,的确少了不少读书人,郑太祖时求贤若渴,放宽了要求,到了今上时代,读书人已趋于饱和,科举越来越严格。

    整个府郡,一次不过是取五十个秀才,而参加科举考试的一郡学子,可是有着上千人,上千人里选出五十人,被挑选上,哪怕是末尾,也是人中才士。

    而苏子籍,竟然在五十个秀才里,名列案首,实在让人惊叹不已。

    就是胡三姨,一直对胡夕颜不肯回来有异议,得知苏子籍的成绩,也陷入到了犹豫之中。

    她叹着:“夕颜跟在一个一榜秀才身边,倒是安全,谅道士再无法无天,也不敢对一个一榜案首下手。”

    “我只是有些担心,这刚刚出榜,会不会消息传得慢,有人不知者不畏?”

    杜成林安慰道:“官府有信鸽,府试一出榜,定会有人送信回临化县,你不必担心。”

    又长长一叹:“这次事了,我也要回京了。”

    “哦?”胡三姨有些不安,杜成林并不是狐族,但持妖公正,现在要走了,她舍不得,还有些不安。

    “三妹!”杜成林笑着:“我这次来,其实是为了龙宫开启的事。”

    “龙宫,你怎么看?”胡三姨接着杜成林的话问着。

    杜成林摇头:“蟠龙湖龙宫虽启,不过是个空架子,据说当日只有个贝女,现在有三五只水妖跟随,也不成气候。”

    “我本想说说,各地和沿海水患的事,看了龙女年幼,换成人才七八岁,就说不出口。”

    “哎,就算说了,龙女又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节制那些桀骜水妖不成?”

    “天下之妖,水妖最盛,实是名不虚传,我只是不愿人和妖对杀不止,积怨越来越重。”

    说着,杜成林见胡三姨不以为然,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由一叹。

    陆地之妖,苦朝廷(人族)久矣,恨不得立刻把人类一股脑杀尽,哪有心思止干戈,化玉帛?

    面对这汹涌妖舆,就算是杜成林,也仅仅是宁知不可为而为之。

    临化县·县衙

    “什么?苏子籍考取了秀才,还是案首?”在师爷口中得知这消息的谭安,只觉得有一道雷,轰一下劈到自己,整个人都呆在原地。

    他思慕叶不悔,对苏子籍这个总黏在叶不悔身边的少年自然十分敌视,原以为苏子籍考取童生时只是末等,这次去府城必毫无所获,没想到,竟然如此狗屎运,考取了案首?

    师爷却很高兴,捋着胡须,乐呵呵说:“这一次府试,我们临化县可是出了好几个秀才,尤其苏子籍,乃是一榜第一名,就连余律也是二榜第一,名列第四,给我们临化县挣了光。”

    “这些都是读书种子,当入府学当禀生,张大人打算请他们过来,亲自勉励一番。”

    其实不止是张县令,就连他这个做师爷,也在得知了府试结果后心情甚好。

    他是临化县本地人,虽老家不在城里,但临化县有人做了官,整个县城都受益,不说别的,但凡是遇到天灾,朝中有人还是没人,区别可是不小。

    而且,苏子籍跟余律考了秀才,肯定得入府学,他们都是这届县令里取的人,谈不上座师,也有着香火情,治下能有着这两个禀生,对于临化县来说也是教化有功,县令心情好,他这个做手下的,自然也就高兴。

    “师爷,苏子籍还是府学禀生?”谭安这时已醒过神来,恰听到了师爷的话,心中更是酸涩,忍不住确认。

    心中想:“苏子籍能考取秀才,就已走了狗屎运,数千人五十人的名额,他还是府学禀生,这岂不是老天爷不长眼?”

    秀才虽不能入朝为官,但也算正式拥有功名,可以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算进入了士大夫一层,并且秀才里成绩最好的叫“禀生”,每天可领一升米,每月领到1两银,偶尔还有鱼肉油盐。

    其实谈不上穷秀才,生活是绰绰有余了,这岂不让谭安羡慕嫉妒恨。

    “怎么,你莫非跟苏秀才有过节?”师爷不傻,刚才是太高兴,所以才没注意到谭安的表情不对,此时一打量,发现这人似是懊恼不甘多过欣喜,脸色就沉了下来。

    偏偏还有看谭安不顺眼的公差进来,恰听到了对话,插话:“师爷,您说的可是苏子籍?”

    “哦?你也知道他?”师爷看过去。

    矮小公差故意笑说:“我只远远见过一面,谭安可与他熟识,二人关系似乎不甚和睦。”

    “哦?”师爷的目光再次落在谭安身上,这审视让谭安顿时渗了汗。

    谭安深恨矮小公差泄露自己的事,忙低头说:“这事是有,但不过是些小矛盾,谈不上过节。”

    “既是这样,谭安。”

    师爷看了看天色,见天色黄昏,沉声:“今天天晚了,你就替县令大人和我,去向苏案首报个喜信吧,毕竟你们住得近,又认识。”

    “明天,就有正式喜差上门,也请苏案首到衙门来拜见,县令大人想亲近一下本县才杰啊!”

    “师爷!”谭安一怔,就要拒绝,却正好对上师爷的目光,眼眸中的警告,让谭安将后面的话不得不吞咽下去。

    “你不过入了个公差,熬到老,最多也就是个九品,如何能跟人家大有前途的案首相比?”

    “我这是为你好,要不是你父祖二代都与我有旧,我也不会在平日里照顾,可你不识相,惹到不该惹的人,我再拿你当子侄,也是不成!”

    “……是,我知道了。”被师爷当人不留情面的一顿训斥,谭安心中暗恨,脸上还要露出受教的模样。

    “行了,快送信,苏秀才这次得中一榜案首,这是喜事,就算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对付,借着这喜事也能抹去了。”挥挥手,师爷让他出去。

    “师爷,小人也告退了。”刚才说话的矮小公差看到这一幕,心中好笑,也跟着退了出去。

    才到外面,矮小公差就对着谭安阴阳怪气说:“哟,谭安,看你的脸色,怕不是还想着跟人家苏案首抢人?可对镜子看看自己,不过是公人,跟我们一样一辈子最多是个小吏,你有什么本事,与人家案首抢人?实在是不自量力!”

    大魏大徐,官吏一体制度已经受到削弱,底层小吏晋升有着天花板,但比地球上明清根本不可能入品好些,就算这样,一个前途无量,一个天花板,谭安劣势很明显。

    这就是为什么师爷不客气的原因。

    你们三代在公门当吏,平时也客气,我是给点面子,可要是和一府案首对着干,选谁就很明显了。

    “你!”

    谭安入公门是挤压了别人名额,与这个矮小公差闹掰了,谭家是老公门了,可这人也是衙里的老人,谭安的爹还震的住,他这个新入的资格浅,可吃了不小的亏,现在矮小公差又落井下石,让他被师爷斥责,谭安心情更是恶劣。

    等阴沉着脸到了苏家老宅,谭安才停下了脚步。

    “难道,我真要去向苏子籍报喜?告诉他得了一榜案首?”望着远处的苏家的门,谭安皱着眉,很不情愿。

    这样的事,虽在别人看来不算什么,甚至占了喜气,与一个前途无量的人交好的机会,可对年轻的谭安来说,这是一种羞辱。

    但不去,耽误师爷和县令的事,怕要挨训斥,想到这里,只能沉脸走近苏宅,结果一抬头,看到紧闭着的大门上挂着锁。

    “苏子籍还没有回来?”谭安心里一动,暗想:“这样的话,我倒可以立刻回去交令了!”

    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

    “你是要找苏子籍?”

    原来是住在附近的野道人,恰路过,对这人,谭安有一点印象,隐约记得,此人似乎曾劝说苏子籍借贷?

    “对,我是来给他送喜信。”谭安试探着问:“怎么,你也要找他?可是他又欠了债务?”

    “那可没有!”野道人立刻否认,反应过来:“你是来送喜信?莫非苏子籍中了秀才?”

    见谭安沉着脸,没有反驳,立刻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野道人心中一动,惊叹苏子籍的气运,说:“你要送信,可以去叶氏书肆,我在码头见到他带着叶姑娘回来,想必是回了书肆。

    去了叶氏书肆?

    本就心中窝着火的谭安,顿时脸色变得难看,甚至没有再说话,直接转身离开。

    看着背影,野道人皱眉,嘀咕:“不是说送喜信?这模样看起来不是送信,而是来寻仇一样。”

    又望了一眼紧闭着的苏宅大门,叹:“苏子籍真有些气运,竟然考取了秀才,幸好我在他得势前向他示好,不然……”

    想到空无一人的桐山观,以及横死的张大措,野道人摇摇头,觉得自己还是去避避风头,总是心下不安,觉得有事要发生了。

    “唉,我学艺不精,明明苏子籍原本面相单薄,有贫困潦倒甚至横死之相,我才帮着出手。”

    “但转眼就中了童生,现在又中了秀才,这气运勃发,完全超出我的判断。”

    “路逢云啊路逢云,你总觉得自己怀才无用,现在看来,却是本来才小识短,嘿嘿,逢云,就凭你本事,还想逢云?”野道人苦涩的笑了,只是走了几步,又不甘心的停下。

    “哎,再看一次,看这苏子籍是不是真出乎预料。”

    而走远了的谭安,恶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块,眼前闪过叶不悔的模样,突然之间一股难受直冲到眼,让他立刻昂起面,不让人看见自己红了眼。

    谭安是在七岁时,看见叶不悔就想亲近,年纪小时甚至还一起玩过,只是叶父却神色淡淡,看不上自己。

    等自己稍长大,就下定决心非她不娶,可叶不悔明显被苏子籍迷了双眼,一直百般照顾。

    苏家出了事,自己还暗里高兴,不想转眼苏子籍考取了秀才,还是一榜案首,是禀生,与自己拉开了几乎不可跨越的差距。

    哪怕自己是公差,有着点威风,但也不过是对县城普通百姓而言,一榜案首,还是少年,未来前途只要没有差错,肯定比自己好,自己这个小小公差,还能压过,得到叶不悔吗?

    要是苏子籍考取了举人,就更能改换门庭,变成乡绅,到时连县太爷都要拉拢,自己还得行礼。

    又想到叶不悔竟然跟着苏子籍一起去了府城,路上是不是住在一起?这事叶维翰竟然也不反对,莫非也认为苏子籍适合当女婿?

    心乱如麻的谭安,很快就走到叶氏书肆的门口,徘徊着不愿意进去,怕看到叶不悔与苏子籍亲密无间的模样,更不想对苏子籍低头。

    “奇怪,怎么听到里面传来惨叫?莫非叶老板出了事?”就在这时,两个人路过,还朝虚掩着门的叶氏书肆张望。

    谭安一怔,紧走几步,追问:“等一下,你们说里面传来惨叫声?”

    二人被突然过来的公差吓了一跳,百姓自对公差有着天然畏惧之心,其中一人立刻就回答:“正是,我们刚才路过,离着有着一段距离,听到里面有动静。”

    又一人拉了下伙伴衣角,忙说着:“我们听错了也说不定,这里挨着街道,哪就能有人行凶了?”

    显然既不想得罪问话的公差,也不想平白无故招惹到事情。

    谭安眼睛微亮,挥手让他们离开,他慢慢走近书肆门口,侧耳听了下。

    隐隐,似是叶不悔在哭泣。

    谭安心下一惊,慢慢推开了书肆的门。

    一股血腥味在门打开瞬间,就冲了出来。

    “里面有人受了伤!”这是谭安的第一反应,但听这哭声,他更觉得,这是叶老板出了事,不然,叶不悔不会哭爹。

    他巴不得这事与苏子籍有关,但想到叶老板病情,又觉得这种可能不大,更可能是叶老板突然重病而亡。

    但是这样,苏子籍此时在里面,岂不是趁虚而入,趁着这机会安抚叶不悔了?

    本来不想进去的谭安,在想到这一点,一咬牙,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突然从内房传来声音,接着听到苏子籍的声气:“你别怕,爹既把你托付给了我,我必不会让你失望。”

    一听到这话,谭安顿时如中雷殛,呆了好一阵才醒过来,偷偷往里瞧。

    屋里光线很暗,苏子籍在拖着东西,第一眼看上去,天墨黑墨黑,一阵凉风袭来,谭安打了个冷噤,觉得自己眼花了。

    谭安眯着眼盯过去,才看见的确是在拖个死尸,还有血从尸体慢慢流淌出来。

    “这怕是凶杀!”谭安脑袋嗡的一声,心脏剧烈跳动,击鼓一样,已是再不敢往里走。

    里面有着叶不悔的声音,还有苏子籍的安慰声,谭安迟疑了一下,趁里面的人没注意到自己,又慢慢转身退了出来。

    直到走出书肆大门,才长出了一口气。

    “苏子籍杀人了!”谭安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叶维翰或叶不悔所杀,潜意识里,巴不得是苏子籍,所以一反应过来,心就涌出了一股喜悦。

    真是苏子籍动手杀人,哪怕已是一榜案首,也再无前程可言!

    不,不止毫无前程,苏子籍摊上人命官司,必会进大牢,就算看在案首份上留条命,也要革去功名,流放三千里。

    到时,叶不悔无依无靠,自己再徐徐图之,还怕她不动心?

    就算不动心,先得了她的身子,让叶不悔成了自己的妻子,慢慢有了孩子,不信她不回心转意。

    这事几乎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就让谭安心中荡起无限希望。

    “直接闯过去,姑且不说危险,而且还和叶不悔撕破了脸,我要立刻向上禀报,让官府抓了苏子籍,我再去安慰叶不悔!”

    想到这里,谭安突然之间觉得两腿生风,奔起来简直有夜行千里之力。

    “什么?苏子籍杀人了?”

    谭安虽是公差,不可能轻易见到县太爷,所以当谭安回去禀报这事时,还是师爷见的他。

    因前面就听说了谭安与苏子籍之间的不对付,师爷乍一听此事,就忍不住用“你疯了吧”目光打量着谭安。

    “谭安,你不会是对苏子籍心存不满,不愿意去报喜信,所以故意用这种话来搪塞我吧?”

    如果是这样,这小子不能留在公门当差了。

    谭安忙弯腰,对师爷行礼,摆低姿态说:“师爷,您这可是冤枉我了。我承认,我对苏子籍的确有着不喜,可那不过是私怨,我身为公差,怎么可能在这种大事上欺骗您和县太爷?”

    “这可是杀人大案,我说了谎,到时人一过去,不就一清二楚了?我何必撒这等一戳就穿的大谎?凭白还死里得罪人?”

    这话有道理。

    可谭安说得没错,难道苏子籍这个刚刚考取的秀才,真杀了人?

    这可不是小事,事关刚刚考取的一榜案首,师爷不敢自己定夺,沉吟片刻,说着:“我立刻去禀报大人,李捕头。”

    “师爷,您有什么吩咐?”一个铁铸一样的汉子过来。

    这是负责巡捕事宜的捕头,严格说,跟谭安一样是小吏,没有品级,但在临化县里也是一号人物,就算是师爷,也相对客气。

    关系一府案首,事情不小,师爷沉吟了一下,才吩咐:“你去集合巡捕,先把叶氏书肆给围了,待我去禀报大人,等着大人定夺此事。”

    说着,不放心,他又叮嘱:“苏子籍是一榜案首,有着功名,要拿下要用刑都得先革了功名。”

    “而且也得大人出捕票。”

    县中维持治安的朝廷命官是巡检,但县令也有自己的队伍,逮捕人的权力主要掌握在郡县,如果不是县令批准就逮捕人,被发觉后要受到惩处。

    “师爷放心,规矩我都懂,我这就去集合人,保准不会误了您跟大人的事。”

    知道若无意外,县太爷不可能对人命大案无动于衷,李捕头立刻应声,准备带人抓捕。

    至于会不会误抓好人,这事就不是李捕头负责了,只管听令行事。

    “谭安,你随我一起进去见大人。”师爷对谭安说,心中暗叹,怕县令大人才好起来的心情,又要糟糕了。

    果然张县令一听说此事,就大是震惊:“什么,你们是不是喝多了酒发酒疯了?一府案首杀人?”

    张县令五十左右了,清癯的脸上带着倦容,本来一副稳重安详,这时都变了色,连连询问,才镇定了心神。

    “这是大事,你办的非常对,先围住叶氏书肆,再派人进去调查。”

    “王法不容情,谭安说得是真的话,哪怕苏子籍是新进一府案首,也不能放过,可要是此事为假……”

    张县令看一眼垂手站立的谭安,冷冷说着:“我看在你们谭家的苦劳上,不入你们的罪,但你们父子都不必再留在县衙当差了。”

    “请大人放心,我所说句句属实。”谭安拱手说着,汗渗了下去。

    “出去,我只要结果!”张县令心情烦躁,他现在都五十岁了,最多还有一任知县,晋升是不太可能。

    现在要的就是名声,最是忧谗畏讥,对举报人谭安不但不喜,反觉得他带了麻烦,没有好声气,挥手令着出去:“你先指路去。”

    这时李捕头已将人集合了,既张县令发话,自然带着人直奔叶氏书肆,谭安虽不是巡捕,也跟在队伍里,毕竟算是举报者。

    “你看,前面就是叶氏书肆,门是虚掩着,都不用进去,站在门口,就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了!”

    谭安指着书肆对李捕头说。

    李捕头不愧有着办案经验,都不用走进去,只在门口看了痕迹,又闻了味道,就脸色凝重下来。

    “这里果然出事了!”

    这门一看就是被人踹开,这说明刚刚的确出事了,而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对于普通人来说,或不明显,可对于这种常于警事的人来说,却是刺鼻极了。

    “围住这书肆,一个人都不许放出!”李捕头侧耳听了下,发现里面还有声音,就知道里面的人还没有走。

    谭安这时凑过来,犹豫着说:“李捕头,叶不悔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会进去捉人,能不能不要伤害她?”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挺怜香惜玉。”李捕头看他一眼,嘲讽。

    谭安讨好说:“毕竟是熟人。”

    “跟她无关,自然不会拿她怎么样,可是不是真的跟她无关,现在还不好说,一会你可不许拖后腿,知道么?”

    反被呵斥了一顿的谭安,忍下不满,只能称是。

    “喊话,让苏子籍出来!”李捕头对一个巡捕说。

    “苏子籍——你听着,书肆已被我们包围,你是清白就立刻出来!我们已经知道里面死人了,你要是不想被当成杀人凶手的话,就出来自证清白!”

    “苏子籍——你刚刚才考取了一榜案首,前途广大,可不要自毁前程!”巡捕嗓门大,能言善辩,一提声就能传到里面去。

    附近的百姓也都被这动静吸引,这时听到喊话,都惊讶不已。

    “什么?叶氏书肆里死了人?是苏子籍做的?”

    “这不能吧?苏子籍可是个好孩子,读圣贤书的,一个读书郎怎么可能杀人?”

    “这谁能说得准,难道官府的人还能冤枉不成?”

    这样说着,没几个人敢真敢凑过来看热闹,毕竟是杀人案,巡捕围楼,一会乱起来,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冲突。

    书肆内,二人刚刚给叶维翰整理遗容,脸上跟身上的血都擦拭干净,又换上了干净衣裳。

    叶不悔对杀父仇人曾静自然深恨,虽她作不出践踏尸体的事,但自然不会给它修饰体面,苏子籍把尸体拖到走廊上,却微微叹息。

    其实苏子籍清楚,刚才曾静是多次手下容情了,特别是最后,本可临死反噬,见冲上来的是苏子籍而不是不是叶不悔,就不还手而受死,虽这是因已经死定了,但其中也使他感慨。

    “是认为我是大魏子孙,所以最后就不拖着一起死么?”

    才想着,叶不悔也还在悲伤,就听到了外面的巡捕的喊声。

    她清醒过来,看向少年,眼泪就要掉下来了:“苏子籍,他们发现了这事,是官府的人!”

    叶不悔匆忙站起,还差点跌倒,被苏子籍一把扶住。

    她却顾不上这些,低声急急地说:“你一会不要承认是你杀了人,我爹被这恶道所杀,我是我爹的女儿,恶道被我所杀这合情合理,他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别闹。”苏子籍按住她,沉声说:“以大郑律法,就算为父复仇杀人,至少会被判流放。”

    “你可知女子被流放会面临何事?这事是我做的,到时我自会与县令辩解,我有功名在身,总比你承担要强!”

    “不成,这事不能担在你一人身上!”听着外面喊声,叶不悔一下脸色苍白:“如果不是因我,你刚才就能走了,你不会想不到这事结果,你是为了我,为了我爹,才留下来,对不对?”

    苏子籍沉默了下,这是实情,只有自己一个,的确会少很多麻烦。

    甚至不是为了安慰叶不悔,整理叶叔的尸体,他已可以毁尸灭迹,而不是被人发现,还被衙差围住了出路。

    但这事也不至于真六神无主了。

    他已读过郑朝的律法,此时低声安慰着叶不悔。

    “我此次府试考取秀才,以郑朝律法,恶道踢门闯入杀人在前,我反杀,是自卫反击,就算有罪过,最多剥夺功名。”

    想到这里,苏子籍犹豫了一下:“当然,将这恶道打成谋逆,或连革除功名都不必。”

    说着就出去,突衣角被扯住。

    苏子籍一怔,笑着说:“不悔,别闹,我自有办法。”

    叶不悔却轻轻摇首:“苏子籍,这次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一人承担,苏子籍,我们当着我爹的面,就拜天地吧!”

    这话让苏子籍一怔,蹙眉想反对,叶不悔已微微笑了:“灵堂成亲,古来都有,而且我爹尸骨未寒,你可是答应了,说要娶我!”

    “我们本已订了亲,有长辈允许,有婚契,并不是私定终生。”

    “现在我爹就在这里,这就是高堂,我们拜了天地,就是夫妻,荣辱与共,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苏子籍与她对视,见叶不悔虽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却神态坚持,心中暗叹,这是要和自己生死与共了。

    “既是这样,那就依你。”苏子籍脸色沉重,用略带发硬的声音说,他从不矫情,叶不悔既生死与共,自己就坦然承之,不信杀不出血路。

    因情况紧迫,外面巡捕随时都可能冲进来,二人只是简单跪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叶维翰)!”

    “夫妻对拜!”

    两个才仅仅十五岁的少年少女就要对拜,小狐狸猛一跳,扑到了叶不悔怀中,似乎同时对拜一样。

    苏子籍似有所感,突然之间觉得,一股清凉在自己天灵盖直冲了下去,快速蔓延到全身。

    这感觉让苏子籍情不自禁眯起了眼:“这是什么?”

    而在这时,谭安已等不及了,想要将苏子籍钉死在杀人犯这身份上,见喊了这么久,苏子籍都不出来,立刻就对李捕头说:“李捕头,苏子籍畏罪不肯出还罢了,要是人已经逃了,就是我们失职了。”

    “县令没有让我们抓人,但我们可以先进去控制住人?”

    李捕头觉得有理,看了看书肆,点头:“冲进去,遇到了人,不要上枷锁,先控制住!”

    随这命令,十余捕快呐喊一声,持着铁尺腰刀,就要冲入。

    “且站住!”就在这时,几匹快马疾驰而来,风尘仆仆,一到书肆门口,其中一人在马上就厉喝:“不许妄动!”

    来人太突然,李捕头直接怔住。

    当上捕头,武力还在其次,眼力非普通公差可比,只一眼,就看出这几人身份不俗。

    不说别处,就看所骑的是马不是牛,且还是战马,这就不是有钱就能买到,这是军国之事才可用。

    这些人来意不明,身份不明,李捕头自然不好发作。

    倒是谭安,因急于给苏子籍定罪,根本等不得,此时站出来,冲着来人说:“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县里的公差,奉命抓捕杀人要犯,你们要阻拦,就是与县府为敌!”

    这是扯起虎皮当大旗了。

    李捕头转头瞪了谭安一眼,呵斥:“闭嘴!”

    拱手冲着马上几人道:“这小子不懂事,几位不要见怪,我是临化县里的李捕头,不知道几位怎么称呼,在何处高就?”

    “你问我们?”开口的人也不立刻下马,居高临下望着,淡淡说,“我们是府城上寒湾巡检司的人,奉命围住这叶氏书肆,在大人到来前,谁也不许进出,一草一木都不准破坏!”

    府城上寒湾巡检司,这是扼守要冲的巡检司,有弓兵五十人,骑兵八人,缉拿奸细、截获脱逃士兵及囚犯。

    李捕头眉尖一跳,苦笑:“可里面发生了命案……”

    “就算有命案,也由我们接手了!”说着这人直接掏出一块腰牌,在李捕头面前一晃:“我是巡检纪敏,看到了,还不赶紧带你的人走?”

    李捕头一看,的确是巡检的腰牌,腰就矮了三分。

    本县虽没有设置巡检司,但李捕头曾经跟巡检打过交道,知道这些人多半是军方的背景,并且最普通的巡检,也是从九品,以后有着升迁的机会,属于朝廷命官之列。

    巡检司更是地方上有着武力的机构,与捕头公差截然不同。

    就算是职权差不多,可人家配备的武器,以及拥有的战力,是县衙公差拍马也赶不上。

    面对巡检,普通公差,天然矮一截。

    “原来是巡检大人人,失敬,失敬。”李捕头挤出一抹笑容:“只是我受县尊之命,也不能离开,我们必须在此等候。”

    “那就守在外面。”巡检纪敏不耐烦的说着。

    “李捕头,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吧?”敏锐察觉到这群巡检司的人似乎有别的目的,担心不能将苏子籍置之死地,谭安这时再次开了口。

    而在李捕头眼里,谭安这一开口,就已钉在色迷心窍的耻辱柱上,当下呵斥:“住口,上官说话,哪有你开口的余地?”

    说着,不理会谭安,带着公差撤到外围。

    谭安见状,恨得牙齿咯咯作响,却只得离开,而在周围人眼里,却带上了些怜悯了。

    “这样不懂事,怕是虎皮穿不长。”有个副巡检说着。

    巡检纪敏笑着:“看样子年轻,不懂事。”

    两个是这几人中比较有地位,别几个巡骑都安静听着,并不搭话。

    “你就是苏子籍吧?”见有个少年正在里面缓步出来,目光清冷,纪敏就主动开了口:“我们乃是巡检司的巡检,有事找你。”

    “我是苏子籍,不知你们找我,所为何事?”刚才就听到了外面争执声,苏子籍就知道了这几人的身份,此时顺势问着。

    纪敏滚鞍下马,只略一点头算是见礼,说:“不急不急……等我们大人来了……来了。”

    苏子籍一眼望去,却见一行人同样骑着马过来,却是方真和高尧臣,这个对自己有恩情,连忙作了揖。

    “案首不必多礼,你的文章我也看了,才隔了一二个月吧,文章就突飞猛进,理清文真,让我羡慕的很。”方真说话很随和,笑着。

    高尧臣也点首:“的确进步不小,你是怎么办到的?”

    对高尧臣来说,苏子籍的府试文章,还不算什么,但的确进步非常快,仅仅一二个月,就抵平常二三年的火候。

    苏子籍转手相迎,请入内院,口中说着:“我这也不知道,我曾经拜访了方举人,感觉受益非浅。”

    苏子籍拜访方文韶的事,早就查清楚了,方文韶这点才能,也就是举人到进士之间,就算再开窍,也不可能有这进步,方真笑而不语,一二个月就能快速进步,这里面细想,就有点问题了。

    行了几步,就看见到道人的尸体,三人都脸色不变,方真低首检查了下:“这是怎么回事,遇盗了么?”

    “府试时,有乡人说,我岳父病重,回来就见到这贼道破门闯入行凶,我为了自卫,不想却把此贼道刺死了。”

    “用剔骨刀么?”

    方真都不由无语了,他已经认出了这道人是谁了,前朝逆贼,有一身本事,黑衣卫几次巡抓都没有成功,现在却死在这里。

    “岳父?”高尧臣不认识这道人,关注点却在这里,不由皱眉,要是此人身份是真,怎能娶个书店老板之女?

    “我和不悔,早就有婚约,现在岳父病重,吩咐我们就地三拜,虽以后会补办仪式,但终不过是仪式,现在就已是夫妻了。”苏子籍说着:“不悔,给两位上茶吧!”

    说着,还自动拿出了婚书在桌上一推。

    两具死尸,地上是一大滩血,明显一具是拖着,斑斑点点的血渍拉到了门槛,更又有一滩血,见三人谈笑自若,跟过来的巡检和李捕头都头皮发麻。

    大人们,这样与杀人凶手谈笑风生合适么?

    就算是杀的贼人,也要官府审查吧?

    方真却不说什么,打量叶不悔一眼,只见她小巧玲珑,还没有长开,就笑:“在府城我见过,是府棋赛第一吧?”

    “夫妻都是案首,真是一番佳话了。”

    说着方真一怔,又打量一眼叶不悔,觉得眉眼有点眼熟,却再想不到是谁,啜了口茶,很自然接过婚书看了下,又摸了下笔迹,立刻心里清楚,这写了至少几年了,断不是新伪造。

    事情问的差不多了,方真端容,收敛了笑意,说着:“苏子籍,你是聪明人,必有许多疑问,我们入内说话?”

    “那请!”苏子籍心念一转,就想到了贼道说的龙子龙孙,心中已经有预感,不过这应该是叶叔和不悔吧?

    似乎预感到什么,整个场面变得鸦雀无声,方真略一点头起身入内,这是一间布置得还算清雅的书房,墙壁裱了桑皮纸,书架上满书籍,木案上摆着砚纸笔,一本书还开着,显然是主人最近批阅过。

    “苏子籍,你必有许多疑问,不过说话前,还得取血一用。”

    不仅仅是方真,高尧臣也了跟了进去,只是入内了,并不说话。

    “取血一用,难道这世界还能检查基因不成?”苏子籍有些可笑,又有些紧张,什么滴血相融的鬼话,难道会决定人的命运?

    方真又笑了笑:“事关血脉,要验一下你的身份才能说,需用你一滴血。”

    说着,怀里掏出一个圆盘。

    苏子籍目光落在上面,瞳孔微缩。

    “这物与在贡院门口见到的大同小异,莫非是同一物?不,看大小有些不同,应该是有同样效果的物件。”

    “这人说,事关血脉,难道说这是验血脉之物?”苏子籍心思百转,很快反应过来,知道在这时,不可能反对,说:“可。”

    方真取出一把锋利小刀。

    苏子籍眉都不蹙一下,就伸手让方真用小刀划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盘上,方真却不观看,合上盘,说着:“这要稍等一刻时间。”

    苏子籍就虚心讨教:“这是何物,难道是滴血认亲?”

    “这本是朝廷机密,不过说给你听听也无妨。”见滴血入了盘内,方真放松了许多,笑着:“民间滴血认亲是假。”

    “前朝有过记载,将几人的血液共同滴注入同一器皿,不久都会凝合为一,不必尽系骨肉至亲。”

    “然而天璜贵胄鉴定,又有着必要性。”

    “故前魏世祖命人发明了这血脉盘,却能鉴定血脉,但不能分嫡庶。”

    这就很可怕了,苏子籍才细细想着,沉吟间方真叹着:“不过这办法,仅仅局限于天璜贵胄,不能推行到官绅之中,更不能鉴定民间血脉。”

    “要不,岂不是天下之风一清?”

    苏子籍听了,却并不以为然,自己原本世界基因鉴定法,比这个可靠多,费用也不高,不过几千元,但“天下之风”清了么?

    但转念一想,古代和现代不一样,现代就算查清是接盘侠,也无可奈何,最多是就是离合,古代是可以直接浸笼沉江。

    这时,高尧臣咳嗽了一下,脸上毫无表情躬身:“公子,时间差不多了。”

    方真颌首,他也有点紧张,将其打开,顷刻间,一股白气腾起,宛是烟雾,弥漫在盘上,而白气中,又凝聚着一丝淡金,十分显眼。

    “真有金气!”看到这一幕,不仅仅方真惊喜,高尧臣也终于露出了除冰冷外的表情,看向苏子籍,带着惊喜。

    这少年,真的是自己要找的人?

    全国上下,多少个人都没找到的人,让自己碰到了?

    这是何等运气!

    高尧臣面上现出喜色来,正要行礼和开口,方真这时冷静下来,却又是蹙眉,这一丝金线,又太淡了些,有点不符。

    太子血脉,何等重要,不能忽视任何疑惑,要是认错了人,自己就算再有功劳,也难逃赐死之命。

    当下说:“且慢行礼,这事由我来与案首分说。”

    “你唤我案首?”苏子籍后知后觉想起了方真刚才唤自己的称呼,有点惊讶。

    “你这次府试,考取了一榜案首,没人向你报喜吗?”方真说完,就想到自己来时路上听说的禀报,歉意一笑。

    “也是,你被污蔑杀人,自然收不到喜信,不过你且安心就是,我来帮你解决这件事。”

    就算浓度不足,但是肯定是宗室血脉,这点事自然可以轻易解决。

    “张口就把这事变成污蔑?”苏子籍暗想:“血脉验证究竟怎么回事,连杀人都有人帮着轻易摆平?”

    这是好事,能有人帮忙,苏子籍也不打算非要惹上官司,拱手:“有劳了,只是公子,能不能告诉我,此血脉鉴定,是属于谁?”

    方真打量着苏子籍,微微一笑:“此事,案首只需要静候,就能很快知晓。”

    这说了,与没说一样。

    苏子籍无奈,见方真这态度,知道在他身上怕是得不出结果了。

    “对了。”方真看了一眼叶不悔,又环顾四周,说:“这里刚刚死过人,实在是晦气,不适合读书人久呆,要去除下污秽……”

    “苏家有宅子,请放心,我会带着不悔即刻回苏宅。”苏子籍猜到方真或会在自己走后再对宅子进行清理,立刻回答。

    “不过,叶叔还在里面,需要买一口棺材,将人装殓。”

    “放心,里间我们不进,只清理这里。”知道苏子籍顾忌,方真十分好说话回答的说:“给我二个时辰,余下的事,你就可自己处理。”

    “放心,这处不会少一草一木。”

    这虎头蛇尾闹什么玄虚,苏子籍不由郁闷,只得出了房,拉着叶不悔去苏宅,而小狐狸更是一挑,落在她怀中,跟着去了。

    才出了门,叶不悔不高兴的摔开手:“我父亲还在里面。”

    “知道,但是死了人,官府就得勘察现场,你总不想眼睁睁看着吧?”苏子籍就这样说着,见她含着泪,又叹着:“不悔,别担心,爹去了,还有我!”

    “我既答应了,又拜了天地,就断不会让你失望。”

    苏子籍说着,又拉着她的手,感觉到了滚滚的泪珠落在了自己手背上,心中一阵感慨,这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就是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

    “发现宗室龙气传承,文心雕龙启动,融入了蟠龙心法。”

    “蟠龙心法2级(1870/2000)”

    只差一点就要1999了,苏子籍只是沉思:“这金线是宗室龙气传承,与我无关,与不悔有关,叶不悔竟然有本朝宗室血脉,这是太祖之孙女了?”

    “难道是叶不悔与我结亲,拜天地,夫妻一体而得的传承,可就算是夫妻一体,按照常理,龙气也断不会分给我,那我的血脉上显示的一线金黄又是怎么回事?”

    “唯一的可能就是变异的蟠龙心法吸取了宗室龙气传承。”

    这情况越发让苏子籍感到巧合。

    “不过叶叔临终前留话,让不悔务必夺得棋圣头衔,却不让不悔认祖归宗,难道说当了棋圣比认祖归宗,更安全一些?”

    “既是如此,眼下我还不能暴露不悔身份,先认下这事,看看情况再说。”

    四月的临化县城,天气转暖,仍保留着一丝寒意。

    尤其是清晨与傍晚,温度很低,凉风吹过,身强体壮的汉子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不会着凉,而到了中午,又会温度升高,这样反复的温差,导致最近发热的病人不少。

    赵郎中的医馆里,此时就来了几个病患,正在被号脉,等确诊后抓药回去。

    “出事了,叶氏书肆被公差围了,里面怕是死了人!”大约半柱香前,一个熟客跑进来对着赵郎中说。

    看意思,似是想从赵郎中这里探听一点内幕。

    赵郎中觉得这事有着蹊跷,不屑一笑:“我可是刚在那里回来,叶老板虽病情严重,但只是重病垂危,一时还不会死,就算死了,也是正常病死,怎么会招来公差?”

    “许是别人在那里丧了命。”这人说着。

    赵郎中根本不信,叶老板素来不与人结怨,脾气好得很,再加上苏子籍跟叶不悔也回来了,这时能出什么事?

    可走出医馆,遥遥张望,果就看见了一圈公差围着楼,又听到对着里面喊话。

    赵郎中才惊叹知人知面不知心,苏子籍一个书生竟然杀了人,就发现出来的苏子籍,看起来并没有被拘捕,顿时狐疑不已。

    虽不敢凑去,可忍不住张望,就看到同苏子籍说话,还有几人,一个男子气势威严,看着就有官威。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连八卦这事的街坊看到这一幕也纳闷不已。

    苏叶两家不远,见苏子籍入了苏宅,又出来抵达过来,许多人连忙散了,唯有赵郎中还站在原地,问:“是不是叶老板出了事?”

    苏子籍垂眸,叹:“叶叔被贼人所害,我要去棺材铺买一口棺材装殓他。”

    “吓!竟有这事?”赵郎中想到刚才围着的公差,顿时信了这说辞,叹气不已:“这贼人实在可恶!可被抓住了?”

    又心里暗呸,街坊真的是乱说话,这明明是贼人害命,还说是苏子籍杀人,幸亏自己没有信。

    “贼人已被格杀。”苏子籍简单说。

    赵郎中顿时就以为,是公差进去杀了贼人,大大松了口气,要是贼人没被抓住,他也少不得要提前关门,免得也遭了贼。

    “需要帮忙,随时招呼我。”知道治丧需要着人手,赵郎中立刻说着,苏子籍连忙道了谢,领这份情,才继续往棺材铺而去。

    “小侯爷,血脉既已确定,为何不认?”见着苏子籍远去棺材铺,高尧臣迷惑不解的问着。

    “因为这关系太子血脉,关系社稷传承啊!”方真看着远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受命临去之时,父侯告诉我,要我认真办差,要谨慎,更谨慎。”

    方真神情变得有点忧郁,站起身来,背着手看了看,说:“外面雨又下了……大的说,就算真的是太子血脉,现在已经姓苏不姓姬,我且问你,我是外臣,安能替皇上认亲?”

    “认不认,怎么认,要不要回归原姓,都不是我们外臣能多说一句话。”

    高尧臣顿时毛骨悚然,许久叹一声,说:“小侯爷,您这是拿我当心腹,才对我说这话,我是想差了。”

    “这是大处,还有小处!”方真吁了一口气,缓缓说:“小处就是,这血脉太薄了点。”

    “小侯爷,难道这血脉有错?”高尧臣真心要窒息了,这事办错了,抄家灭族都有了。

    “错是没有错,但太薄了。”方真继续说,见他还是不解,叹口气,这人学问是有,却太迂阔了些:“你应该知道血脉鉴定的法理?”

    “下官曾入翰林,又曾经当过数月的近侍官,的确知道。”

    “大凡天璜贵胄,祖上都受天命而承之,世袭罔替,富贵传承在血脉,故可以鉴定。”

    “官绅之流,虽也有富贵,但兴衰在个人,无法世袭罔替,故无法以此法鉴定。”

    方真点了点首,说白了就是世袭罔替可检查,而一般官员,就算位至宰相,下代也未必当官,无法传承。

    “所以说,此人肯定有宗室血脉,但太薄了些,太子血脉不应该那样少。”金色倒正常,哪怕是太子本人,没有封号加身,仅仅这个成色,要是隔了几代,就只有红线了——此所谓黄带子和红带子。

    高尧臣这才明白方真的意思,正容说:“小侯爷,我倒觉得这不算错,就算是太子血脉,可太子受人陷害,获罪闭门自尽,虽没有明旨废了太子位号,但事实上也断了。”

    “现在太子血脉,只是等闲宗室,甚至还不如。”

    “稀少些也是正常。”

    方真到了窗口呼吸了一下清冽的空气,说:“所以,我也不敢猜疑,只能把这情况上报,等待上面裁决。”

    “哦,小候爷果是英明!”高尧臣如梦初醒,佩服看了一眼,这样功劳可能薄点,但贵在安全,果然侯府传承,并不简单。

    “让县府的公差,把现场检查了吧,这是附带的案子,也要办的清爽,不能有纰漏。”方真正容说着:“告诉他们要快,苏案首肯定会来收俭尸体,不能拖延怠慢。”

    “现在,苏案首可不仅仅是个秀才了。”

    大郑开国才三十年,并且太祖子嗣并不算多,哪怕不承认是太子血脉,单是宗室就不能怠慢。

    “是!”高尧臣立刻应着,他是六品官,使唤巡检和捕头是理所当然,名正言顺,当下连连吩咐,整个场面忙碌起来。

    高尧臣又对着巡检说着:“纪大人,你且去跟着苏案首,说不定还有贼人没有清除,必须保证安全。”

    “还有,光天化日之下,受贼人所害,官府也有责任,有什么开销,你去帮着承担。”

    见着巡检张大了嘴,知道这根本是扯谈,没有这规矩,高尧臣说:“你且去,一切开销,由我报销。”

    “是,下官这就去。”纪敏合拢了嘴,立刻应着,他仅仅是从九品官,不能知道内幕,但也立刻觉察了不对。

    这苏案首,不简单啊!

    当下,纪敏就喊了两个人,连忙跟了过去。

    棺材铺

    苏子籍匆匆浏览了一遍,铺里其实就是样品,后面的棚里才是货,几个伙计也不推销,只任凭看着。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年轻时看到棺材,总有些后背发凉,但一旦上了点年纪,都会改变了想法。

    棺材的价格也有高低之分,看着苏子籍目光看着一处棺材,刘老板也粗重的透了一口气,说:“叶老板是我们街坊的读书人,平时帮衬不少,苏子籍,我给你打七折,算是我最后一点心意。”

    苏子籍颌首,没有推辞,突然之间想起了当日自己才苏醒,正压着惶恐,叶维翰补贴自己,又带着自己去曾凌初家买廪保,这一片心意情分还在眼前,转眼却人没有了。

    人和事转变是这样快,所以梵教才这样容易起共鸣。

    苏子籍不再感慨,银子在府城没花多少,还投注赚了些,叶不悔父女也有一些存款,苏子籍打算在棺材铺定一具梧桐木棺材,虽不是顶好木材,在县城也算得上是不错了。

    不过让苏子籍没想到是,在挑选时,巡检进来,看了看,就对着老板说:“苏案首所有花销,由我来付钱。”

    又对着苏子籍说:“叶先生这些年宏扬文教,这次受贼而死,实是可惜,这点费用,还请案首不要推辞。”

    苏子籍挑眉看一眼,点点头:“那就多谢你了。”

    就挑了铺子里最好一具棺材。

    巡检丢了一块银子:“不用找了,将棺材送去叶氏书肆,还请个敛衣的婆子打理下。”

    老板痛快的答应了一声,回到书肆,李捕头临时当了指挥。

    他是三教九流都打交道的人,这点事难不了,只见人来人往,首先是婆子再次给叶维翰清洗,寿衣店拿来了成衣,肯定有点不合身,这时用刀剪临时修改,而有人用裹尸袋把道人曾静的尸体装了,态度很是粗暴,苏子籍不由无声透了一口气。

    几个公差在提井水冲洗着血痕,其中就有谭安的身影。

    苏子籍虽不知道事是谭安告密,但听到了谭安在书肆外说话,对此人厌恶倍增,此时冷冷看了一眼,也不说话。

    方真和高尧臣这时出来,显是写好了勘察,高尧臣略一点首,就去吩咐准备启程,而方真却说:“苏贤弟还请节哀,这是我一点程仪。”

    说着,递上了五十两的银票。

    见苏子籍推辞,他说着:“你是一府案首,有着功名,今年考期在秋季八月,以你才学,努力些必可得中,这点钱又算什么呢?”

    “再说,葬礼我关照了,会有人帮你,但种种开支也不小,这是救急的体面钱,万万不可矫情。”

    苏子籍听了,也就作了揖谢了。

    方真笑的就更真诚了,此时天色更晦暗,云在急风下滚动,雨丝就点点落下来,行了几步,回首说着:“还有个要说下,最近府城,和你一样大的童生和秀才,有七人遇到了事。”

    “或喝酒冲突,或不小心摔着,总之就是破了相,瘸了腿。”

    说到这里,方真似笑非笑:“这事不大,可一旦这样,怕是不能再进学了,就算进学,前途也有限,我虽出了公文让人关照,但你也得千万小心……”

    说着,方真上马一点头,双腿一夹,马驰出,而十余骑也忙上马紧紧随后。

    苏子籍一凛,这明显是提醒。

    这种手法,杀人不见血,实在可怖。

    回到了苏宅,门口已站了二个公差,苏子籍见叶不悔探头外望,看见他时,苍白的脸上才有了一丝人气,有些心疼。

    “不悔,从此这里也是你的家。”能感觉到叶不悔的心情,苏子籍快步上前,对着少女说。

    叶不悔看了看这所还算宽敞的宅子,宅子虽破,但苏子籍的人实实在在就在自己身边。

    天大地大,有亲人之处,就是家。

    她点点头,低声:“苏子籍,谢谢你。”

    一时改不了口叫夫君,向着里面去,叶不悔说:“我知道,你答应,是为了安我爹的心,我这样的脾气,你肯定不会喜欢。”

    她忍不住有些后悔,早知道杀人这事这轻飘飘放过,她就不会催着与苏子籍拜天地了。

    “胡思乱想什么?”苏子籍猜出她的自责,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觉得,我是会因面子就答应这事的人?固然我答应叶叔与你的亲事,有着婚书,以及感谢叶叔照顾我的原因,可这不代表我对你不喜欢。”

    又摸摸她的头,她还差几天才满十五岁,柔声说着:“去里面休息一下,明日起还有的忙。”

    叶不悔刚刚经历亲人离世,此时有些迟钝,悲伤也只仅仅浮出表面,更深的痛苦仿佛还没有被唤醒,正处于茫然阶段。

    她沉默了一会,再次点点头,进了屋里。

    虽离开了几天,苏宅主屋几个房间还算干净,叶不悔躺在床榻上,本以为会睡不着,可事实上只是一会就沉沉入睡了,而小狐狸也伏在她的一侧。

    推开门,想要问叶不悔要不要吃些东西的苏子籍,看到这一幕,慢慢将门掩上,退了出去。

    苏子籍退到了书房,在墩子上坐了沉思。

    想到回来路上看到的景象,蹙眉:“这条街,似乎也有一户遭了火灾?”

    一大块区域空了下来,地上还有着明显焚烧过的痕迹。

    “那地方,没记错的话,似乎是胡家,难道是胡家出了事?”

    “胡家?不会这么巧吧?”

    想到曾静临死前提到的胡家,苏子籍不由得陷入沉思:“难道说,就是那个胡家?与狐狸有关?”

    这也不是不可能,有着桐山观例子在前,临化县再隐藏别的家族,苏子籍也不会感到惊讶。

    “算了,先不想这些。”苏子籍暝目沉思。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曾静说我是大魏子孙,应该就是前朝宗室血脉的意思。”

    “这是孤证,但结合沈诚搜索到的书信,有一帮人在寻找和处理前朝宗室血脉,并且还对我的祖坟动手,我是前朝宗室血脉的可能性很大。”

    “接下去,是本朝的事。”

    “叶不悔的身份……似乎是本朝皇室血脉?”苏子籍并不知道方真搜索太子血脉的事,但在考场异变中,隐隐听见“太子”二个字,当下若有所思。

    “曾静怀疑叶叔是太祖遗留的血脉,但这玉佩不对。”苏子籍想起了垂着明黄坠子的龙纹玉配:“这明显是御制之品,并且还是大郑时所制。”

    “当年姬子诚没有称王时,制度没有完备,才可能遗留血脉而不知道,称王又给这物,不可能没有记载。”

    “所以建国后流落人间,也就仅仅是太子血脉的可能。”

    “难道说,不悔其实是太子血脉?”

    这可不是好事,至少苏子籍这样觉得,或者叶维翰也是这样想,今上曾囚禁过太子,太子自尽后,震怒的皇帝将太子妻妾一并赐自尽,其中还包括几岁的太孙。

    这样凶残,不愧是皇帝。

    苏子籍听说时,还觉得今上是枭雄,可现在怀疑叶不悔可能是太子血脉,就不得不头疼了。

    所料不错的话,寻找的极有可能就是太子血脉,毕竟没有获罪的皇室后裔,没必要躲在这一个偏僻县城。

    “假定寻找的是太子血脉,但我注意到,方真方面的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叶不悔,很明显,朝廷不知道这血脉仅仅是女孩,是按照龙孙来查。”

    “要是让朝廷知道,太子血脉,仅仅是个女孩,会怎么样对待叶不悔呢?”

    “而且皇帝又不是没有儿子,现在齐王、蜀王都年长,可继承皇位,又迫切搜索太子血脉干什么呢?”

    “叶叔假如不是不悔的父亲,而是托孤的臣子,那为什么他坚持叶不悔不认亲,而要努力成为棋圣?这里面又有什么玄妙?”

    苏子籍想着,把一张纸拿出来,这是叶维翰最后给自己的,展开一看,却是七个名字,写有简单信息,后面重重批着“可杀”!

    “这其实就是证据,只要检查下这名单上的人,是不是与太子之死有关,就可以证明叶不悔是不是太子血脉。”

    “现在问题是,我现在被鉴定可能是太子血脉了。”苏子籍想到了这点,才真正头疼欲裂。

    有着半片紫檀木钿,苏子籍毫不怀疑自己能过着想过的生活。

    童生、秀才、举人、进士,甚至状元。

    苏子籍甚至对自己仕途都有过规划,位极人臣官居一品青史留名当然不错,不过历朝宰相执政十年是基本到顶了,十五年必须退,否则就可能受皇帝猜忌。

    所以真正有智慧的人都懂,就是一步登天往往不得好死。

    四十岁就当了宰相,然后由于当的时间长了,被罢官赐死么?

    因此和玩游戏一样,把人生的时间和阶段都安排好,六十五岁退休的话,五十可以当宰相,四十就当大臣,三十就府郡,二十就在翰林转转。

    既不快进,又不停滞,享受每个阶段最好的待遇,从从容容没有大祸端。

    当然大部分人,都是拼死爬而不得一官,就算进士,蹉跎也居多,可是自己有半片紫檀木钿作弊,不能这样也就是自己太蠢了。

    等六十五岁退休,就可以把修仙当主业,腰缠千万贯,骑鹤下扬州——简直是完美!

    现在一切规划都完了。

    “与不悔结亲,就转移了龙气,紫檀木钿你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呢?”苏子籍觉得这一切太巧了,巧到自己没有来得及反应。

    “我现在向朝廷坦白,我不是太子血脉,朝廷信么?”苏子籍摇了摇脑袋,用正常人的脑袋想想,就知道不可能,万一朝廷信了结果更可怕,这意味着有人可以真正冒充宗室。

    非把自己解剖,甚至把神魂抽出来查看不可。

    苏子籍想来想去,发觉自己除非立刻带着叶不悔逃亡,要不,只有把这身份落实了,才是唯一的生路。

    “不管朝廷为什么寻找太子血脉,肯定不是直接处死,毕竟是这样的话,我早就被逮捕了。”

    “落实身份的话,其实不难,皇家礼仪什么都可以借口根本不教,只想让我过着太平生活而理直气壮不会。”

    “就算以后身份确定了,只需要作出儿子应该有的姿态,比如说,把陷害太子的人杀掉——就可瞒天过海。”

    “唯一危险就是,朝廷到底寻太子血脉干什么?”想起方真最后说的千万小心这话,苏子籍就一寒战,低首看了看。

    “不要紧,我还有凭借——苏式拳术5级(4123/5000)”

    经历了生死搏杀,离突破到六级不远了,以自己四书五经的经验来看,突破到六级是个门槛。

    “而且,很明显,杀人技并不那样弱,就算是道人,被捅一刀,也得死。”

    “我并不认为这世界的武技就特别强大,苏式拳术可是本家收集多家技艺,并且花了200年在战场上千锤百炼而得。”

    “但可以寻几本借鉴下,看看是不是可以合并成一门绝技。”

    “这仅仅是个人自保,武技想逆天对抗百万大军怎么可能?”

    “关键怕还在蟠龙心法之上——蟠龙心法2级(1870/2000)”

    “现在吸取龙气,是不是可以打破束缚,不需要收集人道种子就可升级?”

    “我这几天就多练习下,反正离2000不远了。”

    “文心雕龙,能干涉人的心,这异能,我是不是也要使用下,以确定它的效果?”

    “我要化被动为主动,自动去改变命运。”

    就在苏子籍把一切想通时,突隐隐有着哽咽声,他连忙起身,抵达门口时迟疑了一下,就推门进去了。

    反正已经拜堂,就算不是正式夫妻也是未婚妻,不必在这里矫情。

    才一进去,就看到叶不悔缩成了个球侧躺在榻上,看起来非常孤寂。

    叶维翰死了,自己是有点悲伤,但对于叶不悔来说,是天塌了,心里不仅仅是难过可以形容。

    这缩成球的姿态,在心理学上就是非常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苏子籍一时沉默了,有些后悔刚才没有仔细安慰,只是靠近了,才发觉她并没有醒,只是小小身子缩着,偶然还是一声哽咽,似乎就算睡了,心里也充满了忧愁无助,难以平静。

    想给她盖点被子,她眼皮微动,就要惊醒,苏子籍忙停了手,不矫情,上了榻,似乎感受到了温暖,她在睡梦中都渐渐靠近,手脚也伸展了起来。

    入夜了,苏子籍就躺着,让她渐渐靠了过来,似乎汲取了温暖和安全,她本能的哽咽渐渐消失,沉沉入睡起来。

    小狐狸倒醒了,目光看了看,“唧唧”两声。

    “小家伙,你也慌了?”

    “别怕,都睡吧。”苏子籍说着:“有我在,天塌不下来。”